第71章071:尝试
纪因蓝也不知道,明明应该是自己教许最克服心理障碍,为什么最后就变成了许最教他写发言稿。
纪因蓝最大的毛病就是只能说不能写,明明他说话时脑子里的词一套一套往外冒,可只要一握住笔,他的大脑就像是瞬间被按下了一键清空键,努力从角落扒拉都抠不出半个好词好句。
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总踩不到作文题,他本来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本身已经对文字很不敏感了,可出题老师总是试图让他从那么一大段莫名其妙的话里找到个中心思想,这实在太为难他。
许最让他写演讲稿,纪因蓝原本想得很美——随便上网抄几篇拼凑一下不就完了?
可等他奋战一晚上,第二天带着三页作文纸拍给许最,许最只看了一眼就断定他这是全文拷贝,一点不留情地打回去叫他重写。
纪因蓝直接把那几页纸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气得一整节课没跟许最说话,不过一下课就被许最拉着手哄好了。
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还是得乖乖按着男朋友的要求一句一句自己想自己写,有时候他真觉得,自己面对许最的时候是不是也有点太好哄了些。
后来一连几天的晚自习,纪因蓝写完作业后都要被许最按着写演讲稿。
许最很有耐心,陪着他一遍遍改、一遍遍抠字眼,教他理思路、找切入点。整篇下来,算是纪因蓝独立完成的部分满打满算也只有开头那句“尊敬的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九班的许最”。
纪因蓝也想过撂挑子不干,但他又觉得这事本来就是自己先起的头,自己得以身作则,所以每次挣扎过后还得硬着头皮继续写。
他真是被许最死死拿捏。
一篇演讲稿,拼拼凑凑缝缝补补,几天后终于宣告完成。
演讲稿彻底被许最亮绿灯的那天,纪因蓝还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远在北京的姜闪闪打来的。估计是丁逸逍给她告状了,纪因蓝一接通电话就听到她在对面扯着个大嗓门“哇哇”喊,主题就是纪因蓝不当人,净吃窝边草,居然逮着许最谈恋爱。顺便还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说怪不得从小到大那么多追他的女生他看都不看一眼,原来是因为他喜欢男生。
纪因蓝其实有点不爱听这话,所以他学着许最的说法,告诉她“不是同性恋,取向是许最”。
姜闪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而后骂得很脏。
听姜闪闪在那边叽里呱啦控诉的时候,纪因蓝脑子放空,有点出神。
恍惚间,他在想,他身边的朋友们对他是真的很包容。
男生跟男生谈恋爱,放到现在依然是一件有点小众的事,大多数人或许还无法接受身边出现这种关系,但纪因蓝的朋友们都很好,知道他和许最恋爱之后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反感,好像纪因蓝宣布的只是像吃饭睡觉那样平常的小事。
当然,丁逸逍确实反应挺大,但他气的点在于纪因蓝没把这事实话告诉他,而不是他的对象到底是男是女是不是许最。
所以,这件事情被朋友们知道之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出现多大的改变。
他们还是和平时一样说笑打闹,只是偶尔会因为被塞了狗粮而冷嘲热讽翻几个白眼。当然,这些粮丁逸逍以前也吃得不少,只是知不知道真相所带来的感受终归是不一样的,不知道的时候他只会感慨一下这俩人真好然后嘎嘎傻乐,知道之后就只剩了一肚子柠檬酸。
高三的誓师大会要等正式开学的前两周才挑时间开,现在还在补课期,离誓师大会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够许最把稿子练习很多遍。
他拿着那张写满纪因蓝歪歪扭扭字迹的纸,一开始是读给纪因蓝听,后来纪因蓝叫上了丁逸逍陆珏他们,朋友们都知道许最的性格,都很乐意花时间陪他练习。
也是尝试之后纪因蓝才发现,许最在“面对众人发言”这件事上表现得也算不上恐惧,而是反感和不适居多,他不喜欢被别人盯着打量,不喜欢在那么多目光注视下开口说话,所以下意识就想逃避、不愿意开口。
面对纪因蓝一个人时还能好些,但只要人一多、那些目光往他身上一落,不管是不是他熟悉的人,他都习惯性地想沉默。
“哎呀阿最,这真不难。你就把我们都想象成大萝卜大白菜就行了。”丁逸逍大喇喇道。
“是啊,实在不行你把稿子给我,我cos你上去念完,多大点事。”陆珏也没个正经。
“哎,这种时候应该鼓励,别特么给孩子给退路啊?”
纪因蓝觉得无语,他看看许最,想了想,还是没让他继续,只先放朋友们回去了,自己留在这陪着他。
午休时间,练习读稿还打扰不到别人的地方除了操场就只剩了教学楼天台。
纪因蓝陪许最坐在天台边上,他望着天台那个自己常躺着的小屋顶,出神片刻后,他发现这房顶上的杂草似乎比上一个夏天又茂盛了不少。
许最还坐在他旁边翻那几张演讲稿,纪因蓝出了一会儿神,又侧目看看他,突然开口道:
“乖乖。”
“嗯。”
“为什么不喜欢说话?我好像还没有问过。”
“……”
许最没有回答,他只轻轻抿了抿唇。
不爱说话可能是天生的,但该说时没法说出口,就肯定多少带了点外因。
纪因蓝想了想,猜道:
“跟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算是。”
“怎么,你妈老逼你去当小演说家?”
“……也没有。”
需要解释或者倾诉一件事的时候,许最可能是不知道从哪说起,所以一开始总会沉默。纪因蓝知道这种时候需要适当的引导,所以习惯了先给他铺几句话找个切入点:
“那是怎么?不会是像电视里似的,老叫你在亲戚面前表演节目什么的吧?唱歌跳舞?”
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了许最,纪因蓝听见这人好像轻轻笑了一声,但等他看过去的时候,许最眼里那点笑意已经找不见了。
“不是。会问很多问题。”
“谁问?亲戚?”
“嗯。”
“都问什么?”
“怎么学习、为什么这么懂事……之类的吧。”
“那你怎么回答的?”
“……不回答。”
对于他们之间的默契来说,有很多话并不用讲得太明白,简单几句说到这里,纪因蓝就懂得差不多了。
他只见过苏文丽一面,但单是那一面,加上之前许冠跟他提起的那些往事碎片,就足够纪因蓝看出她是个怎样的人。
苏文丽很强势,习惯了掌控孩子的一切,同样的,小孩也必须得按照她规定的轨迹来走。对于她来说,许最应该是一个特别能让她骄傲的孩子,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她炫耀的资本,是她以“母亲”的身份创作出的最完美的作品。
她希望许最听话懂事,也希望他的性格讨喜,拥有所有他人认为是“好”的特质,在乖巧的同时还能主动把他的优秀展示给所有人。
可许最生来内敛,如果没有按照她的希望去“表现”、“展示自己”,而是沉默着不说话让她“丢了面子”,她会怎样呢?
估计会挑许最的错,反复指责他做得不够好吧。
纪因蓝想,他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他握了握许最的手,想了想,道:
“晚上晚自习咱们找理由请个假吧?”
“嗯?”
“带你去个地方。”
虽说学校的晚自习是强制性,但实际上晚自习管得并没有那么严,想请假也挺好请,跟老师说个头疼脑热或者晚上有事就能开出假条。
纪因蓝拿着两张假条,趁晚自习的时间带许最离开了学校。
他们没回家,而是去了地铁站。
纪因蓝带着许最转了几趟地铁,最终在北川一条很有名的商业街出了站。
这里离他们学校和家那块区域很远,许最没怎么来过这里,但纪因蓝好像对这里很熟的样子,他带着他在步行街七拐八绕,最终进了一家名叫“夜话”的酒吧。
看见酒吧的标识,许最迟疑了一瞬。
但也就只有一瞬。
他看着纪因蓝,连犹豫都没有,抬步就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店里很安静,好像根本没有人,纪因蓝走了几步,停下来等着牵到许最的手才继续往前。
顺着走廊和楼梯进去,尽头才是夜话真正的店面。比起酒吧,它看起来更像是个音乐场地,里面有个舞台,灯光和音响设备看起来都十分专业。
“到时候誓师大会应该会在学校礼堂开吧?你得往舞台上站,但没事,这的设备比学校那破礼堂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先在这熟悉一下。”
纪因蓝熟练地去旁边调了灯光和音响,给黑漆漆的舞台打了一束聚光灯。
许最看着他,终于没忍住问:
“这里是……?”
“我姐的店。”
纪因蓝朝他扬扬下巴:
“放心,我姐今天不在,地方随便用。”
说完,他对着手里的话筒吹了口气,确认麦克风一切正常,才把它递给许最:
“来,过来。”
许最有点迟疑地上了台,却盯着那束聚光灯,不大想靠近的样子。
“来。”
纪因蓝又说了一遍,但这次的语气柔和了不少。
他站到冷色的聚光灯下,朝许最伸出了手。
许最就站在光照不到的位置看着他,整个人藏在黑暗里,只有眸子里映出的纪因蓝的影子微微发着一点光亮。
两个人好像对视了很久,又好像只对视了短短一瞬。
最后,许最还是朝纪因蓝伸出了手。
纪因蓝用力握紧他,强势地把他拉到了灯光下。
他把麦克风塞到了许最手里。
“试试。”
纪因蓝跳下舞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不用看别的地方,看着我就行。”
“……”
许最握着麦克风的手指轻轻收紧,又缓缓放开。
“我被你按着写了好几天的演讲稿,你不上台念一念我可真要跟你急。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答应我的,是不是也得试一试?不急,我们慢慢来。”
纪因蓝唇角扬起的弧度很好看,许最眸光动了动,微微垂下了眼。
纪因蓝那篇演讲稿原本就是许最手把手教着写的,这几天又连看带念地过了很多遍,他早把内容记在了心里,全程连演讲稿都不用拿。
许最的语速有点慢,但他声音很稳,语调清清淡淡,显得有点冷,音色被音响传得有些失真,落在耳朵里却和平时一样好听。
就如纪因蓝所说,他背稿的全程都望着纪因蓝的眼睛,就好像全世界有那么多人,可他只能看见他。
听过无数遍的演讲稿落下了最后一句致谢,纪因蓝唇角笑意深了些,抬手为他鼓了掌。
许最垂手放下了麦克风,听着他孤零零的掌声,正想下台去他身边,可下一秒,他却听见了另一道掌声响在了另一个方向。
许最微微一愣。
很快,场地内响起的掌声越来越多,纪因蓝在灯光控制台点亮了几盏灯,刚才黑漆漆的店面内被光照亮一点,立马有人从桌子底下蹿了出来。
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应该是酒吧的店员。
他们从一开始就藏在那里,只是纪因蓝没说,许最也没发现。
此刻,他们毫不吝啬地给了他掌声和夸奖。
“哇,小帅哥声音真好听!耳朵怀孕了!”
“不是,怎么声音这么好听人也这么帅啊?”
“刚才是脱稿啊?真牛逼,我上学读检讨的时候照着念都念不通顺。”
“……”
这里面不乏没话尬吹的成分,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许最关掉了麦克风,瞥了眼那些人,匆匆走到纪因蓝身边。
“你……”
“不好意思啊,他们有点太浮夸了。没吓着你吧?”
纪因蓝有点好笑,见已经有人吹起口哨了,他赶紧摆摆手,示意够了。
“……”许最看了他一会儿,才垂眼道:
“没……”
“那没生气吧?”纪因蓝歪头看看他,多少有点心虚:
“我也不是故意哄骗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说给别人听和说给我听,本质上并没有区别,还有……”
纪因蓝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拉了一下许最的手:
“我猜得不一定对。但许最,在我看来,有些事你不并是做不到,而是被一些人一些事留下了一点影响,我可以陪你跨过那些东西,只要你愿意,能试着去尝试就已经很棒了。这次没人会因为你没做到、或者做得不够好而指责你。如果有,那那是他们的问题,跟你没有关系。你可以大胆相信自己。”
顿了顿,纪因蓝又道:
“或者大胆相信我。”
许最眸色微微一动。
纪因蓝朝他笑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轻松了不少:
“你看,他们都说我难搞,但你连我这么难搞的人都追到了,那你就说还有什么是你干不成的吧?
“而且,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最好的,所以,勇敢一点,你很棒,无论是什么事,都多信任自己、也多信任我一点吧。
“你做得到。”
第72章072:礼堂
许最在昏暗的灯光里垂眼看了纪因蓝许久。
他眸光微微一动,而后,抬手抚上了他的脸,拇指指腹在他脸颊上无意识地轻轻蹭着。
是个表达亲昵的动作。
纪因蓝被他弄得有些痒,张张口正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咳咳——”
纪因蓝被这动静吓得一激灵。
他往声音传来的位置看去,就见纪四余像一只鬼一样幽幽地飘在角落里,也不知她究竟在那里看了多久。
“你怎么在这?”纪因蓝看看纪四余,又看看边上幸灾乐祸的店员哥哥姐姐们:
“不是说你今天不在店里有事要忙吗?现在这是在干嘛??”
“哟,你小子还想策反我店里的人啊?还不让他们给我通风报信,你觉得可能吗?”
纪四余冷笑一声,抬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听说你今天要征用场地,我再忙不也得留下来看看?免得你在我这干什么坏事,丢人不说,还得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说话的时候,她目光一直落在许最身上,把这小子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一点也不掩饰目光里那点审视和挑剔,脸上和眼里几乎就写了四个大字——
就你小子?
“……”
许最和纪四余对视一瞬,在她的目光逼迫下撤了贴在纪因蓝脸颊上的手,而后默默挪开了视线,但人没退,反而又靠得纪因蓝近了点。
不知道为什么,纪四余总觉得他这肢体语言有点像受了委屈跟人告状让人出头的小孩。
怎么说呢?
茶香四溢。
“你怎么跟个见了小羊羔的大灰狼似的?板着脸唬小孩呢?”
不管是不是茶,反正纪因蓝显然很吃这套,他往许最前边挪了半步,像是把人护在了身后:
“他胆子可小,你别吓着他。”
“我是会吃人吗?”
纪四余凉凉地扯扯唇角。
什么大灰狼,她看着就那么吓人?
见色忘姐的死孩子拉着比姐姐高了一个头的大只男朋友开篇就是一句你别欺负他是吧。
她真想打爆这小子那颗白眼狼头。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纪因蓝,手上却从身后拿出一瓶小瓶矿泉水递向许最:
“练发言呢?可以,多练练好。”
纪四余实在不知道一篇高中生誓师大会发言稿有哪里存在可以夸奖的点,所以最后只能说:
“稿子写得不错。”
“谢谢。”
许最双手接过那瓶矿泉水,甚至还微微朝纪四余欠了欠身,像是给她鞠了一躬。
顿了顿,他才道:
“是纪因蓝写的。是他写得好。”
听见这句话,纪四余确确实实愣了一下,然后就扭着声调来了一句嘲讽拉满的:
“呦——”
她双手抱臂看着纪因蓝:
“不是语文作文分数十开头的零国语言写作能力者吗?怎么一给男朋友写稿就文思泉涌灵感大爆发啊?嗯?书房里山一样的写作指导书像是喂了狗,看那么多年拿着笔憋不出半个好屁,谈上恋爱就变大文豪了啊?”
纪因蓝被自家姐姐嘲讽得遍体鳞伤。
他心虚地咳咳:
“这么多人呢……”
“人多怎么了,哪个不是看着你长大的?听我骂得还少了?”
在旁边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几个店员听见话题扯到了自己,赶紧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瞎起哄:
“就是就是!”
“我们看得还少了?”
“我们听得还少了?”
“我们笑得还少了?”
“哎呀你们真是的,小蓝小朋友还在呢给人留点面子,放心你林哥不笑你,哈哈哈哈……”
纪因蓝说够了。
他勾了一下许最的手,只想迅速逃离这个地方,身子都转过去了,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回脸幽怨地看着纪四余,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今日早知你来,我便不来了。”
他作完妖撒丫子就准备开溜,被雷了一句的纪四余却及时回神,扬了扬眉:
“不许走!”
她盯着这两个人:
“来都来了还想走?在这待着。”
“啊?你不能这么霸道吧,都不让人回家了?”
“谁那么闲?”
纪四余不轻不重拍了下纪因蓝的后脑:
“在这待着吧,想喝什么跟你林哥他们说,带酒精的不能碰,其他随便。我还有点事,你俩坐会儿,一会儿忙完开车送你们回去,顺便带你们吃顿饭。”
纪因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从他姐嘴里蹦出了怎样的字眼,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真的?你说真的?这么大方?慷慨得都不像你了纪四余!你说的是中国话吗?这还是纪四余吗?不管你是谁,我已经发现破绽了,我命令你在今晚结账前不许从她身上下来!”
纪四余气得又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她还顺带着瞥了眼旁边始终安静的许最,却发现许最似乎一直垂眼看着纪因蓝。
他好像很喜欢他这种鲜活的样子,目光是连纪四余都能感觉到的温柔,唇角还噙了一丝不那么明显的笑。
看见他这种神情,纪四余有一瞬的出神。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挪开了视线。
怎么说呢,某一瞬间,她心里从那一晚开始就被埋下的、逼着自己抚平却怎么样也无法忽略的小疙瘩,好像突然就变得淡了些,好像突然就没那么介意、也没那么在乎了。
男生就男生吧。
除了抱不上大胖侄子,好像也没什么可挑错的了。
“别得意。”
纪四余瞥了纪因蓝一眼:
“看你小男朋友的面子罢了。”
纪四余说完这话就去忙了,纪因蓝跟许最在店里找了个不碍事的座位坐下,拜托调酒师林哥给他俩上了两杯鲜榨橙汁。
“那就是我姐。”
纪因蓝喝了口冰橙汁,冲许最笑笑:
“她这人很好相处的,刀子嘴豆腐心,我俩天天打嘴仗闹惯了,她也就跟我说话才阴阳怪气的,对别人不这样,你不用怕。”
“嗯,没怕。”
许最低着头,把他的手握在手里,指腹轻轻揉按着他骨节上那颗小痣。
想了想,他问:
“这算是见家长吗?”
“那可不?”
纪因蓝现在不是一般的兴奋,他趁没人注意,倾身过去亲了一下许最的脸颊,说话时眼里微微亮着光:
“感觉怎么样?我有的都给你,我的家人、朋友,也都是你的。”
许最垂着眼,轻轻抿起唇角:
“你也是我的。”
“嗯。”
纪因蓝心情一好,就一个劲顺着他来:
“我也是你的。”
纪四余和弟弟还有弟弟的男朋友的第一次会面十分顺利,姐弟俩性格都很好,只要他俩在,气氛就永远不会尴尬冷场。
许最不爱说话,一顿饭下来没怎么吭声,纪四余知道他的性子,加上不想把氛围弄得太严肃,就没有拉着他问东问西,只是当着他的面狂扒纪因蓝的底裤,连纪因蓝几岁尿床几岁玩泥巴几岁在外面打架哭鼻子都抖落得干干净净。
纪因蓝被自家姐姐用一顿饭的时间在男朋友面前把脸丢了个彻底,但他看着许最微微弯起的唇角,又觉得丢脸就丢脸吧,能让他稍微高兴点,感觉好像也不错。
吃过饭后,纪四余把许最送到了他家小区门口,纪因蓝隔着车窗看着那人走入夜色的影子,略微有点出神。
直到纪四余在旁边出声道:
“那小子好像还不错。”
纪因蓝挑挑眉:
“好像?我看上的人不会错,谢谢。”
纪四余嗤笑一声,不予评价。
但很快,她又正了正神色: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我这关倒是过了,但那男孩家里估计不好说。他家里应该管得挺严吧?这样的家庭能允许儿子带个男朋友回去?可不是所有家长都跟你姐我一样这么开明大度温柔善良。”
她凉凉扯了扯唇角:
“要是到时候他家家长跑来咱家扯头花,说你带坏了他们优秀的儿子要咱给个说法,那我可不见,嫌丢人。”
要是说起这个,纪因蓝确实没话反驳。
他点点头:
“是个问题。确实。”
“知道是问题就赶紧想办法,要么就及时刹车止损,不然以后有你折腾的。”
纪因蓝叹了口气,抬手抓抓自己的头发,想想这个就心烦:
“以后再说吧,我才十八岁,我能有什么办法?”
纪四余可是听了个新鲜:
“你还知道你才十八岁?什么都没有、连办法都没有的年纪光凭着冲动就跟人谈上了,负不负点责任?”
“嗐,你不懂。他家那个环境……啧,不好说,总之,我就是觉得,如果我不带他走出来,就没人能帮他了。”
纪因蓝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洋洋的:
“太喜欢了,心疼得要死,没办法。”
纪四余被他酸得牙疼。
她翻了个白眼,结束了这个话题。
在夜话背过一遍稿之后,许最对“发言”这件事的接受度高了很多,不知道是初次尝试之后的和谐氛围让他卸下了一点心理防备,还是纪因蓝和他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总之他面对熟悉的朋友们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大会上正式发言时的情况会怎么样。
为了让他提前感受一下氛围做个心理准备,纪因蓝还跟老牛套近乎借过礼堂的钥匙,带着许最进去兜了一圈。
他拉着许最的手腕,从礼堂最后走到最前,最终把人带到演说台后,自己跳下台,后退了几步:
“高一那会儿,我们班有次体育课正好赶上高三的誓师大会,我趁着自由活动溜进来看过一会儿。那年当学生代表的是个学姐,她就站在你那个位置,发言结束后,所有人都在为她鼓掌。”
听见这话,许最点点头,应了一句:
“我知道。”
“嗯?”纪因蓝愣了一下。
他知道什么?
许最抬眸看向他:
“那学期一班的体育课和九班是同一节,我看见你了。”
纪因蓝心里微微一动。
可他顺着他的话回忆片刻,却没能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丁点有关他的影子。
纪因蓝略微有点懊恼。
不过,已经过去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现在再纠结也没什么用。
如果纪因蓝早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喜欢许最……不切实际的假设,可如果真有这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他一定会早早地去许最身边。
至少得比许最更早。
心里这样想着,纪因蓝又往后退了几步,站在礼堂座位中间的过道上:
“到时候这地方应该会坐满人吧,黑漆漆一片,只有你身上是亮的。但没关系,你就当他们都不存在,或者就像丁子说的,你把他们都当大头菜,假装看不见就行。”
“可我想看着你。”
许最语气认真:
“到时候,你会在哪里?”
“嘶……”
纪因蓝也不知道到时候各班的座位分布到底是怎样的。
他朝后看看,最终指了指礼堂后方入口的位置:
“这样,到时候我往那一站,你能看到吗?”
许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而后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我会站在你能找得到的地方,你看着我,就当是念给我听,跟咱们平时一样。”
纪因蓝冲他笑笑:
“我会第一个为你鼓掌。”
“……”
许最站在台上,垂眼看着台下的他。
他的目光有些深,半晌,他唤了他的名字:
“纪因蓝。”
“嗯?”
“我不明白。”
“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想让我做这件事?”
纪因蓝就知道许最得问一句“为什么”,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所以他给出了自己早已想清楚的答案:
“因为我想让你有拒绝的自由,可也想让你有选择的自由。还有,我想让别人都看到,也想让你自己听到。”
许最看着他,微微扬扬眉:
“什么?”
纪因蓝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略微有点沉,也有点认真:
“你到底有多好。”
第73章073:赴约
高三的高考誓师大会最终定在了秋季学期正式开学后第一个周五的早晨。
周四的时候,牛猛还趁午休时间捞着许最和其他几个学生代表到礼堂简单彩排过一次,大概就是告诉他们到时候需要从哪边上台、站在哪里发言等细节,看得出,大家都对这次誓师大会十分重视。
他们彩排的时候,纪因蓝也跟过去晃了一圈。
牛猛看到他这编外人员还撇了撇嘴,问他没事干晃到这来干什么。
纪因蓝笑着答了句“看热闹”,牛猛摆摆手看着像是要赶他走,但嘴里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他的存在。
几个学生代表和需要发言的领导老师们站在一块,偶尔交流几句,氛围还挺和谐。
纪因蓝左右没事干,就支着脑袋望着许最发呆。
许最跟其他人站一起时还是习惯站在靠近边缘的位置,仿佛天生和其他人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薄墙。
他时不时就会抬眼望望纪因蓝的方向,像是完全下意识的动作,只为了确认他还在原地。注意到这点后,纪因蓝开始有点好奇,如果自己突然躲起来,等许最再望过来时发现他消失不见了,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不过,还不等纪因蓝把这个想法变成现实,他就发现了更好玩的事。
与许最同为学生代表的一个戴眼镜的小男生往许最那边靠了几步,微微仰着头,像是在跟许最说话。
纪因蓝见过那个男生,如果他记得没错,那男生应该是二班那位文科年级第一,长得瘦小清秀,眼睛很亮,像只活蹦乱跳的小仓鼠。
小仓鼠跟许最搭了话,许最一开始像是有点不自然,还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不过小仓鼠很热情,他“巴拉巴拉”跟许最说了一大堆,纪因蓝也听不太清,只知道他应该是在问许最最近做的习题、打算走自招还是保送等等学霸之间会交流的问题。
许最表现出来的状态是纪因蓝隔着这么一段距离都能看得出来的抗拒,他甚至还望了纪因蓝一眼,纪因蓝从他这眼神里品出了那么一丝求救的味道。
但纪因蓝并不打算救他,他给他使了个眼神,意思是好好回答。
许最接收指令,便像完成任务似的,艰难地组织语言应了小仓鼠的话。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尝试,因为那之后,小仓鼠跟许最聊得有来有回,虽然大部分都是小仓鼠在说许最在听,偶尔才应一两声,但许最的状态明显比一开始要放松了不少。
看起来,他们许最要交到新朋友了。
彩排结束后,学生们被放回去午读,在从礼堂回教学楼的路上,纪因蓝勾了一下许最的手,问:
“刚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
许最似乎想了想才道:
“……程……晓南。”
“感觉怎么样?”纪因蓝突然问。
“嗯?”
“跟一个人从完全陌生到交换姓名、稍微熟悉,这种从无到有试探靠近一点点互相了解的感觉,怎么样?”
纪因蓝观察着许最的表情:
“会觉得不喜欢吗?”
许最微微皱了皱眉。
最后,他答:
“不讨厌。”
算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纪因蓝点点头。
这就够了。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试着和他留一个联系方式?”
纪因蓝说。
许最似乎有点意外。
他扬扬眉梢:
“为什么?”
“这样,你们就算是朋友了。”
人是群居动物,社交是天性,也是生活的必须。很多人天生就有这种能力,跟谁都能玩到一起,但显然许最并不在这个行列之中。
“人都得有点朋友,有的关系远点,有的近点,平时可以不像咱跟丁子他们那样天天黏在一起,但走在路上点个头说个话的人也得有,对吧?”
就许最这什么都不在乎也不想靠近的性子,如果让他顺其自然,主动社交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说不定到了七老八十也得是个孤孤单单的小老头,别人下棋他坐远远的眼巴巴盯着看的那种。
现在再想想,许最当时愿意试着主动靠近自己,是真的很难得。
他主动转来他的班级,笨拙地跟他介绍自己,即便情商低到一点也不会说话,也要认真回答他每一句话。
纪因蓝是许最唯一的例外,不出意外的话,许最会一直喜欢他,他不会主动靠近其他人,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纪因蓝大可以什么也不管,就这样享受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的掌控感,尽情支配他的全部,但他不能这么做。
毕竟许最是一个完整的人,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控制的小宠物。
纪因蓝喜欢他,但不能圈养他,他要让他融入这个世界,要让他变得更好。直到不会有人再叫他“怪胎”、用异样眼光看他,直到他能坚定地拒绝,直到他能明白“做与不做”的选择权永远在他自己,直到他变得一直自由。
没人教过纪因蓝该怎么爱人。
但,“让他变得更完整”,就是纪因蓝觉得最好的方式。
他等着许最的回答,而许最看着他,后来,他垂下眼,点了点头:
“好。”
今年的高考誓师大会占用的是早自习和上午第一节课的时间,纪因蓝起了个大早,原本想的是跟许最一起去学校,但可能是心里有点着急,纪因蓝做早餐的时候出了问题,热牛奶的时候没拿稳瓶子,开着盖的牛奶瓶歪倒在了桌子上,白花花的牛奶流了一桌一地。
这玩意洒了就必须得快速打扫干净,眼看着坐公交是赶不上了,纪因蓝就给许最发了消息让他先走,而自己在打扫完厨房重新做了早餐之后推出了自己有点落灰的自行车。
跟许最谈恋爱之后,他基本就没怎么骑过车了,也不知道他跟许最到底谁比较粘人,反正两个人都爱往对方身边凑,就算上个学也要天天等着一起坐公交车,像俩幼稚的小学生。
今天是没办法了,时间确实有点赶,纪因蓝随便擦擦车身上的灰,跨上车座飞也似的冲向了学校。
纪因蓝骑着车在非机动车道汇入车流,行至路口,却没有随着大部队继续往前,而是拐进了主道的另一条小巷。
从这条小巷穿过去,是北川的一片老街区,那片路况不好,道路很旧,虽然路磕磕巴巴颠来颠去还有人遛狗骑着摩托,但确实是从柳湖公园抵达北川一中的最快路线。纪因蓝在北川一中上了两年学,踩点一年半,经常走这条路赶时间,因此对这些七拐八绕的小路很是熟悉。
熟悉路况,加上心里着急,纪因蓝车速自然慢不下来,他骑的车型还是没有刹车的死飞,因此骑过路口、遇上侧向闯红灯驶来的车时,他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
汽车猛踩刹车、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很是尖锐刺耳。
蓝色的自行车倒在地上,车身多了几道明显的划痕。
……
早自习铃声打响,高三年级各班学生陆续下楼,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以班级为单位排队站好,有序走向了学校礼堂。
许最站在队伍后面,时不时看一眼林荫道,边听丁逸逍他们在身边打闹。
“哎,蓝这是迟到了吗?怎么现在还不见人?”
丁逸逍从陆珏手里抢了一个小面包,这才突然想起来此时此刻他们身边似乎还少了一个人。
“蓝不是踩点王吗?一会儿来了估计直接去礼堂了吧,咱给他留个位置就行。”陆珏没太在意。
“但一会儿到了礼堂,妙姐得点名的吧?到时候蓝要是不在,小包公也保不住他。”
丁逸逍瞅了眼在队伍前面跟牛猛说话的于妙,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而且今天阿最不是要当学生代表吗?他陪着练了那么久,现在他对象要上战场了他人没到?不应该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打个电话问问?”
“风纪在边上站着谁敢掏手机?等人走了我问问。”陆珏瞅瞅旁边带着红袖标和小本本的风纪委,在对方看过来时心虚挪开了视线。
而许最若有所思地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谁敢在风纪委的眼皮底下掏手机?
许最敢。
但还不等他当着风纪委的面从兜里摸出一部智能手机堂而皇之地发微信打电话,老牛先挺着啤酒肚站在不远处叫了他一声:
“哎,许最!你站队伍里干嘛?来来来,咱们直接走后台,那个,程晓南!你过来带着他点。”
“好嘞!”
程晓南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他朝许最招招手:
“走!”
许最微微垂了垂眼,从队伍里走了出去。
离开前,他跟丁逸逍说:
“请记得给他留位置,谢谢。”
他直接跟程晓南去了后台,誓师大会环节很多,先是乱七八糟的大小领导老师发言,然后才能轮得着他们。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程晓南还在看自己的发言稿,许最扒拉着写满纪因蓝字迹的纸张,有点心不在焉。
他又朝观众席的位置望了一眼。
九班的座位区离舞台不远,他视力不错,在这里也能看清同学们的脸,以及丁逸逍旁边那个始终空着的座位。
许最微微皱了皱眉。
心里的感觉不大好,但打开手机,看见纪因蓝十五分钟前给他发的那句“我有点事晚点到”,还是忍住了多问的冲动。
他微微抿了抿唇角。
打算退出微信时,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看看屏幕,又看了看边上看稿的程晓南。
片刻后,许最走到了程晓南身前,对方茫然地抬起脸,而许最眸色淡淡,开口先是一句:
“你好。”
“啊?”
“可以加微信吗?”完成任务般生硬的语气。
程晓南懵了一下,赶紧掏手机:
“当然可以。”
“谢谢。”
“……不用谢。”
程晓南举着手机扫了许最屏幕里的二维码,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突然要加微信啊大学霸,吓我一跳。”
“哦……”
许最语气清清淡淡:
“男朋友要我加一下。”
“这样……啊???”
程晓南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错。
谁让你加?
谁??
你???
你男朋友????
程晓南小小的脑袋有多多的疑惑,他的世界观出现了一丝丝裂痕,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无法回神。
许最看着他的样子,善良提醒道:
“你快要上台了。”
“……”程晓南茫然地点点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
“不用谢。”
学生代表对于程晓南来说算是个老差事了,他对于上台发言的流程已经十分熟悉,因此就算前不久才遭受过巨大打击,他也能够从容地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许最的发言排在他后面,等程晓南下台,主持人报过他的名字,他就该走上打满灯光的演讲台。
头顶的灯将他的影子挤成脚底的小小一团,许最走到老师定好的位置,抬眼看时,才发现底下的人比他预想中还要更多一些。
好几百双眼睛都望着他,那些目光存在感太强,让许最稍微有点不适。
他们和大头菜不太一样。
许最不合时宜地想道。
而后,他又看了眼刚才已经看过很多遍的、丁逸逍旁边留出来的那个座位。
还是空的。
他再望望礼堂最后、他跟纪因蓝约定好的那个位置。
也没有人。
许最微微垂下了眼。
几百道目光仿佛凝成了实质,不软不硬地戳着他,他脑中空白了一瞬,即便练过无数遍,可等真到了这时,他还是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能是他沉默的时间稍微有一点点长,底下传来了一些窃窃私语声。
许最微微皱起眉,张张口,想打破这点尴尬,一时却没找见声音。
直到下一秒,他目光内出现了一点点不同——
礼堂最后面的安全通道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那人身后带着天光的颜色,刺破了礼堂内沉闷的黑暗,在许最眸子里映进了一点光。
纪因蓝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劲,再多的,他们离得太远,门开了又合很快挡住了光线,许最看不清。
纪因蓝到了。
他没有失约。
许最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到,像是陈旧的铜锁被唯一的钥匙“咔哒”一声旋开,有什么东西变淡变轻消散开来,只留余声震荡了很久很久。
又恍然发觉,纪因蓝每次出现,好像都是带着光来的。
大抵有些人天生就带着某种能力。
当他出现的时候,这世界上所有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全部的负面情绪一键清空,再无法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那一瞬间,他看见他。
他只能看见他。
第74章074:阴暗面
纪因蓝就这么跌跌撞撞闯进了礼堂。
后排听见动静的同学纷纷转头看向他,但礼堂内光线太暗,门彻底合上后,纪因蓝身边就只剩了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旁人什么也看不清。
他过来的时候有点着急,此时微微喘着气,顺势抬手扶了一下墙面,借力撑了一下身体。
看来他来得还算及时,正好赶上许最站在台上,发言还没有开始。
这个位置比纪因蓝想象得还要远一点,他站在这里,眼中只有灯光下那道人影,他看不清那人的眼神和表情。
但纪因蓝觉得,他们应该是对视了一瞬,因为等他站稳后,沉默的礼堂内就响起了许最的声音。
学校礼堂的设备远没有纪四余店里的好,麦克风里许最的声音显得略微有点点沙哑,还有一点杂音,算不上多悦耳,可许最的音色原本就很抓人,两者相和,居然也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这发言稿原本就是纪因蓝写的,这段时间纪因蓝把这玩意听了无数遍,别说许最了,连纪因蓝自己都快背下来了。
不过反正他今天来也不是来听许最背稿的,他只要看见许最站在灯光下、听见他一句“谢谢大家”落下之后台下那些掀起的只属于许最一个人的掌声,那就够了。
最后,他看见许最站在灯光下朝台下欠身鞠了一躬,而后像是抬眸越过人群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舞台。
许最做到了,看起来一切还算顺利。
虽然中间出了点意外的小插曲,但好在纪因蓝最后没有失约。
他长长松了口气。
纪因蓝希望许最能懂他想让他感受到的——
许最原本就该是光芒万丈的,荣誉属于他,掌声也属于他,他有随心去做任何事的自由,无论他如何选择,等待他的都不该是指责。
他很好,而所有人都知道。
纪因蓝看着许最的身影消失在舞台的边缘,才默默收回视线,放下了扶墙的手,一瘸一拐地拉开身后的门,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像来时那样、悄悄离开了礼堂。
疼。
浑身都疼。
他校服一侧几乎全是灰,白的地方黑,黑的地方白,还有好几道剐蹭出来的破口,有几块布料还染了点血色,不知道是沾到了哪处伤口的血。
今早来的时候,他在老街巷那边出了场小车祸。
幸运的是他在最后关头闪了一下,对方车辆刹车也比较及时,虽说不至于让他缺胳膊少腿留一地七零八碎被纪四余捡着捧回去,但半边身子到处都是擦碰,再加上校服上划的各种破口和血迹,乍一看真是有点吓人。
这次是对方车主闯红灯全责,纪四余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气得要死,但也不忘训纪因蓝一顿,骂他骑车那么快不看路是不是赶着投胎。
纪因蓝能怎么说呢,他确实挺赶。
当时纪四余在边上跟肇事司机扯皮,他在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带着一身伤还想往外溜,最后还真让他溜出来了,代价就是纪四余给他连打几个电话骂他神经病。
纪因蓝觉得自己确实有病。
想想都觉得好笑,赶着投胎骑车被咣咣撞了还要身残志坚冲去看小男朋友的演讲。狗血青春疼痛文学恋爱脑主角竟是我自己。
但没办法,纪因蓝原本就是一个冲动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了,并且不做到不罢休。
虽然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件不那么重要甚至可有可无的事,但在他这里,这是他陪着许最做的他人生中很可能是第一次的尝试。
这世界上所有的第一次都是珍贵的,纪因蓝不想让它变得不完整,也不想在这段他们共有的记忆里留下遗憾,所以无论谁劝说阻拦,他都要来。
还好赶上了,现在一切结束、身心放松下来,他才恍然发觉身上的伤居然这么疼。
为了不让朋友们担心,这事他谁也没告诉。车祸之后还有一大堆事需要处理,纪四余又打电话来催了,说是在学校门口等着接他去医院。
林荫道上,纪因蓝步子很慢,一瘸一拐地往校外走。
大概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他边走边抬头望着上方重叠的树木枝叶。
蝉鸣声还是很聒噪,纪因蓝闭了闭眼睛,下一秒,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纪因蓝。”
纪因蓝愣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去,就见许最正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像是一路小跑来的,等看清纪因蓝的状态,他皱了皱眉,表情微微沉了下去。
纪因蓝很难形容他在那一瞬间散发出的感觉,像是生气,像是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十分浓重的、类似于后怕的情绪。
他快步走到纪因蓝身边,想碰他却又不敢碰,只敢以目光将他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个遍。
纪因蓝身上穿的是北川一中的夏季校服,左半边手臂外侧是大片的擦伤,腿上被长裤遮着看不出什么,但光从裤子上的灰尘和破口也能看出来情况肯定没有多好。
他额头上也有一处小擦伤,虽然被发丝遮去一些看不真切,但还是能瞧见伤口泛红的颜色和边缘沾到的灰尘。
许最看着他,抬起手,却又像是不太敢动他,所以在半空停了一会儿,又缓缓垂下去、蜷起了手指:
“你……怎么了?”
“没事,就在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纪因蓝怕他担心,于是抬抬手臂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
“好着呢,活蹦乱跳的。”
但许最的眉心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放松哪怕一点。
他问:
“现在去做什么?”
“去医院看看,但我感觉没多大事,就一点皮肉伤,骨头都没断。”
“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许最抬步就要朝学校大门走,纪因蓝见状赶紧拉住他:
“哎,你上你课啊,跟我瞎跑什么?”
纪因蓝知道他是太担心太着急了,所以温声安慰道:
“真没事,有我姐陪我呢,你放心。我跟妙姐请过假了,今天就不来学校了。还有,你刚刚的表现我看见了,特棒。”
纪因蓝抬手,动作亲昵地轻轻拍拍许最的脸颊:
“行了,真别担心。我姐还在门口等我呢,一会儿等着急了又得打电话训我。我先走了啊,你好好上课。”
纪因蓝靠近半步,用没伤的右臂轻轻环了一下许最的腰,像是一个很轻的拥抱,又哄小孩似的捋了两下他的后背:
“回去吧,啊,乖。”
纪因蓝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林荫道的出口,回头时看见许最一直站在原地。他没有回礼堂,却也没有跟过来,像是一个证明自己乖乖听了话的小朋友。
纪因蓝努力让自己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正常一点,最后抬手朝许最挥了挥,算作告别。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许最站在树影下,背影显得稍微有点落寞,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用一个不大恰当的形容,纪因蓝其实觉出了那么点阴沉,总而言之,有一瞬间,那似乎有点不像他印象里那个许最了。
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纪因蓝没有多想,也没时间多想。
他只快步走到许最看不见的地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被身上伤口拉扯出来的疼痛折磨得呲牙咧嘴。
离开学校后,纪因蓝被纪四余带去了医院,验伤加上药就花了一上午时间,中午匆匆吃了个饭,又跑去警局做了笔录。
纪四余一整天都陪着他,但傍晚时店里出了点事等着她过去处理,她陪纪因蓝做完笔录跟对方车主初步协商过后就先赶去了店里,反正警局离家也不远,纪因蓝就当散步了,就那样一瘸一拐地溜达着往回走。
傍晚,天空被晚霞染成橙红色,斜阳把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纪因蓝一手拎着医院带出来的检查单和X光片,一手拿着手机,回复朋友们的关心问询。
他走在人行道上,身边是匆匆行人、城市高楼和车水马龙。
“因蓝!”
有人唤了他一声,纪因蓝听见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居然见是一身吊带短裙的除岁。
“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除岁小跑过来,原本很是惊喜,但看见纪因蓝手臂上和额角的纱布,她又愣了一下,担忧道:
“你怎么了?受伤了?”
“嗐,早上骑车被撞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刚从医院回来。”
纪因蓝冲她笑笑,随口解释两句,又问:
“你呢?你怎么在这?闪闪不是说你也去集训了吗?”
除岁是艺体班的舞蹈生,艺体生和文化生不一样,他们除了高考还要准备艺考,一上到高三,都得天南海北地去集训、考试,忙得脚不沾地。
“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请假回来几天。这不好巧就碰到你了?”
“这么巧?你去哪?”
“柳湖公园。你呢?”
“我回家,我家就在柳湖公园那边。”
除岁微微一愣,可能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喜,不过很快,她就看着他,有点不确定地试探着问:
“那……一起?”
“你不嫌我走得慢就行,我腿也蹭了,一动就疼。”
半道碰上了一起走个路的事,纪因蓝自然不会拒绝。
他跟除岁隔着一个很有分寸感的距离,除岁也不着急,就陪着他这伤员慢慢走。
走出去一段路之后,除岁偏过头看看纪因蓝,像是想问什么,但又忍住,就这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几次。
最后还是纪因蓝看不下去,主动开口:
“怎么了这是,有话跟我说?”
“嗯。”除岁被戳穿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就是想问……许最……没跟你一起啊?”
这话乍一听其实有点奇怪,但纪因蓝愣了一下,很快想通了她这话的意思。
他倒也没有遮掩,直接问:
“你知道了?”
“嗯,闪闪跟我说了。”
除岁抬手将脸侧的头发拨去耳后,微微垂下了眼:
“以前还总想着我是不是能有点机会,现在看来是一点也没有了。那,就恭喜你找到了喜欢的人,也祝福你们长久。”
“谢谢你啊。”
纪因蓝总是能被身边人温暖到,他点点头:
“你这么好,总有一天,也会遇见对你来说最好最合适的人。”
除岁微微抿起唇,轻轻笑了。
他们两个同路一段,最终在柳湖公园外分别。
纪因蓝慢悠悠朝家的方向走,等到了楼下,他打了个哈欠,站直身子刷脸开了单元门的锁。
谁知,他前一秒刚拉开厚重的玻璃门,后一秒,他身后突然多出一个人,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往里面带。
纪因蓝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反击,但在那之前,他先闻到了来人身上栀子花的香味。
“许最?”
纪因蓝愣了一下,却没看清许最的脸,因为那人有点强势地捞着他往里面走,而后一把拉开楼内安全通道的铁门,将他推了进去。
纪因蓝身上有伤,许最不敢随便碰他,只一直按着他的腰。
纪因蓝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而还没等他开口问,他就被按在安全通道内的墙角,被人掐着下巴接了一个略显凶狠的吻。
通道内冷色的声控灯亮起,打在许最身上,给纪因蓝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许最这个吻太凶太急,亲得纪因蓝喘不过气。实在受不了的时候,纪因蓝推开了他,呼吸显得有些乱。
他抬手擦擦嘴唇,眼睛有点红,盯着许最帽檐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疯兔子,你发什么癫?”
“……”
许最不说话,就那么沉沉地看着他。
纪因蓝和他对视片刻,好像突然就从他那双眼睛里读懂了些什么:
“你刚一直跟着我?”
“嗯。”
“什么时候?”
“你和她一起走的时候。”
纪因蓝一时有点好笑:
“那你为什么不过来?怎么,跟在后面等着捉奸?”
“没有。”
许最的声音有点哑,他按着纪因蓝的腰,身体又逼近了一点,几乎把他困在了自己和墙角之间,是一个完全压迫的姿态:
“怕打扰你们。”
“这么有边界感?”
纪因蓝微扬眉梢,盯着他眼睛的目光下落,缓缓挪去了他微微发红的嘴唇。
他坏起来,嘴里一点没有把门的:
“那以后我跟别人睡觉,到时候给你打电话,你来给我俩送套?不用敲门拍个照放门口就行了,当心打扰我俩。”
“……”
许最掐着他下颌的手不自觉稍微用了点力。
他眸色幽暗,语气像是在强调,还带了点隐隐的威胁:
“你是我的。”
“还知道呢?”
纪因蓝微一挑眉:
“知道以后就别说这种话惹我生气,起开。”
纪因蓝用力把他推开,自己拉开门走了出去。
电梯停在一楼,光标闪了两下,面前的门缓缓打开。纪因蓝抬步迈进去,许最也跟了过来,纪因蓝没管他。
这家伙越来越大胆了,电梯里没人,他就小心翼翼抱住纪因蓝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认错:
“对不起。”
“又道什么歉呢,认错大王?”
纪因蓝瞥了他一眼,原本还憋着气不想解释,但看他这样子又不忍心:
“我跟除岁就是路上碰见了,一起走一段,本来是坦坦荡荡的事,你在后面跟着倒显得我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嗯。”
“下次……算了,无论哪次,无论我旁边是什么人,你都能大大方方站到我身边,知不知道?你是我对象,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咱俩正儿八经谈恋爱,我是挺想给你安全感,恨不得带着大喇叭跟全世界介绍你是谁,可你自己要是躲躲藏藏没醋硬吃阴暗爬行,那就没意思了。”
“……”
许最像是很轻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很多:
“……怕你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纪因蓝有时候是真想敲开许最的脑袋看看他成天到底在想什么。
许最没有回答。
等电梯到了楼层,他只听许最问了一句:
“家里有人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许最在他开门的瞬间低头吻了过来。
许最的吻很凶,但动作很温柔,他把纪因蓝推到床上,一点一点扒了他的上衣和长裤,垂眼看着他身上那些伤。
“疼吗?”他问。
“还行吧。死不了。”
“怎么伤的,为了赶时间?”
“也不全是,主要是对方闯红灯。”
“……”许最沉默片刻。
最后,他哑着嗓子问:
“如果当时再多出一点差错,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纪因蓝愣了一下。
突然见许最这个样子,他有点无措:
“倒也不至于……”
“至于的。”
许最抬手卡了一下纪因蓝的下颌,而后手指慢慢下滑,蹭过他的喉结、锁骨,又一路滑到腹部。
纪因蓝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都是因为我吧。
“如果喜欢我会让你受伤……”
许最吻下去之前说完了后半句,语气像是有点难过:
“那就不要喜欢了。”
纪因蓝被他说得心里难受,他抬手搂住了许最的脖颈,回应他的亲吻。
可是,喜欢怎么会是一件让人受伤的事情呢?
纪因蓝呼吸有点重,他在换气的间隙贴着许最的唇,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话。
“……那我爱你吧。”
纪因蓝身上伤太多,许最不敢随便碰他,但不妨碍他撩出点火。
纪因蓝的手臂搭着他的肩膀,好几次在快到顶峰时被强制停止而后下落,往复几次,他耳朵又红又烫,手指隔着校服衣料抓着许最的背,又难耐地把他那块衣料攥成小小一团。
“许最,你特么……到底想干嘛?不想弄就放开我自……”
许最吻住他的唇,堵掉了他那句话的尾音,在他身体再次轻颤时终于放过了他让他释放。
柔软的床面下陷,纪因蓝脱力般瘫在床上,发丝被薄汗打湿贴在额上,许最低头一下一下亲着他的脖颈,湿润的手指按在他的腹部,慢慢打着旋。
“想把你关起来。”
他埋在他耳边,嘴唇轻轻贴了一下他耳骨上的银钉,嗓音有些沙哑,低低地应着只有他能听到的答案:
“锁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是我一个人的……
“谁也找不到。”
第75章075:薄雾
纪因蓝这事说出去是出了车祸被车撞了,听起来怪吓人,但实际没那么严重。也算他命大,身上都是些擦伤,没有伤筋动骨,在家躺了两三天等伤口结了痂就不疼了,放出去还是个活蹦乱跳的纪因蓝。
誓师大会之后,他们就正式步入了高三生活。
纪因蓝还没来得及蹦跶几天,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原本他以为补课期的日子就是一脚踏进地狱,可后来他才反应过来,这地狱足有十八层。正式开学后,每一天的日子都是惊喜。
学校似乎恨不得把学生们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来用,补课期固定的早自习和晚自习在正式学期开始后又各自前后延长了半小时,除去每天都在重复枯燥的习题和作业,每节课讲评的试卷更是堆堆得一山更比一山高,上课抽问都像是山歌对唱。
许最之前给纪因蓝整理的那本英语笔记,纪因蓝终于从头到尾看完了,期间背单词也没落下。他英语成绩首次突破三位数的那天,海胆哥特意在课上把他叫起来,让全班同学行注目礼为他鼓掌,以示鼓励,就差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他来个三鞠躬以感谢纪因蓝拯救了他事业生涯的最大败笔。
纪因蓝有时候真的觉得他这位亲爱的英语老师有点太过浮夸,比如福团就没这么离谱,在纪因蓝的作文终于被许最拉扯到平均水平的那次,她只是在课堂上变着花样夸了他十分钟,然后每周单独多给他布置三道作文题让他勤加练习而已。
在高三的高强度学习复习之下,纪因蓝已经被知识折磨得不成人形,恋爱也谈得清汤寡水。
主要还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私人时间太少,他们每天已经被学校占去了一大半时间,闲下来又到处是眼睛,最多只能在午休时去杂物间贴一下充充电。
以及,在正式升高三之后,纪因蓝就几乎没怎么直播了。
一是作业多空闲少,双休变单休,还要分心谈恋爱,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直播。虽说他跟平台签的合同里有时长要求,但高三情况确实特殊,加上Spring跟猫爪TV老板是多年好友,随口解释一句情况,第二天就有管理来戳小窗,帮他暂时冻结了直播任务栏,还贴心送上了两句祝福。
秋季学期,从闷热的夏末走到雪花纷飞的冬日。
十一月,许最的十八岁生日。
但那天正赶上周一,纪因蓝没法给他办太隆重,只在午餐时去了趟学校门口,拿着订好的生日蛋糕,让许最在跟朋友们一起在食堂的吵吵闹闹里长了一岁。
那天他订的蛋糕很大,路过的同学人人有份,每个人都笑嘻嘻地跟许最说了生日快乐。许最可能挺不习惯,但纪因蓝没在他身上感受到类似反感的情绪。
当天跟他们一起的还有程晓南,就如纪因蓝预想的那样,这只闹腾仓鼠确实成了能和许最说上几句话的朋友,后来顺理成章地也跟纪因蓝和丁逸逍他们玩到了一起。知道许最的男朋友是纪因蓝后,他还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接受良好,也跟丁逸逍他们一起把打趣调侃小情侣加在了每日任务里。
一点不夸张地说,高三的秋季学期是纪因蓝经历过的体感上最漫长的学期,提前开学补课就算了,期末考试后还得补课,掰着指头算算,寒假就只剩了过年那十多天时间。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终于放了假的少年们吆喝着一起出来聚聚庆祝新年,他们叫了很多朋友,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火锅。
那天姜闪闪也在,她也是才回的北川,过个年还要再飞回北京准备艺考,就这还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出来会会他们这群狐朋狗友,实在难得。当然,她出席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能够当面斥责某两位背着朋友偷偷恋爱的纪姓许姓友人。
一顿火锅之后,姜闪闪拉着纪因蓝他们一起去逛街,说是在集训学校里关了大半年,她得报复性消费一下,看样子是不把商场逛遍不罢休。
纪因蓝无所谓,反正闲着没事,加上纪四余在他出门前嘱咐他回来时带点福字对联中国结之类的东西,给家里添点年味,逛逛也就逛逛了。
今年冬天,北川的气温不算太低,纪因蓝出来时只穿了加绒卫衣和一件加棉的棒球服外套,看起来有种散漫的帅气,惹得边上路人频频侧目,而他本人好像没怎么在意,只双手插兜在姜闪闪身后慢悠悠跟着。
许最走在他旁边。他来逛街是真的没事干,也没有东西要买,他只是想陪着纪因蓝。
“你家过年都有谁?”
商场里很热闹,遍地是忙着采购年货的人。纪因蓝张望着看了一会儿,偏头问身边的许最。
许最想了想,答:
“很多人。”
“亲戚那些?”
“嗯。”
“就围一起吃年夜饭、热热闹闹讨红包那种?”
“差不多。”
“哦……”纪因蓝点点头。
许最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没怎么,有点好奇,问一问。”
纪因蓝扬唇笑笑:
“我家每年过年就我跟我姐,有点好奇别人家怎么过年的,是不是都像电视广告里那样,个个儿穿一身红,热热闹闹的。”
“不穿红。”许最想了想,措辞片刻后道:
“氛围……也没那么好。很吵。”
许最不爱家庭社交,又有一堆稀奇古怪奇形怪状的亲戚,自然很难对这种活动和氛围给出正向的评价。
纪因蓝很理解。
“没事。”纪因蓝抬手,用指背蹭蹭他的脸:
“乖乖,等过两年,长大了,就来我家过年。”
许最垂了垂眼,短暂地握了一下纪因蓝的手。
纪因蓝朝他弯弯眼睛,正想说什么,却突然看见旁边店铺货架里的什么东西,目光一顿,这便抬步走了过去。
许最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但纪因蓝往哪边走,他就往哪边跟。
他看着纪因蓝进了一家店,从货架上面取下了一顶蓝色的鸭舌帽。
那顶鸭舌帽的颜色是很正的克莱因蓝,上面没有什么图案,只有帽檐边缘有一行很小的字母LOGO。
纪因蓝看了看手里的帽子,又看看许最头上那顶被丙烯马克笔加工过的“小众Blue’s”鸭舌帽,对比几眼后问:
“这个跟你头上那顶是一样的吧?”
许最似乎这才想起来看一眼店名。
他又看看货架上同款不同色的帽子,点了点头。
纪因蓝就很干脆地拿着去付了款,出来时已经把那顶帽子戴在了头上。
许最垂眼看看他,想说什么,但抿抿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姜闪闪的逛街力没有丝毫退步,整整一下午,从天亮逛到天黑也一点不累,倒是丁逸逍和陆珏两个男生不行了,找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紧急开溜。
姜闪闪原本还不想放过纪因蓝,但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跟他们一对臭情侣混在一起实在奇怪,所以自己一个人拎着购物袋回家了,连纪因蓝要送她都被残忍拒绝。
本来一起逛商场的朋友们一时只剩了纪因蓝和许最两个人,好在纪因蓝还记得出门时纪四余给他的任务,所以拉着许最去挑了对联和挂饰。
出去时,外面在下雪,温度比白天又低了不少,呼吸间全是白茫茫的雾。
在商场暴走一下午,说实话,纪因蓝也有点饿了,正好商场一楼有家快餐店,他拉着许最进去挑了个靠窗的座位,按照两个人的喜好点了点东西,外加一份赠送小礼物的儿童套餐。
许最端着餐盘回到座位的时候,纪因蓝正在打量自己不久前刚购入的那顶蓝色棒球帽。
见许最回来了,他抬眸看看他,没急着吃东西,而是先问:
“你带笔了吗?”
“什么?”许最微一扬眉。
“就当时你画你帽子的时候用的那种笔,蓝的白的那种。”
纪因蓝形容着费劲,索性把帽子扔给了许最:
“给我也画一个呗,就跟你帽子上那个一样的小人。”
听见这话,许最愣了一下,而后微微抿起了唇角。
他低头拉开了身上的小包拉链。
纪因蓝就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看着他。
他很早之前就发现了,许最平时出门的时候喜欢戴帽子和耳机,身上还一定要挎个小包,纪因蓝还问过他为什么,他的回答大概意思是这样的装备能让他稍微自在一点。
纪因蓝不理解,但是尊重。
不过他还挺好奇许最的包里成天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乖。”
“嗯?”
“你包里都装着什么?”
想到什么,纪因蓝就随口问了。
“……”
听到他的问题,许最指尖微微一动,没解释,只是把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给纪因蓝看了眼。
里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毕竟许最身上就这么个小小的胸包,真有什么也装不太下。
他的包里面只有几只笔、一包纸巾、蓝牙耳机、身份证,还有一个巴掌大的蓝色封皮小本子。
纪因蓝看那个小本子有点眼熟,如果记得没错,他以前应该在那个小本上写过东西。
“你随身带纸笔干嘛啊?”
纪因蓝没有细问许最隐私的兴趣,只顺着随口扔了一句。
“……随手记点东西。”
解释着,许最找出包里那支白色的丙烯马克笔,拔开笔盖,看了眼位置就准备下笔。
纪因蓝原本还想问问他都有什么好记,但看见许最的动作,他又一瞬间把话忘了个干净,只记得嘱咐:
“画好看点啊,我要戴出门的。”
“嗯。”
这种简笔画图案对于许最来说并不算难,他连草稿都不用打,寥寥几笔就勾出了一个污渍小人,跟他那顶帽子上的小人差不多,最大的差别,大概只是旁边缺一串字母。
纪因蓝拿着帽子,看着上面的图案,还算满意。
他把帽子放到一边,拿过桌上的饮料杯,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却很轻地皱了下眉。
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神态,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许最却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小情绪。
他问:
“不想喝可乐?”
“还好吧。能喝。”
“别将就。”
许最垂下眼,问:
“想喝什么?”
“嘶……那咖啡吧,要热的。”
“稍等。”
许最说完就起身离开了,估计是去了步行街对面的咖啡店。
纪因蓝一直看着他。
他看他出了快餐店,又隔着玻璃上的雾气,看他走进冬日模模糊糊的人群里。
纪因蓝一直等看不清他的身影才回过神。
收回视线时,他偶然瞥见了桌上被许最随手放置的马克笔。
他盯着那支马克笔看了足足半分钟,又默默将视线挪向了自己手边的帽子。
不知是不是心虚的原因,他又瞥了眼窗外许最消失的方向,而后鬼鬼祟祟伸手把那支笔拿来握在了手里。
一样的帽子,一样的小人图案,但总归是少了点什么,让人觉得还不够完整。
纪因蓝觉得自己应该再往上添点什么,想一想那个画面,却又难免觉得肉麻。
内心挣扎一阵,最后,纪因蓝还是在面子和男朋友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盯着帽子上那个可可爱爱的白色污渍小人,考虑很久,才郑重地拔开了手里的笔盖。
许最拎着咖啡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起了薄雾的玻璃后,被柔和了轮廓的纪因蓝低着头,认真地用白色马克笔往蓝色的帽子上写着什么东西,一笔一划走得很认真,认真到都没有发现窗户外面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许最没进店,也没打扰他,就那样站在窗外垂眼看着他,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母、稍稍挪开手,才看清了完整的内容。
纪因蓝的字不算好看,但他努力把字母写得干净规整,可能还是赶不上许最,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
“Best''s”
在纪因蓝心里,许最的最从来不是“last”,不是最后的最。
是“best”。
是许诺的许。
是最好的最。
纪因蓝写完那个单词,吹了两下没干的笔墨,把帽子又拿远看了看,看样子对此还挺满意。
而后他余光才瞥到落地窗外的人影,他吓了一跳,意识到是许最之后,不知是不是心虚害臊的原因,他下意识把帽子往旁边藏了藏。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没有用,毕竟许最站在这个位置,该看的不该看的估计都已经看完了,就算他现在没看见,进店来也早晚得瞥到。
左右是纪因蓝自己干出来的肉麻事,他得敢作敢当。
所以他自暴自弃一般把帽子撇到了一边,朝许最扬扬下巴,意思是为什么还不进来。
耳尖好像有点热,但那一定是快餐店里人太多、暖气太足的原因。
对于他的示意,许最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纪因蓝只看见他抬起手,用食指之间轻轻点上了玻璃表面。
纪因蓝有点茫然,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以他们之间的默契,有些事有时候并不用解释太多,纪因蓝心里好像有根弦被轻轻拨弄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抬起手,隔着玻璃轻轻点上了许最的食指。
那之后,许最轻轻挪着指尖,速度很慢,纪因蓝就跟着他的动作,温暖的手指在起了雾的玻璃表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周遭人群喧闹,店里在放喜气洋洋的过年专属歌单,店里的小朋友笑着跑来跑去。
在这段时间里,这一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们是安静的。
纪因蓝的指尖沾上了湿润的凉意。
最后,许最垂下了手,代表结束。
快餐店的落地窗上多出了一串曲里拐弯的符号。
纪因蓝从前往后看,没懂,想了想,他试着从后往前看。
辨认过每个符号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玻璃上的雾气比刚才又稍微重了一点,已经模糊了许最的身影,只有纪因蓝手指滑过的地方是清晰的,带着一点点并不明显的水痕。
外面雪花纷飞,白色和红色模糊成一片。
玻璃窗外的世界被那些笔记框出了两行简单的文字,仿佛那一瞬间,朦胧的世界只有那句话清晰。
“I''myours。”
“forever。”
我是你的所有物。
从时间起点,一直到世界尽头。
第76章076:端倪
店里欢快的年味曲目不知何时被一首轻柔舒缓的英文歌曲代替了,纪因蓝在玻璃窗上的字迹逐渐变淡时恍然回神。
许最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玻璃窗外,带着室外的寒意和融化的雪花坐到了纪因蓝对面,顺手插好吸管才把咖啡纸杯递给他。
纪因蓝注意到,就这么短短一点时间里,对面这家伙的目光往旁边那顶蓝色棒球帽上落了好几次,看不够似的。
干什么!
一顶帽子又不会长腿跑!
纪因蓝喝了一口咖啡,边抬手鬼鬼祟祟地抓着棒球帽的边缘往回拽,而后闪电般将它折吧折吧收到了桌下。
“?”许最微一扬眉。
他低声道:
“不要收……”
“不收干嘛?你老看它,不知道我害臊?写个你名儿了不得了。”
“那你戴上。”
“?”
“我看你。”
“。”
纪因蓝实在受不了许最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往外蹦的撩人话。
“我在店里吃饭还戴个帽子,我有病啊?”
正戴着帽子吃薯条的许最:“?”
“哦……”许最微微垂下眼,唇角抿起了一个不大容易被发现的弧度,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那顶帽子应该会一直待在桌子下面被纪因蓝攥着直到这顿饭结束。
但很快,他突然瞥见视线里划过一抹蓝色,纪因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桌子下面拎出帽子扣在头上,边打掩护似的用带了一次性手套的手抓起一只炸鸡翅根送到许最面前:
“咳……这个好吃,你尝尝。”
许最看着他,轻轻弯了一下眼睛,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辣的。”
纪因蓝愣了一下,看了看才发现手里拿的确实是香辣鸡翅。
他又默默把翅根收回来,咬了一大口,含糊道:
“这么大人了吃点辣怎么了?娇气。”
许最唇角的笑意有点藏不住的趋势。
他微微低下头,换了个话题,问:
“初一……我可以去你家吗?”
“干嘛?”
“拜年。”
“想来就来呗。”
“好。”
许最看看他,片刻,他抬手帮他稍稍挪正了带歪的帽檐-
今年的大年三十好像比往年要稍微热闹一些,纪因蓝一早是被楼下鞭炮声吵醒的。天都还没亮透,鞭炮就噼里啪啦炸了个没完。
他昨晚跟纪四余一起给家里贴了窗花和对联,今天主要任务是包饺子,因此他被鞭炮吵醒后没有再睡回笼觉,而是爬起来去厨房准备食材。
纪四余不会做饭,学也学不会,他们家的饭菜都是由纪因蓝来负责,包饺子这活儿纪因蓝从小干到大,早已熟能生巧。
但今年,纪四余主动进厨房围了个围裙说要帮忙,结果饺子被她包得像馅饼,一煮全都散了,纪因蓝还得给她善后,负责吃掉烂肚的饺子。
晚些的时候,纪因蓝跟许最打了个视频,看背景,许最应该是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但纪因蓝还是能清晰听见视频里从门后传来的大人说笑和小孩吵闹。
还没等他们聊两句,纪因蓝突然听见了小孩的声音,像是有孩子直接推门“啪嗒啪嗒”跑了进来。
随后镜头稍稍晃动了一下,纪因蓝注意到许最像是叹了口气,而后轻声同他道:
“先挂了,明天去找你。”
“嗯。挂吧。”
大概是想安慰一下许最,话说完,纪因蓝又鬼使神差地低头轻轻用嘴唇碰了一下手机摄像头,像是一个隔着屏幕的亲吻。
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纪因蓝立马挂掉了视频通话,一把将手机抡到了沙发上。
纪因蓝跟纪四余缩在客厅里一起看完了春晚,后来,电视里外的人一起数秒跨年,在主持人喊到“一”的那一刻,大概是有某种预感,纪因蓝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手机。
下一秒,手机屏幕亮起,里面躺着新年的第一条问候。
Happynewyear:新年快乐。
窗外夜色倏地被点亮,烟花炸开的声音重叠着传进耳中,纪因蓝微微弯起唇。
蓝。:新年快乐。
兔子跑得就是快,连祝福都比其他人更早到。
这是他们的第一年。
第二天,许最一大早就站在纪因蓝家门口按响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