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因蓝去开门的时候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纪四余只听见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刷着牙出来看了眼,就见自家弟弟把他小男朋友迎了进来,家里小猫也像道三花闪电似的蹿出去蹭着人家裤腿喵喵叫。
许最手里拎着水果和牛奶,估计是在外边学着其他人买的拜年专属套装,看见纪四余后,还认真地说了句新年好。
“怎么不早说有客人要来啊?”
纪四余叼着牙刷,看看自己身上的小熊连体睡衣和睡炸了毛的头发,迟疑几秒后放弃了个人形象管理。
她趿拉着拖鞋在沙发旁边的茶案上拎出个厚厚的红包,走过去二话不说塞给了许最:
“压岁钱,还有第一次上门该给的红包。一起给你了。”
“……”许最像是愣了一下。
而后才点点头:
“谢谢姐姐。”
“客气。”
纪四余刷着牙又回了洗手间,路上还摆摆手:
“纪因蓝!做饭去,饿了。”
纪因蓝微一挑眉,偏过头问许最: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我都可以。问姐姐想吃什么?”
“不管她,给她吃昨晚的剩饭。”纪因蓝故意说。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了暴龙怒吼:
“纪因蓝你不想混了?!”
纪因蓝往旁边让了一步,躲开了从纪四余那边飞过来的拖鞋,扬唇笑得张扬。
许最在纪因蓝家里吃了一顿午餐,为了照顾许最的口味,纪因蓝有一半菜都没有放辣椒。纪四余拿着筷子看着家里十几年来没有缺过红色的饭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完了呀,北川变态辣小王子的对象不吃辣,以后吃火锅都得点鸳鸯锅了是吧?你个无辣不活的德行还有这么能照顾人的一天?”
“那得看对谁。”纪因蓝一点不收敛,还要显摆一句:
“私下里已经点鸳鸯很久了,你不知道而已。”
纪四余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好险没把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午餐后,纪四余就把这两个碍眼的小子赶出了家门,正好纪因蓝也不想在家里待了,不然想干点什么都得偷偷摸摸,憋屈,也闷得慌。
大年初一,虽然室外放眼望去满是白茫茫的雪,但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倒也给寒冬添了一丝暖意。
纪因蓝也不知道该跟许最去哪,看个电影?但今天他在售票App翻了好几遍也没找见个想看的电影,让许最选,许最好像也对电影没什么兴趣,纪因蓝只好放弃这项活动。不过他们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约会项目,只要身边的人对了,那顶着寒风在外面空甩着手溜达也挺消磨时间。
纪因蓝跟许最漫无目的地逛到了柳湖公园。
北川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柳湖公园的草坪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只剩了光秃枝叶的树木也被覆上一层轻薄白纱,随处可见摇晃着树木“人工降雪”尖叫嬉闹的路人们。
走到公园清净的小路上时,纪因蓝也学着路人,趁许最不注意使坏,挑了颗树摇晃着往他头上下雪。但许最被雪落了满头的反应依旧淡淡的,只抬眼看看突然落下来的雪花,又回头看了眼纪因蓝。
纪因蓝不信邪:“你就一点没被惊讶道?”
许最想了想,十分配合:“哇。”
“。”纪因蓝真想把他按在雪地里揍一顿。
但他看着许最从刚才起就一直低着头,有点好奇,于是放了他一马,跑过去蹲在他身边看热闹:
“做什么呢?”
许最摊开掌心,给他看自己手里捏好的雪球:
“雪人。”
纪因蓝就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在等在他旁边,看他认真地捏好雪球安在一起,又在地上找到小树枝和小石头给雪人安上手和眼睛。
最后,一个歪歪扭扭的小雪人出现在了纪因蓝面前。
纪因蓝伸手把小雪人捧过来,看看雪人,又看看许最:
“给我的?”
“嗯。”
“嚯。”
不知道是不是纪因蓝手心的温度太高,这才刚把雪人接过来,他手里就已经感觉到了一股湿润的冷意。
他轻笑一声:
“我可真明白了什么叫捧在手里怕化了。”
许最垂眼轻轻抿起唇角,温声问:
“手不冰吗?”
“你儿子都要化我手里了,你在这关心我手冰不冰?”
“嗯。你比较重要。”
“……不冰。”
纪因蓝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很快又改口道:
“好吧是有点。”
许最点点头,这就把小雪人拿了回来,又随手抓了把雪把它重新补圆,最后把它放在了两人身后的树根旁安了家。
纪因蓝看着小雪人和老树依偎在一起,居然莫名觉出点温馨来。
“雪人就该生长在雪里。”
纪因蓝叹了口气,随口感慨道。
谁知下一秒他就捕捉到了身边人的一声轻笑。
纪因蓝不知道笑点在哪,微一挑眉望过去:
“你笑什么?”
“你……像个诗人。”许最努力形容着自己某一个瞬间的感受。
纪因蓝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
“你笑我呢?”
“没有。”
“有!”
纪因蓝把自己冰冰凉的手指往许最侧颈上贴了一下,搞了一个突然袭击。
许最反应很快,一把握住他的手,但也没放过他,随手抓了一把雪就摸上了他的脸。
纪因蓝没想到许最还敢还击,他直接把许最按在了雪地里,自己一跨骑在了他身上,正想好好整整他,谁知许最突然按住了他的腰,纪因蓝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一回神,他的姿势已经和刚才完全颠倒——被人按在雪里的成了他自己。
“许最。”
“嗯。”
“你家暴。”
“我没有。”
“你有。”
纪因蓝用冰冰凉的手贴了一下他的脸颊和脖子,然后顺下去伸进外套里挠他的痒痒。
两个少年在雪地里闹成了一团,松散的积雪飞起来又落下,打闹间,纪因蓝偶然看见许最唇角噙了一抹笑。
那种笑不是像他平常那般,只挂着清清淡淡的一丝,此时的他唇角上扬,眼睛也微微弯起,惬意又懒散,看得出来,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纪因蓝看着他的笑,微微一愣。
不过许最那抹笑意很快就习惯性敛了起来,纪因蓝见状,微一挑眉,用手扣住了他的下颌:
“让你收了吗?继续笑。”
“?”许最扬扬眉梢。
他张张口,正想说什么,眼睛却似瞥见了什么人,目光挪去了某个方向,又微微一顿。
见状,纪因蓝也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后整个人都是一怔。
——拎着蔬菜水果的苏文丽正站在他们不远处看着他们闹。
那一瞬间,纪因蓝脑子里飞驰过了许多想法。
他迅速回忆一遍,确认自己跟许最刚才的互动并没有超出正常朋友范围的暧昧和亲昵,瞬间提起的心才放下一些。
他赶紧松开了许最,从他身上起来让到了一边。
如果说许最刚才敛去笑意之后还带着点放松和温柔,那现在,他身上那些和平时不同的东西就全都散开了,他又变成了一潭幽深的湖,安静清淡,换种说法,就是没什么生气。
纪因蓝伸手要把他从雪地里拉起来,原意是想握住他的手腕,但许最好像没有察觉,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纪因蓝被他指尖冰凉的温度刺得一颤。
那边的苏文丽也回过神走了过来。
纪因蓝赶紧问候一句:
“阿姨好。”
说完,他意识到苏文丽可能压根不记得他,于是又尴尴尬尬地补充了一句:
“我是许最在九班的同桌。”
“……你好。”
苏文丽的脸色说不上有多好,但她还是朝他点点头,又看向许最,问:
“一大早就跑出去不见人,就在公园里玩雪?”
“啊。”
许最随口应了一声,好像也不太在意苏文丽的问题。
“呃,没……”纪因蓝感觉许最这样得挨骂,所以半解释半胡诌地替他说了句话:
“他去我家了阿姨,我之前开玩笑跟他说让他来拜年,他就真来了。您家有事吗,没被我耽误吧?”
“没有。没事。”
苏文丽看了纪因蓝一眼,目光在他头顶的棒球帽上停顿一瞬,又匆匆挪开。
她问:
“玩完了吗?该回家了。”
“嗯。”
许最撑着雪地站起身,起来时还顺手捞了一把纪因蓝。
他垂眼看着他,低声道:
“我先回去。”
“嗯,回去吧。”
纪因蓝不知道许最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反正他自己的心脏已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习惯性想摸摸许最的脸,理智又生生让他克制住这个放在现在情况里那样不合适的动作,转而朝苏文丽笑笑:
“阿姨,新年好。”
“新年好。那我们就先走了。”
苏文丽朝纪因蓝点点头,而后像是一秒也不想多留,自己抬步走去了家的方向。
许最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抬手补完了纪因蓝想做但没敢做的动作——他用指腹蹭蹭纪因蓝的脸,在对方震惊得瞪大眼睛时垂下手,跟在苏文丽身边离开了。
公园的雪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刚才看着还挺好看,但现在和不同的人再看,又觉得有些枯燥。
许最的目光一直落在路边,在走进小区之前,她和苏文丽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小区的石板路上没什么人,安静得只剩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沉默间,许最突然听见苏文丽没头没尾、语速略快地问出一句:
“刚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许最微一扬眉。
他看了苏文丽一眼,又微微垂下眸子。
他没有立刻回答,顿了顿,他似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抬手轻轻压了一下棒球帽的帽檐。
帽檐阴影下,他的眸子幽深淡漠,没带什么情绪,简单答了三个字:
“纪因蓝。”
他咬字有点慢,甚至在“蓝”字上加了个不易察觉的重音。
而苏文丽将这三个字听在耳里,整个人都是一僵。
第77章077:对峙
大年初一,苏文丽一早醒来,许最就已经不见影了。
许最不喜欢过年过节时一家子亲戚围在一起闲侃的氛围,无论外边有多热闹,他永远一个人安静在角落里或者房间里待着,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凑。这孩子小的时候苏文丽还会拉着他让他跟长辈们聊聊天表现表现,但每次的结局都不怎么好,现在孩子长大了,她拉不动,也懒得拉了,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由着他去。
但在家里有客人的情况下一声不吭跑出去不见人,这还是第一次。
苏文丽觉得,大概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纵容他的缘故。
许家每年除夕夜都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跨年守岁,结束后时间太晚,亲戚们通常会选择留宿一夜,第二天再离开。现在客人们还没走,苏文丽还要顾着点这边,因此暂时没空去管许最的去向。
总之那孩子除了图书馆就是自习室,苏文丽不觉得他会有别的可能性,因此从来不细究。
直到午餐过后,苏文丽送客人出门,有位叔叔离开时看着边上被拎来一起送人但一直在低头玩游戏机的许冠,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哎,小最呢?怎么一早上没见人?”
“哦,他啊,出门了。我早上也没见到。”
苏文丽笑笑,答。
“我知道!”还没等叔叔应声,他手里牵的小男孩便奶声奶气道:
“小最哥哥是找女朋友去啦!”
“咳咳咳——”
许冠不知道是吸着了冷风还是怎么,突然爆出一段惊天动地的咳嗽。
叔叔只当童言无忌,笑呵呵道:
“你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吗?你小最哥哥哪来的女朋友?”
“当然知道呀。”
小男孩摇头晃脑,一脸天真:
“昨天我还看见小最哥哥打视频呢,可温柔了。”
苏文丽脸上的笑容略微有点尴尬。
许冠在旁边都快要把命咳没了,他好半天才出声道:
“得了吧,他能有什么女朋友?我看你小子是昨天糖吃多了眼花了,净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呢。”
小男孩撅起嘴巴,跟苏文丽和许冠道了别,便牵着爸爸的手上车离开了。
不知为何,原本该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听过就过了,可苏文丽总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所以,回家的时候,她站在电梯里,实在没忍住问了许冠一句:
“你哥他……”
电梯里除了她的声音就只有许冠手里游戏机传出来的打斗声,苏文丽听见一声很清晰的“Gameover”,之后才听许冠道:
“这么担心,那你干脆给许最买个笼子把他关进去吧,或者给他搞个定位器窃听器成天带在身上。整天疑神疑鬼,真没意思。”
许冠原本还有一句“就算他真谈了能怎么样”,但想想苏文丽的行事风格,再想想之后会砸上来的一连串问题,他还是默默闭了嘴。
虽然许冠这么说了,可苏文丽还是安不下心来。
许最一直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她说什么是什么,让做什么做什么,让往东绝不往西,从来不会叛逆不会反抗,学习又好,外面不知多少家长羡慕她有这么个懂事省心又优秀的儿子。
许最谈恋爱这件事在她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不信许最敢做这么出格的事情,别说女朋友了,苏文丽甚至没听说过他有哪怕一个关系稍微好点的普通朋友。
可苏文丽还是很不安。
这种不安在她站在公园小路上看见雪地里那两个打闹的男孩子时到达了顶峰。
看见那个画面时,苏文丽怔神很久。
因为她看见了许最脸上那抹颇为生动的笑意。
在苏文丽印象里,许最好像从来没有那样笑过。
这孩子内向安静,情绪也永远是淡淡的,不怎么外露,说难听点,一句“死气沉沉”都不为过。
苏文丽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的许最,即便他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即便她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八年。
后来,那个跟许最一起打闹的男孩子看见了她,和他打了招呼。
苏文丽应了一声,偶然间,看见了他们两个人头上的帽子。
一样的款式,一样的涂鸦,不同的颜色。
“Best''s”和“Blue''s”。
这是自带的图案和LOGO,还是带有不为人知的其他含义?
苏文丽心里所有模模糊糊的不对劲都在那一瞬间被串在了一起。
如果说她在这时候还留着最后一丝余地和侥幸,那当许最说出那个男孩的名字时,她的一颗心脏彻底被一块大石砸进了谷底。
许最看着她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眼神并没有多少波澜。
谁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神色如常地跟苏文丽回了家,许冠见他俩一起回来,还吓了一跳,就在苏文丽做其他事时拉着许最把先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许最听过只点点头,并没有多少反应。
许译今年春节一直在外地出差,现在家里客人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了母亲和两个孩子,这是他们家的常态,三个人都习惯了。
许冠翘着脚玩游戏,许最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苏文丽则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她平时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肥皂剧,今天却任由电视里的剧情拉拉扯扯,自己倚在沙发上出神。
可能是察觉今天气氛不对,许冠在短短十分钟内出门接了三趟水,最后一次他接好水却没回自己房间,而是摸来了许最这里。
“哎。”
许冠进来后反手把门掩上,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你觉不觉得妈今天有点奇怪?”
许最正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的绒面礼盒。
听见许冠的问题,他微微侧目瞥他一眼,问:
“什么?”
“你这拿的什么?”
许冠前一秒还在说正事,后一秒就被许最手里的神秘盒子吸引去了全部注意:
“礼物?给谁的?什么好东西?”
“没。”许最把盒子塞进了旁边的书包里,顿了顿,又问:
“到底要说什么?”
“嗐,我就是觉得……”
许冠也不客气,直接捧着自己的水杯坐到了许最的床上,想了半天才试探着问:
“你觉不觉得,妈可能猜到了?”
“猜到什么?”
突然出现的另一道声音把许冠吓得连水杯都差点没拿稳。
许最微微扬眉,抬眸看自己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而苏文丽面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她盯着许冠,片刻又看向许最。
三人沉默片刻,她嘴唇轻轻颤抖着,先问出一句:
“许最,你早上去做什么了?”
许最垂下眼,如实答:
“拜年。”
“你那个同学家?”
“嗯。”
苏文丽深吸了一口气,连气息都在颤抖。
她有很多问题,也有很多问法。
他到底是谁?
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们两个……
苏文丽甚至都没有把脑海中的想法过完整,也没有想好这件事到底要不要现在就撕破。
她甚至在想,如果许最敷衍一句,她也不会刨根问底,她会相信他的话,暂时,至少暂时,她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大概都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
但许最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因为下一秒,许最就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淡淡,咬字清晰坚定地告诉她:
“他现在也是我男朋友。”
这句话说完之后,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唯一的声音是许冠呛到水的闷声呛咳。
他咳得一张脸通红,望向许最的目光里是满眼“你不想活了”的震惊。
许最没有管他,他丢出去一枚重磅炸。弹,却丝毫没有紧张或者其他情绪,他只用着和刚才一样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等着苏文丽的判决。
如果足够细心的人站在这里,大概还能看清苏文丽身上颤抖的幅度,那是晴空霹雳当头劈下时引发的震颤,大概可与世界崩塌齐平。
她往后踉跄了半步,表情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
“我说。”
许最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无奈,但更像是某种微妙的轻松:
“你猜到了?你猜对了。纪因蓝,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在谈恋爱,谈很久了。”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落在苏文丽的耳里和心上,都像是一把把尖刀,刺得她浑身都疼。
她想也没想,直接上前两步,扬手重重一巴掌扇在了许最脸颊上,打得他偏过头去。
“哎!”
许冠见苏文丽不管不顾地拿起笔筒就要往许最身上砸,赶紧放下水杯过去拦着她往后带。
现在的发展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们家人间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已有十多年,他没想过许最会在这时候直接掀桌摊牌。
他骂了句脏话,也有点崩溃:
“许最你他妈疯了?!”
“没疯。”
许最垂下眼,只道:
“不想装了。”
他太累了,也厌倦了。
厌倦了被问东问西,厌倦了被支配所有,厌倦了被当成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玩偶,厌倦了被套在模具里按别人希望的形状生长。
他自己怎样其实也无所谓,毕竟已经这么过了十多年,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和纪因蓝在一起时还要偷偷摸摸顾这顾那。
纪因蓝带他见纪四余、带他回家、大方地向所有人承认这段恋爱和他的身份,告诉所有人,许最是纪因蓝的男朋友。可他却要在自己这里受委屈,在苏文丽面前替他解释、为他担心、紧张掩饰他们的关系。
许最不想这样。
所以,既然表面的平静已经有了裂缝,那就彻底撕开算了。
反正他也不在乎。
“许最!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啊?!”
苏文丽几乎是在尖叫,她的头发散乱了,尾音也破了,歇斯底里:
“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你干什么不好,你跟个男的谈恋爱?!你知不知道这有多脏?!你是得病了吗?!是不是那个男生跟你说什么了?!他骗你逼你什么了是不是?!”
“不是。”
许最的情绪依旧没有太大起伏,他平静地叙述着苏文丽最不愿意听到的真相:
“我喜欢他很多年了。转去九班也是为了他。没有被任何人带坏哄骗,他从没有逼过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你疯了,你疯了!!你还小,你才十八岁,三观都不完整,你知不知道同性恋代表什么?!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你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我跟你爸得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苏文丽喊得嗓音都有点发哑,她挣脱许冠的手臂,崩溃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之后,她脱力般坐在床上,又深吸几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许冠看看她,又看看许最,一时竟不知该插点什么话,只能安安静静等着接下来的发展,随时准备上手拉架。
“小最……”
苏文丽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尾调带了些颤音。
她甚至笑了一下:
“你是骗妈妈的对不对?你明明最乖最懂事了,怎么……怎么突然……你遇见什么事情了可以和我说,妈妈会帮你解决,我知道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叛逆,你……”
“小学一年级。”
听到某句话,许最厌恶地皱皱眉,出声打断了苏文丽的话:
“同桌用水彩笔画我的课本,把捉来的虫子放进我的书包。我和你说了,你说小朋友打闹是正常的,他只是想和我玩,我应该多一点热情,多说话,不要那么敏感。”
“……”
“第二天,我把虫子扔进他的水杯,他这样和我‘玩’,我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但他哭了。”
“……”
“老师给你打电话,回家后,你说我欺负同学,跟我说不能这样做,用尺子打了我的手心,带着我登门赔礼道歉。”
“……”
“所以,出了事和你说,到底有什么用?”
许最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
“总之,都是我的错。”
苏文丽浑身一震,许冠也有点意外地看向许最。
许最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只继续道: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有自己的喜好,不该有主见,不该有隐私,不该喜欢上男生,不该谈恋爱。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次你要怎么处理?把我喜欢的人也抓回来,做成一盘菜,让我一口一口嚼碎了咽下去吗?”
“……”
许最说的那些事,苏文丽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有这回事吗?她一时想不起来。
她张张口,想说点什么来反驳,但最后也只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不管怎样,妈妈都是为你好……”
“谢谢。”
许最垂下眼:
“谢谢你为我好。但对不起,我没办法长成你希望我成为的样子。你想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假人,至少不是许最。”
“什……什么想要不想要的。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怎么会不想要你?”
“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不完美?”
许最自嘲地扯扯唇角:
“活了十八年我才懂,原来不正常不完美也是能够被人接受的。只是你,你不能接受。”
苏文丽愣住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骗你,我不在家里的时候不是在图书馆学习,是在黑网吧玩游戏。因为他喜欢玩游戏,我想靠近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被霸凌转班也是幌子,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我不喜欢喝牛奶,每次喝完都会胃痛,医生说这叫乳糖不耐受,但你每天都给我倒,我就每天都喝,每天都疼。可现在我不想装了,也不想疼了,我想光明正大喜欢他。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听话乖巧,不是能让你骄傲的好孩子,对不起。”
“妈妈不知道,你不能喝牛奶你为什么不说……”
“我说过我不想喝。我每次都说。”
“那以后不喝了。”
苏文丽两手紧紧抓住许最的手腕:
“小最,妈妈知道你在赌气,有些事妈妈可能确实做得不够好,但妈妈以后都会改,好不好?咱们好好的,但你听妈妈说,喜欢男生这件事是不正常的,同性恋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不能沾,你听妈妈的……”
许最皱着眉,挣开了她的手:
“我只喜欢他。我不想听。”
“那男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跟妈妈闹的,你听话,小最……”
“我不想听。”许最重复道。
“……你一定要这样吗?就这么伤妈妈的心?!为了一个外人你连家都不要了吗?!还是说你不需要爹妈了,长大翅膀硬了,觉得自己在外面也能活是吗?!”
苏文丽已经感受不到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她只能用自己能找见的、自以为最狠最绝的话来逼迫许最,似乎是希望许最像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痛苦挣扎。
毕竟,在家庭和一段不被世俗接受的扭曲感情的权衡中,许最理所应当应该偏向她这个母亲。
谁知许最连眼都没抬。
他几乎没有犹豫,只轻飘飘答:
“可以不要。”
苏文丽睁大了眼睛。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如果你不能接受,就当家里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吧。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打我骂我、断绝关系、让我改姓改名、让我走、或者想我死也可以,如果觉得丢人,你可以亲手杀了我。之前十八年花在我身上的钱,可以给我列个欠条,我可以慢慢还。这些事我很早就考虑过,和别人没有关系,和他也没有关系,请你不要去找他的麻烦。”
“……”苏文丽倒吸一口气,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对我很重要。他不会被人抢走,不会被随便送人,不会被随手丢掉。其他东西都无所谓了,只有他,是我很不容易才留住的。
“所以,无论拿谁、拿什么和他比,我都只有一个答案。”
许最站起身,拎起了一早就收拾好的书包:
“我选他。”
第78章078:雪夜
许最拎着书包离开了,家门开了又合,门锁发出一声沉重闷响。
留在家里的母子二人间只余一片死寂。
许冠人还有点懵,大概是被许最刚才那番话和行动震撼到了,他长舒一口气,缓缓靠在沙发靠背上独自凌乱。苏文丽则脱力般坐在床边,脊背垮塌着,抬手慢慢揉乱了自己的长发。
“反了……”
她双眼通红,里面含着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用力捶了一下许最刚才坐过的椅背,又一脚将椅子穿翻在地:
“反了天了!!!”
许冠双手抱臂看着她,没吭声。
发泄完,苏文丽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在身边摸摸找找:
“手机……我手机呢?我倒要问问他们班主任这是什么情况,我要问问那个男生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就把我儿子变成那样了,他以前,他以前从来不会……”
“你有没有想过,”
许冠突然出声打断了苏文丽的碎碎念,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扯了出来:
“他可能从来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样子。你觉得他是变了被带坏了变得叛逆了,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那样的,只是以前从来没有袒露给你看过?”
苏文丽抬起脸看着他。
好歹是自己亲妈,许冠看她这崩溃模样,多少有点不忍,但念着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你现在想干什么?打电话给学校,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知道许最和纪因蓝是同性恋,然后强行把他们两个拆开,再强行把许最掰回你认为对的路子?他会感谢你吗?他只会恨你。”
许冠说着,心里也有点难受,他皱皱眉:
“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和许最是你的孩子,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什么时候没把你俩当人了?啊?”许冠这话无疑是在用刀子割她的心,她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不都是为了你们吗?你们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叛逆了,就觉得我不好了不对了。那我当年十月怀胎怎么把你们生下来的?我这十几年辛辛苦苦怎么过来的?你们怎么能这样想?!我是养了两头白眼狼吗???”
许冠看了她一会儿,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你真的觉得许最以前那样子算好吗?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不知为何,听到许冠这句话,苏文丽突然就想起了先前在公园时看见的、许最脸上那抹笑。
可笑的是,她翻遍了自己所有回忆,都没有在记忆里找见与那相似的笑容。
她记得许最小时候是很爱笑的,大人随便逗一逗都“咯咯咯”笑个不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什么时候……
“可他……他也不能这样啊……同性恋……搞什么不好,非要搞同性恋,他要我怎么办?他要咱家怎么办?”
“他又不欠你的。”
许冠也不大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他自言自语般小声念叨:
“同性恋犯法吗?他没沾黄赌。毒你就偷着乐吧。”
许冠从沙发上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水杯,离开前,他又看了苏文丽一眼,叹了口气:
“他也就是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被你们丢掉了送人了,他喜欢的兔子被你们炖了吃了,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说实话,别说今天这种程度,只是摊牌了不想继续忍了,就他要是哪天想不开了从楼上跳下去,我都一点儿不意外。他这事也没说非要让你们接受,要是实在觉得他没照着你们的理想长大现在变成这样很丢人,那不如就听他的跟他断绝关系算了呗,对你们对他都好。”
许冠走后也“咔哒”一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有那么一瞬间,苏文丽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当得特别特别失败。
小儿子从小叛逆难驯,大儿子倒是乖巧懂事人见人夸,如今却也走上了一条歪路子。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的骄傲崩塌,原来就是这一瞬间的事。
她去客厅找见自己的手机,翻出九班班主任于妙的电话号码,屏幕在拨号界面停了很久。
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始终没有按下-
纪因蓝回到家后,一直躺在床上回忆苏文丽先前的眼神。
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纪因蓝嘴里叼着雪糕棍,心里乱糟糟揉成一团。
他倒是没什么怕的,他只是怕苏文丽会为难许最。
她连小孩养个兔子玩个魔方都要干涉,要是知道自家儿子找了个男的谈恋爱,估计得发疯吧?
纪因蓝想了一会儿,觉得不是个事儿,所以摸出手机给许最发了条信息。
蓝。:你妈没看出来吧?
许最回复的速度向来很快。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什么?
蓝。:咱俩谈恋爱的事,没被你妈知道吧?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她知道了。
“?!”纪因蓝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了,差点没把嘴里的雪糕棍咬断。
这就知道了?
这么敏锐??
难道她是福尔摩斯???
蓝。:什么情况???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我告诉她了。
“???”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不想瞒了。
那怪不得这么松弛呢,又是轻松又是解开的,简直放飞了吧。
纪因蓝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
他直接给许最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什么情况啊?这么任性呢?”
“嗯。”
“你妈怎么个反应?没为难你吧?”
“没有。”
许最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每一次开口说的话都能让纪因蓝被吓一跳又一跳:
“我让她和我断绝关系。”
“?”
纪因蓝莫名奇妙地笑了一下。
他起身从床上下去,把雪糕棍扔进垃圾桶里,边问:
“你现在在哪呢?被赶出来了?”
“嗯,在外面。”
“身上带了什么?”
“寒假作业。”
“没别的了?”
“好像没了。”
“……”
纪因蓝真的没话了:
“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找你。”
纪因蓝在柳湖公园门口找见了他家那位因为任性出柜而被扫地出门的男朋友。
“傻兔子。”
纪因蓝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脸:
“真被赶出来了?真没跟我开玩笑?”
话是这么问,但纪因蓝知道许最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嗯。”许最垂眼看着他:
“不是被赶出来。我自己出来的。”
“这么硬气呢?”
纪因蓝冲他笑笑:
“那你晚上住哪?是睡公园长椅啊,还是桥洞?”
“去酒店。”顿了顿,许最又补充道:
“今天来不及,明天去找租房。”
“这么有钱呢?”
北川一中财大气粗,光每学期的奖学金就是一笔巨款,许最这常年第一的人自然不会缺私房钱,不说别的,高考前租几个月小单间再算上生活费应该是有的。
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和后路,许最应该也不会突然和家里闹成这样,又或者,这一切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他就等着这么一天、这么个契机,来让他做出这个选择。
纪因蓝弯唇笑笑,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得了,省省吧,跟我走。”
纪四余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固定的住处,她带着纪因蓝住过三四百块一个月的破屋子,也曾经大半夜被房东赶出来睡桥洞和长椅,所以有钱之后,她最喜欢做的就是买房子囤着,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至于没地方住。
纪因蓝跟纪四余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报备过后,他挑了套离学校近的平层,带许最先过去安顿下,晚点的时候,他懒得下楼,就叫了外卖来和许最一起解决晚餐。
“房门密码是我生日,想用指纹一会儿自己去录。你就先在这住着吧,到外面租房麻烦又花钱,条件还不好,如果实在不想吃软饭,就意思意思每个月给我转点租金,不过其实也不用客气,毕竟我姐说这房子是给我结婚用的,那早晚都得是你的。”
纪因蓝坐在茶几后,靠着沙发,从包装袋里取了串烧烤,吃了一口,才终于问:
“今天到底什么情况啊?你还没跟我说呢。怎么就突然闹成这样了?你妈发现了逼问你了?”
“没……”
许最拿了罐啤酒,用手指勾开拉环:
“还没到那步,我自己说的。”
“?”
“不想瞒了。”
纪因蓝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他问:
“难受吗?”
“还好。”
“但我感觉……”纪因蓝认真措辞:
“是不是稍微有点点快了?十八岁的年纪,好像做什么都还差一点,你看,咱才高三,再几个月都要高考了,如果能再晚几个月的话,你应该能从容很多吧。至少不用从家出来还得急着带寒假作业?”
“不快。早就想这样了。”许最喝了一小口啤酒,陌生的味道让他微微皱起眉:
“我做错了吗?”
“不知道,我评价不了,只有你自己能评价。你觉得没错就没错。”纪因蓝没有生在许最的家庭,就算听再多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究竟有多少压力,既然无法设身处地,那他就没法评判对错:
“我倒是无所谓,我就是担心在这个时间处理这些,你会太难。但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因为你是我的人。”
纪因蓝顺手把啤酒罐从许最手里拿了回来:
“我给我自己点的,你抢人酒喝什么意思?”
许最没说话,只离纪因蓝又近了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声音有些发闷:
“是我没有考虑后果。如果她来找你麻烦,你和我说。”
“我不怕麻烦。我什么人啊,还能怕这些?”
纪因蓝摸摸他的脸,偏头亲了一口:
“你怕吗?”
纪因蓝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早说了许最是只疯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哪根筋搭错就会突然做出点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来。
今天大致的情况,纪因蓝其实已经从许冠那里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和许冠的观点一致,都觉得许最有一天突然掀桌是必然,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做得也那么绝,什么断绝关系,连“杀了他”都说出来了,还真够疯的。
而这整件事里,有几分是因为经年累月的怨怼,又有几分是为了他?
许最埋在他颈边,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有点哑:
“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不怕。”
今天的事,他知道苏文丽察觉了,正好他也不想装了,所以抢先说出口,把所有矛盾都拉到自己身上。
他什么也不怕,被赶出家门不怕,死也不怕,他只怕纪因蓝受伤,只怕他离开他。
“那恭喜你,你不用怕了,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纪因蓝推了许最一把:
“起来,碍着我吃串了。别磨人。”
许最轻轻抿起唇角,坐直后,他垂眼看着纪因蓝,沉默片刻,他默默挪开视线,开口道:
“我有个礼物……”
“?”纪因蓝百忙之中抽出手朝他勾勾手指,意思是“拿来看看”。
许最这就从旁边的书包里翻出来一个黑色的盒子,轻轻放到纪因蓝手里。
纪因蓝喝了口酒,又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和手,这才拆开那个礼物盒。
盒子不大,看着像是装首饰的,纪因蓝没多想,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一套饰品,主体是一条蓝色的Choker,搭配的是五颗银耳钉。
纪因蓝把那玩意拎出来看了一眼,缓缓挑起一边眉梢:
“……你特么给我送条狗链?”
Choker做工看着挺精致,卡扣和装饰都是银质,内圈还印着他的名字“Blue”,作为一个配饰确实挺好看,但纪因蓝接受不了的是它前边还挂着一颗铃铛。
这特么跟狗项圈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是狗链……”
许最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耳尖:
“看起来很适合你,就买了。本来是新年礼物,但没能赶上。”
“懂了,说我像狗呗。”
“不像。”
许最很轻地笑了一声,接着来了句大逆不道的:
“像小猫。”
纪因蓝瞪了他一眼:
“耳钉给我戴上,狗链就算了。”
话是这么说,但许最给他戴完耳钉之后再摸着他的喉结和后颈给他扣上Choker时,纪因蓝也没说什么,由他去了。
纪因蓝平时不爱往脖子上戴东西,现在突然扣上这么个玩意,还有点不习惯。
更重要的是,只要他稍微一动,前边那铃铛就爱响,实在令人害臊。
纪因蓝耳尖有点热,他扒拉了一下Choker的边缘,很不自在:
“你到底什么审美啊?这玩意好看吗??”
许最垂着眼,把他从耳尖看到脖颈,目光略微有些深。
“好看。”
纪因蓝长得真的很像一只小猫,头发丝翘着,总是有点炸毛,眼睛很大很清澈,眸色黑得有些发蓝,像宝石。说话或者笑起来时经常露出唇边的小尖牙,看起来有点野,但又容易害羞耳红。
许最喉结微微一动,偏头吻了下去。
纪因蓝没推开他,他仰头和他接吻,还算投入,就是脖子上时不时响一下的铃铛总让他出戏。
“……许最。”
不知吻了多久,在换气的间隙,纪因蓝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嗯?”
他问出了已经困扰他一下午的问题:
“如果,你家人真的生气不要你了,你要怎么办?”
“没事。”
许最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声回答:
“除了你,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都不重要。”
“这么喜欢我?”
“嗯,爱你。”
“这么勇敢?”
“嗯。”
许最轻轻抿起唇角:
“你教的。”
“只要我。为我做什么事都可以是吗?”
“嗯。”
“那如果我跑了怎么办?”
“会吗?”
“万一呢。”
“那就抓回来。关起来。”
“然后呢?”
“然后,你就又是我的了。”
纪因蓝弯唇笑了。
他咬了一下许最的嘴唇,手撩开他的衣摆,贴上了他温热的腹部。
气氛实在太好,纪因蓝的心又被许最那几句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小情话勾得痒痒。
感情冲动上了头,有些事情也变得理所应当。
“我再确认一下。”
纪因蓝几乎贴在许最身上,感觉这人慢慢变得有点硌人。
他一边撩拨,一边低头用嘴唇贴贴许最的唇角:
“你上次过的是十八岁生日没错吧?”
“身份证在书包里。”许最的手搭在他后颈,拇指轻轻蹭着Choker的边缘。
“不用。”
纪因蓝声音很轻,被亲昵和欲。望磨成了低低哑哑的调子:
“既然已经这么叛逆了,那要不要再绝一点?我想陪你疯。”
“嗯?”
“我们做吧?”
纪因蓝贴在许最耳边,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我想艹你。”
“?”
许最微一扬眉。
见许最没什么反应,纪因蓝还以为他不愿意:
“怎么?之前不是好几次都很想吗,又不想了?”
“没。想做。但是……”
许最顿了顿,挪开了视线:
“你好像误会了。”
“?”
纪因蓝不知道许最这话什么意思,自己又误会了什么,还没等他把疑惑问出口,许最就低头吻了上来。
窗外又开始下雪,但房间里温度很暖,两个人的衣服掉了一地,乱七八糟的包装袋在床头散落着,许最把瓶子里的液体倒在掌心,慢慢用双手的温度把它揉暖。
“等等……”纪因蓝对现在的情况有点抗拒,他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严重:
“我不是……不是,你也没说过你是……”
许最低头想吻他,看样子是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却被纪因蓝无情推开:
“我觉得咱们还是……”
他撑着身子想跑,但许最握着他的脚腕将他拉了回来,按住了他的腰。
很快,纪因蓝感觉到许最手指的温度,整个人都是一激灵。
“我很乖的。”
头脑空白间,他听见许最那永远咬字轻柔情绪淡淡的声音带了点蛊惑:
“让让我。哥哥。”
纪因蓝觉得自己昏了头了。
……
床头暖色的小夜灯照亮漆黑的雪夜,纪因蓝抬手挡着眼睛,耳尖连着脸颊红了一片。
房间里很安静,几乎只有铃铛随着频率晃动着轻响的声音。
此时此刻,纪因蓝终于知道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了。
原来有个混蛋早有预谋。
许最的手指顺着纪因蓝的锁骨慢慢上滑,最终勾住了Choker的边缘。
他将手指伸进Choker内侧,微微用力扯得他脖颈上仰,指背贴着纪因蓝的喉结,感受着令他喉咙轻微震动的音节。
“能不能大点声?”
他垂眼看着纪因蓝,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表情是一贯的清淡,甚至有几分无辜。
实际却稍微用了点力,弄得纪因蓝一抖:
“你叫得像蚊子哼哼。”
第79章079:被爱
纪因蓝不知道这整件事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许最看起来那么乖,那么听话,还香香软软,所以纪因蓝理所应当觉得……可事情的最后为什么成了这样???
许最就那么自然地要求了,而纪因蓝居然也一时心软答应了。
一觉睡醒,纪因蓝腰酸背痛地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复盘半天也没个结果。
他烦躁地扒掉了脖子上的Choker。
算了,在上在下都一样。
是许最就行。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房间外面传来洗衣机运转时的声响,估计是许最在洗昨晚的床单。
一想到这节,纪因蓝脑子里就无法避免地冒出更多旖旎画面,他耳尖烧了起来,一把拽过被子蒙在头上。
他也不知道用被子闷了自己多久,总之,后来,他听见一阵脚步声,而后有人轻轻掀开了被角:
“小猫,吃点东西?”
“滚!”
纪因蓝把被子重新扯了下来:
“别特么瞎叫。”
“你嗓子哑了。”
许最垂眼看着被子下的鼓包,抬手把粥碗放到一边,又倾身去把纪因蓝捞出来:
“喝点水?”
“谁害的?”纪因蓝提起这个就来气。
他一把拽着许最的衣领把人摔在床上,用手臂抵着他的肩膀:
“长本事了你?许最,你怎么这么坏?”
现在装得人模狗样,一脱衣服就原形毕露是吧?
拽他Choker、绑他手、捏着他下颌强迫他叫出声……纪因蓝都不敢想!!!
“对不起。”
许最迅速认错。
“嘴上说说没用啊。下次我来疼疼你,你不是嫌我叫得不好吗?你教我怎么叫?”
纪因蓝挑着眉,掐着许最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二人对视片刻,是纪因蓝先低头吻了下去。
两个人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比之前少一分克制,亲昵起来就更容易走火。
纪因蓝本来定死了自己的主导位,谁知亲着亲着就又被许最按了下去。许最总是这样,温温柔柔让人提不起防备,等人再反应过来,所有一切就已经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眼见着许最撤了只手去床头摸套子,纪因蓝赶紧按住他的手:
“亲亲行了!不弄了不弄了!你还想来啊?你不嫌累我还嫌疼呢。”
“哪疼?”许最揉揉他的腰,问。
“你有脸问,我没脸答。”
纪因蓝翻了个白眼:
“不是吃东西?呈上来,饿死了。”
“嗯。”
许最把粥碗拿过来,用勺子搅一搅,原本想自己喂他,但却被纪因蓝拒绝了,一定要自己喝。
许最就安安静静看着他吃东西,片刻,他看看他泛红的嘴唇和吞咽时滚动的喉结,默默挪开了视线,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很好听。”
“啊?”纪因蓝一脸莫名其妙。
“昨天,叫得很好听。”
“……”
纪因蓝真想把这碗粥朝许最脸上泼。
原来确定关系那天许最的预警真不是跟他开玩笑,这人骨头缝里随便抠点什么出来看看都是一个个大大的“坏”字,只是平时装得太好。
纪因蓝当时没当回事,现在想反悔也晚了。
纪因蓝气得上头,踹了许最一脚,一点没留劲。
许最轻轻抿起唇角,握着他的脚踝放好,手绕过去替他慢慢揉着腰。
纪因蓝瞪了他一眼,暂时放下了这茬。
“你呢,你吃过没?”
“还没。”
“……”纪因蓝舀了一勺粥举到许最唇边,许最乖乖低头就着他的手喝掉,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随手划了接通按了免提。
“喂?”听筒里传来许冠大喇喇的声音。
“嗯。”
“我草,许最,我昨天都没说你,你特么真有种,妈快疯了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给你发微信你也不回,你没事吧,你现在住哪啊,不会睡桥洞去了吧???”
“没事,在纪因蓝这。”
“行,我就多余问。”许冠每次都不想问这种明知答案的问题,但每次都管不住自己那张欠嘴。
他想了想,又问:
“妈给你打电话没?”
许最翻了一下来电通知:“没。”
“那估计是想看看你能在外面硬气多久吧。”许冠没多在意,他又道:
“你也是个神人,出门就拿个书包?你有换洗衣服没,给我发个地址,还要什么也一起告诉我,我一起打包给你送过去。”
许最微微垂下眸子:
“谢谢。”
“得了吧,有这功夫,你还是好好想想这事该怎么收场吧,总不能真永远不回家了。”
许冠说完这话,又跟许最闲扯两句就挂了电话。
纪因蓝一直喝着粥静静听着,电话挂断后,他看了许最一眼,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该疯的,昨天都已经疯过了,现在冷静下来,纪因蓝心里又有点难受。
说肉麻点,许最这也算是为了他背叛了自己的全世界。这放在偶像剧里可能挺浪漫挺令人死心塌地,但放在现实里,纪因蓝就有点难过了。
他想许最变得更好,他一直这么希望着。
但现在,许最没有家了,以后会有所缓和吗?谁也不知道。
虽然许最的家庭环境目前并不能称得上一句“健康”,家庭带给他的也没多少正向的情绪,反而是窒息感和压力居多,但无论如何,这个家还是庇护着许最长大了。家里人都是和许最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这部分是谁来也代替不了的,像现在这样直接和他们划清界限一刀两断,是最最坏的情况了。
“乖乖。”
“嗯。”
“如果你家里人一直不接受咱俩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就再也不跟他们联系了?”
“嗯。”
“那如果能接受呢?”
“……”许最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垂下了眸子:
“不会。”
“你怎么知道?”
“这样的我,不是她想要的。她不看好不想要的东西就是垃圾,包括我,所以,丢掉也无所谓。”
纪因蓝抿抿唇。
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所以只抬手,揉了揉许最的头发-
大年初二,纪四余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跟着陆琢去国外玩了,家里又剩了纪因蓝一个人,他自己待在家里也没意思,索性收拾了东西去和许最一起住。
这个寒假,纪因蓝光顾着玩了,寒假作业也没动几笔,一起住之后才被许最按着刷完了那几套试卷。
当然,他俩待在一起也不只是写作业,尤其是已经有过最深最亲密的接触之后,食髓知味,两个人又都是正处最冲动年纪的少年,爱意和欲望都在最浓烈的时候,有了第一次就自然而然有了第二次以及往后的无数次。
前几次纪因蓝还有点想法,一直想把许最也推了,好好报一下第一晚的仇,让许最也叫两声听,但每次都不成功,总是被哄着哄着就着了道。再加上纪因蓝慢慢从中品到点乐趣,本身他也不是特别在乎这种事情,所以最后也就这么着了。
两个人在一起厮混了大半个寒假,等到开学的前两天,纪因蓝收拾书包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少拿了一套试卷,估计是落在家里了。
反正那天他也没什么事,就晃悠着回去了一趟。
北川的积雪化了不少,那天还是个难得的晴天,纪因蓝两手插兜,穿过公园的小路时,突然在湖边看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人。
那是个中年女人的背影,她穿着毛呢大衣和针织衫,独自坐在湖边的台阶上,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纪因蓝看见她,愣了一下,原本没想上前,但苏文丽却似有所感地回头撞上了他的视线。
两人在公园的寒风中对视片刻。
既然已经看见了,那现在再假装不认识错开视线立马逃离就有点太没礼貌了,因此,纪因蓝还是硬着头皮上去打了招呼:
“……阿姨好。”
苏文丽没说话,就定定地看着他。
纪因蓝很难形容她的眼神,有点哀怨,有点难堪,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很复杂的情绪,纪因蓝讲不清。
还有,今天的苏文丽,似乎比纪因蓝之前见过的要疲惫苍老了许多,纪因蓝还看见了她鬓边翘起的白发。
对着她这样的状态,纪因蓝心里有点没底。
他们在湖边对视许久,就在纪因蓝怀疑苏文丽会不会突然起身扑过来掐他脖子时,苏文丽挪开了视线,同时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抹了一下眼角,主动道:
“你好。”
“阿姨好。”
为免尴尬,纪因蓝朝她笑了笑。
但她没看他,她只在短暂的沉默后问了一句:
“许最这段时间跟你在一起?”
“……啊,是。”
“那既然遇见了,就跟阿姨聊聊吧?有时间吗?”
纪因蓝点点头:“有的。”
苏文丽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许最那天和她说的那些话。
一开始她倔着劲,他觉得许最不可能真的不回家了,他才十八岁,平时连远门都没怎么出过,就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了?
苏文丽就想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能低头,可一直没有等到,直到很多天过去,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
她等不到许最再低头乖乖听话了。
她可能再也无法用以前的方式管教他了。
苏文丽想过联系学校、联系另一个男生的家长,但那天许最说的话太狠太绝,让她觉得陌生,以至于她一时竟无法继续用习惯的方式来强横地“解决问题”。
她在心慌。
许最已经暴露出隐藏的那一面了,她在怕,如果她继续插手,事情会不会变得更糟糕?
再者,这件事情终归不光彩,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想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那样实在太难堪。
她还在想,事情走到这一步,到底是谁的错呢?
是她的错吗?可她只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变得更优秀,她是在为他好,她费了这么大劲让他变成一个好孩子,难道她还错了吗?
她坐在湖边吹着冷风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她没有想通。
她实在想找个人问问,所以她和纪因蓝坐在了咖啡店里,可又相对无言,不知从何聊起。
最后还是纪因蓝先开了口。
他看着苏文丽,试探地道:
“许最……他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嗯。”苏文丽自嘲地笑了笑:
“没了我这个事事管着他逼着他的妈,他当然挺好。”
“……话也不能这么说。”
“不是吗?反正我哪哪儿都是错的,外面的谁都比我这个亲妈要好,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怎么骂他哄他都不肯回头,我事事想着他为他好,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我养了一头白眼狼。他是我怀胎十月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能害他吗?”
苏文丽说着说着就流了眼泪,她捂着脸抽泣着:
“他爸什么也不管,就知道工作工作,两个孩子都得我顾着,我没有工作吗?我没有自己的事业吗?到头来,我这个事事操心的妈倒还成罪人恶人了,我……”
纪因蓝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默默推给了苏文丽。
“您是他亲妈,您当然不会害他。”
纪因蓝找了个切入点,谨慎措辞:
“但您以为的对他好,只是站在您的角度觉得好,他不一定想要。”
“……”苏文丽瞪着一双通红且沾满泪痕的眼睛望向他。
“打个比方,许最喜欢吃苹果,但您觉得苹果没有营养,硬要塞给他一个梨。您觉得这是对他好,可能梨确实比苹果更有营养,但这不是他想要的。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文丽坐直了身子:
“这哪里是苹果和梨的问题?他是个孩子,他的三观都还没成熟,他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要是喜欢偷喜欢抢,我也得纵着他不成?”
“那当然不行,家长是得引导,也得管着束着孩子的选择,但不能事事都插手,那跟拿着线操控木偶有什么区别?”纪因蓝轻笑一声,想了想,他道:
“我家比较特殊,没爸没妈,只有我姐管着我。她会给我一定程度的自由,比如喝不喝牛奶、爱吃米饭还是面条、养小猫还是养兔子、坐地铁还是骑单车……像这种事情,她根本不插手,但她会在我走错路的时候教训我,比如我以前犯浑想退学,碰到了她的底线,打骂劝一样也没少。做错了事情,引导纠正,是教育,但要是事事管着,连早午饭都没法自己选择,这不成看管犯人了吗?”
苏文丽挪开了视线。
她哑了声,张张口,才找回声音,但音调已经比先前低了许多:
“……你又没有孩子,你不明白做家长的心。你说起来容易,可我是他亲妈,我爱他,自然事事想着他为着他,生怕他沾一点不好……”
“我是没有孩子。”
纪因蓝打断了苏文丽的话。
他认真看着苏文丽的眼睛:
“但我也不是轻飘飘随口说说,如果不是因为换位思考过,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您聊这些。您说的对,我没当过家长,我并没有资格和义务去教别人怎么教孩子养孩子,我刚才也大可以一走了之放您在那独自伤神,毕竟我知道不管这事最后闹成什么样子也跟我没关系,我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我和许最的决定。但我现在坐在这了,我想试着和您沟通,我不是为您,我是为他。我想让他自由让他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但却不想让他因此失去亲人和家庭。
“因为我也爱他。
“我想让他变得更好。”
第80章080:母亲
听见纪因蓝的话,苏文丽愣住了,看向纪因蓝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纪因蓝知道,在自己这个年纪、这种身份,对苏文丽说这种话其实幼稚又狂妄,但他并没有多犹豫,还是说出了口:
“这话听着可能挺可笑,但我还是想说,我爱他,并不比您少。”
纪因蓝透过咖啡店擦得锃亮的玻璃窗,看了眼窗外在冬日晴天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
他换了个话题,问:
“阿姨知道他在学校是什么样子吗?”
苏文丽的情绪多少平复了一点,她拿着纪因蓝推来的纸巾,擦了擦眼下的泪痕,答:
“知道。我是他妈妈,我怎么能不知道?他就是内向了点,也不爱说话,有些坏孩子还因为这个欺负他,他不就是为了这才从一班转出来的?”
纪因蓝之前想过,如果苏文丽打着想跟他聊聊的旗号,结果一开口就说出点什么“离开我儿子”之类的话,那他一定扭头就走。但目前来看他和苏文丽似乎还有点聊头,所以也就顺着话题说了下去。
“他不仅仅是不爱说话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几乎称得上一句‘孤僻’。别说朋友了,他在学校时几乎不跟任何同学交流,无论什么时候都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叫他‘怪胎’,还有更难听的词我就不说了,写满恶毒辱骂的纸条贴在他背上,不知道贴了多久也没个人提醒他摘下来。他不会拒绝别人,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老师让他在开学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他抵触这种事情,但不懂怎么拒绝,就在大冬天吃冰弄坏自己的嗓子,第二天跟老师说自己嗓子哑了说不了话才把事情推掉。
“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他在某些方面根本不算一个健全的孩子,您试着去了解过干预过吗?我不知道您在不在乎这些,反正许最自己好像不太在乎,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被旁人怎样对待,在他眼里他好像都不算是个人。那天我跟他在一起,我问他,他的家人有没有可能接受我们俩的事,他说不可能,他说,您不看好不想要的东西就是垃圾,包括他,所以,被丢掉也没关系。”
苏文丽听到这些,人似乎有轻微的颤抖,纪因蓝注意到了,却没管,只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我不知道您平时是怎么对待他,才会让他有这种物化自己、厌恶自己的想法。我只重申一点,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应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应该有自己的喜好,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您是他的母亲,但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也不能强迫他、替他做任何选择,更不能随便贬低他支配他。
“当然,我不是在教您做事,只是说点我想说的。这些话我也想了挺久了,但总觉得我来找您有点冒昧,也不太合适。咱今天碰巧遇到了,您主动说想要聊聊,我才把这些话说出来。那句话怎么说的?爱人如养花。
“他也算是我养出来的花,我对他可比我姐那几盆蝴蝶兰上心多了……九班虽然不如一班,但氛围很好,身边那几个活宝每天都变着法的逗他,麻烦他讲道题也得跟皇帝批折子一样动不动就谢陛下,这种氛围可能让他轻松不少,所以他才慢慢融入进去,到现在,偶尔也能主动表达点什么。身边人都很照顾他,也好不容易才让他变勇敢一点、主动一点,好不容易才让他听到了别人的夸赞和善意,也是好不容易才让他有了自己的社交,现在的他比以前好了不少,至少更有生气了,阿姨您觉得呢?”
苏文丽不知何时低下了头,许久,她的肩膀一耸一耸,低声啜泣了起来。
纪因蓝又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她用纸巾捂着眼睛,大概是不想让旁人看了笑话,她连哭都很小声:
“我这个妈,做得很失败吧。”
纪因蓝当然不好评价什么。
他倚在沙发椅中,只垂着眼道:
“您也是第一次做母亲。”
“他说他乳糖不耐受,每次喝牛奶都胃疼,我还天天给他喝。”
“……”
“我只是觉得牛奶有营养,我只是……”
苏文丽没法继续往下说了。
她这些天把他和许最的相处一点一点复盘了无数次,的确如许最所说,拿到牛奶时,他经常会表示自己不愿意不想喝,但苏文丽每次都强硬地把牛奶杯塞到他的手里。后来,可能是拒绝得多了又从来得不到回应,许最就不再开口了。
那之后,他要怎么办,就那样沉默地喝下去,然后默默等待着一定会到来的疼痛吗?
苏文丽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有两个孩子。
一个从小叛逆,“坏孩子”的特质被他占了个全,不学无术、抽烟喝酒打架样样不落,和她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时常令她感到心力交瘁。
另一个一直是她的骄傲,是她向别人炫耀的资本,他听话、懂事,是所有人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她以前真的觉得自己的教育很成功,可她今天才发现,原来她以为的“完美”的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最不完美的那一个,原来他有那么多的残缺和无可奈何,只是她没发现,也从没想过去了解,事到如今,还要一个外人来告诉她这些。
原来许最不是不会笑,只是自己这个不合格的母亲,没法让他真正开心。
苏文丽不知道该跟纪因蓝说什么。
现在聊他和许最的感情问题,实在不合时宜,她也开不了口,说“谢谢”或者其他,又有点奇怪,想来想去,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最后还是纪因蓝察觉了他们之间微妙又尴尬的氛围,所以在看着苏文丽心情稍微缓和点后主动道:
“我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碰到阿姨您,这些话我想了挺久了,现在一股脑说出来,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给您道歉。我之后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苏文丽点点头,应了一声,却在纪因蓝路过她身边时又出声道:
“你们两个人……”
她顿了顿,嗓音沙哑:
“你们两个的关系,真的不再考虑了?你们才十八岁,你们确定这是爱情,不是混淆了其他什么感情?这条路太难了,你们知不知道未来有多少人会对着你们指指点点,你们迟早会后悔……”
“不会后悔。”纪因蓝答:
“友情和爱情我分得清,被人指点……那是他们没礼貌,跟我们没有关系。我爱他不是一件见不得人令人羞耻的事,他在我这永远拿得出手,我在他那也一样,这点,阿姨不用担心。”
说完这些,纪因蓝朝苏文丽点点头,快步离开了咖啡厅。
离开被咖啡豆味道填满的空气,纪因蓝看看头顶的蓝天,深深吸了口气。
心里好像有某种很沉重的东西突然变轻了许多。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纪因蓝摸出来滑了接通键,将手机放在耳边。
“小猫。”许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有点低:
“晚上想吃什么?”
“谁是你小猫?问我吃什么,真小猫的粮给添了没?别饿着我姑娘。”
纪因蓝这几天一直和许最住在一起,家里没人,他就把咕噜也一道带了过去。
“添了,还开了猫条和罐罐。”许最认真答。
“行,那我晚上……算了一时想不到吃什么,等我回去说吧。”
“嗯。”许最应了一声,却没有立马挂电话。
纪因蓝知道他这是还有话没说完,因此耐心地等着,实在懒得等了,就问一句:
“到底想说什么?”
“你去很久了。”许最的声音有点低:
“什么时候回来?”
纪因蓝没忍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许最。”
“嗯。”
“这种时候,你可以换个说法。”
“什么?”
“说你想我了。”
“好。”许最很乖:
“我想你了。”
“行。”纪因蓝轻笑一声:
“马上回来。”-
高三学生短暂的寒假很快结束,纪因蓝重新回到了朝六晚十、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日子。
纪四余的旅行结束之后,纪因蓝就带着咕噜回了家,毕竟他再野也不能当着自己姐姐的面光明正大跟高中生男朋友同居,只偶尔找理由过去跟许最住一两晚。
至于许最家里的事情,纪因蓝给纪四余大概讲过,她也理解,并且不打算多管。毕竟这是他俩的事,她不好插手,也嫌麻烦,只私下提醒过纪因蓝几句,闹一闹就算了,别真学狗血电视剧里那样,真让人小孩跟家里决裂了老死不相往来。
纪因蓝心里当然有数。
他没把那天自己跟苏文丽的谈话告诉任何人,他只偶尔会琢磨一下苏文丽那天的反应,最后得出结论,感觉这事好像也不是一点余地也没有。
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来冲淡稀释,才能一点一点被人接受,他们只需要一个时机。
转机出现在冬末春初,一个有着湛蓝晴天和和煦微风的日子。
那天中午,纪因蓝和丁逸逍他们吃完午餐,不想午休,就一起在学校里晃悠,路过学校便利店时,许最离开了一下,回来时拿了一盒润喉糖,拆了一颗放在了纪因蓝手里。
纪因蓝也不客气,直接含在了嘴里,顺便不自在地揉了揉喉咙。
丁逸逍看馋了,也问许最讨了一颗,然后就瞪着俩求知欲旺盛的大眼睛盯着纪因蓝:
“蓝,你是不是感冒了,嗓子不舒服?今天听你嗓子特哑。”
纪因蓝差点没让润喉糖硌着牙。
他咳了两声:
“嗯,最近流感高峰。”
“那我得离你远点,我还得学习呢,可不能被小小流感击垮身体。”
丁逸逍推着陆珏走远了些。
“……”
纪因蓝“嗯嗯啊啊”地应着,趁其他人没注意狠狠剜了许最一眼。
开学后他们被学习分了太多精力,就算偶尔会亲昵一下,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往最后一步做了。
但你下次再把那玩意往人嘴边送试试呢???
许最接收了纪因蓝的目光,可能也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杀意,但他假装没懂。
他只将视线从纪因蓝的眼睛挪到嘴唇,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还疼吗?”
纪因蓝现在见不得许最这种眼神,也受不了他这样说话。
不然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他扣着自己的下颌,诱哄似的那一句:
“小猫,舔一下。”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顺着许最来。
早该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玩意。
纪因蓝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嚼碎了自己嘴里的糖果,正气闷着,却偶然瞥见许最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纪因蓝下意识扫了一眼,看见了来电提醒,上面只写着一个字——“妈”。
不知为何,纪因蓝一时有点紧张。
许最也像是愣了一下,迟疑一会儿才接通了电话。
“小最?”
电话里传来苏文丽略显疲惫的声音。
“嗯。”许最垂下眼,应了一声。
“很久没回家了。”苏文丽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道:
“今晚回家来吧。”
“回家?”
许最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皱了皱眉:
“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文丽打断了他的话,语速变得稍微有些快:
“这件事,我们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吗?妈妈现在不支持,也不反对,希望你能理解,也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慢慢考虑慢慢接受,至于爸爸那边……妈妈来处理。妈妈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事,我知道我以前有很多事做得不够好,甚至有些事伤害到了你,妈妈给你道歉。现在我们各退一步,你给妈妈个机会改正,好不好?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妈妈不是不爱你,不是非要……只是……”
苏文丽吸了吸鼻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许最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了。
他垂着眸子,在短暂的沉默后淡淡应了一声:
“……啊。”
是答应的意思。
“那,那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苏文丽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顿了顿,她又赶紧补充一句:
“叫阿姨来做,或者出去吃都行,都看你。”
许最前半句,下意识地想回一句“都行”、“随便”,或者“不用”。
但后来,他想了想,答:
“芥末虾球?”
他记得苏文丽做这道菜很好吃,但这菜不合家里其他人的口味,所以记忆中它被端上餐桌的次数屈指可数,到如今,这道菜具体的味道,许最已经记不大清了。
苏文丽似乎愣了一下,而后笑着答应了。
许最挂电话时略微有点出神,后来才发现,旁边的纪因蓝一直看着他。
对视时,纪因蓝还冲他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许最就懂了,他估计知道什么、甚至跟苏文丽聊过什么,但那是他的小秘密,他不说,许最就配合地不问。
所以,对视片刻,他也只冲纪因蓝轻轻弯了弯唇角。
春日的阳光透过林荫道两侧树木抽出的嫩芽洒在两个人身上,纪因蓝看着许最眸子里落进的那点光,心里软成一片。
他问:
“在想什么?”
许最微微垂下眼,答:
“想,喜欢小猫。”
旁边路过的人不少,纪因蓝踩在道路边的路沿石上,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张开双臂保持平衡晃悠悠踩着石头往前走。
春日微风中,他眯了眯眼睛,扬着唇,懒洋洋答了一句:
“……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