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秀简直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了,能有这样一位保护她、认同她的君主,即便她现在死了,也没有遗憾了,颤声道:“臣明白的。”
池婙看她眼泪汪汪的,还当她是疼的,回身看向六神爱,“你是不是下手重了?”
六神爱朝她翻了个白眼,“我敢说她皮都没破!”
武文秀慌忙擦了眼泪,连声说她真没事,池婙这才打住,取出宫里的名贵丹药给她,“那你先好好养伤,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去了。”
武文秀把丹药接在手里,用力点头。
池婙看完了人,就要离开,只是才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武文秀急切的声音,“陛下,那她们还会被赦免吗?”
池婙身形一顿,沉默片刻,才开口:“会的。”
说完,头也没回,就大步走了出去,六神爱跟着离开。
玉照看了武文秀一眼,随即也跟了上去。
————
“宋大人,早朝的时候,太后将你单独留了下来,是不是要对你委以重任了?”
“难不成咱们真要支持赦免那些女囚?这实在太乱来了。”
“李宰相的女儿也在名单之列,就这样,他都不赞成。就像朝会上说的,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后患无穷啊!”
“还有那个授田法,自太祖立朝至今,哪还有田地分给平民百姓?这可是切实动了那些权贵世族的利益,咱们要是为它站台,只怕倒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对啊,对啊……”
宋光义府上的大客厅里,聚集了一众寒门党的官员,本来他们还做着攀附太后升官发财的美梦,听到这三条新政,恨不得当场倒戈。
他们心底明白池太后身为女人,难免想要提高女子地位,可是她连位置都没有坐稳,感觉就是头脑一热,就推出这种毫无落地可能的条令,还想让他们替她摇旗呐喊,简直是又毒又蠢!
宋光义坐在上位慢悠悠地喝茶,视线扫过那些发表意见的官员,听他们说完了,才不急不躁地说:
“不过是释放几个女囚,哄太后开心罢了,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太杞人忧天了。我倒觉得,这正是咱们打压李相党,趁机上位的好时机。”
比起考虑那些有的没的,当然还是眼下可以拿到利益更重要啊!
尤其是,他发现这是一条可以通天的捷径。
想到早朝之后发生的事情,宋光义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当时,池太后派人将他喊去上书房,他也以为,池太后是想让他接下新政的担子,表面云淡风轻,心中却忐忑不已。
却未想,池太后只是关心他的身体,让他好好用了顿早膳,就放他回去当值了。
宋光义满腹疑虑,不明白池太后这是想做什么,他坐在礼部值房里想了许久,才领略到池太后的深意——池太后这是看上他了!
仔细想想,这个猜测很是合理。
毕竟池太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难免觉得深宫寂寞,到了前朝,又要独自面对李相党的施压,这哪是她一个女人可以承受的?
自然而然,就想找个男人依靠了。
而他,就是那个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毅然站出来一力支持她的男人!
想必池太后心里肯定很感动吧,可惜先帝刚死,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同他来往,只能借送饭暗暗试探他的心思。
宋光义想象了一下,若是他能做太后的情人,什么功名利禄,岂不是手到擒来?
那么在这之前,为太后那不成熟的政见稍微冒一点风险,也就可以接受了。
宋光义沉浸在权力美人双收的幻想中,很是激动,也懒得再听他们的议论,起身道:“我先去更衣,你们好好琢磨一下吧。”
他离开客厅,穿过爬满红木香花藤的游廊,往西厕走去,忽然,头顶花叶摇动,一阵簌簌轻响。
停住脚步,疑惑地抬头看去,一条尖吻五步蛇从花叶间探出头,碧绿的竖瞳死死盯住他,口中嘶嘶地,快速伸缩着舌信子。
宋光义吓得浑身一颤,他宅子里怎么会有这种毒蛇?
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五步蛇却猛地扑了下来,一下咬住了他的咽喉。
“啊——”他尖叫一声,身体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随即一动不动了。
片刻后,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从廊柱后面走出来,迅速来到他尸体边,探了探他的鼻息。
显然是死了。
黑衣男朝还在吐舌信子的五步蛇伸出手,毒蛇顺从地爬上他的手臂。
他直起身,转身跃上院墙,身影瞬间消失。
————
另一边,武家宅院门外,四名金乌卫持刀侯立在马车前,听到里面走出来的脚步声,立刻挺直了腰杆。
池婙走到院门口,忽然停住脚步,回身看向玉照,“你留下吧,另外再调两个卫士过来,保护武侍书的安全。”
玉照本来就有此意,听到这话立刻应下,“是。”
池婙点点头,抬脚迈出门槛,只一瞬,就感觉有点不对劲——有道视线在往这里窥探。
她继续往外走,不动声色地抬眸看去,猛地对上街对面一个瘦小男人的目光。
对方诧异地瞪大眼睛,转身就走。
想跑?池婙眸光一厉,正要开口,六神爱就先一步有了动作,闪电般窜出去,一把将男人摁在了地上。
男人剧烈挣扎起来,却没能挣开,当即大声叫喊起来,“你干什么,你凭什么抓我?”
池婙缓步走过去,冷目盯着他,“谁派你在这里监视的?”
男人愣住,接着更加大声反驳,“什么监视?我就是个平头百姓!”
池婙转身就走,“带回仪鸾司,好好审审。”
两名侍卫应声上前,拿出绳子把人绑了,男人还要再喊冤,侍卫就抓起抹布粗暴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旁边的百姓看见她们金乌卫的服制,只当是官差办案,纷纷退远了瞧热闹,哪里敢上前阻拦?
池婙看侍卫们抓了人,便坐上马车,命令回宫。
马车才要走,一手从外面掀开车帘,接着,六神爱冷着脸,弯腰钻了进来。
池婙有些纳罕地看着她,“怎*么,不嫌马车颠得慌了?”
六神爱将双手抱在身前,面无表情,也不答话。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池婙的意识海里,系统正在对她疯狂输出:
你还好意思说,我堂堂一个高级系统,你居然喊我去打板子,还质疑我的能力,你简直比主神还不要脸!
说什么让我来体验真实的世界,根本就是骗我出来当苦力。
为了给我脑子里植入战斗程序,给我兑换的身体还是最廉价的机械壳子,连五感都没有,表情僵硬得能吓哭小孩。
这跟我当虚拟系统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你看看你这几天都让我干了什么,不是蹲窗户听墙角,就是爬屋檐搞偷袭,还要我帮你操练金乌卫那帮人……我忙得脚不沾地,别说体验做人的快乐,连做狗的快乐都没有!
可恶可恶,我一定要告诉主神,你这个女人欺骗了我。
我还要诅咒你,诅咒你孤独终老一辈子!
池婙静静听她骂完,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理所当然道:“可你本来就是个机器人,又不需要休息。等会你去盯一下李勉那边,我猜刚才那个人,就是他派来的。”
六神爱见她说了这么一大堆,宿主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还想要差使她,气得脑袋都快要红温了,“不!我不干了!”
池婙虽然不理解她在生气什么,但看在还需要用她的份上,便放软了声音,哄她道:“等你忙完了,我请你吃蜜沙冰。”
六神爱转过脸,拿冰冷冷的机械眼珠子看着她,“别想再糊弄我,我连味觉都没有!”
“给你兑换一个味觉感知程序。”
六神爱转回脸,动作僵硬地扬起下巴,“行吧!看在蜜沙冰的份上,暂且原谅你。”
虽然她也不知道蜜沙冰是什么味道,不过,能够尝试一下也不错。
她掀开车帘,看向外面的街道,人烟阜盛,叫卖声不绝于耳,午后的阳光斜射在脸上,冰冷的面孔感觉到一股蓬勃的热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嗅到了空气中馥郁的烟火味,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能够自由地呼吸,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它被禁锢在虚无的黑暗中实在太久了,只有跟宿主说话时,才能感觉到自己仍然存在着。
可恨的是,宿主总是屏蔽它的声音。
如果说,它的宿主是最冷漠的人类,那么,它简直是最温暖贴心的机器人了。
结果宿主根本就不知道珍惜!
正愤愤想着,耳边传来池婙的声音,“停车!你可以下去了。”
六神爱回神,发现马车已经到宰相府前的长平街,转头瞪了池婙一眼,听话地跳下了马车。
————
与此同时,刚在宋府露面的黑衣男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宰相府,来到外院的书房中。
他表情恭敬地看着坐在上首的李勉,“大人,宋光义已经解决了。”
“很好!”李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随即又皱起了眉,“你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黑衣男摇头,“属下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哪怕是再高明的仵作来验尸,也只会以为他是被毒蛇咬死的。”
李勉点点头,朝他一摆手,“退下吧。”
黑衣男躬身退出书房,关上了房门,李勉这才看向坐在下首的李孝辞,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宋光义这条好狗死了,还有谁敢为池太后摇旗呐喊。”
李孝辞脸上扬起会意的笑,正要开口,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老爷,刑部尚书朱大人求见。”
李勉猜测他是为了早朝的事情来的,扬声道:“请他进来!”
过了片刻,门外响起脚步声,刑部尚书朱芳芳走了进来,同李勉、李孝辞互相见了礼,随即落座。
不等李勉开口询问,他就说出了此行的来意,“李大人,令女想要状告你杀害妻妾,我给拦下了,这是状纸,你们且看看吧。”
李孝辞闻言脸色一变,率先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状纸,只见上面鲜红一片,一字一句全部用血写就,力透纸背。
这个不孝女!他气得双手直颤,纸张簌簌抖动。
朱芳芳轻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李大人,早朝上太后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她是铁了心要释放这些女囚,眼下我们占着法理尚且还能反对一二,可若是这事给她知道……一旦她将此案坐实,不说你有危险,咱们再想反对那道赦令也难了啊!”
李勉听得脸色一沉,厉声道:“李孝辞,你是怎么做事的?这点首尾也处理不干净吗?”
李孝辞低了头,“是儿大意了,不过——”
他看着手中的状纸,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手上用力,刷刷两下将状纸撕了个粉碎,纸片落在地上,碎红一片。
“既然这不孝女如此有骨气,那我就成全她!朱大人,让一个犯人悄无声息地死掉,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室内一阵冷寂,过了一刻,朱芳芳才开口,“只要李大人狠得下心,那就是吩咐一声的事。”
三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个人正趴在房顶上,透过掀开的瓦片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第28章 阅卷
池婙回到宫中时,已近黄昏,夕阳将宫墙染得金黄,空中热意未散,影子倾斜在身后。
她走进大殿,丹映正在点灯,赵明月俯在案上,睡过去了。
池婙走上前,将她推醒,“卷子批阅完了?”
赵明月睡眼惺忪地直起身,看见是她,语气含了丝埋怨,“早批阅完了,阿娘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
池婙拉住她手,将她拉起身,换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我可没让你等我,不过是批几份卷子,就累了?”说着,拿过桌上的答卷。
赵明月凑在她旁边,催促道:“阿娘快看我评的好不好。”
池婙轻“嗯”了一声,挑出她批了上等的四份,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第一份论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国一体的主张和女主内男主外的礼法制度。
女性只有在成为家主母亲后,才能借孝道获得一部分的家主权力,这也是世人只爱生男不爱生女的原因。
而太后也正因为是新帝的母亲,才得以成为皇室家庭的家主,代子执政,合理合法,无人敢说不是。
从男儿身上攫取权力吗?池婙轻笑,这人对她的权力来源倒是分析得清楚。
她将这份丢开,再看第二份,论的是“以史为鉴”,并且例举了前朝一些掌权太后在位时的举措,如立女户,分女田,开女科,建女校等等。
池婙垂眸,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若真要以史为鉴,这些举措可是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了呢。
再看第三份、第四份……并没有什么有新意的观点,只是为了答题而答题,心思都在题外,但也足够了。
池婙把卷子丢回桌上,懒得再看剩下的那些,“就这四个吧,把她们名字记上,着吏部拟旨,封为五品侍书,调入肃机司。”
丹映应下,“是。”走上前,一份份拆去答卷上糊住名字的封纸。
赵明月一脸诧异,“阿娘,你不再看看其她的,万一有比这四份更好的呢?”
池婙转脸看向她,语气淡淡,“我既然让你来阅卷,自然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否则,我自己审完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让你来评判?”
原来阿娘这么信任她吗?赵明月感到欢喜的同时,又有些心虚,眼睛往桌上瞥去,那份卷子……要不要也让阿娘看看呢?
这二十四份卷子,大部分人写的文章她看过就忘了,只有第一份卷子上的字句,直到此刻还盘旋在她脑海中。
“权者,生杀予夺。”
“权之大者,可令罪孽深重者生,令清白无辜者死,予无功者赏,夺有产者财。”
当时赵明月看见这两句话,蓦地握紧了笔杆,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令罪孽深重者生,令清白无辜者死……彻底地、绝对地将世人的命运掌控在手中。
无怪乎书上会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而掌控权力的一方,哪怕是坏事做尽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道德和规则,都由他们制定。
正因如此,才有早朝上的那场争论,夫杀妻妾可以赔钱了事,妻杀夫却是十罪不赦。
难道世人所追求的权力,就是为了压迫她人而诞生的吗?
赵明月心中有些不适,深吸了口气,接着往下看。
“女者,无家无族无产无业者也。”
“幼随父,出嫁随夫,夫死随子,终生寄人篱下,是故无家。”
“溯其源,不知祖宗是谁,追其根,不知子孙姓甚,是故无族。”
“户绝,不得继承家资,国立,不得分授田地,是故无产。”
“贫门仆妇,难逃家事劳役,高门贵女,更需躬执纺绩,是故无业。”
赵明月看完这段,垂眸想了一会。
所以,是说高贵公主和平民女子的处境实是一样的吗?
平民女子不能继承家资,也无法立户分得田地,而身为公主的她同样不能继承皇位,也无法承爵分得封地。
至于最后一点,赵明月忽然想起来,母亲生前,虽说已经贵为皇后,但还是要亲事女红,为父亲和弟弟裁制寝衣缝制香囊,而那时才四岁的她就坐在母亲脚边,笨拙地学着打络子,一坐就是一下午。
母亲会摸着她的脸蛋夸赞她,“咱们明月可真乖真懂事啊。”
记忆中的母亲笑得那样温柔可亲,可现在回想起这段记忆的她,却只是满心的难过。
若是母亲还在世,一向将贤后之名视作最大荣耀的她,肯定会帮助弟弟坐稳这皇位的,至于她这个女儿,好好挑个勋贵世家的子弟嫁了便是。
原来和父亲一样,在母亲的眼里,她和弟弟也是不一样的啊!
哪怕赵明月已经明白了这点,可真的做出这个结论时,心脏还是会刺痛。
但是,无论是出于情感与理智,她都无法去责怪母亲的偏心,毕竟弟弟可以给她太后之尊,而她什么也给不了。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完全撇开利益,毫无私心地去疼爱自己的子女呢
十中无一,还是百中无一?
赵明月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斯人已逝,再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平复了下心绪,继续往下看:
“古往今来,以女子之身执掌帝权者甚,而能传位于女绵延国祚者,鲜有闻矣。因其不欲耶?非也,是不能也。”
“帝王之权从何而来?许天下之男皆可为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无论权贵平民,都可万世一系,故天下之男拥之为帝。”
“人人争作父,生男为子,弃女为鬼,然无女何来妻?无妻何来夫?无子何来父?故万世一系,不过三百年尔,便已族灭。”
“旧朝既亡,新朝已立,再复旧朝之制,父系天下,终未有能破三百年之咒者。”
“纵观古今,凡女主天下,无一不得权于夫父,还于夫父,盖因传之于女,必将为天下夫父所反。”
“岂不闻人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尝闻人言,王侯将相,宁有男乎?”
“故,女者,若想掌权,必得杀尽天下夫父,则递三世乃至万世,世世为君,无人敢族灭也。”
啪嗒一声,赵明月将手中的毛笔落在了桌上,夏日炎炎,她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丹映朝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公主,是殿中太热了吗?我替你扇会风吧。”
“不,不用了。”赵明月拒绝,重新拿起笔,悬笔在纸上,却迟迟未落。
杀尽天下夫父……这人是疯了吗?怎么敢说出这种罪恶至极的话?
虽然她也赞成要夺回属于女子的权力,但是,但是,难道就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这样做,势必会挑起战争,这会害死多少人啊!
现在想想,她也没有那么想当皇帝了,她不喜欢生杀予夺的感觉,也不想要压迫她人,更不想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她只希望好人好报、恶人恶偿,无论女男,都可以平平等等、快快乐乐的生活。
赵明月咬住下唇,最终下定了决心,在卷子上批了个下等,随即长呼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心中轻快多了。
这之后,她十分顺利地批完了剩下的二十三答卷,从中取了四份上等。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池婙会直接用她选出来的人,而不是再自己审一遍卷子。
这让赵明月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责任,如果她错了呢?如果她害得另外一个本可以中选的人失去了这次机会呢?
正纠结的时候,丹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主子,已经誊好了。”
赵明月抬头,看她将名单递给池婙,立即伸过脖子,看向往纸上她誊的四个名字:金素微,白珺,穆静德,邱慎娘。
赵明月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就算没有六尚,也该有二十四司,可这几个名字她都不怎么眼熟,应该是品级更低的女史。
池婙却不在意这些,点头道:“好,明日就让她们来当值吧。”她只在乎有没有人替她干活。
丹映应下,开始收拾整理另外的答卷。
池婙看了眼外间的天色,已经黑了,便转头看向赵明月,“你既然困了,就回去休息吧。”
赵明月抿了下唇,仍在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份卷子告诉池婙,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池婙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关切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那我就先回去了,阿娘也早些休息。”赵明月迅速说完,站直身,行了一礼,就退出了宫殿。
既然事情已经定了,还是不要多此一举的好。
宫殿里,池婙望着赵明月快步离开的背影,眼底浮起一丝狐疑,看向丹映,“公主今天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丹映微微歪头,似是在仔细思索,半晌,才答道:“公主今日除了批阅卷子,就是练习拉弓,之后一直在这里等主子回来,并未遇上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我看公主阅卷时,有一次把笔摔了,神情不知为何也有些怪异——”
说着,她从那叠整理好的卷子中迅速抽出一份,递给池婙,“主子可以看一下,就是这份。”
池婙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人好像又在给她下套了,不过她还真就吃这套。
抬手接过卷子,一展开,硕大两个“下等”的字就映入了眼帘。
从笔墨晕染的程度可以看出来,赵明月写这两个字时很是用力。
再去看名字,薛淇?这不就是上次丹映提到的薛司籍吗?
池婙抬眸再次看了丹映,却见她低着眉,很是恭顺的样子,做事滴水不漏,还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啊。
她收回视线,迅速扫了一遍薛淇的这份答卷,看完,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这人真有意思。
池婙把卷子丢回桌上,站起身,往殿外走。
丹映没忍住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正要开口,就听池婙说:
“今天晚了,明天,召她来见我。”
丹映立即弯起了眉眼,“是。”
事成了,薛淇的那笔钱可就能拿到手了!
这二十四份答卷自然都是丹映“精心挑选”过的,其中,薛淇是最舍得下血本的那个,几乎是把进宫这几年的积蓄都拿了所有,要博这侍书之位。
不过丹映并没有把话说满,她不可能去干涉主子的决定,只是说会帮她多争取。
为此,她还特意把薛淇的卷子放在了最上面,让明月公主第一份就看到她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公主竟然毫不犹豫地给了薛淇一个下等。
虽然她是不知道薛淇写了些什么,但怎么想也不应该得个下等啊,要知道薛教习可是宫中公认的最学识出众的女官。
好在最后她还是为薛淇争取到了一个面见主子的机会,至于之后会如何,那就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了。
————
翌日。
池婙才洗漱了出来寝殿,就看到六神爱大刀阔斧地坐在外间桌子边,双手抱胸,仰着下巴,一副很是不好招惹的样子。
宫人们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奉上茶水,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连一向沉稳的丹映,站在她旁边都变得局促起来了,“六教头说要急事要禀告主子,我就让她进来候着了。”
池婙当然知道她要禀告什么,朝丹映点点头,“你去准备份蜜沙冰来,其余人都出去吧。”
丹映应下,带着殿中宫人全部退了出去。
六神爱听到池婙主动让人准备蜜沙冰,扬起的下巴才放下来些,“还有说好的味觉感知程序,你休想赖账!”
池婙打开系统商店的面板,用已经积攒了近一千的积分给她兑换了五感。
六神爱深吸了口气,嗅到了殿内清淡的檀香,很是新奇。
池婙走到她旁边坐下,不跟她废话,“说吧,你去李勉那有什么发现?”
连句关心她的话都没有,人类可真是无情!
六神爱虽然心里吐槽,但还是看在刚得了好东西的份上,老实将她趴在屋顶上听到的东西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他们就是这样说的。”
池婙坐直了身子,微挑眉梢,六神爱刚说了什么?李勉派人把宋光义杀了?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废掉宰相,直接掌管六部呢,李勉这么做,可真是合她的心意。
当然,还得感谢宋光义把自己的价值发挥得淋漓尽致,直到死,都在为她贡献余热呢。
只是李季英的事情,倒是让她有些惊讶了。
她之前可不知道,李氏致亲夫曹国公之子萧慎溺死一案中的李氏,居然是李孝辞的女儿。
很显然,是刑部尚书在卷宗中隐瞒了这条信息。
李季英不仅杀了夫,还要告杀害妻妾的父,而刑部尚书则和李勉他们狼狈为仠,不仅将状纸截了下来,还让李孝辞给撕了?
池婙忍不住勾起一抹冷淡的笑,这桩案子可真是有意思,若是不做成大案,岂非要让李氏父子失望了?
她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只是,还需要一个人替她去执行最关键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一步。
视线自然而然地扫向六神爱,对方立刻警惕地坐远了,“干什么?又想差使我,休想!”
看着她冷酷的面孔,池婙立刻在心中否定了,不行,这件事情六神爱做不来。
得要一个更亲和、良善的人,至少看起来得良善。
要仅凭外表就能够使人信服。
第29章 女官
池婙微垂眼帘,在脑海中搜寻合适的人,一张张面孔迅速闪过,丹映,玉照,灵琼,武文秀……
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不行,都不合适。
她不由得轻叹了口气,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要不再让丹映去给她物色几个人来?
这想法刚冒出来,丹映的声音就在殿门外响起来,“主子,冰块和蜜糖已经准备好了。”
池婙看了六神爱一眼,她已经把身体坐直了,冰冷的灰色眼瞳中,罕见地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这具壳子,好像限制她良多啊。
池婙轻笑了一下,朝门外道:“进来吧。”
丹映轻轻推开殿门,领着两个宫人走进来。这两人手里,分别捧了个花梨木冰鉴和个红木托盘,托盘上放着六碟品种不一的新鲜水果。
宫人恰好走到六神爱身侧站定,六神爱的目光立刻被色泽鲜艳的水果吸引住了,淡淡的果香弥漫开来,闻着很是清爽。
丹映将冰鉴上的活板打开,取出装在盘中的冰块,再取出一个刨子,在冰块上方一推,冰块就被刨成了绵密细碎的冰沙。
随即取过勺子,将冰沙装在青玉瓷碗中,再从托盘上取荔枝、樱桃、水蜜桃错落摆在沙冰上,最后浇上蜜汁,双手捧到池婙面前,“请主子品尝。”
池婙还未动作,六神爱便急了,在她脑海里喊起来,“我的!”
池婙摆了摆手,正想说让丹映把这碗蜜沙冰给六神爱,门外就传来赵明月轻快的声音,“阿娘,我来给你请安。”
话未落,人已经进了屋,看见丹映手上捧着的蜜沙冰,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阿娘又在做冰食了,我也要吃!”
说着,走过来伸手将青玉瓷碗拿去,人凑到池婙面前,眨巴眼睛,“我可以尝一口吗?”
“不可以,这是我的!”一道冷硬的声音猝然响起。
赵明月吓了一跳,循声看去,才发现桌边还坐着一个人,还是个她不认识的人,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人怎么如此无礼?
正想说她几句,不想对方竟站了起来,伸手就来抢她手上的青玉碗,她立即缩手要躲,然而那人动作更快,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她便觉手掌被震得一抖,再拿不住,青玉碗直接飞了出去。
搭的一声轻响,那人脚尖踩上椅子,伸手过去,接过空中的青玉碗,碗中沙冰安然无恙,只有冰尖上的一粒樱桃微微颤动了一下。
等赵明月回过神,六神爱已经丝滑落座,拿起匙羹挖了口沙冰送进嘴里了。
她眯起眼睛,很是享受的样子,“好吃。”
赵明月气炸了,这人谁啊,凭什么抢她手上的东西?
她看向池婙,却见她神色淡淡,似乎并不觉得这人应该受到斥责,忍不住推了推她的肩膀,揉着手背,委屈巴巴道:“阿娘,你看她!”
池婙将身体放松地靠上椅背,微笑说:“那你去抢回来吧。”
赵明月顿时梗住,让她为了碗吃的吵闹不休,未免太难看了,她又不是小孩子。
同时,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这人究竟什么来头,连阿娘都要帮她说话?
看着对方捧着蜜沙冰吃得旁若无人的欢快样子,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又听池婙道:
“忘记和你说了,这人是金乌卫新晋的教头六神爱,以后,就由她来做你的武艺老师。”
“啊?”赵明月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这人就是阿娘之前同她说要给她请的老师?
目光看向六神爱,打量了一番,看起来高高大大的,长得也有些凶恶,心中顿时犯了怵。
池婙看她这幅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催促道:“还不快过去见过你师傅?”
赵明月只好走到六神爱身前,躬身行礼,“明月见过师傅。”
等了一会,六神爱都不搭理她,依旧在吃她的沙冰。
赵明月心中顿时忐忑起来,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而记恨,趁机敲打自己。
于是深吸了口气,微微攥紧拳头,正要开口道歉,忽听吧嗒一声响,六神爱把青玉碗扔在桌上。
瓷碗桌上晃悠了两下,哐当定住,一看碗里,已是空空如也。
六神爱拍了拍手,站起身,“我吃好了,该去仪鸾司了,公主也来吧。”
这次她都懒得吐槽池婙了,反正她要操练金乌卫那帮人,多公主一个也不多。
赵明月的脸色就不好看了,难道要她跟金乌卫一起训练吗?她才不要。
但是她也清楚池婙的要求不可违逆,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跟上去,“是,师傅。”
两人一离开,殿里立刻安静下来,丹映重新拿出一个青玉瓷碗,温声道:“我再给主子做一份吧。”
池婙摆摆手,“不用了,你去六尚局宣旨吧,我也该去前朝了。”
丹映:“是。”
————
另一边,尚仪局的女史金素微却饱受着煎熬。
自从几日前,太后跟前的掌事姑姑丹映拿着懿旨,从六局挑选了二十四位才华出众的女官进行了一场选拔侍书的考核后,她就陷入了惊惧不安的情绪中。
尤其是当她听说了那位武侍书被罚二十廷杖的消息,这种惊惧更是到达了顶点。
其余女官也和她一样紧张不安,私下里纷纷议论道:
“那位武侍书还活着吗?”
“不知道,听说人是被抬出宫的,只怕是凶多吉少。”
“就算她勉强熬过这劫,她在前朝的风评也坏了,她名声扫地不打紧,只是白白牵累了咱们。”
“是啊,有她这个侍书做先例,若是我们真选上赴任,那前朝的官员哪个还敢与咱们共事?”
金素微站在凤阳门下的铁碑前,看着上面镌刻的字句,脑海里中回想起同僚们的话,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个讥讽的笑。
铁碑上刻的是: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
这是太祖皇帝立朝之初,亲笔御题下的碑文,专门用来告诫宫女太监。
每当有女官入宫,宫正大人都会带她们来这里看这块铁碑,叫她们将这则铁训刻进骨子里。
十年前,金素微也是其中听训的一员,对干政一事讳莫如深。
当时她如何能想到,十年后这皇宫的主人竟换成了女人,而太祖的这条铁令也跟着被弃之不顾了。
她扪心自问,难道自己真的不想往上爬吗?想啊,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参加那场考试呢?
可同样的,她也是真的怕啊。
她见过太多血淋淋的例子,早没有了年轻时的心气,想来二十四份答卷,也不至于就选中她。
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这时,一个宫女从对面宫道快步走来,远远地就大声喊道:“金女史,你中选了,快去宫正司接旨吧!”
金素微睁大眼睛,什、什么?惊讶过后,随即便是狂喜,她真的中选了?
宫女道:“成绩已经张贴出来了,四个上等,你排第一呢!”
金素微一听,再顾不上伤春悲秋,心底的不安也瞬间抛在了脑后,直往宫正司飞奔而去。
前来报信的宫女被她甩在身后,急得直喊慢点走。
金素微哪里慢得下来,这可是太后跟前第一近臣,什么危不危险的,且让她当了再说!
到了宫正司,就见掌事姑姑丹映站在院子前面,宫正侍立在侧,女官们则列队站着。
金素微立刻站到了队列后面,丹映看见她,朝她微微一笑,金素微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
丹映扫了眼院中女官的人头,发现少了个薛淇,问旁边的宫正,“薛司籍呢?怎么没看见她?”
宫正:“她今日休息,应该是去西宫那给她几个学生上课去了。”
西宫是杂役宫女的住处,离这里有些距离,就算派人去喊了,薛淇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
“那就不等她了。”丹映说着,随即展开懿旨宣读。
完毕,众女官跪下,谢太后隆恩。
丹映留下两位宫人,领入选的四位女官去肃机司登记入职,自己则往西宫去寻薛淇。
才走到西宫院墙那边,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她伸手推开院门,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官背对她站着,微风轻轻拂动她的衣衫,朝阳将她发丝染得金黄。
几个年纪小的宫女席地而坐,正抑扬顿挫地背诵着《千字文》,看见她,立刻停住了。
薛淇这才意识到来人了,转头朝她看来,未语先笑,声音和缓轻柔,“你来,是因为太后要召见我吗?”
丹映一怔,“你怎么不猜是自己入选了?”
薛淇不答,伸手指了指她的学生,又指了指外面,轻轻摇了摇头。
丹映会意,转身退了出去,不打搅她们念书。
她站在宫道上回首看向西宫,只见青瓦破碎,蛛网密结。这里是宫中低等仆役的住所,往常她都不会往这里来。
真没想到薛淇居然耐得下性子,来这里教她们念书识字。
这里的宫人能有几个钱巴结她?再者,就算不为钱,为育才,这些出身不好的宫女,一个个也都十三四岁了,这么大年纪才开始启蒙,又能有几个能学出来考得上女官啊?
真是吃力不讨好!换做是她,可不会做。
院子里,薛淇同学生们说:“老师有事先走了,你们继续念书,每日练上几个字,阿缘你年纪最大,记得抽查她们的功课。我还等着看你们考女官,可不能在基础功上偷懒哦。”
学生们齐声应道:“是,老师。”声音脆生生的,接着更加大声地朗读起来。
薛淇欣慰地笑笑,转身往外面走去,忽而,身后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追上了她,“老师!”
她转过身,就见那个叫阿缘的女孩一脸急切地看着她,“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薛淇温和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阿缘立刻苦恼地皱起了眉毛,她才记住了十几句话,要想倒背如流,那得很久很久了。
薛淇笑容微淡,没有再看阿缘,转身走出院子。
等在门外的丹映见她出来,笑道:“薛司籍料事如神,你*既然猜到是太后要召见你,那么也该猜到是我帮了你吧,你准备怎么谢我这个恩人呢?”
薛淇温声道:“此去究竟是福是祸,还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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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鸾司的校场上,传出一阵阵打斗呐喊声。
数十名金乌卫侍卫正在练习捉对搏斗,一时间,灰尘漫天,哀嚎遍野。
六神爱站在队伍前,凝目看着她们操练。夏日炎炎,阳光直射在她身上,她却连一点汗都没出。
看到场上侍卫被对手一招放倒在地,就喊着认输,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真是笨,刚才就该撞她腰眼啊!
她拿着名册,在这侍卫的名字后面画了一个叉,“孙剑秋,绕校场跑十圈。”
孙剑秋从地上跃起来,“是,教头。”很是沮丧地退了下去。
下一对入场,看着场中的两人,六神爱眼睛一亮,居然是灵琼和赵明月。
六神爱忽然就领悟到了当教头的乐趣,看这两人打架,还真让人有点激动。
一个是深受太后宠爱风光无两的公主,一个是心狠手辣连太子都敢残害的宫女,究竟谁能更胜一筹呢?
第30章 我赢了!
围观的侍卫们看着场上的两人,也是议论纷纷。
“那个就是公主殿下?听说她虽然是太后的养女,但是很得太后宠爱呢。”
“那她跑金乌卫来做什么?万一给她碰着伤着,我们岂不是要受责罚?”
“是啊,再说咱们操练这么辛苦,哪里是她一个公主受得了的,应该就是一时兴起来玩玩吧。”
“要真是这样,那咱们可得让公主玩尽兴了!毕竟,若是没有太后陛下,我还在后厨当烧火宫女呢。”
听到这话,侍卫们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但也有性子直的,当即反驳道:“呸,我才不管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既然上了场比试,那就拳头说话,比不过就滚下去——唔!”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将她嘴紧紧捂住,“笨蛋!公主还在这呢,叫她听见,你还想不想活?”
周围人跟着摇头叹气,“希望灵琼可不要跟你一样耿直,真对公主下狠手。”
“放心啦,灵琼从前可是在太子跟前当差的,可会看人眼色了,她肯定会给公主放水的。”
就是因为不会看人眼色而被太子针对欺负的灵琼:啊——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
她看向对面紧绷着脸的赵明月,抬手作势,“公主殿下,请您先动手吧。”
赵明月隐约听见了周围的议论,正有些不开心呢,这些人怎么想的,怎么就笃定她得灵琼放水才能赢?
明明灵琼比她还矮半个头,体型也没她健壮,而且这些日子她一直有练习拉弓,臂力也增加了不少,怎么想也不会输!
虽然她也没料到自己的对手会是灵琼,但是她早已经打定主意要赢给六神爱看看。
这人不过教了她几招拳脚,就要她上场跟人比试,根本是对她的私心报复。
说不定等她输了,这人就会去阿娘面前说她坏话,然后再一脚把她踢出师门。
一想到阿娘会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她说,“明月,你太令我失望了”,赵明月就心慌不已。
所以,就算是灵琼,她也不想输。
只是听到灵琼如此认真地要她先动手,还是忍不住笑了,“你是要让着我吗?我可不会客气的。”
说着,就捏紧了拳头,朝她打了过去。
赵明月怕伤到灵琼,还收了点气力,谁想灵琼侧身避过,抓住她手臂猛地往前一拉,她立足不稳,直接向前扑在了地上。
再想翻身跃起,肩膀已先一步被灵琼按住了,耳边传来灵琼一贯谦卑的声音,“公主殿下,冒犯了。”
周围静了片刻,接着就是一阵惊讶吸气声。
不用去看,赵明月也能想见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精彩,瞬间涨红了脸,怒道:“你,你耍赖!”
灵琼声音委屈,“我只是说让公主先动手,并没有说会让着公主。”
赵明月深吸了口气,“那再来!”一个屈肘顶向灵琼腰间,灵琼没防备,挨了一下,压住她的手劲随即松了。
赵明月趁机翻身过来,扭住灵琼的手臂,压在了她身上。
灵琼身体轻,虽然动作灵活,力气却不如她,挣了好几下也没挣开。
赵明月有些得意,笑道:“认输了吗?”
灵琼挣开一只手,极为灵活地反过手来,扣住了她的脖颈,赵明月立时呼吸困难,被灵琼翻身上来压住了。
两人就这样扑倒在地上,互相扭打着滚了好几圈,看得场边的人目瞪口呆。
“灵琼还真打啊?她就不怕公主记恨吗?”
“我看公主也很认真啊,或许她的脾气也没咱们想的那么可怕。”
终于,在又滚了十几圈后,灵琼举起了手,呼呼喘气,“我,我认输。”
赵明月松开手,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很是开心地看向六神爱,“听到没有,是我赢了!”
六神爱面无表情地在灵琼后面画了个叉,“灵琼,绕校场跑十圈,今天跑完!”
赵明月朝还躺在地上的灵琼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灵琼摇摇头,单薄的胸膛不住起伏,“我,我没力气了。”
两人一站一躺,互相看着,都看到了彼此眼中自己狼狈的样子,忽然就笑了出来。
“那你还逞强,早些认输不就好了。”赵明月嘀咕着,弯下身,拉住灵琼的手,看到她指甲的瞬间,视线一顿。
“你的手指,还疼吗?”时隔多年,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灵琼笑了笑,“多谢公主关心,早就不疼了。”
赵明月将灵琼拉起来,搀扶着她的手臂往外走。
出了打斗的场地,侍卫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灵琼,公主,你们没事吧?”
“公主可真厉害!灵琼可是咱这身手最灵活的,滑得跟泥鳅似的,可没几个人能按住她。”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公主就是来玩玩,没想到打起架来也这么凶猛啊!”
“哈哈哈哈,等晚上下值,公主要不要跟咱们去醉芳楼吃饭去?今天输了的人得喝酒!”
说着,一人伸手过来拍了下赵明月的肩膀,吓得旁边的人忙跟她使眼色。
众人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住了。
有人开口请罪,“公主殿下,她脑子不好使,最爱胡说八道,还请您莫怪罪。”
赵明月不喜欢这种气氛,轻轻咳嗽了一声,笑道:“没关系,既然我跟着你们操练,也算是金乌卫的一员,就按你们的规矩来好了!”
接着看向刚才提议的那人,好奇地问:“醉芳楼在什么地方,那儿的酒菜很好吃吗?”
那人压低声音,“嘘,别让教头听见,等会再说。”
众人会意一笑,凝固的气氛顿时轻快起来,赵明月也跟着笑了,原来她们也很烦她师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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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婙可不知道,她乖巧听话的女儿要被金乌卫撺掇着,偷偷溜出宫去喝酒玩了。
她正坐在上书房的御座上,接见那位写下“杀尽天下夫父”的尚仪局司籍薛淇。
“臣,薛淇,参见陛下。”薛淇走进来,跪下行礼,额头碰上手背。
池婙点点头,“不用多礼,赐座。”
“多谢陛下。”薛淇起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池婙微微点头,跟丹映摆了下手,“你先出去吧。”
丹映便领着其余宫人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门,书房里便只剩下了池婙和薛淇。
池婙这才看向薛淇,仔细打量她。
她有一张很圆润的脸庞,满月一般,眼睛清澈明净,却不是那种未经世事的天真,而是历经世事后的纯粹。
鼻梁挺直,嘴唇丰厚,唇角自然弯起,含着笑意,下巴上点着两颗红痣,好像两滴血。
身上是一件灰扑扑的袍子,十分素雅,气质温润如玉,让人很想要亲近信服。
池婙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能够写出那篇文章的人,应该是锋芒毕露的,又或是愤世俗的,再怎么样也不该是这样温和平静的。
她忍不住屈指敲了敲桌案,问道:“薛淇,那篇文章真的是你做的吗?”
薛淇站起身,温声答道:“回陛下,的确是微臣所做,不知陛下有何疑虑?”
池婙轻笑,“我是有个疑惑,你在文章里写了杀尽天下夫父,那么,要如何杀尽天下夫父呢?”
薛淇沉默半晌,才开口,“臣,不敢写。”
池婙顿时来了兴趣,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可她眼里明明一丝惧意也没有啊。
“那就用说的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恕你无罪。”池婙将身体靠上椅背,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坐着。
这木头椅子真硬,若不是顾忌着身份,她还真想换个沙发出来躺躺。
可惜她如今是太后了,前朝后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做事还是要谨慎些。
也正因为她是太后,薛淇才说她不敢说。
可池婙心底明白,她不是池太后,她是池婙,所以无论薛淇说出什么话,她都不会在意。
薛淇抬头看向池婙,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池太后,这个大荣王朝真正的掌权者。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这人看起来太冷静了,虽然笑着,可眼底却没有丝毫情绪,好像世上任何东西,都不能再触动她分毫。
如同冰冷的死水,无波无澜。
这太奇怪了,是她看错了吗?薛淇心中略感困惑。
师傅曾经告诉过她,宫中有一位贵人,若是能得到她的帮助,她们的夙愿便可以实现。
为此,她改姓换名,通过女官的考核进了宫,可在这宫里待了五年,用尽一切办法,她都没有找到这位贵人。
直到几日前,丹映来六尚局挑选女官,听到考核的题目,她立即确信,太后就是她要找的那位贵人。
为了确保可以见到太后,她拿出了全部身家请丹映帮忙。
可现在,她见到了,却又犹豫了。
太后真的是师傅所说的那位贵人吗?如果错了,那么等待她的结局,便是万劫不复。
脑海里忽然闪过阿缘的脸,“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她哄阿缘等她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的时候就回去,但是,她真的还能回去吗?
哪怕从容如她,在这个时候,也难免觉得紧张,双手轻轻攥了一起,手指触碰到的掌心凉得可怕。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掀翻棋局,另起炉灶,以待天时地利人和。”
池婙:“怎样才算天时地利人和?”
“顺天时,乱世可为王。局势动荡则民怨沸腾,诸侯并起则朝堂势弱,而三百年之咒,大荣王朝已近半矣。”
“造地利,广积粮高筑墙。夺富庶之地必为众矢之的,择僻壤之所方可积攒实力,修高墙挖深池储足粮,徐徐图之。”
“得人和,团结女界,以聚人心。夺男贼之家男贼之族男贼之产男贼之业皆还于女,使女者为官女者为军女者为民,再有二心者,则杀父杀夫杀子,陷其于无援之地,不得叛之。”
“如此,可有三成胜算,得以诛尽天下夫父,使女者千世万世,世世为君。”
说完,薛淇再次抬头看向池婙,对方脸上看不到惊讶愤怒困惑,只是轻挑了下眉梢,颇为玩味地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让我造我自己的反吗?”池婙语含笑意。
薛淇轻叹了口气,“这便是臣不敢说的原因,陛下位高权重,微臣不敢妄言。”
池婙敛起了笑容,“不敢妄言?你也已经妄言了!”
薛淇立即屈膝跪在地上,脸上神色平静,心底却弥漫着悲伤,果然,还是选错了吗?
她仰起头,没有任何避让地直视着池婙,语气却依旧温和,“还请陛下责罚。”
池婙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薛淇面前,垂眸俯视着她挺直的腰杆,心中疑惑更甚,哪怕知道不能说还是要说,哪怕知道不能做还是要做。
“薛淇,你究竟想要什么?”
薛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俯跪于地,声音沉闷。
“我想,书写女人的历史。”
“……”
书房外,丹映侍立在廊下,隐约听到门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心中忍不住猜想,主子会和薛司籍说些什么呢?又会许她个什么官做呢?
忽然,门里传来池婙的怒喝,“来人!”
丹映听到这生气的口吻,心底当即打了个突,慌忙推门进去,“主子有什么吩咐?”
却见池婙冷脸站在桌案前,厉声道:“将此逆贼押下去,打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丹映惊讶不已,惶恐道:“主子息怒!只是这押送刑部得给个罪名,不知薛司籍是犯了什么罪?”
池婙冷笑一声,“妖言惑众。”
————
昏暗的刑部牢房里,李季英狼狈地躺在稻草上,艰难地咳嗽着,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她好像患上什么重病,身体昏昏沉沉的,脑子也不清醒了。
上次李孝辞来过后,她便咬着牙,用手指沾着血写下了告父的诉状,却不想这状子递上去,便如石牛入海,没有了动静。
肯定是被他们拦下来了!李季英恨得要死,可到底是不甘心。
除非、除非她有办法能将这状子递到太后面前去,否则她绝无可能替她娘申冤。
只是她待在这牢房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身无分文,怎么可能找到人来帮她。
她快要彻底绝望了,难道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难道她拼尽全力,到头来,还是要无声无息地死去,所有的怨恨和不甘,都要被掩埋,无人知晓吗?
不!她不要!
李季英挣扎站起来,踉跄着走到铁栏前,她还要上诉,那怕是流尽这一身的血,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都要为她娘报仇!
忽然,通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
李季英呼吸急促起来,心中又涌起了希望,是不是她的案子有进展了?是要提审了吗?
狱卒举着火把,押着一个人犯走了过来,一把将人推进她对面的牢房,锁了进去。
李季英慌忙伸出手,将狱卒拉住,哀声道:“狱官老爷,求你问问,我的状纸递上去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她的尊严早就被碾碎了,此时此刻,就算是要她跪下去求他,她也可以。
然而,狱卒只是一把推开她,“不知道!”便冷漠地离开了。
李季英抓着栏杆,缓缓地无力地滑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