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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布武 终见苍木 32840 字 7个月前

第81章在江户的第七十七天

同为攘夷志士就能达成一致吗?即使不能,也能做到互相尊重、互不干扰吗?

这是不可能的。

正是因为同样是攘夷志士,矛盾才会更加尖锐。幕府的立场与他们完全对立,正如一个谁都能看到的靶子般高高挂起。正因为靶子挂得如此之高,能抵达的路径不止一条,因此行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才更会彼此怨恨——这是作为最能相互理解的人却难以彼此认同后,所诞生出的一种类似被同僚背叛的怨恨。

攘夷志士当然是仇恨着幕府的。但攘夷志士之内,保守派与激进派同样不能接受彼此的理念,不能接受彼此的目标,也不能接受彼此的背道而驰。这份矛盾的激烈程度完全不逊色于攘夷志士之于幕府,也正是因为这个,桂小太郎才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如果激进派的攘夷志士来刺杀德川茂茂的话,桂小太郎是唯一能够分散他们注意力的人。

是分散,而不是劝阻。

激进派的攘夷志士的脸孔在灯光的照耀下,每个人脸上写着的都是对桂小太郎出现在这里的不解迷茫、再到听到他要阻拦他们的愤怒憎恶。不同的长相在有了相同的思想与认知后,每个人都像是变得如复制粘贴般一模一样地立在那里,直到那些一样的脸孔在队伍中一层层向后推进,因为脱离了光照范围而没入黑暗,只剩下愤怒的眼神仍然远远地钉在桂小太郎的身上。

在喧闹的夜里,唯有高杉晋助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桂小太郎会背叛原本的立场投靠幕府,但他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道:

“你所说的想要更好的未来,就是保住那个幕府的将军吗?”

“我所想要的未来,至少不是用刺杀的手段就能达到的。”在如针一样的视线包围中,桂小太郎神情不变,坚定道,“高杉,你不会不清楚。刺杀了茂茂将军后还会有一桥喜喜上位,刺杀了一桥喜喜还会有其他人在……让这个国家沦落成这个样子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或者两个将军。”

将军本就是牺牲掉也不可惜的傀儡。

但是桂小太郎却没有进一步叙述下去,他只是看着在灯光之下、看起来斯文俊秀的高杉晋助,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道:“明知如此,你也还要在自毁的道路上走下去吗?”

以桂小太郎的呆脑子,原本是没办法表现出这样深沉的情绪的。但是曾经共同读书学习、并肩作战的情谊如此深厚,失去师长的创伤又时时浮现,即使是一根筋如他,也很难不在目睹这么多年的同学同僚行走在悬崖边上时感到些许悲怆。没有保守派的成员在身边,他便只是以个人意志去行动的攘夷志士而不是保守派的首领——但就算如此,他想要对高杉晋助说的话,也早早地堵在了喉头,难以吐出。

因为在路灯下的、激进危险的男人,仅露出的一只眼睛里,翻腾的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在失去同一个老师之后,曾经松下私塾的三人组就已经分道扬镳了。一个只想要守护眼前所能及的东西,一个只想要将自己感受到的伤痛回馈给这个世界,而桂小太郎本人也只想要寻找到一个改变国家、不让失去的痛苦在无数人身上无尽重复的方法,来结束这漫漫长夜。

这如何不能说是一种悲哀。

在私塾中便天真执拗的他,如今也是如此地天真执拗。

“你还是老样子——我和你不同。”

高杉晋助低笑道,那张冷漠俊美的脸即使笑起来,眼中的情绪也没有什么改变,即使激进派的成员就站在他的身后,他也无所谓地默认下了桂的说法,平静的口吻宛如绷紧到了极限的弦。

“我在老师死后,这只眼睛就只能看到一样东西了。”

深紫色短发的独眼青年,目光越过桂小太郎,仿佛在凝视着更深处的、虚幻的什么存在。他顿了一顿,只继续道:“我心中的那只野兽实在是太吵了。所以为了让它安静下来,我什么都会去做——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更多,只要它永不停歇,我便绝不停止。”*

“包括现在这样。”

在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高杉晋助的声音一反常态的轻。但在他吐出最后一个音节的瞬间,他身后的激进派攘夷志士如同得到了命令、一跃而出!路灯的灯泡在刀光下破碎,唯有月光还落在刀面上映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弧,布满杀机地追逐而来。

在灯光熄灭的瞬间,桂小太郎只在簇拥上来的人群缝隙里,看到高杉晋助倏而偏过去的、安静的侧脸。

“等等!我说了不会让你们过去的!至少在今天,已经表现出变革之心的将军还没有到能死的时候,不管是幕府还是其他地方,只要有希望出现我就不会放手!我不会放弃这么一个——”

“连攘夷志士都不是的人(三郎)为我争取过来的机会!!”

桂小太郎前来此处,当然是早就知道了三郎的想法——若幕府与攘夷志士完全对立、矛盾无法调和的话,就将一部分矛盾借由他转化为攘夷志士内部的矛盾,从而减轻德川茂茂那边可能会有的袭击与压力。这是那个男人坦坦荡荡和他说出来的目的,是将一切都摊开的阳谋,但他还是选择来此赴约、担任护卫。

为了那一份并不是金钱的“佣金”。

在桂小太郎的发言之后,高杉晋助只是悠悠望向天空,无声嗤笑道:“吵死了。”

藤崎与螭如同两个影子一样无声地出现在他身旁。之前还在万事屋面前生动地表现出了自己性格中的糟糕一面的男人此时也面上带笑,状似和善道:“就这么杀掉保守派的首领没有问题吗?”

“那个家伙不会在折在这里。”高杉晋助冷笑道,姿势未动,眼珠却一转,幽然地看向带着虚伪笑容的藤崎,冰冷的杀意无声铺开,“但是你敢妄动,我会杀了你。”

“真可怕啊。”

藤崎尬笑道,倒是很快又轻松起来:

“请放心,我与这位桂先生合不来,也没有相应的需求——我想要与之合作的,果然还是高杉君和那位——”

还有一个名字被他含在唇齿间,无声地隐去了。

高杉晋助懒得理会这种人的故弄玄虚。他只是冷漠道:“你的手段就到此为止了吗?”

“怎么可能。接下来才是正戏呢。”

饶是已经看出了高杉晋助对于自己的排斥以及那一点本性上的不合,藤崎也没有放弃。这份异常的执着心,与他本人在高杉面前明知会被对方不喜却毫不掩饰本性的行为,简直就像是被割裂成两部分一样相互矛盾。

但此时此刻,即使那些普通人类难以看见的妖魔确实找到了将军的位置、协助了激进派的行动,被他以袭击将军为饵吸引而来的高杉也是个哪怕到了临门一脚、也不会因此忍耐下去委曲求全的男人。考虑到之后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藤崎也就难得地收敛了一下,没有继续在无关事情上多言,只道:

“那么不管下面这些人,暂且请和我一起去吧——”

“直接跟着妖魔,去看看在那位将军目前身在何方,又是什么情况……哈,不管是想要亲自动手还是由妖魔代劳,都请务必告知我。”

夜色苍茫。

次郎太刀虽然是夜间视力不佳的类型,但所幸龟甲贞宗和物吉贞宗的夜视能力都比他强上太多,再加上两个人都是一身白,在晚上简直不能更显眼,大大方便了次郎太刀的跟随过程。原本皇居守卫和巡逻的人都不在少数,但物吉贞宗总能先一步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再加上他们虽然不知道皇居具体建筑都是些什么、但城池这玩意万变不离其宗——因此一行人还算顺利地就找到了能翻墙和躲避的位置,由物吉贞宗先过去、次郎太刀一手扛着一个原地起跳翻墙、龟甲贞宗断后。

……这种简单粗暴的被动翻墙晃得德川茂茂两眼发白。大概是由于颠簸碰撞,他模模糊糊中竟然也看到天空中无边无际一般的妖魔正朝这里飞掠而来。那些不详的眼珠像是也发现了他一样齐齐注视而来,这让德川茂茂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但他睁大了眼睛的时候,那些恶鬼一样的妖魔又都消失不见,天空依然深蓝。

不,这只是他看不见了而已。德川茂茂在这一刻如此想道。

他虽然被次郎太刀扛着,只能看见眼前景色不停变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但还是隔着个次郎太刀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三郎,低声问道:“信长公!我刚刚看到了奇怪的东西——这就是您之前在等的吗?它们是被拦住了吗?”

在他那份朦胧的视野里,那些黑暗的妖魔在冲来之前,已经被一道无形的圆罩拦在了外面。只是这奇妙的世界消失得太快,他无从判断到底是不是自己眼花。

“嗯,我看看——”相比起德川茂茂,三郎就要随意得多了,直接一手勾住次郎太刀的脖子,探身向外看去,“啊,进来了。加油跑喔次郎!”

第82章在江户的第七十八天

对德川茂茂而言只是惊鸿一瞥的世界,在三郎以及付丧神眼中从未消失过。甚至他们还能看得更加清晰——在遮天蔽日的黑云下,皇居最外层就如应激一般显形出一层淡淡的、琉璃般圆罩。

这就像是结界一样,没能阻拦一排挨个翻墙的付丧神和人类,却将妖魔阻隔在外界。但或许是天人的技术入侵这个国家已经太久,或许是阴阳术已经没落,也或许是数年前的大狱大战积攒的怨恨血气仍然未曾消散、以至于以人之力难以将灵力提升到最为纯粹的地步——这一层透明的圆罩也如琉璃一样很快就散落成脆弱的碎片,甚至未能拖延住妖魔半分钟。数量不知多少的面妖有如嗅到了腥味的鲨鱼,目标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继续前进,无形之中又恰是为三郎等人指明了道路。

而原本追在他们后面,那些同样形容可怖的妖魔,在发觉他们的前进路线与其他妖魔一致的时候,就毫不留恋地与大部队汇合,只留下几只小的还在他们身后尾随定位。即使这个行动也算是简单粗暴,但对比妖魔之前追逐本能的表现,这下可谓是有将好不容易出现的智商完全地发挥出来了。

德川茂茂对于这些变化一无所知,但看到明显是能看见的三郎仍然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也就单纯地放下了心,继续被次郎太刀扛着晃悠。妖魔的速度不一定够快,但浮在半空能够飞跃大部分不算高的障碍物;而付丧神速度相比之下占有优势,却不能树挡砍树屋挡穿屋——这么一中和下来,两边倒是都能稳定地跟随和被跟随。

——可惜的是,一切尚不可能如此平静安定。

既然要跟随妖魔,那么势必就要舍弃一部分的隐蔽性。德川茂茂还是头一次被付丧神这么扛着跑,只能看见景色不断晃动掠过,倒没办法判断速度。尽管幕府财政紧缺、朝廷这里也不可能过得宽裕,但皇居内仍然灯火通明,在一盏盏的灯光下,德川茂茂时不时就能看到几张惊讶的嘴脸,以及越来越大声的喧哗。

这方面他很有自觉——他可是将军嘛!

就算再怎么无用,这个名号总归是好用的。对于朝廷以及还需要幕府出钱供养的这些守卫来说,德川茂茂的脸不是秘密。真的被追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要把德川茂茂放下来就够了——不愧是信长公!会带上他肯定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简直是又一次被滤镜糊了眼,但比起被利用之类的想法,德川茂茂倒是更高兴自己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也高兴于三郎从始至终的坦荡无畏。尽管次郎太刀跑动起来实在不是很舒适,他也有好好地忍耐住,绷着一张脸,聊胜于无地看着自己压根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前方。

直至有什么微凉的东西,倏而溅到他的脸上。

德川茂茂下意识地抬手一擦。恰好次郎太刀扛着他飞快地经过一道装着灯的走廊,他袖子上那一抹新鲜的鲜红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他眼前。年纪尚轻的将军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身后仍然有追兵追来,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却早已不是单纯地追逐,而是内讧与械斗。

他一时有些发怔。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之前眼前一闪而过的妖魔,连忙问道:“信长公!后面这些……是因为之前那些黑影吗?”

“应该是吧?”在灯光下,他一向推崇的青年脸部的轮廓被光照得十分深刻,只是简单地收敛起来脸上惯常的无所谓表情后,这个“信长公”的神情便多了一种难言的威慑力,“之前一直听夜斗他们说会影响人之类的,没想到威力出乎意料啊。”

即使已经强调过多次,但此时还是要说——妖魔是有蛊惑人心的本性的。

在个别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的时候,这种影响至多只是让这几个人消沉消极、嘤嘤哭泣、想要自我了结。即使旁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也仅仅是这几个人的事。

但会被神明如此忌惮,不正说明妖魔能带来的危害不止如此吗?

如果说是因为妖魔的污秽会污染神明神体,那么避开就好了啊!神明的眼睛看得更广,又有神器护身,怎样都不可能无能为力。但是在高天原的入口被关闭之前,仍然有神明——例如毘沙门天,兢兢业业地在人间巡视斩杀妖魔,这或许是因为她源自人们消灾避祸的祈愿,但更多的,也是因为妖魔确实能够搅乱人世。

人的负面情绪何止悲伤消极一种。

能挑起人心的愤怒,能刺激彼此的憎恨,能引出深埋的嫉妒,能唤醒本不存在的仇视。时局如此,就算是幕府都要向天人低头,何况朝廷!

又何况皇居之内,最底层的这些守卫呢?

心志不坚的人就会被妖魔引导出的情绪控制,只要有武器就会变为械斗,只要有一个人或几个人展开了械斗,身边的人就会不可避免地卷进去。

对于不打招呼就进来、正常情况下一被发现肯定要被追到天荒地老的三郎等人,这种混乱反而是在方便他们的行动。反正即使是机动(速度)最低的大太刀付丧神,跑起来也能很快甩掉大部分人。而按照常理发展下的、后续原本应该守卫们互相告知敌人入侵的情况,但也因为内乱导致消息传递十分缓慢——这种对他们的偷偷入侵行为算得上是幸运,可对于这种流血的混乱,又无论如何让人庆幸不起来。

天人以强有力的科技与武器攻破了这个国家。而当他们积极地去采用天人的技术的时候,本土的那些魑魅魍魉又反扑过来——哪怕完全没有比较的需要,这个发展也实在是可怜可笑,几乎让人满心茫然,不知该选何种道路才好。

哪怕三郎就在身边,德川茂茂也只是沉默地思考着。

“我明白了。”

他沉声道。

“您是想阻止这样的事吧?如果接下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对我说。”

他用指尖悄悄捻了捻袖子上那一点擦拭过的红痕,虽然仍然是习惯性地面无表情,但眉眼有些耷拉下来,便显出了一点深藏的无奈与难过。

很快,次郎太刀停了下来。

二之丸的城墙近在眼前。但比起他们最开始轻易翻越过去的外墙,这堵城墙显然要高大和结实得多,四周的树木也栽种得远了些,没有可供借力的地方,已经是他们凭自己不一定能翻越过去的地方。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对于皇居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里面居住的人,因此越到里面就越会严密防护。二之丸对外的通道早就落锁,城门厚重,显然也不会因为将军到来就贸然开启。

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妖魔也一样停了下来。

最外层的结界脆弱易碎,但越接近二之丸、和还在二之丸更内的本丸,那些偶尔会浮现的结界壁障就变得越来越光亮与坚实。可以想象得到,即使已经用上了天人的便利手段,那些只有少部分怀有灵力的人才能掌握的技术也尚且没有在这数年间被完全淘汰取代,这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阻拦在妖魔面前的结界比之前更加强劲,如同一个巨大的半球形倒扣在地上。妖魔只是一碰就被震得向外一弹,自然不可能像是之前一样毫不停滞地将之破坏。

而后,这些密密麻麻挤压在一起的妖魔围绕着这一个巨大的罩子,垂头向下看来。

那些不断乱转、犹如活物的眼珠之中,还夹着为数不少刻着眼睛图案的面具。原本相比之下,呆滞的面具很不起眼,但它们四周蠕动狂眨的眼珠实在太多,并且随着那些污秽一点点析出,眼珠如同被人捏破了一样爆开,那些面具就越发显得邪恶不详。黑色的雨水淅淅沥沥地从那一片漂浮的妖魔身上滴落下来,在大部分眼珠消失后,它看上去更像是一片乌云了。

如果不是滴下来的并非水滴,而是几乎凝成液态的污秽的话。

结界仿佛被水滴入的热锅一样,倏而就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嗤嗤声。在他们身后,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段路惊动的守卫,以及难得没有受妖魔影响、从头追到尾的心智坚毅之辈。这些人对比起付丧神来说也算是人数众多了,但是在那片乌云下却又显得如此渺小。

德川茂茂仍然没有看见那个只出现了一瞬的、不详的世界。但他听到三郎若有所思的声音:“本来还想抢跑在前面的——这样也行吧。那接下来就是把这些消灭喔,次郎、物吉还有龟甲!”

三郎笃定道:“派出了这么大的东西来,幕后的人肯定会过来看看——我还是觉得就是那个藤原(藤崎)啦。”

于是德川茂茂在这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这就是自己可以发挥作用的时机。

他从次郎太刀的肩膀上滑下。虽然稍微被顶得有点胃疼,但平静严肃的表情乍看之下还是没什么变化的。在灯下,他的样貌被照得清清楚楚,更遑论身上的衣服也是整齐贵重、家纹显眼。

“请退下吧。”

他绷着脸说道。

“为何深夜到此,我会向陛下解释——现在,请你们先在这里等待和观赏……”

“信长公的家臣,为我们舞剑吧。”

第83章在江户的第七十九天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次郎太刀,也很从未见过这样庞大、这样众多的妖魔。

……毕竟人家在战国时代的时候是专门对待时间溯行军的嘛!

虽然时间溯行军也是身携秽气、恍若妖魔,但它们本质的核心同样是刀剑——如果击败了溯行军而核心刀剑没有损坏,拾掇拾掇还能待会拿去给审神者召唤新付丧神,现场为己方增加战力呢。如今这些妖魔无疑比取巧的时间溯行军更加纯粹,能将秽气浓缩到如同黑雨的手段也是前所未闻。即使相隔甚远,次郎太刀也能从隐约飘来的腐臭气息里感觉到,这次的妖魔也不能与他们前几次战斗过的那些相提并论。

但他只是扶住了自己的本体刀刃,缓缓露出一个艳光四射的笑容。

不光是他,龟甲贞宗也好,物吉贞宗也好……既然是刀剑付丧神,不管性格如何、态度如何,都绝不会在战场是退缩!百锻成刚、久经磨砺,他们在尚且只是普通的刀剑时,就是为了斩杀什么而存在的!

这同样是本性。

德川茂茂的借口可以说是找得稀烂,但是他站在那里的时候也颇有大将之风,而朝廷中天皇对他的态度尚且不能被这些普通的守卫所知晓。因此这些追兵一个个面面相觑,最终都碍于将军的身份停在了原地。

但即使德川茂茂不说欣赏之类的话,实际上他们也很难把注意力从付丧神们身上移开。

在月下的付丧神们缓缓抽刀,刀身寒光湛湛,仿佛有什么微冷的气息从刀面上吹拂而来,连头脑都被惊的一清。以付丧神出众的容貌,原本是很难让人将注意力从他们的外表上移开的——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就仿佛与手中的刀成为了一个整体,那种外貌上的优势与刀锋上的冷光联系在了一起,就像是放在架子上的刀,几乎只能以欣赏艺术品的心情去看待。

无形无色的灵力悄无声息地驱散了原本也会波及到这里的秽气,在晕黄的灯光下,他们几乎同时起手——

如风乍起。

在空无一物的空地里,刀光竟然能如此激烈、如此凌乱。明明没有敌人,这份杀气竟然能如此尖锐、如此纯粹。灯光的暖色调完全无法改变刀剑本身给人的感受,那微暖的黄色在几次翻转刀刃唯有刃口一点还能看出灯光的颜色,仿佛是将全部精华凝结在了上面,细窄如同一弯温柔的新月。

那些飞扬起来的宽袖、披风甚至衣角,早已因为过于迅猛与流畅的动作甩的啪啪作响,一如这独角戏般的舞刀,暗藏锋芒。但此时此刻,到底是被甩动还是被风吹起来的都无关紧要——他们不是直面这份刀光的人,无从感觉那些杀意与敌意,但光是这些舞动的刃光,便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如此美丽的。

刀。

即便是德川茂茂也不由得为之一震。他知道刀剑男士并不只是在平白挥舞刀刃,但从他们的动作里,根本无从判断战况如何。但即使是有心想问,他的目光也难以从那些付丧神身上移开,原本只是情急之下找出来的借口,此时因为付丧神们的表现变成了真实,连紧绷下来忘却的呼吸,都不是因为感觉到了危险,而是沉浸在了那些绵延不绝的挥刀之下。

而秽气仍然庞大迷乱,点点黑雨还在持续。

二之丸的结界已经越发黯淡。可想而知,即使在内的本丸结界会更加强劲,也不一定能够敌得过这种自毁般的袭击。久久未能进入目的地,数量庞大的妖魔已经失去了耐心,彼此身体间的缝隙渐渐模糊消失,最终融为一体。它的躯壳仍朝着四周不住延伸,仿佛变形虫一样要将这个巨大的罩子包裹在内,静静消化。尽管以它的体型,要扩大成城池大小也太过吃力,即便漆黑的身体几乎被拉成一张薄膜也尚显不够,不得不放弃一部分,但仍然有些许身体浮在付丧神和人类们的上空,朦朦胧胧地隔住了月色、让皎白的月光都罩上蒙蒙的灰。

地面与天空的距离实在太遥远了。

那些秽气的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相比原本专注于结界部分,这一次更像是在覆盖范围内持续下着,雨滴也细如牛毛。它们因秽气而生,即使这些黑雨落入地面也能重新融合吸纳,只要能持续挑拨人类的情感、汲取负面部分就能反哺自身……不详的黑雨持续而落,比起落入人体的转瞬消失,滴落在付丧神们玉白的脸上时,如同墨痕滑落,更有种白璧微瑕的惊心动魄。

然而龟甲贞宗笑了起来。

墨痕在瞬息间蒸发,只有秽气刺伤神明躯壳、留下一道浅浅的、鞭打似的红痕。作为经常做出不能细思的发言的类型,他此刻的神情却完全不见兴奋,那种纯粹的、刀剑意义上的好斗铺满了他整个面容,高洁高雅的气质摇摇欲坠,连目光都落满了战意。

无尽的灵力还在从他身上、本体刀刃上散发出来,将周围的秽气一扫而空。即使那些原本是追兵的守卫身上落下了秽气的雨滴,浑浊的深思也被冲刷得清明,简直像是另类的折磨、亦或是恶趣味。比起他来,次郎太刀的挥刀大开大合,连空气都在大太刀的刀刃下被搅弄狂乱,神社大太刀的灵力更是清澈冷冽,几乎每次挥舞都要在前方扫出一片空地,肆意又可靠打造出不被影响的桃源之地,连被原本专注于攻破结界的妖魔注意到也无畏无惧。

然而妖魔停滞了一会后,变形融化的身躯却仍然是选择朝着龟甲贞宗而来!

粉发白衣的付丧神气息微乱,注视着庞大而畸形的、凹凸不平的触须朝着自己裹卷下来。灯光微闪,他的眼镜上的反光也跟着时有时无,偶尔露出眼睛的那几个瞬间,那双含情的灰色眼眸中的期待简直难以错认。他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套与衣袖之间含蓄地露出一点纤细的腕骨,连本体刀刃都自如地向下一垂,刃尖虚虚点地。但因为他的气质仍然是如此从容高雅,衣衫也还是干净整齐,就好像完全不知危险到来——

直至鼓出不少瘤状物的触须近在眼前,他才推了推眼镜,横起刀刃。

刀尖就如一道闪电般刁钻向前,快到让人难以反应!最前方的触须表面已经是正在蠕动的平滑切口,但还远远不够——从横刀变为直刀,从切割变为直刺,龟甲贞宗简直像是逆流而上的行人,朝着触须的尽头不断逼近!平直沉稳、高雅美丽的刀刃刃口还结着那一道残月般的流光,却如野兽獠牙一般撕扯着向前,无数秽气从伤口的切面、从刃尖突破的地方铺天盖地地溢出来,浓浓黑烟几乎完全盖住了付丧神的身形!

被生生从中截成两半的触须抽痛般地微微颤抖,试图弥合伤口、直接化一为二,要死死把龟甲贞宗重新缠绕其中。粉色短发的打刀付丧神恍若未觉,仍然不断向前,比起什么决心、信念,这种向前的势头简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冰冷与疯狂。秽气不停地从他身边掠过,在神明与妖魔天然敌对的立场里,这些秽气就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一样从他身边穿过!

西装破碎,披风撕裂,领口大开。

龟甲贞宗抬手拂过自己额头的刘海,粉色的发丝从他手掌的缝隙里探出,那双灰色的眼睛越发显得危险好战。在淅淅沥沥的黑雨里,他的脖颈修长,上面缠绕的红绳鲜艳夺目,即使被秽气的触须团团包围,也如开在淤泥中的一点艳色。

明月当空。

妖魔早已沉沉伏下,身体边缘几乎贴近地面。次郎太刀狂乱地挥舞是在扫出安全区,龟甲贞宗的逆流而行是在吸引注意力。而在场三位付丧神,还剩下一位胁差少年——原本只是在最初认真地挥刀清除秽气,此时却不知所踪的,白衣白肤的付丧神。

妖魔实在是太庞大了,如今的样子如同一滩烂泥也根本看不出头到底在哪。在这个几乎要将整个城池吞入口中的妖魔之上,蓦然浮现一点白色——物吉贞宗如同一颗流星,从城墙上高高跃起落下。他身后明月皎洁,在背对光芒的情况下,他手中刀剑只有刃尖还闪着一点没有来的及归还的、从月色借来的微光——

随即含着这点冷芒,重重插入妖魔的核心。

第84章在江户的第八十天

秽气四散,嵌入妖魔身上的无数面具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被物吉贞宗刺入的核心还在不断扭动,试图重新分散开来。它的前身是无数个不同的妖魔,融合在一起之后这个庞大的变形虫身体也看不出哪里能算是要害,但或许是因为它们原本就在同一个人的控制下,因此融合后自然地将思维汇聚在一起,甚至还能聪明地避开攻击范围更广、更难对付的次郎太刀,选择露出疲态的龟甲贞宗。

这是乍看上去没有问题的选择。

不同的个体越多,意见就越不可能完全一致。不管幕后操纵者是人是鬼,如此众多的妖魔都不可能做到细致的操作,就和三郎带兵打仗时不可能精细到每个足轻攻击敌方哪个人一样。妖魔可以改变形状的身体有太多便利的属性了,单单挑中了龟甲贞宗,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它能力只能对付龟甲贞宗——它选中了龟甲贞宗作为那个最软的柿子想要先捏爆,所以在龟甲贞宗突然反击、刀刀狠绝的时候才会急忙应对,全部注意力都被粉发打刀男士牵制。

以至于在物吉贞宗悄无声息登上城墙后,胁差少年能够在一团流动的黑色淤泥中,准确地捕捉到其中停留原地不断搏动的部分。

——从细微之处窥见敌人的特性,然后创造弱点。

而在场的付丧神中,唯有物吉贞宗在黑夜中视野也不受影响甚至更进一步,而论起速度和弹跳力,他也是唯一有可能登上城墙、近距离观察妖魔的人。

——然后,将己方优势发挥到最佳。

灵力毫不停歇地从胁差上迸发而出,刃尖几乎突破妖魔嵌入泥土。即便妖魔挣扎着想要重新分裂,然而失了先手、它汇聚了之前所有妖魔意识的核心已经完全被付丧神的灵力笼罩。这灵力犹如利刃一样,从刺入的地方为中心,劈开、吞噬周围的一切。饶是秽气无措地四散喷溅,以一人之力抵抗这垂死挣扎的污秽洪流的付丧神仍然坚定地、死死地用本体刀刃咬住了妖魔的致命位置,即使衣服已经在冲击之下被刮破,肌肤上多出道道血痕,他也神情坚定,落在下方污秽的目光是如镜般的平静与微冷。

秽气散尽,所有面具在瞬间四分五裂。

确认了最大的敌人已经消灭——剩余的零星几只完全不足以构成威胁,物吉贞宗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他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虽然外表像是纤细的美少年,但已经能看出身上肌肉流畅的弧线,已经是个拥有充足战斗力的战士了。发现现在衣冠不整,物吉贞宗还有些不好意思朝着一众以为只是在看舞剑的普通人以及三郎笑了笑,甩了甩本体刀刃才重新站起。

相比之下龟甲贞宗……

如果说原本他衣衫整齐时还看起来相当端庄文雅的话,这么一次战斗下来,基本就是连这点形象都不剩了。挂在脖子上、交叉向下的红绳已经不是能让人联想到什么糟糕的东西,而是原本就是什么糟糕的东西——既然都是“贞宗”就好好和物吉贞宗学学啊!!将军和那些守卫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过来了!!

在场的人类里,唯有三郎视若无睹,口吻自然:“辛苦了喔!”

龟甲贞宗慢吞吞地推了推眼镜,拉长了话音讶异道:“哎呀——我的秘密被看到了吗?”

三郎(完全没有get到):“什么秘密?算了,总之接下来应该还有敌人……打起精神来哦!”

龟甲贞宗:“呵呵呵,完全无视了么……明明在被关注着却好像被放置了一样,真让人兴奋。”*

……总之,忽略掉这种各种意义上都很奇怪的发言,龟甲贞宗作为付丧神还是很可靠的。而在三郎说出那番话后,天空也确实倏而多出了其他人——漆黑的、犹如乌云的妖魔正缓缓飘来,同样戴着绘有眼睛图案的面具,但身体远小于之前融合后被物吉贞宗斩杀的那只。而底下本沉浸于付丧神战斗时的场面、之后又因为龟甲贞宗无语凝噎的守卫们也指着妖魔惊叫了起来!

这不是因为他们突然有了能够看到妖魔的能力,而是更加直白的——看到了妖魔上面站着的人。

藤崎,螭,以及高杉晋助。

这个时候或许不得不感谢天人带来的技术革新,让在普通人眼中不可思议的人类浮空都能有“或许是天人的其他什么科技”作为解释、再被守卫们自我安慰。新来的妖魔造成的影响不及之前那只,刀剑男士们又无需赶路、可以尽情展示自己除秽的能力,因此秽气散去大半后,守卫们原本起伏不定的情绪也终于能被自己所控,饶是还留着些情绪波动过大的疲惫,此刻依然能尽忠职守地分出一部分人去呼喊敌袭,无数激光红点也对准了藤崎等人,蓄势待发。

完全是陌生人、甚至还有一个出名的攘夷志士的他们,显然是没有德川茂茂这么大的面子,能够让守卫们迟疑退让的。

但藤崎完全没有被吓倒。即使身上每个红点后都可能代表一颗子弹,他仍然镇定自若地站在妖魔之上附身向下,笑容满面对三郎等人道:“我来迟了——哎呀,你们可真是大闹了一场啊。连我好不容易找来的这些帮手们都完全被消灭了。”

三郎虽然是仰着脸看着他,但伴着轻松的口吻,气势完全没能被压倒,耿直道:“是喔。而且我还拜托其他人去找机器了。”

即使早就被太郎太刀当面揭破过这点,藤崎的脸色还是有剎那的阴沉。只是天色太暗,他表面功夫一向不错,因此最终他只是眸光冰冷地在三郎身上一扫,随后才落向了自己真正注意的地方。

黑暗中,笼罩了二之丸的防护罩尚在闪着黯淡的光,正一点点地重新隐于无形之中。那些曾被黑雨淋湿的地方明显地比周围更暗,也更透明,犹如肥皂泡破裂前的黑膜。

而天空明月高悬,除了微风以外,什么都没有。

尽管目前踩在受藤崎控制的妖魔上,高杉晋助仍不客气地嗤笑出声:“你还真是什么都慢一步,一事无成的家伙吶。将军也没办法动手了?”

“是吗?”藤崎一手捂住下半张脸,声音低如自言自语,“我倒是觉得,我该确认的都已经确认完了。”

他的脸上肌肉不断抽搐,那种到了极点的兴奋即使被他主动遮掩,也依旧热切地向外传递了出去。明明用的是人类的身躯,他的瞳孔却如终于猎到食物的兽类一样兴奋地紧缩,那些原本藏在他的笑容、冷酷与虚伪之下的张狂头一次毫无保留地外泄而出,伴着那得偿所愿般的狂喜,竟让人背后发凉。

“将军算什么,我要的是天皇。”他眼珠倏而一转,与高杉晋助对视在了一起,笑容在手掌下越来越大,眼神狂热之余又藏着视人如草芥的冷漠,“区区将军……怎么能引起‘天’的注意呢?”

去接近天导众、去试图夺去付丧神、去指使妖魔袭击人类……这些逐步推进的、一点点试探高天原的底线的行为完全不够。神社关闭了还可以再开,神明回归高天原了还可以再下来。他真正要做的事情从来不是针对一个人或几个人,因此在这之前他势必要确认,那些神明到底对苇原中国*放置到了什么地步——

而如今皇居受妖魔袭击,结界破碎,虽然没能突入到最后一层本丸、直接袭击当代天皇本人,但所谓天神、所谓神明,连一点惩罚都没有降下,就足以说明一切了!在这个国家里,天皇即使没有实权也独占顶峰,是正常意义中绝对会被关注的存在!

不是神明选择了待在高天原,而是他们已经被困在了高天原。

他所忌惮的“天”,已经自顾不暇。他是光明正大利用妖魔也好、去扼杀这个时代将起的新星也好,都没有谁能够阻止他。

比起天皇,将军不过是他引起高杉晋助注意的食饵。

“高杉君。”

藤崎放下手,脸上尚残留着狂喜的影子,瞳孔幽深。

“你是否愿意加入我‘救世’的大义呢?”

“不知所谓。”高杉晋助冷笑道,“只会挂在嘴上的大话我已经听厌了——为我的浪费时间,你有想好要付出什么了吗?”

独眼青年眼神一厉,手忽地落在了刀柄之上,骤然出鞘。他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离地数尺、也不在意自己脚下的妖魔是受人控制的,刀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出,以沉重的力道直朝藤崎胸口而去!在对方的杀意完全显露之前,他已经先自发揭破了和平相处的表象,即使藤崎身躯单薄、看起来完全没有攻击力也毫不留手!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啊。”

看上去应该欠缺武力的青年,以一种普通人不可能有的高反应力避开了当胸而来、要将自己一切两段的刀。而在高杉的身后,白色和服、相貌精致的少女稍稍探了探头,露出甜蜜到与外表违和的微笑。血一滴滴染红了浴衣上的金蝶,从后方而来的、长如胁差的刀直接贯穿了独眼青年的腹部,刀面还蒙着细细一层血色,在月光下闪烁着。

“人类是真的很容易忽略彼岸之物,对吧?”

藤崎笑道。

“我是绝对不会说什么继承你的遗志、给予你想要的世界一类的话的——所以。”

他以轻柔耳语的声音对高杉道:

“请你就这样,怀着壮志未酬的不甘和被小人算计的失意,绝不想死地去死吧。”

第85章在江户的第八十一天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纵使刀刃还在伤口处不断地翻转搅动,将那一片的血肉弄得一塌糊涂,高杉晋助也只是扬了扬下巴。通红的血光映入他的眼底,月光冷冷清清,而原本应该受制于人的青年咧开唇,只露出一个十足嘲讽的笑容。这种眉宇间自然流露出的些许倨傲是如此不合时宜,但他的不屑一顾也是如此真实,就仿佛藤崎的那些恶语、这些伤痛,都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藤崎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些他都不在乎。他曾经和银时说过,刚刚也和桂小太郎说过——高杉晋助其人,从那一场失去师长的战役过后,就已经除了野兽的嚎叫外什么都听不见了。

没有预兆地,高杉晋助动了。

他的刀面上尚有血滴滑落,这是溅上去的他自己的血。在光滑如镜的刃面反射中,他的相貌依然俊美出挑,即使失去一只眼睛也只是为他增添了些许脆弱病态的阴郁之美,但与相貌截然相反的,是他宛如野兽出笼一样、狞恶冰冷的表情。

螭作为死过一次的神器,对于杀气尤为敏感,素白的小脸上笑容倏而凝固,几乎下意识就要将刀抽出来。但原本被她恶劣扭动、以增加肉|体痛苦放大死前不甘的刀就和被固定在了那层血肉一样,烫得她倏而松手。但下一秒,她仍是猝不及防地与转过头来的高杉对上了视线——独眼的青年一手持刀,另一只手却死死抓住捅穿腹部的刃尖,十指之间鲜血湿濡,竟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被袭击流出的血还是掌心新伤渗出的红液。

即使是身为神器多年,螭也鲜少见到如此狠绝的一幕。就在她怔愣的一秒内,高杉晋助的刀已经袭来!本应深陷困境、被两面夹击的青年几乎是贴着自己身体边缘出刀,浑然不顾是否有误伤自己的可能——又或者,即使有可能他也完全不在意。刀尖挑起些许被染红的金蝶,省略了转身的时间后穿破织物直接捅向螭眼前。少女的瞳孔都因为紧张紧缩成一个点,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但刀出得太快、脚下的妖魔又太小,竟然是她自己成了避无可避的那一方!

高杉手腕一转,再次以刀尖对准藤崎。

刀上还沾着些许不属于他的血液。因为来自已经死去过一次的人,这些血丝就如水滴汽化一样化为丝丝缕缕的红色烟雾。他没有去关注原本在他身后的少女究竟是死是活,未持刀的手也在藤崎的注视下果断决绝地将还贯穿了伤口处的偷袭之刃抽出,随意地甩到一边。这种对常人而言难以忍受的疼痛,对他而言,也只是让他战意越盛——并非是感觉不到痛苦,而是精神上的疼痛早已超越了肉|体,于是无论怎样的伤痛也都变得乏味黯淡起来。

藤崎两手空空,这个时候倒是难得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胆色,以指尖饶有兴趣地碰了碰就在自己面前的刀剑,眸光闪烁,野心欲望尽显:“真是厉害……明明只是普通的刀。”

就像是斩杀妖魔时一样,对于彼岸之物,普通的刀是没办法伤到它们的。高杉晋助的刀锋利有余、血气不足,显然不是妖刀。那么他仍然能伤到螭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高杉晋助本人所具有的煞气与怨念是如此坚定纯粹,已经化为了他本人意志的一部分。

他根本是人形的恶鬼。

在指尖渐渐凝出一滴鲜红的同时,藤崎笑得越发畅快。比起刚刚从妖魔上失足落下、不知踪迹的少女,发掘出高杉的“才能”更让他眼神炽热。高杉晋助伤口血流如注,脸色在月色下越发显得惨白,却不妨碍他不再听藤崎废话,径直横斩过去!

眼前发黑也不减出刀之势,步伐凌乱也如乘兴微醺,清俊文雅的青年刀刀紧逼,笑容如此灿烂。那种恶意冷漠的笑容没有半点正面的情绪,比之藤崎更像反派,却丝毫没能减损他天生的相貌优势,即使血滴如雨落下、任谁都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却没有人能够因此轻忽对待,也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獠牙不能咬穿面前人的脖子。

红点不知不觉已经更多地聚在了高杉身上,但独眼的青年怡然不惧,不管他心中的野兽到底在咆哮着什么,这复仇的烈焰也在今日里烧入了所有人眼底,不管是敌是友。藤崎敏捷地向下一蹲——他清秀的脸上倏而露出些为难又弱气的笑容,好像又是那个与外貌一致的、浑然无害的青年了。只是在蹲下去的同时,他还果断地并指向下一划,于是妖魔顷刻间裂成两半,就在高杉晋助脚底下消散。

藤崎困扰地、无奈地笑道:“我这个身体还没锻炼出来,我可不想和攘夷志士的头领直接对上……”

“——所以在我的地盘上战斗,就不能怪我啊。”

他从高处落下来的眼神毫无感情,如同注视一个必定诞生的结局一样,注视着高杉晋助向下坠落。失血、高空……无论是哪个导致了高杉死亡,这一局他都赢下来了。

只是让一个人死亡,能有多难呢?

大概是高杉晋助之前的疯狂与凶狞太震撼人心,即使是敌人,守卫们也没有第一时间围过去,同样眼睁睁地看着高杉晋助落下。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预示到了结局,只等着血花四溅的那个瞬间——

异变突生。

白色的生物气势汹汹落地,整个儿直接以前铲的姿态滑到了高杉晋助的身下。高杉晋助落入气垫中,仍然为这巨大的冲击力闷哼一声,只是他落地的瞬间并没有顺着卸力,而是将最后也被自己紧握在手中的刀朝着藤崎狠掷过去!

藤崎猛地一歪头,脖子上仍然被刀口割开一条口子。他捂住受伤的地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颈动脉在突突跳动,难得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但也只是转瞬,他的面上仍然是那种和善亲切的笑意,口吻温和道:“都做到这程度了还没成功也没办法。那就先这样吧?日后再见了,高杉君。”

“你对我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

说实话,不管他露出什么表情,这种话都比起温情更像是下一次的袭击预告。但为了尽量表现出对高杉晋助的善意而没有带刀、螭也不知在哪,藤崎看得很清楚,至少目前自己是无法继续踩着妖魔呆在皇居上空的。甚至就算有皇居的守卫还在、三郎的付丧神还在,高杉晋助也注定没那么容易死去——

“看到了吗高杉!哼哼,果然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一样厉害对吧!啊对了和你介绍一下,这个气垫外套的形象是参考了伊莉萨白……我可是看着你被又捅又踢下来(没有踢),这一集播出后你这次的人气排名休想超过我!!”

因为桂小太郎也在。

藤崎没有留恋,迅速地离开了。原本趁着高杉晋助吸引藤崎的注意力,跃跃欲试准备再来一次爬墙高跳斩妖魔的付丧神颇有些遗憾地回到了原地。

桂小太郎还在絮絮叨叨地自卖自夸,偶尔会在说秃噜嘴的时候自己拆台,说着之前一直偷偷摸摸藏在树后面、一开始下的雨乌漆嘛黑好扎人(所以他到底什么时候潜入进来的)、看见高杉晋助被捅还在用力吹气球啊不是吹气垫外套……然而高杉晋助的性格显然和桂这种脱线的脑袋并不在同一条在线,即使因为重伤失血、用尽了余力而暂时没有动弹,也懒得担起吐槽役的任务对桂话语里的漏洞挨个攻击。

如果不是他们目前身在皇居、高杉又鲜血淋漓,这种久违的能够在一起说话而不是见面就针锋相对的情形,其实倒是很像从前他们还是攘夷的战友时,在每次短暂结束战斗后,精疲力尽地也不挑场所地躺在地上相互斗嘴的时候。

但现在,就算仍然是风平浪静,但谁都知道,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后就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他们都不会掉头。

守卫在最初的惊诧过去后,终于开始朝着高杉晋助围过来。独眼的青年眼睛微阖,呼吸规律,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就在他们举着刀越逼越近的时候,爆炸声从远处一路传来,烟雾弥漫,枪声接连作响,无数子弹砰砰落在守卫脚前,阻止他们前进!

而后烟雾尽散,不管是高杉还是套着气垫外套、叫人根本说不出脑子里在想什么的桂小太郎,都已经消失无踪。

——明明是保守派,还是孤身前来,结果原本要攻击他的激进派反而被他说服,配合他来营救高杉。

……这种乱七八糟的行为,果然是桂小太郎。

第86章在江户的第八十二天

这件事最终被定性为“将军听说攘夷志士要在皇居搞破坏,不顾危险千里迢迢跑来示警”。

……先不管这个概括到底有多扯,总之高杉晋助的脸早就登上了通缉令,那么多守卫看着,即使想要不把这件事与攘夷志士扯上关系都不可能。

而同样是陌生脸孔的三郎和付丧神们,因为是将军带进来的,并且也只原地舞剑没有伤人,鸡同鸭讲地瞎扯了一通后竟然匪夷所思地被当成“事急从权试图用这种方式吸引守卫的注意力”,再加上将军安然无事又坚持为三郎等人辩白,于是他们不仅全身而退,还因为朝廷和幕府之间暗流汹涌的争端,最终被提出来点名表扬,四舍五入算是(完全没有用处地)在朝廷和幕府都挂了个名字,可以说这个地位上涨的速度简直是让真选组望尘莫及。

如果不是三郎之前的信息实在是空白一片、他本人又完全称不上有武力,目前也没有什么担任官职的需求,大概本人直接从四次元口袋里拖出几箱小判就能直接换个官职当当了——当然,目前朝廷的官职也没有什么用处就是了。

这就和三郎之前所在的战国时代一样,只要麾下兵马够多、权力够大,不管具体官职是什么都没有人会看轻,甚至朝廷会主动提出加官进爵。而如今,朝廷虽然不甘继续没有实权,但天人除了压制幕府自然也压制朝廷,不管他们如何互咬,都始终绕不开天人的掣肘——这样的官职实际上仍然空泛,能切实奠定地位威望的仍是每个人攫取的权力。

但还是要说这个运气真的没问题吗!

三郎到这个江户时代才过了几天啊!白手起家的阶段直接跳过了不说,取得地位都快得这么离谱吗?!说好的这个国家阶级分明呢?而且他本人除了最开始花了一点小钱给万事屋们以后,后续都是只进不出、身为大户还在吃大户啊!!

这,可能就是三郎自带的幸运buff和物吉贞宗的幸运buff双重累加带来的结局了吧。

德川茂茂虽然也是被一言不合就直接拖上京都,晕头转向的除了亮个身份外什么都没做——不过,或许是三郎的幸运终于影响到了他,一向在奇奇怪怪的事上不幸过头的将军总算有了意外之喜,在幕府之外的区域与朝廷有了沟通交流。尽管朝廷也十分孱弱,但对于本就是傀儡的德川茂茂来说,总算不至于继续像无头苍蝇一般原地乱转、想要脱出桎梏又无从下手,而是终于找到了些许希望的方向。

这种后续的细节暂且不提——这里必须单独拎起来说的一件事是,藤崎终于也登上了通缉令,画像被贴在各个公告栏里示众。

……这怎能不让人高呼一句,藤崎你也有今天!!

让你作!让你闲着没事又是搞妖魔袭击又是欺负孩子又是捅人肾!!这下好了吧!大喜事啊!

由于藤崎是和高杉晋助一起出现在皇居上空的,尽管后续翻脸,但底下的人没办法听到高空之上的对话,因此自然而然地理解为攘夷志士间的内讧。比起除了给真选组使绊子外基本都是小打小闹的桂,明显更加危险的高杉、以及疑似掌握了新科技并且胆大包天袭击皇居的藤崎,当然要更幸运地成为幕府的重点关注对象。

并且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虽然持续在通缉名单上,但他们各有追随的下属,光是和下属相互打掩护就足够在这个混乱的国家保全自身了。反而藤崎实际上不是攘夷志士,这么神来一捅后基本上是和高杉晋助的部下结下了死仇(高杉晋助本人说不定还没那么在意),尽管螭因为存在感的问题没有一并登上通缉令,但可以料想,藤崎后续想要再算计高杉、或是又搞出什么大动作,大概没办法再做得这么隐蔽。

虽然这个男人一定也有后手,不会被这种困境难住……但这也终归是件喜事。连夜斗都高兴得连吃了三碗饭,最后因为吃了神乐那一部分,被夜兔少女暴躁地提起领子头槌招呼呢!

可见这个父子情到底是有多塑料了。

由于见回组的局长佐佐木异三郎之前调查过藤崎的身份信息,因此在将军消失的那段期间内,和真选组通力合作,在寻找机器上大大缩短了时间。三郎这边固然精彩,但太郎太刀那边也不遑多让——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为压缩秽气的时间还不够长,短暂遇见时又被太郎太刀当面叫破,藤崎直接在见回组没找到的时间差里带走了所有的半成品并加以利用,剩余还留在机器内的那部分秽气之核又还没有彻底蜕变孵化,不至于真的酿成大祸。

不过当然的是,藤崎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他这副身体的家,而那个家里目前剩下的也只有老弱妇孺……对于这些完全不知道藤崎在做什么的老弱妇孺,见回组和真选组也不可能直接将她们押入大牢,最终只是折中采取了监视的措施,也算是一件对于无辜之人来说尚算不错的结果吧。

这些零零碎碎、后续还可能持续一段时间的事情先放一边——对桂小太郎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要数和德川茂茂的会面。

是的,攘夷志士保守派的头领,要和幕府将军单独见面了!!

这场面等同于汤姆和杰瑞*不仅没有你追我逃相互伤害,还友好地手拉手喝牛奶吃奶酪……由于汤姆和杰瑞真的能友好地手拉手,因此这个场面虽然乍一看很怪,但细细思考又好像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件。

虽然早知道德川茂茂对三郎十分信任,但也没想到能信任到愿意单独见面……桂小太郎对于只草草听过一耳朵的粉丝属性也是很服气的,姑且也出于对于中间人三郎的信任解下了刀才进入室内。

他们目前还没有离开京都,真选组和见回组还在赶来的路上,皇居的守卫又不可能对将军并不过分的命令置若罔闻,因此这竟然算是德川茂茂最为自由、想要接见谁都很容易的时间。有了之前那个神来一笔的戴笼头和把将军当马骑,如今再相见的两个人也陌生不起来,对视起来时气氛竟然十分和缓。

德川茂茂主动道:“之前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受伤的攘夷志士现在还好吗?”

“不是假发是桂!”尽管将军根本没有自我介绍、桂也没有自我介绍的需求,但桂小太郎还是习惯性地道说了自己的经典台词——随后才说道,“你居然会问起高杉那家伙……不用操心,他命硬得很。现在早就被他的那些部下带走了,估计在哪里哭哭啼啼地治疗吧。”

治疗肯定是要治疗的,哭哭啼啼这种形容就纯属桂小太郎为了自己的人气排名而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抹黑)对手的机会了。

“别看他伤得很重,实际上他好像早就有注意那个奇怪的女孩,没躲及时但也避开了要害,大概很快就能活蹦乱跳地再来刺杀你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桂下意识地停了停。但是他所看见的、年纪尚轻的将军只是点着头听着,没有露出一点惊讶或是忌惮的表情,反而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头脑简单的他晃了晃脑子,就将这种复杂的心情揉吧揉吧彻底丢到了一边,径直道:

“那我也就直说了——虽然是经三郎邀请才过来,但我可不是认可幕府的意思!”

德川茂茂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是的。我相信信长公费尽苦心将你请过来一定是有什么用意,这次也要多谢信长公——”

桂小太郎:“什么费尽苦心,是我努力争取过来的好吗快点对我道谢!你该道谢的人是我啦!!”

刚刚还故作矜持的桂小太郎毫不令人意外地一秒就拆了自己的台……算了,这种没头没脑可可爱爱的行为也是他的一贯作风了。恰好德川茂茂也是心思单纯的那种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道谢,但还是认真地对攘夷志士道了谢,于是两个人的对话也就得以继续顺畅地进行下去——然后又因为一点小错重新闹的乱哄哄的。

除去这些吵吵闹闹、除了搞笑之外一无是处的小插曲之外,临时容将军栖身的和室并不华丽,却光线明亮。当光芒从半开的、糊着和纸的窗户里照进来时,整个和室都亮堂堂的,连桂小太郎的黑发都焕着缎子一样细腻的光。

“我不认同现在的幕府,也不认同现在的世界。”

但在那些毫无用处的混乱后,偶尔还是能认真正经起来的桂小太郎道。

“但是光是嘴上说说是没有用的。你们强行要求更换小判不会让大家服从,而我们即使努力对抗、炸掉再多的真选组和见回组,也无法杜绝像是更换小判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朝着德川茂茂伸出了手,秀美柔和的脸上是自信的笑容。

“——所以来听听我的攘夷理念吧。哼哼,比起那些乱来的家伙,当然是要发展同伴才是正理!”

顺提,在这个自信的笑容下,桂的内心里已经疯狂冒出“如果将军听不进去就念经三天三夜”“不然还是把人打到失忆然后重新灌输想法”等等不可明说的邪恶念头了。

相较之下无疑更加单纯的将军大人不明所以地颤抖了一下。但他也只是短暂地思考了几秒,就也朝着桂伸出了手。

“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说连攘夷的人是如何想的都不知道的话,那么想要去做什么也就无从谈起了。”

德川茂茂说道。

“我非常感谢信长公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也感谢你,愿意信任我,和我面对面地进行交流。所以请你直接说就好——”

“我,洗耳恭听。”

他们的手在这一刻,终是握在了一起。

第87章在江户的第八十三天

月凉如水。

螭蹲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高杉那一刀来得又快又偏,她情急之下用右手挡了一下,却仍然是在步步后退中失足坠落。伤口几可见骨,雪白的衣袖几乎被裁成两截,血溅在上面仿佛断枝的红梅。

而现在血已经渐渐止住,只有伤口还在时不时抽痛。

原本刻在她手臂上、刺青般的字迹,即使是有了高杉几乎划过整个小臂的一刀,也没能被从中切断,疤痕似地浮在皮肤上,鲜艳之色丝毫不逊于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是“野良”。

身上的每个字都是神明赐予的名字,名字如此之多就代表与她契约的神明有如此之多。但这绝非代表什么宠爱或是优秀——只有一个名字的、只忠于一个神明的神器才是可信的忠犬,她这种野良只是要做一些不可摆在明面上的事时的备用选择。损坏了也不可惜,而且野良身上的烙印太杂,即使事发也不会弄脏神明的名声……

如此可笑。明明是神明,勾心斗角、顾忌声名上,却都与人类毫无差别。

不管有多少个神明使役过她,她有多少个名字,在高天原封闭的时候,也没有一个神明会想到将不能完全为自己所用的野良带入天上。

——因此,她也才和父亲大人一样、甚至比父亲大人还要格外不能容忍夜斗的叛逆。

藤崎最先赐予了她“螭”的名字,然后夜斗再将她命名为“绯”……正是因为有这两个名字作为开端,她才是“野良”而非单纯侍奉一个主人的“神器”。同是居无定所、流浪互依之人,夜斗却想要摆脱这种所有人都习惯了的生活模式,去寻找其他不适合他的神器——

螭握紧拳头,不慎扯动伤口,于是本已经凝结的血渍被扯动,又有一些猩红的液体顺着她雪白的手腕流到指缝里。

在月光下,她面白如雪,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溅着点点血点。

——但是即使夜斗有错,也只有父亲大人能够去评价夜斗。神明是不会错的,如果神明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只代表神器错谬在先,才会让神明有错误的判断。所以夜斗不愿意被称为“夜卜”,她就要改唤他“夜斗”。父亲大人要求夜斗让她成为“野良”,所以她成为野良也是正确的。

在许多年以前,他们宛如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一切就是这样理所应当。

如果说名字是神明对于神器的形容或是祝福的话,那么野良是鲜少得到这样的在意的。她有过“零”和“筒”这样的名字,也有过“疫”这种字眼……唯独最初得到的两个名字,带有期待与美丽的。

神明是不会错的。

……不。是父亲大人,是不会错的。

螭垂下眼帘。在仍在皇居的边缘、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她蓦然想起了在几日之前,藤崎捏着图纸,在黑暗中对高杉晋助发出邀约之后——

那些在黑夜之中、连面容都不太清晰的回忆尚未完全浮现,她的耳边就倏而有什么呼唤炸响。属于她的名字一被呼唤,那个字眼被镌刻的位置就滚滚发烫,让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下这一声。

彼岸之人仿佛天生就存在于人的视线死角,即使那些目睹了高空恶战的守卫还在走来走去,也没有人能看到她和她身上的淋漓鲜血。但这个名字一经应答,她的视野倏而颠倒变换,所熟悉的、属于藤崎的脸出现在眼前,那双眼睛也是准确地对着她,露出些许笑意。

眼下他们不知在何处,只是四周空旷、有着淡淡的灰尘味,而头顶一盏光线微弱的灯还在轻轻摇晃,只在他们脚下照出一个稍明亮些的圆。

“父亲大人——你脖子上的伤?”

“啊啊,这次我也有点太急了。”

虽然说得是有些懊恼的话,但藤崎的脸上并不见多少后悔之色。

“毕竟想着一箭多雕,又想确认那些神明动向又想现在就将高杉拿到手什么的……嗯,果然还是占不了全部好事啊。”

他的脸孔看起来十分年轻,不管到底是不是为了契合躯壳,他的神情都十分鲜活,倒像个因为目的没有达成而郁闷的普通人。螭看到这样的、会对野良抱怨起来的他,也一手捂着唇笑了起来:“哎呀,父亲大人真像个想占便宜的小市民。”

“这可不一样——高杉晋助那个人可是道大菜啊。”藤崎道,“不过也没办法,没把夜斗带在身边,当时又带了很多面妖,就算真的把高杉晋助杀了,回去的路上灵魂一旦被秽气污染,也就没办法让夜斗赐名成神器了。”

“不过,螭也是。之前一直作为神器被使用,突然拿起刀来用也有点拿不准准头吧?”

在藤崎说起让夜斗赐名神器的时候,螭的脸色冷淡了下来。只是到后面,藤崎的口气尽管听上去轻松,但那绝不是关怀在意——那种隐含质疑的态度甫一出现,螭就低下头,主动道:

“不……我是向着脾脏刺过去的。但是真正刺的时候手感不对,之后就反而被抓住刀了。”

“这样吗?”

藤崎眉眼弯弯,伸手在少女顺滑的妹妹头上轻抚几把,倒是轻松道:

“那也没办法——看来就算有个将军他的警惕性也很高啊。还是该说不愧是你的弟子呢?”

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正徐徐朝着这里走来。

“连螭这种彼岸之物都不会完全忽略,真是厉害。”说的是高杉晋助,藤崎却是与有荣焉的样子,“这么一来会觉得更加期待吗?虚。”

“哎呀——刚刚才见完你的学生,这个时候是不是要叫你‘松阳’更好?”

听到这个名字,那个人影终于停住了——但事实上,他此时也已经走到了藤崎不远处。不知是外套的原因还是原本就极具力量,这个人看上去颇有些魁梧,一身黑色犹如乌鸦,原本就不强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是被吸收了一样,越发有种冰冷黑暗、不好接近的感觉。尽管这个名字看起来对他而言不同寻常,但当他摘下斗笠与面具、露出一张脸的时候,那张脸上却没有怒色,五官甚至是能用柔和文秀来形容。

只是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眼眸毫无波动,宛如看待死物般看着藤崎。

“你说笑了。”虚说道,“看来你对他们很满意?”

“那是当然。我这边的‘刀’越锋利,你这边也才会越满意不是吗?”藤崎道,“虽然很可惜这次还是走了弯路……早知道高杉晋助是这种性格,那么我就不必着急了。那家伙分明是只要目的没有达成,无论怎样死去都不会甘心的白送类型。”

“——我记得,你之前说的不止是他。”虚说道,“以及你交给天导众那些毫无用处的球……我看不出这对你答应我的事情有什么用处。”

“你在利用我吗?藤崎。”

随着他的话语,两三圆球被他从衣衫中取出。那些由三郎亲手制成、一度拿去给藤崎换面妖的金色刀装即使是在这种黯淡微弱的光线里,也溢出如金玉般华美的流光,被虚指节分明的五指握在手中时美丽得如同展品。随即那只手猛地一攥,金球几乎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扑簌簌地就成了一地晶莹的粉末。

但就算是说着质问般的话语,他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既没有被辜负的不甘,更没有被背叛的怨恨,整个人都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然而他本人又并不是死水那样无害——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个呼吸间,都给人予强大的压力,即使没有刻意针对藤崎,但他的强大仿佛已经刻入骨子里,只要没有着意收敛到极致,就是再纯粹不过的危险生物。

“是啊。”藤崎笑盈盈地说道,“这不是双赢吗?如果这个可以容纳你身上的力量,你就会被削弱,也就更容易死的意思吧?”

他无畏无惧地伸出手,点在了虚的胸口上。

“是·你·想·让·我·杀·了·你。”

“只是单纯地想死,自己抹了脖子不是更好吗?就是因为做不到,才会有拥有这种才能(夜斗)的我出场的机会。天导众已经打算将你接纳为他们一员了?这是你想要的吗?”

他笃定道。

“——不,你想要的,只有我(夜斗)能达成。”

“不管是去找新的神器,还是提供这些容纳力量的道具(刀装)给天导众……我都是为了你才做的这种事啊,虚。”

虚闻言倒是难得地露出了些许表情波动。但这些表情也绝非是感动或者触动一类的——他就像是已经看透了藤崎这种矫饰过的甜美语言后的内核,眉眼中一闪即逝的冷嘲竟然和高杉晋助的傲慢有些相似,只是因为短促而更显内敛:

“说谎。你是有自己的目标。”

“那是当然的吧?可别在这里故意戳穿我嘛。”藤崎立刻露出了告饶的表情,“如果我真的没有赚头,那么你根本不可能任由我做这种事不是吗?”

“——我所求甚大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藤崎的笑容仍然是那样的亲切灿烂。

连着他说出来的、接下来的内容也像是变得更加无害了一般——

“所以高杉那边没有问题了——这是我给你预备的第一把刀。那么接下来还有第二把——这把刀实在是和我相性不合的类型,但是和我家孩子好像还处得不错。虽然很麻烦,但是为了我家孩子能够好好地拿稳刀,大概没办法唆使他背后捅刀子……叛逆期的小孩就是这点最麻烦。”

“所以,这件事还要请你亲自去。我猜你也很久没和你的学生们见面了吧?”

藤崎道。

“我相信‘松阳’也会乐见这一幕的——毕竟,你我所为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救世’。而你的学生,不也是最不希望看到眼前的一切毁掉的那种人吗?”

【所以,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他的笑容里似乎写着这样的话。

他这副身体,年纪尚轻,肌肉单薄,面容清秀,是一个一眼看过去没有任何威胁感的男子。他甚至不像是会在背后运筹帷幄的那种人——表情太过丰富,放弃和告饶都太过熟练。但是从对待夜斗,再到此刻对待虚,他黑暗的一面都彰显得淋漓尽致,单用言语就能让人脊骨生寒。

虚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没有再和他进行言语上的拉扯,自顾自地离开了。

远处的门被关上,声音沉闷而遥远。螭捏着仍然带血的袖子,在原地环视了一周。这里大概是哪间尘封已久的地下室,除了一些嵌入墙体的零星管道几乎没有其他东西,而管道内又是一阵一阵的水声,让人分辨不出是什么用途。

她看着因为虚离开、而也稍稍放松了身体的闭着眼睛的藤崎,捏着袖子不知在想什么。指缝里微干涸的血有种黏腻的恶心感,但她看了看伤口,最终仍然是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原本因为被藤崎呼唤、改变位置而被打断了的回忆重新涌了上来,如同在夜晚中渐渐蔓过身躯的湖水。

在那个夜晚里,藤崎是这样说的——

“螭觉得上次见过的那个高杉君如何呢?我啊,想要把他变成一把新的给夜斗的刀——”

她那时是怎样回复的,已经无法记清了。

只记得在黑暗中,父亲大人五官都被漆黑淹没,只有脸颊的一点轮廓隐约被窗外的光映出弧线来。他的手就放在她的头顶,手掌是人类特有的温暖,但并非以往称赞她“乖孩子”的温柔抚摸,而是警告一般的、卡在头骨上的用力收紧。

“不可以哦,螭。”

她的父亲大人平静地这么说着。

“高杉君是很重要的刀——他和你可不一样。只有这种刀才能斩开那家伙的□□。但是这件事不准对夜斗说,也不准阻碍他——高杉一定是要夜斗亲自赐名的,不可以变成野良。你和夜斗不一样,一直会是爸爸的乖孩子吧?”

……她当然会听话的。

“乖。不愧是螭。”

所以她得到了父亲大人的温柔以待。

“等高杉君到了夜斗手里,也要和他好好相处知道吗?因为不管是高杉还是夜斗,对爸爸都是有用的东西。”

这是当然的。就算是父亲大人所需要的刀……也不会比过她的。

神明没有善恶,但是神器却有。所以神器做出恶事的时候,或是不认同神明恶行的时候,都会给神明带来类似刺伤的痛感。这是让为所欲为的神明也能懂得分辨是非的方法,但是这些是夜斗不需要的东西。

会给神明带来伤痛本身就是错误。在父亲大人的教导之下,不会对杀生存在迟疑,不会对恶行有所排斥,这样的、永远不会刺伤夜斗的她……

是最好用的神(野)器(良)。

那些并不美好、也不重要的回忆,如潮水般渐渐落了下去。

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点,她因为回答正确得到了摸头的夸奖后,询问何时高杉才可能同样成为野良的片段——

“这个啊,你不用担心。”藤崎回答道,“那家伙是一次性用品。”

所以说,一切的一切,都不必怀疑。夜斗是父亲大人重要的孩子,她也是父亲大人重要的孩子。听从父亲大人的命令,一切就都没有错。正如她曾经对夜斗说的那样:

【夜斗还是会回到我们身边的。】

于是在充满着呛人灰尘味的地下室中,螭闭着眼睛,最终还是陷入了浅眠。

她原本紧抓这那片几乎断开的衣袖,也不知不觉放松了力道,任由布料从手中滑落。袖子上的血点被新印了她的掌痕上去,凌乱得一片,此时倒是有了点被人刺伤的狼狈模样。而她头上灯盏微微摇晃,黯淡的黄色光芒一闪一闪地照在她身上,有种难得的温柔感。尽管她环抱双膝的姿势实在有些可怜,但是她侧过脸的时候,神情松缓下来,闭上的眼尾呈现一种带笑的弧度,看起来竟然又像是有点活泼的女孩子了。

……不知多久过去,地下室的门重新被打开了。

螭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藤崎也是一样——如果是螭只是因为睡眠尚浅才很快苏醒,那藤崎就是单纯地没有睡了。他和外表上常带着的亲切笑容不一样,本性仍有着警惕和多疑的因子,既然会因为不信任神社关闭的表象而选择亲身试探神明对于人间的关注度,自然也不会安心地在虚的领域里入睡。

没错,他们目前所在的,是天导众名下暗杀部队天照院——也就是虚作为首领的那个组织,所在的某个根据点。

地下室自然是看不到外面日夜变化的。只是从门口出现的人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暖意,像是晒到阳光后给人的感觉。这个人和虚的打扮几乎一模一样,也是同样的、仿佛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漠黑暗之感,但表情冷漠,头发也是微卷的浅灰。

“我是胧。”

他态度十分不友好地自我介绍道。

“接下来由我负责照顾你们……不过。”

几乎完全没有迟疑,他在完全跨入门口的瞬间蓦然提速,高大的身形几乎是眨眼睛就出现在了藤崎的面前。刀滑出鲤口的时候轻至无声,简直像是只有一阵微风飘过,而刀就已经穿过藤崎颈边的空气,虚虚搭在了藤崎还留着伤口的肌肤上。

几根被刀风削断的头发徐徐落下。

“我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想做什么,也不管你们是怎么欺骗他的——”

胧低声道。

“——被我发现你们对他不利,我就杀了你。”

“真的吗?那还真是吓人诶。”

在这种关头,藤崎立刻举起双手挡在胸前,做出一副弱势的、无力反抗的样子。但偏偏他示弱的行为后,依旧是笑容灿烂,连声音的语调都是扬起的。

“不过啊,你对我们说这种话,虚他知道吗?我还以为被他派过来的你,应该是最了解他的心腹呢?”

“……”

“还是说,虚在这之前也没有和你提起过我?”藤崎拨开刀刃,说道,“我也不打算在这里久住——所以,你会愿意帮我的忙,是吗?”

第88章在江户的第八十四天

胧当然是没有答应——他又不是傻的,当然不会被只是个陌生人的藤崎区区几句话就拿捏住!

所以他最终也只是留下了作为“照顾”的食物,就没有再和藤崎浪费时间了。

在他离开之后,螭才托着下巴抱怨道:“父亲大人真是恶趣味——完全变成了反派角色。”

“我如果说是要全无所求才离谱吧。”藤崎很有自知之明地捡起胧丢下的面包,倒是一点也不挑剔地就撕开包装开吃。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他的脸孔仍然年轻,颈部的伤口也已经止血,看起来又是无害的青年人了。

只是对于刚刚才大放厥词、又被直接拒绝的人来说,他的眼神未免冷静得过分。

“你觉得,能和虚搭上关系的我,要做什么才能让胧放松警惕,不至于碍事呢?”他捏了捏面包,里面红豆内馅伴着奶油被挤出来,满满的都是甜蜜味道,“说自己无辜?说自己会马上离开?怎么可能。”

“当然是要让他觉得我‘有所求’啊。”

只有存在欲望的人,才会被人辖制。

如果说在外面他演出的温和亲切甚至是小人作态多多少少还能有些用的话,那这一套在天照院奈落里必然是行不通的。真正只有小心思的人没有可能与虚搭上线,甚至借着虚为跳板入侵天导众的部分权利领域——因此,他越是无害就越是可疑,他越是癫狂就越是危险,无论是露出哪一面,这个不知在虚身边扮演什么角色的胧都必然高度警惕他。

能被虚点头派来“照顾”他们,胧在天照院奈落的地位一定高于普通成员。

所以,接下来他势必要将胧的因素考虑进去,哪怕还不知胧的性情、更不知胧的行动目的。而示弱是最蠢的手段,要想让胧不成为阻碍,除非……

藤崎自己先一步想要活动。

越是行动就越会露出痕迹,越是借用天照院奈落的势力就越容易被掌握目的与想法——如果当他的信息不用刻意查探就能流入他人耳中,那么那些人反而不会急着警惕他。放任藤崎去做,直至窥探出目的再决定是否打断——这表面上看,是藤崎已经让出来自己的主导权,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无从颠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如果不是他的身边,一直有一张王(野)牌(良)的话。

就像是即使在昨晚用了大力气去挑拨虚主动展开行动,藤崎也不可能就此放手让虚随意去做一样。

除了自己,他什么都信不过。

“还真是麻烦……所以我才讨厌和凭着实力就能横扫、完全不听使唤的家伙。”藤崎道,“不过看在以后会很有用的份上,原谅他了。”

螭根本没问藤崎自言自语中的“他”到底是谁,只是嫌弃地把剩下的一个面包扔到藤崎手里,被后者笑眯眯地接住。在又吃了一个面包后,藤崎心满意足地将包装纸揉成一团,毫不嫌弃尘土地半靠在粗糙的墙面上,在微闪的灯光中继续等待。

很快,那扇地下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

藤崎那边的事情暂且不提——总之三郎这里又是万事屋们愉快的漫才时间。

万事屋到现在也是历经风风雨雨、什么样的委托人都见过了,但是这种会挤到万事屋里吃火锅的类型还真是头一次见——所以说为什么有钱人要来蹭他们穷人的火锅!还有为什么大热天的还要吃火锅!!

他们好不容易挤出一点钱来容易么!

尽管对三郎挤进来的行为万分不解——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突发奇想吧,但万事屋们还是没有赶客。一来在这么多天的委托与被委托里多少建立了些情谊,何况三郎从来就没有仗着有钱就随手炫耀(无意识炫富属于误伤),既好相处又会把他们的劳动看在眼里;二来就是这次只有一个风扇散热的情况下还要吃火锅……是为了夜斗!那么雇佣夜斗此时最多、还有一堆同为神明的付丧神在一起的三郎出现好像也可以理解?

虽然夜斗是个好孩子,但他最初出现在万事屋完全是因为藤崎等人干了坏事后溜了、唯独他被神乐抓住了。经历了发现夜斗人不错,一度想从此弃养,结果被强行黏住等等事情……总之夜斗目前还是属于赖在万事屋不挪窝的类型。

直至上次藤崎与银时当面battle——虽说没有battle出个结果,夜斗也因为仍有顾虑而没有成为万事屋一员的打算,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万事屋直接为夜斗办个临时员工欢迎会并且大吃一顿嘛!

虽然说办不办好像都没什么差别,毕竟夜斗待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在银时当面挑衅完藤崎后,这种毫无实质性意义(毕竟万事屋连个员工证件都没有)的吃吃喝喝简直就像温泉一样泡得人全身发暖。想来以后争取抚养权,银时也会更加理直气壮了——这是后话。

总之,还是先回归到迟来的欢迎会——和藤崎那边啃干面包完全不同的火锅上。

在万事屋狭窄的房间里,三郎因为付丧神的武力优势独自占据四分之一面,聚精会神地看着火锅汤底咕嘟冒泡。本应围着火锅而坐占据另外三面的万事屋们因为喜提一个夜斗再喜提四个付丧神,可以说是左右为男,汤底还没沸腾就已经满头大汗。最终还是银时愤而起身:

“我好不容易才咬牙买的高级牛肉!三郎一个人过来就算了,你们五个人都跑过来,狗大户连我都吃过分了啊!!可恶天气好热!”

志村新八额头布满汗珠,被挤在付丧神堆里犹如一个罐头,但还是顽强地一手端着碗一手举着筷子,眼睛死死盯住被放下去的薄薄肉片:“还不是因为银桑你好不容易从三郎先生那边赚了钱结果还是没有买空调!肉都是特价打折的!”

三郎本人则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吃火锅人多更热闹啦。我也有拜托别人跑腿去买更多食材过来,一起吃吧。”

这话一说万事屋等人包括夜斗立刻屈服,一个个开始七嘴八舌点菜起来:“给我最高级的牛肉!”

“松茸松茸松茸——”

“这个时候哪有松茸,给我吃肉啊!!”

“顶级的白米饭阿鲁!”

“这不还是米饭吗!!快一点要肉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就在他们争执食材的时候,汤锅重新滚开了。

下进去的肉片已经打起了卷,鲜红的颜色转瞬褪去,让人拇指大动的肉香悠悠飘散。站起身的坂田银时眼疾手快夹走一大块肉,志村新八和神乐不由得又惊又怒:“狡猾!原来这是抢跑的诡计!!”

然而这已经无济于事。率先抢跑的坂田银时已经飞快将肉在酱汁里一沾就塞进嘴里,被烫得直吸气。神乐运筷如飞,直接化悲愤为食欲,充分发挥了夜兔族的战斗本能,然而在场的付丧神敏捷程度不下于她,直接多线合作,力图让审神者在第一轮就吃饱,直接导致抢食能力完全比不上其他人的三郎犹如开了挂一样碗里堆起高高一堆肉片。夜斗趁双方激斗之际浑水摸鱼,反正不管是肉还是竹轮他都不挑——

于是唯一的受害者再度只剩下志村新八。

人形眼镜架少年愤而摔筷:“——过分了啊!!”

银时敷衍道:“毕竟是为了庆祝夜斗成为临时成员才开的火锅会,多少要让一让这次的主角……哦哦哦看到了!!没被夹走的肉!”

志村新八:“你自己都没在让吧!!而且这里吃肉最多的为什么是三郎,有付丧神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三郎:“是啊。你要吃吗?分你一点。”

志村新八:“……要!”

神乐也眼巴巴地看过来:“我也要阿鲁!”

银时厚脸皮地也递碗过去:“我也要!”

如果考虑上三郎的年龄,这一幕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是父慈子(女)孝了。

金主爸爸无所谓地反过来投喂了好大儿们和付丧神们,一时间反客为主、宾主尽欢(总觉得哪里不对)。在银时忍痛买的几盒高级牛肉早早吃光、竹轮都要被吃完的时候,被三郎使唤跑腿的人也终于拎着食材姗姗来迟:

“不是假发是桂——桂急便*!”

银时冲上去接过食材,并且冷酷无情地把桂关在了门外:“既然是急便我就不留你了再见。”

桂在门外用力敲门:“是桂的宅急便而已!快点开门我也要进去吃!”

银时不仅没有放人还冷酷无情地用家具抵住了门,故意大声对着门外播报菜单:“喔好多高级牛肉,不愧是三郎——还有鱼啊让我看看下面的是什么——”

门外的桂沉默了两秒,再度砰砰砰用力敲门:“将军还想着召见三郎呢!不让我进去你们也别想吃!”

银时:“喔他打算什么时候召见”

桂得意洋洋:“不让我进去就是现在!”

银时大喜:“还有这种好事快,把他和付丧神都带走就没人抢肉了!”

桂:“……”

可恶,在厚脸皮上输了!

第89章在江户的第八十五天

最终桂还是强势入驻了万事屋——因为将军召见的除了三郎以外,还包括万事屋的其他人。

再度强加一人的万事屋已经不是拥挤能够形容的了,即使桂小太郎带来了新的食材,抢食的难度也随着人数增加提升而直线上升,比如左右为男、基本只要抢食眼镜就有被撞掉的风险的志村新八,基本已经注定告别战场,如今只是凭着一股倔强坚守在第一线。

万万没想到还有把所有人都带走这一招,含恨开门的坂田银时看着新下进去的、即使是生肉都没有腥气的高级牛肉滚进汤锅,嘀嘀咕咕道:“一定有阴谋,将军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居然会让你来传话,你不应该是和幕府那群人见面就打鸡飞狗跳吗?不会是骗人的吧?”

桂强行塞入坂田银时和太郎太刀之中——太郎太刀还无所谓,毕竟肩膀都要比他们略高出一截,但对着另一边,桂则已经开始暗自和坂田银时别起了肩膀,闻言反而是得意洋洋地仰起了头,简直连鼻子都要翘起来:“哼,现在总算意识到我的能力了吗!如果现在想要求着我加入攘夷的队伍也不是不可以——”

坂田银时抑扬顿挫道:“哦,所以攘·夷·志·士果然和卑鄙无耻的幕府勾结在了一起呢~”

“那又怎么样——”桂得意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开始了额头冒冷汗,“等等等等才不是,才没有勾结!”

“是的呢,不过立场上不同,和幕府混在一起就像是投敌了吧。”坂田银时幽幽道,“说起来你最近都有钱去吃荞麦面了吧。也没去人妖俱乐部打工了吧。武器好像也换新的了吧。”

桂小太郎汗如雨下:“这又怎么样,我我我是靠假发,啊不是是靠人格魅力!”

“将军的钱也金闪闪的很亮眼吧?”坂田银时道,“真是世风日下,没想到你也有屈服的那一天——”

“等等我才没有!”

“有破绽!”银时趁着桂小太郎拍案而起试图辩解的时候,直接快准狠地一筷子夹起滚起的肉片,草草在调料碗里搅合了一下就准备往嘴里塞。桂小太郎大惊失色,直接扑过去试图虎口夺食,结果被坂田银时上下挥舞筷子变相遛狗,两个人一时间离战场越来越远……

……这种紧要信息结果拿来抢食也是够够的了。

火锅边上目前可不是能随便拔腿就走的地方,毕竟人太多实在做不到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两个人一离席,边上的人立刻就挪过去扩张位置,连最正直的付丧神们也学坏了。志村新八心如铁石地看着属于银时的座位彻底被挤走,神乐一筷子夹了至少十片肉一齐往嘴塞……对不起这个心如铁石不了,他直接一把揪住神乐的手腕,进行了不能如此奢侈浪费美味要慢慢品味的无效教导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夜兔少女岿然不动地一口吃掉。

这种前所未有的火锅日常里,志村新八也只能推了推眼镜,挪到三郎身边,小声问道:“桂先生真的和茂茂将军握手言和了吗?”

在这被万事屋带动起来的抢肉风格里,只有三郎会顺手投喂志村新八了,不可谓不说是(对三郎的整体形象而言)难能可贵的长辈风范。听到了志村新八的问话,三郎也只是一边搅着料碗里新增的食物,一边坦然直白地说道:“没有吧——我觉得他们是没办法达成一致的喔。不过目前好像是在试着交换消息。而且桂的钱是我给的啦。”

虽然与茂茂将军四舍五入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了,但是很遗憾——桂小太郎是坚定的倒幕派。即使桂并不觉得德川茂茂是个糟糕的人、包括德川茂茂的想法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他也认为以幕府统治的时代已应步入终结。所谓攘夷志士中的稳健派,指的只是他对外的态度,而非真的愿意与幕府持续共存下去。

而德川茂茂……虽然对德川茂茂而言,连幕府都没能掌握在手的他要谈如何变革也太早,但德川茂茂所接触、学习的,也都是扎根于幕府才会有的东西。即使德川茂茂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要让他摒弃现有的一切、直接接受桂的那一套无疑是异想天开。

天然的立场相悖的两人之所以能够达成短暂的和平,一小部分是因为三郎这个谜一样的牵线人对他们来说都能算是自己人(三郎:?),另一部分就是因为他们相似的执拗以及悯弱之心了。

在那一天交谈结束后,两个人谁也没有接受谁的想法,但又同意了另一种方式——桂小太郎将原本靠着给真选组找麻烦而反映出的民众的不满直接传达到将军那里,将军借此来重新认识真正的江户。

原本茂茂因为自己会白得了消息过意不去,确实打算直接给钱的……然而来自幕府的金钱被桂小太郎直接拒绝了,倒是三郎说的可以在离开之前资助被桂欢天喜地地接受了不说,就差直接将金主爸爸抱起来抛高高以示庆贺了。

对于在攘夷志士堆中的桂来说,和将军交换信息的行为无异于行走钢丝之上,一不留神就可能被自己人当成叛徒。结果这个粗神经的家伙直接连普通传话都代劳了,被银时一诈就完全是恨不得自己掏老底糊别人脸上……桂你到底行不行啊!这种要命的事情都严肃不起来真是够了啊!!

“我觉得这不是三郎你出钱就能敷衍过去的事情吧?”不是攘夷志士、但靠着多年吐槽锻炼出了一副揪槽点的好本领,志村新八满脸复杂,“虽然茂茂将军也是好人,但我就算不懂这些也觉得他们要好好相处才是不可能的……你实话告诉我吧三郎,是不是又是你的问题?是不是又是你才让事情变复杂的?”

三郎:“啊,虽然肉很好吃。但是这个时候有点想吃以前和小光一起分的红豆年糕汤了。”

志村新八:“不要转移话题啊喂!果然就是你吧!!从你一出场所有和你相关的事情都没有简单起来过!万事屋的主角地位都被威胁了!!不要每次把事情搅成一团乱又自己脱身在外看戏,你是同时拿了主角剧本和反派剧本吗!?”

三郎困惑道:“是这样吗?”

不管三郎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从最初的小判兑换事件、到之后的付丧神失踪、再到这一次的藤崎率妖魔来袭……可以说事情次次都是和三郎扯上关系,偏偏他每次都能活蹦乱跳游离在外,从万事屋到夜斗再到桂小太郎茂茂将军土方十四郎甚至三郎身边的付丧神都能卷进去洗洗涮涮几遍,唯独三郎连被台风尾扫到都没有过,连藤崎名字都没记住的大槽点居然一次都没引来过藤崎的仇恨buff……这就离谱好吗!如果放在少年漫里这妥妥的就是幕后大BOSS的配置好不好!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织田信长吧。

简直要被三郎这种毫无自觉的表现逼出十句槽,然后又在三郎接连不断、完全不是故意地递过来的茶和夹过来的各种食物里被迫打断吐槽读条,志村新八只能含恨连着未说的话和食物一起默默咽下去。

不过在被食物堵嘴途中,他还是抽空感慨道:“不过,桂先生会这么热情地帮茂茂公传话和交换消息,看来对茂茂将军感官很好啊。”

“嗯?不是这样吧。”三郎道,“他不是就是为了结束幕府才会这么积极吗?”

志村新八:“……???”

三郎:“呼嘶,被肉烫到了。物吉给我——啊,已经拿来了啊,多谢你的茶喔。”

志村新八:“所以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让人细思恐极的东西?原因呢?具体分析呢?!不要只说一半让人又担心被砍头又忍不住好奇心啊!!你果然本性就是S才对吧——等等为什么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谁眼睛亮了起来?!谁?!!!”

到底是谁眼睛一亮,这种比结束幕府更细思恐极的东西暂不必说——在除了三郎以外,在场人都速度不赖的前提下,抢食的激烈程度注定只增不减,因此食材消失的速度也十分可观。很尽兴地吃了一顿、欢迎会大获成功的众人也没让准备召见他们的将军等上太久(大概),直接在三郎的习以为常下狐假虎威(主要指万事屋)蹭了真选组的车前去将军府。

也是头一次如此正经地和将军见面——尽管身上的火锅味已经在开车开窗时散得差不多了,但万事屋们还是多少拿出了点正经对待的姿态,桂小太郎则仍然是很不走心戴个大胡子眼镜用以伪装。将军府邸装潢精美大气,饶是将军习惯性地在三郎来之前就屏退了小姓们,这种金钱堆砌而出的华丽仍然闪着权势的光芒,几乎要闪瞎人眼。

拉门徐徐而开。

并不是采用玻璃、仍然是糊着和纸的和室为了弥补光线的不足而早早亮了灯。德川茂茂没有出门迎接,一反常态地坐在室内上方——他虽然没有权势,但体格并不孱弱,在这种天气中光着膀子也能看出康健的身体底子和一二肌肉。而之所以要将这一点专门提出来,实在是因为……

“好久不见,信长公!”德川茂茂眼神十分单纯认真,举一反三道,“因为之前几次粉丝活动您似乎都不太满意,所以我在想如果是有您喜欢的衣服是不是更能表示一下——”

——因为将军目前上半身是龟甲缚。

不管是教给德川茂茂如何打call的人、还是被德川茂茂打call的人、还是身体力行误导了德川茂茂的人此时都陷入了沉默。

在一片沉默中,三郎抬起手拍了拍罪魁祸首、衣内装束正如其名的龟甲贞宗,淡定道:“这就是物似主人型吗……”

志村新八:“不,你在回避什么,龟甲贞宗的主人已经是你了吧,现在把主人的锅推给茂茂将军已经来不及了——”

三郎:“虽然我不太理解,不过要幸福喔,茂茂。”

志村新八:“完全无视我了啊!!”

第90章在江户的第八十六天

等德川茂茂明白三郎并不喜欢龟甲缚、龟甲贞宗的龟甲缚完全是个人爱好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则是将军如何在被绑着的前提下解开绳子,万事屋如何越帮越忙,桂小太郎如何火上浇油。不得不说,万事屋在这种事情上简直是有谜一样的动手能力,那一根神乐用力就能扯断的绳子竟然能从把将军捆成C字进化成把将军吊起来、把将军和银时捆一起、把将军和银时一起吊起来,还达成了把将军银时神乐新八桂小太郎一起吊起来的最终版本……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以小见大,从区区一个龟甲缚到大家都被捆的过程,看出这群人是怎样互扯后腿又怎样共同进退的实质了吧。

注定没办法答出以上满分阅读理解的三郎显然也没有加入进去的兴趣,如今一群人全被捆了个严实,他也完全不着急、且不讲究地在这堆摞成人肉垫(德川茂茂垫底)的家伙面前坐下,难得时髦地拿了次郎太刀的手机并且打开摄像头,对着这一群被绳子紧紧束缚在一起的人比了个“耶”:“唔喔,好难得,竟然可以全入镜诶。夜斗你也过来,一起拍照。”

志村新八被夹在中间发出心灵的吶喊:“……你绝对是故意的吧!!绝对是还在记着我之前的吐槽,谁会在这种情况下拍合照啊你这个连手机都不带的家伙!!!”

三郎义正辞严地反驳道:“手机很重啊。而且这个时代的手机都没有什么游戏,我如果要玩的话果然还是选PSP或者Switch。”

“谁和你说玩游戏了!不要这么顺理成章地就转移话题,既然是织田信长为什么会连PSP都玩——啊你其实是从未来来的,那么就……会把我们放置在一边还拍照你果然就是S吧!!”

三郎道:“我没有那种兴趣。啊,照片是不是打印比较好?我难得和人拍合照诶。”

“居然?!你说不是谁信啊!!”

尽管三郎看上去没有任何S的气息、连那双眼睛都清澈干净犹如少年,但他这种凭着兴趣行动的个性实在很难区分到底是不是S。最终在夜斗的妖刀协助下,他们总算摆脱了这种莫名其妙被捆的状态,也看到了三郎拍摄的合照——

被捆成一团的人一个迭着一个,忽略掉最下方的德川茂茂饱受压力口吐白沫、最上方的桂小太郎头发被揉成鸟窝、被桂小太郎压住的神乐恰好被绳子压住了鼻尖露出了鼻孔、银时和新八都是仿佛换了个画风的咆哮脸……好像忽略完这些后就已经没什么内容了。总之被捆的一群人非常完美地压缩了位置,留出的空间完全能够塞得下以正常角度拍照的三郎等人,搭在一起违和感简直高得就像是其中一方是被PS上去的。

但这也确实是在场之人的头一张合照了。神乐和银时还上蹿下跳地要求重拍,坚决不肯承担衬托美貌的重任,而德川茂茂已经一如既往地眼带滤镜,十分认真小心地要了一份备份照片,就等着打印出来然后下次见面(打Call)再给三郎新惊喜了。

……由于将军本人完全没有不满,因此这张合照就这么被保留下来了。

小小的混乱结束后,德川茂茂也终于能够衣着讲究地重新坐在他们面前。

由于没有小姓在旁指导和谏言,没有觐见过将军的万事屋、和私下觐见了并且蠢蠢欲动想要推翻幕府的桂小太郎,以及本人被滤镜就算了、连身边付丧神都被爱屋及乌的三郎等人,都随意地坐在离将军不远处,彼此之间视线相对,连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德川茂茂还是那副看似威严但又有一点呆的面无表情。但就算下方的人坐得如此随意,他也不觉得生气,习惯性端起来的仪态反而更加放松了一些。他的目光细致、甚至是有些新鲜地在离他如此之近的一行人脸上逡巡着,嘴里说的话也总算从粉丝发言换成了正题:

“劳诸位前来……那么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我请大家前来是想要进行委托、不,应该说,我希望获得你们的帮助。”

德川茂茂说道:

“我在之前已经和桂先生有过沟通,知道了很多之前没有发现过的事情……说来惭愧,我虽然是将军,但是从来没有了解过在这个国家生活的人到底是怎样生活的。即使是桂先生告诉了我,我也很难凭着想象就认识到那些事到底怎样发生。信长公能够积极地与所有人打成一片,我却被困在高墙之内,实在是有负信长公的教导。”

三郎茫然:“打成一片?教导?”

志村新八:“……所以你们真的有在同一个频道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