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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布武 终见苍木 27955 字 7个月前

第101章在江户的第九十七天

既然德川茂茂本人愿意振作起精神,那么接下来当然就可以制定下一步计划——喔,倒不是之前不能制定,而是德川茂茂一直在房间角落两眼含泪、时不时地吸鼻子擤鼻涕,实在是很难有这个紧张的气氛。

天导众的追杀、一桥派的反叛都来得猝不及防,德川茂茂本人的独自外出更是雪上加霜。如果德川茂茂一直没有出现,又反而是给了一桥派趁机揽权、直接在天导众支持下篡夺将军之位的时间,所以事态实在是十分紧急。

再加上天导众的势力已经在这片土地扎根数年,如今还能容纳下一个疑似与天导众敌对、地位摇摇欲坠的将军的地方,恐怕只有朝廷所在的京都——

三郎:“但是我能直接和朝廷对话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多理过将军啊。然后那个足利……喔!足利义昭也被我逐出京都了。虽然也是因为他总是不满我然后起兵反叛,太烦人的缘故啦——”

桂:“可恶!这就是天导众可能会勾结朝廷的意思吗!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儿媳妇被休回家什么的就算是我也不能接受,那果然还是要找娘家……”

银时:“对不起打断一下,但是你们说的真的是同一件事吗?”

桂:“那么不用久待总可以了吧!要给儿媳妇一点找亲朋好友哭诉吐槽老公和婆家的时间啊!!在京都的时候趁机集结那边将军可信的手下,至少能多一份力量!”

银时:“说的还真是同一件事啊。”

三郎:“啊,不行吧。我以前遇到的将军(足利义昭)就是被松永先生下克上咔嚓一下杀掉的。”

桂:“可恶——有背叛者的可能性也很大吗——这就是将军的势力都在江户的可恶之处了!”

银时:“不,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

桂:“那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只要把那个叫一桥喜喜的打到住院,然后把将军丢进去说是不小心做成了整容手术这种总可以吧?实不相瞒,我认识一个头发半黑半白脸上还有疤的医生——”

银时:“——原来还综了怪医黑杰克*吗!!这里的世界观到底是有多乱七八糟!?身为主角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三郎:“咦,也会植发吗?”

银时:“喂,你身边的将军因为这句植发的打击又开始哭了哦。”

桂:“确实呢。那个人要收的医药费太贵了还是放弃吧,把两个人都打成毁容也很难打得一样……那这样下去只能先放出将军要去京都的消息!然后我们选择一个雨天埋伏在半路,在他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直接攻击大将——”

三郎:“有点耳熟……桶狭间?”

桂:“——我忍你很久了!!出生早就了不起吗!战术什么的不能给后人一条活路吗!我也想要在这篇文里洗刷搞笑角色的印象来一个运筹帷幄之类的高光啊!!在私塾上课的时候你的生平让大家学了三节课啊可恶!”

三郎:“诶,所以教科书没改是吗?”

桂:“是独家专供的手写教科书……喔高杉!我想到了!他肯定也有在!”

……实在听不下去,坂田银时面无表情地站起,开门,走出,关门。

一个喝茶一个打瞌睡的万事屋其他成员闻声看来。神乐的嘴角除了可疑的透明水光外还残留着更加可疑的饼干碎屑,后知后觉擦了擦嘴。志村新八则一脸担忧:“银桑!已经讨论出结果了吗?”

坂田银时:“不。我只是不想当电波发射器中唯一一个坏掉的收音机。”

志村新八:“……”

坂田银时:“总之我出去一下。待会回来,不用担心。”

光看坂田银时那满脸的疲惫,就能知道在两个隔空对话居然还能毫无障碍进行下去的人之间到底有多辛苦。志村新八一脸同情地目送坂田银时边抓着乱糟糟的头发边穿鞋出门,明智地选择了不去听桂小太郎和三郎的激情制定计划。

那一点潜意识中隐约察觉到的异样与不安,就如蜻蜓点水般很快平息下来。

因此他自然也不可能看到,在换了鞋走出去后的坂田银时,即使仍然是那张懒散的脸与死鱼眼,目光也已重新掠上了些许杀气。伴着一声关门的吱呀响声,他的目光落向了蹲在外面的夜斗——以及在夜斗附近的、正耐心扫除药枫箱上些许尘土的卖药郎。

“夜斗说,他那个人渣老爸可能推动了将军被暗杀事情的发生、八成也是想把我弄成什么神器。然后卖药的,你说的是什么历史错乱,导致有超级大妖怪覆盖住了这个国家,将军的危机也与这个有关。”

他平静地叙述、概括着这两个人带来的信息,这口吻与往常的散漫截然不同,透着冰冷的压抑气息。

“这种听起来就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懒得理会。但是,夜斗,麻烦你告诉我——”

“你的老爸,没有让你把一个叫做‘吉田松阳’的人变成神器过吧?”

——在记忆中已经死去的人,到底是会因为什么而重新出现呢?

“如果是的话。”坂田银时道,“那我可能留不了手,要把他打成百分之百死才能泄愤啊。”

这样白夜叉、不,这样被咬到了致命一处、而露出獠牙宛如野兽的人,是夜斗从未见过的坂田银时。

他愣了一会才急忙解释道:“这个绝对没有!我见到过的‘吉田松阳’生命能量十分雄厚,还是活人啦!怎么可能把活人变成神器!”

“神明的时间和我们不同吧?”坂田银时沉声道,“你和你的老爸到底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他问出口的瞬间脊背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颤,那是被撕开了心中伤口、疼痛反馈到□□上的表现。但是咄咄逼人也好、疼痛也好,他似血的眸子都紧紧盯着夜斗。神明一张一合的口型在他的眼中无限放大,在如虫振翅的耳鸣中,那简短的、有些犹豫的话语如一记重锤般,沉沉砸在他的头上。

“一年前。”

——他的师长,他记忆中最为温暖明亮的、将私塾的其他同窗托付给他的人,吉田松阳。

在比一年前更加久远的时间里,就已经去世了。

在天导众派来的那些天照院奈落的杀手里,那个带着面具、长发飘飘的身影,那个攻击的手段,是如此地、让坂田银时熟悉到手都要发颤的地步。他当时还要跟着神乐等人带着将军撤退,回头也只来得及看到那个人行云流水般收刀入鞘的姿势。因此,在夜斗急切起前来示警的时候、在卖药郎提出物怪的时候、在他倏而想起,这是个存在着妖魔与死后世界、灵魂除了成佛还可能被当成神器驱使和被妖魔吞噬的世界的时候——

他终于在与那个不知是否松阳的神秘人面对面之前,就确认了曾经师长的消息。

死去的人,究竟是如何复活的呢。

“我知道了。”

坂田银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刚刚说话有点……抱歉,正式道歉就留到下次吧。我先回去了。”

那些属于白夜叉的杀气又如被风吹走的浮尘一样散去了。但是在夜里微弱的月光下,扯动着脸部肌肉、缓缓转身退去的银发男人,就像是一只被扯开伤口,还要顽固地独自蹒跚着离开的败犬。

夜斗注视着他的背影,想要拜托的事情也跟着堵在喉头,没办法说出口。但除此之外,他的目光旷远温和,又带上了些想要庇佑信徒的、那一类神明的影子。

卖药郎无声地扫掉药箱上的最后一点尘土,四四方方的箱子喜悦般地摇晃了一下。他顺了顺袖口,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松阳’对我来说不太熟悉……但你所说的‘虚’,我有见过叫这个名字的人。”

“虽不能断定是否同名之人,不过,我所知道的‘虚’——应是与物怪之事绝缘的。”

第102章在江户的第九十八天

比起关注“虚”到底是谁,夜斗优先想到的果然是——

“你果然不是人吧!”少年神明紧张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警惕的猫一样大声嚷嚷着,“脸也是说的话也是——我好不容易能找到什么都能薅一点的委托人,绝对不会让给你的!”

卖药郎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当着夜斗的面猛地拉开药箱抽屉,里面的瓶瓶罐罐声音清脆地碰撞在一起:“那么。我就只能……”

夜斗被这突然的发展惊得往后一跳:“你你你想做什么!”

卖药郎不紧不慢地从最里面摸出一卷画册,促狭地一弯眸:“只能去贿赂委托人了。”

夜斗:“可恶啊!!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有趣……无耻的东西,快放下!我是不会认输的!”

“是这样吗?”

卖药郎以画册抵唇,本就被勾勒出笑意的唇妆又上扬了几分。那种如浮世绘一般不断变幻着的魔性魅力透过浓艳的妆容渗透出来,伴着这偶然的促狭,他身上非人般的气质隐隐浮现,比起具现化的奇形怪状的妖魔,更像是只存于妄想或传说之中的、抽象朦胧的妖魅。

“实在遗憾!我,只是个卖药的普通人类——呢。”

……对于这仿佛已经跳转了主场的画风,夜斗虽然没有直说,但他以眼神充分证明了对卖药郎发言的不信任。

“不过此刻,还是要将话题稍稍放回原处才行。”

和卖药郎一转的话风一起的,还有在夜斗的瞩目下被大大方方放回去的画册。

虽然对卖药郎能如此面不改色地拿出画册十分佩服、对内容也很好奇,但事关万事屋们和三郎,夜斗还是忍住了好奇心,强行跟着卖药郎的话题道:“我对‘虚’什么的反正也不熟悉,不管你怎么说都暂时没办法验证。你是跟着三郎过来的没错——不过,那个人虽然奇奇怪怪而且招揽手下很有一套的样子,但肯定不包括你这种人。”

“你主动找上门来,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目的?”

卖药郎歪了歪头,被扎成一束的鬓发碰到衣领,弹了一下才直直落下,轻快得简直有些孩子气。而在淡淡的月光下,他的发丝反射着些许稀薄的光,瞳孔也笼上一层金属般冷漠的灰色。

“——是呢,人类在行动的时候,总是会存在‘目的’。为权为钱,为美色,或是为保护……追根究底,人都只是被自身的欲望驱使着。”

“你刚刚还说着自己是人吧!”夜斗不由得吐槽道,“我猜你也不是老爸派来的……但是,不确定你的意图,我没办法安心。”

“无需在意。”卖药郎道,“我不是为了‘实现’什么而来,若非要说的话,或许是因突有所感……”

“我所恐惧之事,或将到来吧。”

他朝着夜斗走近。在双方距离缩短之后,少年神明才看到,卖药郎眼中金属般的冷光只是光影中的错觉,那双眼里非要说的话,大概更多的是看客般的平静——但是那直直凝视这他的眼眸,依然给他以强烈的不安。

“你的身上——”

卖药郎的低语轻柔得如同缥缈的夜雾。

“也有物怪,纠缠不休啊。”

夜斗只觉心脏一阵狂跳,几乎是下意识地连退几步,直到后背靠上坚实的墙壁,才有种能够冷静下来的感觉。

他的目光在卖药郎的身上转了一转,最终还是勉强移到了一边,只看着黑漆漆的角落。

“不关你的事……总之。如果你想要给他们带来什么危险的话,我绝不会善罢罢休。”

言至于此,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必要了。

卖药郎不置可否地一耸肩,重新背起药箱,踩着木屐走入了攘夷志士们的大本营。在哒哒的木屐声也消失之后,本就安静、连说话声都因为隔着门墙而模糊遥远的室外,更显得寂静到让人难以忍受。

原地蹭了蹭鞋底,夜斗终究还是忍不住朝着近在咫尺的大门看去。

那是卖药郎刚刚走过的路,也是坂田银时离开的方向。他抓着自己的衣领,有些踌躇地向前、再退回这样地反复了好几次,最终却还是停在了门外,以额头靠着稍有些冷的木质大门。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想了好几次却都想不出简短有力、能够杜绝一切挽留的台词。而坂田银时那难得一见的、仿佛隐忍着痛苦的背影,也让他没办法下定决心、去打扰这样一个还处在伤口余痛中的男人。

明明他也没打算做什么事。

最终,夜斗掏出了手机。

在倏而亮起的屏幕里,他以一种近乎慎重的态度按下每个按键,将想要说的话编辑成文字,发送到万事屋三人组、以及三郎的邮箱里。那一句简短的“我先回老爸那里,不用担心我”重若千钧,让他按下发送键的时候都莫名横生出一种孤勇——但是更加隐秘的、不详般的“能不能记住我”,却难为情地仍然堵在喉头,无法输入进去。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转身向路的另一边走去。

他自知自己对将军没有什么情谊,就是如同普通人一样会更加偏向与自己接触更多、对自己更好的人,但也知道目前将军是银时等人要保护的重中之重,银时等人也不会想要被动接受自己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警戒盯梢。但是,就算是神明也只有一个身体,注定分身乏术、无法方方面面都顾及的他——

能够想到和能轻易做到的,当然就是去始作俑者那边,看清楚对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如果被挽留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坚定拒绝。而如果不被挽留的话,内心又是如此——

没等夜斗走远,本被门墙阻隔而显得模糊的声音中,蓦然传来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咆哮。

“银桑!不好了!夜斗他!他!”

“离!家!出!走!了!”

夜斗:“……?”

紧接而来的是本应消沉难过颓废不振的坂田银时充满愤怒的家长式发言:“这小子翅膀硬了吗,好的不学净学坏的!银桑我可是认同棍棒教育的,三分钟之内回来我可以考虑不用刀鞘抽屁股!”

“不等等,银桑你用的不是木刀吗哪里来的刀鞘。虽然我也很担心,夜斗对上他的老爸肯定会吃亏,但是为什么是离家出走,不要因为养了别人家的儿子就理直气壮当成自己家的儿子——嘶好痛!”

“你话太多了,呿,区区一个新吧唧。现在开始贴寻人启事吧阿鲁。”

“等等这就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吗?!”

“好的,一二三——三分钟已经到了,银桑我啊,打在儿身痛在我心。”

“你这根本只有三秒吧!!”

志村新八的吐槽一如既往以一敌二也不落下风,原本还脚步沉重的夜斗闻言立刻加快了步伐,一溜烟跑远了。

只是,他原本还漂浮不定的心蓦然落回了原处。连那股不知为何而生的孤勇也倏而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温暖与坚定的、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某种东西。

真好啊。

他模模糊糊地这样觉得。

他没有在被神乐抓住手之后返回藤崎那边、而是和这群人在一起……实在是再有意思不过了。

第103章在江户的第九十九天

夜斗离家出走的成效自然没那么快出来——但是桂已经带着他的黑眼圈给出了下一步计划。

这一次就不是因为三郎的行动力带动其他人也卷起来了,而是在昨天他们与奈落众发生冲突后,电视中很快就播报了有关将军失踪与疑似有攘夷志士出动的消息。这与幕府一贯藏着掖着、不想引起动荡的作风截然相反,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已经做好了舍弃德川茂茂的准备,已经在为一桥派的一桥喜喜就任将军造势。

所以如果他们不快一点,那么等一桥喜喜上位成为现实,德川茂茂就真的连喘息的机会就没有了。

提出的诸多无厘头的建议统统被三郎轻描淡写地否决,酝酿了一整晚终于弄出可行的计划的桂小太郎一脸低气压地站在可擦白板旁边,用记号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等到坂田银时也因为没有睡好而顶着一头乱毛和黑眼圈出现的时候,恰好看到一幅即将完成的计划说明图。

在两个人视线对上的瞬间,桂小太郎两眼一亮,狞笑着就朝银时扑了过去。而银时在那瞬间花容失色,拔腿就跑,然而还是被逃跑小太郎死死抱住了小腿,只能用力上下甩动试图将这个老同学甩飞……

最终在进行了一番无效搏斗顺便吵醒了其他人以后,两个无故打扰他人睡眠的人一个被伊莉萨白以牌子打了脑袋、一个被有起床气的神乐赏了拳头,最终只能两个人都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榻榻米上低头反思。但同理,白板上的计划也因此映入所有人眼中,几乎不用商议就已经全员通过——

只不过,坂田银时揉着脑袋上的大包,还是在杂七杂八的对话背景音里悄声询问道:“这个可不像是你的风格……还是说你的假发终于入侵大脑把里面的水吐出来了?”

“不是假发是桂!”桂小太郎习惯性地反驳了一句,神色隐约有些凝重,“算是请了外援吧——怎么说呢,虽然对于三郎感觉很合得来,但是那种很快就能掌握局势、心眼很多的家伙……也不是气场不合,果然没办法很快就放心下来。”

“对不起昨晚我忙着走不孝子的剧情错过了你那边的发展,所以请简洁明了地缩略成十五个字告诉我。”

“什么,你那边有家庭伦理剧吗?居然背着我看剧而且还是新出的甚至一口气补完全集了?太狡猾了我也想看知子的故事啊!”

“只靠三个字你到底怎么解读出这些的,不要连名字都擅自自己取好了喂!”

——

由于桂小太郎的装傻——啊其实更大的可能性是真傻,那个外援的事情就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重点仍然在计划身上毫不动摇。

不过即使桂没有说,坂田银时也猜得到——既然提到了三郎,那多半又是三郎那边带来的人脉,并且还是属于脑子特别好使的限定SSR。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打算深究,说是想法简单也好,说是心思直白也罢,他信任桂小太郎也信任三郎,因此对于他们提出来的东西就不会加以怀疑。

这是一种与他懒散颓废的外表,截然不同的赤诚与温柔。

但不管怎么样,行动还是需要行动的,尤其是这次万事屋还算得上是主力军。

幕府打算扶持一桥喜喜,他们就要反过来强调德川茂茂的存在与安全。要被大众知晓德川茂茂还完好地活着、甚至打算进一步公开与幕府杠上的话,光靠喊叫和传单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如果是公开演讲呢?

若是没有能力抢夺掉强(幕)者(府)的话语权,那么将自身作为靶子,是否就能被所有人注视,纵使只是一剎呢?

将军没有护卫的公开演讲,这种消息一旦发布出去,即使幕府下一秒就在电视上宣布德川茂茂已经死亡,所有媒体与记者、以及那些听到消息的居民都仍会等待那一个演讲时间的到来,这甚至无关他们对德川茂茂的在意。幕府能够控制几家媒体、能够占用电视的黄金时间,这是他们的特权;但是媒体与记者面对新闻追逐的本性、人类乐于见证大事的八卦天性,却不是一个简单的电视宣告就能解决的。

与之相对的唯一风险,或许就只有德川茂茂的性命之忧。

在演讲之前,他必然被寻找;在演讲当时,他必然被刺杀。演讲前可以按照桂小太郎的计划,分出攘夷志士的十队、真选组(如果能沟通良好的话)的一队、刀剑男士的一队、还有真正有着德川茂茂的一队来迷惑敌人的视线,但是在演讲当时,必定是德川茂茂真人出现。

他宣告自己存在的时候,本也是一旦被杀、死亡也会被瞬间传播到各地的绝佳机会。

光是用脚趾头想就能知道,那些敌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时机,即使刀剑男士、万事屋在外加真选组都护卫在他身边,奈落众的人数与武力仍然足够造成威胁。

一切尚未开始,德川茂茂便已经察觉到了,这或许会是迄今为止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但他这个最容易遇到危险的家伙都坚定认为桂决定的计划可行,那么其他人便也没有资格反驳。于是一切的一切,仍然在最快速度内以万事屋牵头开始——

将演讲的时间与地点,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江户。

迄今为止,万事屋都是同一副样子。肉眼可见地穷困、可以毫无节操地支使夜斗打白工自己偷懒、完全不在意形象并且有时还会把事情越搞越糟简直不能更不靠谱……但是,三郎在初到这个世界时会选择找上这家万事屋而不是其他地方,仍是有原因的。

因为真的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他们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可靠。

就算有时候委托完成得乱七八糟,被当成白痴还骂骂咧咧没心没肺,他们也在与三郎见面之前、在万事屋成立的时候,就一直在以最纯粹的善意去对待委托人。因此就算地位一直没什么变化、没有什么势力也没有钱,他们也得到了短时间内其他人无法得到的东西,正是他们付出之后,被一点点回馈和积攒起来的善意。

因此当他们真的想要去做一件事、需要其他人援助的时候,其他人也会不吝于回馈他们曾经带来的温暖。

在这件事上,根本无需质疑万事屋的影响力。

——而演讲的消息一旦发出,就代表已经没有退路。

……虽然不像桂小太郎一样能在真选组眼皮子底下反复横跳,但作为多年一旦脱离眼镜就存在感堪忧的眼镜架,志村新八对于如何躲藏还是有点心得的。

作为和德川茂茂一起的唯一一组真·将军队,年纪轻轻的志村新八倍感压力,即使已经就如何给推打call和将军有过多次交流,也很难放松下来,只能紧绷着一张脸:

“时间马上要到了,待会就过去……真的没有问题吗?”

德川茂茂一脸肃然:“是的,演讲稿今天早上已经交给我了。”

“什么还有演讲稿吗、不对不是在说演讲稿的事情!”志村新八一懵,随即立刻道,“过去的话很危险吧?还是要再联系点人如果你有可信的对象的话——我和你说,虽然三郎先生有在,但是看桂先生的说法这次他可没有参与计划的制定!不要被滤镜蒙蔽了心喔?”

“什么,居然不是信长公制定的吗?”

“——别和我说你是真的戴上了滤镜就一头热地决定了啊!!”

“不。”德川茂茂此刻倒是果断地答复道,“即使与信长公无关,我也还会这样做。”

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意外有些平和:

“我一直是纸上谈兵,多亏你们让我认识到了原本看不到的东西。但是,我觉得光是看到和想到,也没有用处。即使我的想法是错误的,也要说出来才能得到反驳,才能得到修正——除了与我对立的桂先生以外,最有发言权的人,应该就是在这里住着的所有人了吧。”

“我想,这就是我要说出想法的时候了。”

志村新八:“但是时间也太短了吧!才刚出来没多久不是吗?”

“已经足够了——只想着看更长时间的话,根本看不过来。”

最后,将军朝着志村新八鞠躬道,

“我也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所以,待会我要演讲的话,请也一定来听、然后来指正——拜托了,志村新八君。”

……虽然这一次算是全程参与,但是对面的人变成将军、托付的成了这种奇怪的事情,志村新八的神情也变得茫然了起来。

空旷的广场上,无论是摄影师还是记者都已经等待已久。凛冽的杀气不知从谁、却也是四面八方地发散开来,直直针对着已经缓步走入广场中心的德川茂茂。真选组尚在徒劳地维持着秩序,略有些狼狈又机警地等待着敌人的出现,容色出众的刀剑付丧神们还簇拥在三郎身边。而被各种人包围着的德川茂茂仍然板着一张无表情的脸,不见局促,缓缓展开了纸张。

麦克风发出一声尖锐的杂音,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的声音通过科技的产物被无限扩大,口齿清晰地念出被桂小太郎交到手里的稿子里加大加粗的第一句:

“Onepiece是真实存在的——”*

德川茂茂:“……?”

第104章在江户的第一百天

——将军,你这是在说什么啊将军。

——假发,你都写了些什么啊假发!!

没错,在将军演讲之前首先还要搞清楚一件事。虽然桂小太郎在保住将军性命上积极出力,但是将军的立场仍然是先扎根于幕府,而桂小太郎仍然是攘夷志士,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政敌来着。

……所以就非要在这个正经的时候整这么一出吗!?桂小太郎这个家伙时不时就会闹出不靠谱的一面、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就算了,为什么将军你能自然地拿着政敌写给你的演讲稿,并且开讲之前都还没看一眼的啊!!

让将军当着诸多媒体人的面前发表了经典宣言的罪魁祸首此时还得意洋洋地双手环胸,自信地低语道:“哼哼,这种出风头的事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独占!”

当然,说这句话后他就毫不意外地被坂田银时一拳抡到地上去了。

这种某种程度上能算得上是轻松愉快、联动狂喜的小插曲所带来的安静也只持续了短短半分钟而已。差不多就在桂小太郎脸朝地当场砸了个坑,灰头土脸地抬起头的时候,属于奈落众的刺杀也如约而至——根本无需额外掩饰,奈落众原本就是只在极小部分的圈子里才能被人知道的名字,而且就算有人知晓、就算是现场直播,事后也不过是轻飘飘几句攘夷志士冒名或者诬陷就能敷衍过去。

——只要他们是最后的胜利者。

刚刚还在维持秩序的真选组毫不迟疑当场出刀,向后收缩成圆将将军护卫在内。现场充斥着尖叫、哭泣还有争分夺秒的解说,但不管这些媒体人到底做出了什么反应、摄影机是否被失序的人流挤得左右摇晃,所有镜头仍然对准了手捏稿纸的德川茂茂。

这一次不用再冲上去搏杀,而是先用大喇叭指出避难场所——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避难场所,因为敌人的目标只有德川茂茂,这些媒体人根本不在他们的狩猎范围内,所以根本是想跑多远就多远,而他们只要拖走那些这种时候还想着要追新闻不要命的死脑筋就行了——万事屋们手握着声音都有些失真的丑喇叭,正和德川茂茂遥遥相望。

德川茂茂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个与当前气氛不符的、宁和的微笑。

他一松手,写满了各种经典台词的稿纸就被风卷着飘到不知何处去。在不知疲倦地提醒大家避让的喇叭音里,他的声音低如絮语,却因为麦克风的缘故仍然被摄像机忠实地收录、转播。

“我是,幕府第十四任将军德川茂茂。”

“虽任将军之职,但不知能做何事、应做何事。空有志向,却不知道哪里才是方向。我蹉跎至今,也是让你们久等至今——这一点,实在是万分抱歉。”

“但是,有人不吝于教导我如何驭人处事,有人直接将我未曾看见的世界展现至我眼前,有人与我敌对但仍然能和我坦荡谈心……今天,是枫我的朋友、师长、部下还有敌人,一起将我送到这里的。”

刀剑碰撞、枪炮轰鸣,战斗之声不绝于耳。

“——所以。”

闪光灯不停闪烁,自上向下刺击的剑刃上泛出森森冷光。

“这个国家是否能走向光明,从来不在于是否有人担任将军。如果有人能够越过将军,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那只说明将军这个职位也到了该退出舞台的时间。”

“只是,至少现在,我还是将军。”

“我还在这里。”

尘土飞溅,血雾弥漫。

对着麦克风低语着的男人身上是桂小太郎借出去的衣服,朴素且略有些紧,让他连动作都变得局促了一些。但脱离了以往作为傀儡时整齐贵重的华服,他那张经常要保持“肃然”而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平易近人,终于能够看出他眉眼间少许属于年轻人的青涩。

以及这青涩之下的坚韧与庄重。

“所以我想,至少在我的人生中,应当也去试着找一找那条路。即使将军之名终有一天会从我的头上落下,我也不会忘记,有人始终对我付与了信任与期待。我因他们有幸活着到了这里,也想要因他们而说——”

“若是将军都无法担负起这个国家,我又如何能自称将军。”

“光凭这个名义,我就已经站在比你们离那里都近的那个位置了吧!”

“如果有一天能——”

话未说完,德川茂茂脸色剧变。

摄像机记录下了他瞳孔放大、脸色青白的瞬间,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表情疏少浅淡的人脸上竟然会有如此剧烈的表情变化,更难想象贵为将军、他竟然会有着想要冲出去的第一反应,但随即他就直接被抽弯了腰,生生止步在真选组的保护圈内。

冲田总悟脸颊上还带着血滴,敌人的血已经顺着刃口蓄满了刀镡,但反手果断抽出刀鞘啪地击退德川茂茂的也是他,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那种慑人的冰冷与嗜血似乎也跟着一并流泻过来。

“想送死然后功亏一篑吗?”他只有余光给到了德川茂茂身上,因为作战无法顾及形象,他已经是和其他真选组成员别无二致的、野犬般的狼狈,“不如乖乖呆在原地当个小狗狗看着吧。”

“等等等等总悟!你在对将军说什么啊!这可是直播直播直播!!”

这种言语上的损人对冲田总悟来说根本还只是开了个头的程度,但是被组长亲口打断施法,再加上敌人确实不好应付难以分心,他也只能不满地咂舌,敷衍地对将军继续道。

“那家伙的护卫没那么脆弱,继续演你的讲吧。”

“这里的许多家伙,可是因为你开始热血沸腾了!”

虽然说完之后又当场(用心险恶地想要往杀敌后无意中靠过来的土方十四郎身上)啐了口唾沫的他怎么看也不像是热血沸腾的样子,但德川茂茂确实因此冷静了下来。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三郎的位置——在媒体人都已经撤走的时候,三郎和付丧神们算是唯一和敌人没有冲突过却还呆在这里的人了。

一簇杖尖就是在刚刚,悄无声息地、如一捧清风般朝着付丧神们的中心落下的。

顷刻之间血花四溅,刀尖联通苦无、苦无扯动飞针,隐藏已久的暗器铺天盖地朝着三郎而去!那一瞬间德川茂茂连“信长公”的惊呼都卡在喉间忘了吐出,只顾着朝着三郎的位置猛扑而出!

而现在冷静了一些的他才发现,那些血花并非是源自三郎,甚至那些随刀而来的密密麻麻的飞针暗器,都不在付丧神们无法应对的范围内。作为付丧神的他们身体素质实在优越,即使是行动相对而言没有那么迅捷的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其速度也仍然远超常人,更遑论是实战。那些暗器几乎毫无遗漏地就被他们挥刀如风地扫去,唯一一点受伤而蔓出的鲜血,来自于在最初就反应过来、提刀成功挡下了那簇刺杀尖端的物吉贞宗。

成功挡下了攻击的,胁差男士。

物吉贞宗暂时没有去管上臂凭空出现的一道口子,脸色凝重地提起自己的本体刀剑,借着不远处的闪光灯对光看去。刚刚和杖尖碰撞的地方已经蔓出一道细细的裂缝,刚刚的受伤也正是本体受伤、反馈到人身身上……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更加细微的东西,沿着伤口一寸寸向上,如裂缝般劈向大脑。

刚刚被无声掷来的禅杖已经滚落在地,化作一个头带天冠、妹妹头的少女。

那边真选组还在和奈落众拼杀,这边付丧神也已经将三郎保护在内,唯独她孤零零地站着,甚至正紧张地看着这边的德川茂茂,都未曾将一寸目光分到她的身上。

“听夜斗说,”她对着物吉贞宗歪了歪头,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意,“你们既是神明,也是神器是吗?”

“那么被我刺中会有什么感觉呢?”

到底是不是听夜斗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笑容、乃至她的问话,都带着一种孩子般天真的恶意。在确认物吉贞宗是真的受到影响后,她心情很好似的摇晃着双手,任由手上那些字迹露出笔画再隐没在袖内。

神器——既然是“神明使役之器”,当然不可能像是普通的刀剑一样啊。

在不同的神明手上就有不同的形态和作用,身为野良的她,在藤崎的手中,便是能让神器回忆起生前(死时)记忆、并因此沦为妖魔的,极恶之器。*

“会想起前生的记忆吗?不过神明还是不一样吧。因为神器要是变成妖魔的话,都是因为死亡的记忆太过痛苦又撑不下去的无能者。但是刀剑呢?会记起什么呢?”

“被放置多年?被碎刀?被重铸?父亲大人和我都很感兴趣——既是神器又是神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甚至十分活泼可爱的少女一样蹦跳着接近物吉贞宗——但是实际上,她在距离物吉几步时又停下了,瞳孔中的排斥与恶意,与曾几何时听闻藤崎要选择高杉作为神器时几乎一样。即便如此,她的笑容仍然如此可爱甜美,即使只是鹦鹉学舌般地说话,也不曾改变表情:

“【明明一直作为刀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拥有人类的面容呢?】”

“所以你们也一样,是父亲大人无法原谅的对象。真可怜啊——要是在这里消失掉就好了。”

她笑道:“要是不掺和人类之间的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是这么想的吗?”

片刻后,物吉贞宗出声道。

他的头发还带着些许被侵蚀后生出的汗意,温软的笑容略收敛了一些,眼睛却越发明亮,身形挺拔如同一株白杨:“那真遗憾,我们刀剑付丧神正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才选择了以人身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感觉吗?那就再凑近一点听啊!”

“我啊……”

他的气息倏而一变,竟然要比之前更加锋芒毕露。

“因为想起了义直大人,所以恨不得想让大家都来试一试呢?”

这种猛然变强的气势震得螭终于脸色一变,连忙向后。但是付丧神的速度何其迅捷,何况是本来就在这方面出色的胁差男士。只是一转眼她就已经被揪住了袖子,清秀的五官少见地组织出带着些许惶恐的表情,猛地闭上眼睛,就像是普通的小孩子那样哭叫道:“父亲、父亲大人!为什么不呼唤我啊!父亲大人!”

下一秒,她的身影骤然消失不见。

第105章在江户的第一百零一天

螭消失之后,物吉贞宗也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虽然刚刚他还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但被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唤醒曾经作为刀剑、在漫长的时光中淡化的记忆,他实际上也不会好过。好在付丧神的本职是维护历史,这导致了“历史”凌驾于所有的记忆之上,因此靠着不断专注、在脑海中重温历史进程,那些本会随之一起浮现的、相较之下更不重要却庞大到可怖的记忆也渐渐沉没下去。

其余的付丧神当然不可能放着半脱力的物吉贞宗不管,很快就将他也纳入保护圈,连同三郎一起严密地保护起来。

目前真选组在守护将军,万事屋已经口头疏散和物理疏散了所有的媒体人、正在跨越短短一段距离过来帮忙中,三郎则还在能听到的位置不远不近听德川茂茂的演讲……没错!在这种分布中还少了一个人!

是你,卖药郎!

虽然卖药郎不出现在这里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不管是画风还是脑筋他和在场这些人都完全不能统一到一起的样子……但是既然在当时跟着三郎一起面见了将军,卖药郎自然不可能在现在临阵脱逃。

不如说,他的进度或许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一个——

卖药的青年就像是知道目的地一样笔直前行,沉重的药箱完全没有阻碍他的行动,连同他跳起来、踩着杂物跃上房顶的姿态都尤显轻盈。无意用时间去挑战江户地形的复杂程度,卖药郎选择了最傻、也最直接的方法——遇见墙壁就跳过墙壁、遇见积水就跳过积水。木屐踩踏在房顶时咔咔作响,野犬的吠叫只在一瞬就被他以纸作镖飞出药粉变成了熟睡的呼噜,就这样寻着眼中的黑雾一路追寻过去,如线般相互缠绕的秽气因为聚集得太多终于在他眼前变得越发粗壮,直至连向终点!

无数的秽气犹如活物一样轻轻地颤动着。在这个庞大到占据了整个国家、似乎各处都是一样浓淡从而无从找寻头绪的秽气之线中,终于出现了被它们缠绕、包裹、吞噬……亦或是诞生它们的,源头。

药箱“啪”地一声落地,抽屉不论次序齐齐伸开,天平上的银铃哗哗作响,空白的符纸浮现出黑色的咒文、再倏而转红,刷地在卖药郎面前布成一个圆。浮在空中的符咒似乎被无形的线牵引在卖药郎的手中,只等他五指一抓就能向前贴出,而卖药郎也确实眼眸微眯、隐隐咬紧牙关,随时准备着——

倏而,那个被秽气包裹着的人转了过来。

“好久不见——”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一手搭在刀柄上、直直地看了过来。大概是觉得要以同样郑重的方式来回敬,他注视着卖药郎,轻轻取下了面具。

“原本,是准备要给我学生的开场白,没想到会放到你身上呢。”

那张面具之下的脸孔十足清秀、眉眼带笑,是一张一旦连眼眸也弯起、就会显得温柔可靠的脸。

也同样是这张脸,睁开的双眸中空无一物,而令笑容也变得危险可怖起来。

卖药郎的手指微不可查地一僵。符咒仍然稳固地停在远处,只是因为秽气的过于浓烈、红到极点的符咒已经渐渐从中间失去了文字,最终成为空白的纸片。但卖药郎没有急着替补新的符咒上去——他只是同样注视着名为“虚”的男人,目光微沉。

“说起来,你拔剑是要‘形’‘理’‘真’才行吧?”

虚笑着朝卖药郎歪了歪头,发丝如流水般朝着肩膀一侧滑过去,是无害且友好的模样。随即,他就带着这样的浮于表面的平静与友善,朝着卖药郎的位置缓慢地走了过来。

“‘形’是我身为阿尔塔纳的本质。”

一步。

“‘理’是对此天、此地、此身的憎恶。”

两步。

“‘真’是有人告诉我,能置我于死地。”

三步。

虚每说一句,药箱顶层就传来一阵咯吱的咬合声,直至三步之后他站定在卖药郎的面前。

符咒撑不住缠绕在他身上的秽气,已经从中心爆裂成碎纸。天平急切的铃声如招魂般不断作响,退魔剑似是已经苏醒而开始砰砰撞击着顶层的木板。而面上仍然带笑的男人只是不急不缓地凑过来,像是絮语一般平静地说着:

“我记得……不知道多少年前,我也曾经问过你能否将我斩去。当时的答案已经忘记了——是因为‘阿尔塔纳(龙脉)’吗?”

“不过现在,好像是可以斩的吧?”

他话音刚落,卖药郎已经猛地向后一跳、急速退去。然而刀光已经紧随而来,尖耳青年勾住药箱的背带向自己的方向一扯,那道森冷的刀光立刻就在药箱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走街串巷时推销的药粉和书籍已经落了一地,爆出蓬蓬的一点尘雾。天平已缩进了抽屉里,仍然乱响的铃声像是在懵懂地传递着害怕。而与之相反的是顶部柜子里的退魔剑还在猛烈地向上撞击,每一次的力度都要比上一次更强,以致于卖药郎不得不一手压在药箱顶上压制住退魔剑,五指都仿佛要深嵌入柜顶!

虚随意地甩了下刀,本已簌簌落下的纸片又被卷起一点,还未碰到刀锋就被碾成更加细小的碎末。伴着他那仍然温文、仍然冰冷的笑容,如茧一样缠绕着他的秽气越发漆黑,妖魔的眼睛已经从那些无形的雾气中睁开乱转。而与秽气一并蔓上的,还有从更远一些的、被保护与欲袭击之间碰撞而出的、层层散开的血腥味。

“到底是没有能力斩,”他对着卖药郎道,“还是‘不能’斩呢?”

语毕,他已经挥刀再上。

一开始只是人类惯常会有的速度,但是顷刻之间、片秒之内,挥刀的速度与力量以恐怖的速度增长着,即使是怪物也不足以形容这种攻势!第一刀避开了就必定躲不开第二刀,第二刀袭来了就必定来不及看见第三刀,刀刃是平直还是有弧度已经无从分辨,这是只在片刻就逼近的、极致的杀机!

而且就在卖药郎移动的剎那,虚也在瞬间迈步,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如此可怕的速度,如此可怕的力量,与其说是能与付丧神战斗的人,不如说根本就不是“人”。

站在卖药郎面前的,是与这个星球的生命力(龙脉)系在一起的男人。

药箱如有意识地在卖药郎手上旋转转圈,箱体背面偌大的眼睛图案不易察觉地闪动着光芒,或深或浅的刀痕飞快印上箱体。而在卖药郎忙于应对袭击时,退魔剑也终于趁他无暇顾及之时、撞破了顶板跳了出来!

本贴在剑鞘上的符咒无声脱落、无风自燃,剑柄紧紧咬住獠牙的兽首犹如在怒视着虚,浮在空中微微颤动。几乎是别无选择,卖药郎一把抓住退魔剑,而虚的刀也停了一停,不知该说是饶有兴趣还是满怀期待地等待着——

剑刃开始脱离刀鞘,刃上的冷光还有如幻象般层迭的咒文逸散开来,像是佛陀在这一剎那睁眼而视……随即卖药郎猛地将剑重新摁了回去,下唇被他紧咬下来的犬齿逼出血滴、朱红如细线般沿着下颌滑落!

在抽屉中残余的药粉翻滚而出,落在他趁隙捻落的碳粉上,砰地炸开!

第106章在江户的第一百零二天

浓烟乍起,等烟尘散去的时候,卖药郎的身影已然消失。

虚如同失去兴致般垂下手腕,朝着一开始他看着的地方远远望去——在未被卖药郎打扰之前,他便是这样凝视着远处的战场。无论是真选组的黑衣还是天照院奈落众的黑衣,都在视野中凝成看不真切的漆黑小点,因此砸入墨中的一点白发,便格外显眼……和碍眼。

刚刚那一点短暂的战斗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但这仍然不是阿尔塔纳赋予他的全部力量。

长生不老,死而复生。

名为虚的他,已经不知道存活过了多少年月,也已经不知道从自己的断肢残尸中复生了几次。人类贪欲的极致已经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然而这样的生命即使还存活着,也如同早已死去。既感觉不到活着,又没办法不活着,因此——

【如果普通的方法无法令您死亡,那神器呢?】

他被那位不断更换着躯体、拥有祸津神与神器的术士说服了。

【阿尔塔纳让你的灵魂和□□结合得太过紧密了。普通的神器没有用的话,如果是提升了一级的‘祝器’、不,大概不用这么复杂……只要是存在就尖锐到能够刺痛你的那种人,不是还存在吗?】

……

在这空虚的存活中,他也有过迷惘。但是人类杀不死他,诸如卖药郎这一类的握有奇妙祛祟之力的存在也不会对他出手。

因此,那一瞬的迷惘最终迷惑了他的内心,促使他放弃了作为“虚”的那个自己,以“吉田松阳”的名字重新出现在人前。

然后去教导、去学习,并且教出了一群不得了的学生。

即使“松阳”的名字已经泯灭,剩下在这个躯体中的仍是空无一物的“虚”,但那些学生仍然如同“松阳”的旧疤一样顽强地活动在这个国家。

单是存在便如此尖锐。

同一个躯体,同一个灵魂,不同的人格下,他和“松阳”必定不是同一个人。但此时此刻,若是说有什么还能刺破这副吉田松阳的旧躯的,大概也只有这些旧疤。

不再默默远眺,虚猛地一蹬,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他黑色的披风被风吹的上下翻滚,犹如乌鸦展翅。

——

虽然出发的路线不太一样,但卖药郎和虚属实算是字面意义上的殊途同归。

退魔剑还在他手中不安地乱撞,好在脱离了虚那个引发躁动的源头后,力道总算开始减弱。背着药箱的青年仍未将它放回箱内,一边急速奔跑,一边两指一并、点在剑鞘中央再猛地下拉,指印竟然具现化成金色的线段。雪白的符纸簌簌从抽屉里飘出,自动粘附在剑鞘上,咒文不断滚动变幻,直至最终定格成具体的文字。

只是,即使短暂解决了退魔剑的问题,卖药郎也不可能轻松得起来。

星球的生命力何其庞大,如果是与其相关的虚产生怨念,导致秽气遍布整个国家、甚至不止如此,也十分合理。一旦星球的本源被污染,那么无论是这个国家、还是这个星球,又或者生活在这里的无数人与非人,都只有消亡的结局。

——所以就算能让退魔剑产生反应,虚所说的“形”“理”“真”都不算假话,这些也必然不是真相。

非此即彼,非清即浊。正如刀剑的身份只能在付丧神与溯行军中二选一,越是清净的东西,就越不可能存在过渡的中间区域,黑与白只在一线之间。这个星球还没有开始动荡,就是虚本身并没有化身为物怪的明证!不是虚本身引发了秽气,而是真正的物怪正缠绕在他身上,借助阿尔塔纳无止境地扩散出去!

而与这个情况类似的还有一个人。

——明明是神明,却被无形物怪缠身的祸津神,夜斗。

卖药郎猛地急剎,整个身躯为了卸力旋了半圈,屐齿在地上划出深深一道圆弧。

空地上已经到处可见衣服的碎片与鲜血,原本用于直播的摄像机也早就在冲突中被砍得七零八落,连德川茂茂演讲时所在的高台也未能幸免,成了一堆破碎木板。天照院奈落的人仍然在源源不绝地涌来,比起被现任将军一手炮制出来的真选组,藏于暗处的他们早就发展到了庞大可怖的地步,竟无从判断他们还剩多少兵力。

原本,在人数差距过大的时候单纯的人海战术就足以消耗掉一切敌人——但卖药郎目所及处,真选组也好,攘夷志士们也好,或许形容狼狈,但几乎没有伤亡。

造成这一局面的则是……

“唔……人还是很多啊。没办法了,现在起前锋直接作为殿军,后军保护茂茂尽快撤退。两翼注意掩埋,殿军和将军接下来什么结局就靠你们了哦!”

——是你在现场作战指挥啊织田三郎信长!!

不愧是织田信长!简直要说这就是织田信长!还有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明确分出前锋和殿军和两翼来指挥,你到底是干了啥啊织田信长!

如果说真选组和万事屋全是只有武力优势的特长生,卖药郎是有神秘侧加分的特长生,桂小太郎姑且算是有那么一点政治头脑但是思维异于常人的优等生,那三郎就是加分点全放在打仗上的特长生。

理论上来说就算真选组、攘夷志士和三郎都已经很熟悉了,也不可能听从三郎的指挥,更别说这群人和万事屋都是一群容易热血上头的笨蛋。但德川茂茂对于三郎实在是百般信任,桂小太郎也见识过三郎的明谋,三郎又对于如何驱策麾下军队自有一套方法——他既然承诺了德川茂茂会来帮忙,当然不可能只是听听演讲、派派付丧神这么简单。

亲身涉险,才能判断出敌我差距。

没有专门负责传令的人,他拿来部署作战方案的甚至是万事屋那个声音失真的丑喇叭。但是就算情况紧急、奈落众步步紧逼,甚至身边的付丧神也都被派出去暂时用作各军领头,这个武力值不值一提的男人也仍然能面无惧色、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即使他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干净的地面,那双眸子仍然澄澈平静、岿然不动。

与其说是习惯如此,不如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残酷。

空地的空间要容纳真选组和奈落众太过狭小,但要在这保护德川茂茂又太过宽阔。后军变作前锋后,以土方十四郎和近藤勋为首的几队真选组组员就依言果断向后撤入巷道,跟随衣着最为显眼的龟甲贞宗,一边杀退包抄过来试图夹击的奈落众,一边将将军护在后面。两翼一部分是真选组、一部分是攘夷志士,除了进一步保护将军以外,还在用桂小太郎的惯用手段掩埋□□,由行动最为迅速灵敏的物吉贞宗来指示,另寻时机届时同时引爆。

原本的前锋、现在的殿军,则是最后一部分真选组与攘夷志士,还有万事屋。

血肉横飞。

三郎高高举起手,声音仍从喇叭里传出,伴着他的声音,他的手也重重压下,厉声宣布:“那么从现在开始——”

毫不犹豫,所有人异口同声:“‘天下布武’!”

第107章在江户的第一百零三天

这个口号一喊出来,除了三郎满头问号以外,其余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了推卸责任——

“我是跟着旁边的人喊的!”

“我是跟着将军喊的!”

“我是跟着桂先生喊的!”

“我是……将军就算了为什么桂先生你也会喊啊!?”

最终在一片吵嚷中,只有志村新八推了推眼镜,十分欣慰:将军!作为粉丝你竟然无师自通学会安利了啊将军!

姑且不论在场的人中到底有多少是吃了将军的安利,有多少只是一时上头或者想要互别苗头(这里点名桂以及他的攘夷志士们),这些人一边吵吵闹闹,一边片刻不停歇地按照三郎的命令飞快行动起来。原本成分混乱的人群早在这个男人拿起喇叭的最初几分钟里就被用有些随意的口吻轻轻松松就分割出了小队和小队长、再到领头的人,即使每一部分的部队都是真选组与攘夷志士混合在一起,事到如今也不会出现误判命令的情况。

至于此时对于三郎的感官,到底是被看透的后怕与冷意,还是乍然发现原来被注意到了的欣喜愉快,这就因人而异了。

奈落众如不知疲倦般朝前涌去,密密地啃食这些将将军牢牢护卫住的队伍。枪炮之类的热武器因为没有弹药补充已经被暂时撤下,专门集中在一个小队里预备用以奇袭,因此能够抵抗这些奈落众的殿军们手里拿着的也只有白刃,坂田银时更是从始至终只有一柄木刀在手。

但不管是木刀还是铁刀,杀人的功能都是一样的。

仍然温热的血四处飞溅,比起蝗虫般的奈落众们,他们简直像是一群凶悍的恶犬。光是卖药郎落地后看清形势的短短两分钟,就又有新的血覆盖在地面上,斑斑血迹印满了这些恶犬的衣服,已经模糊了血与伤之间的边界。

血味腥臭,但这些咬牙奋战的家伙们,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不是已经沉浸在杀戮之中的笑,而是尽管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也仍然精神抖擞、仍然含着坚定的希望的笑容。

卖药郎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秽气已如食腐的乌鸦般纠集而来,一如曾几何时秽气本身引诱争斗、催生死亡。但区别于以往无数次对于人类之间的争斗视而不见、也像是每一次都对妖魔之事涉足其中——仍然妆容浓艳的美青年轻轻敲了敲药箱,已经残破的抽屉再度无声自行被推出,仅剩的几个瓷瓶在里面相互碰撞,然后被他拈起打开。

浓香四溢。

不同粉末在瞬间已经他被混合在手中,焕发出亮粉般细碎的闪光。随即卖药郎如同吹走一片花瓣一般轻轻一吹,这些粉末便随风散入空气,如同绵软蓬松的云朵,轻柔地将奈落众们密密笼住。

香甜的气味仿佛带着什么魔力,只是一个恍惚,眼前已经变成令人松懈的黑暗。

——啪、啪啪。

原本还在和殿军死战的奈落众队伍已经从中间断了一截,本应追着前方被杀退的同僚补位过去的暗杀者们连晃一晃的前奏都没有,就干脆利落地倒地,陷入了黑甜的梦乡。更后方的奈落众忌惮地停在那一层淡粉色的烟雾前,隔着距离平平地朝着坂田银时等人看来。

但是那个声音不仅仅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长发的青年慢条斯理地鼓着掌,一步步走了过来,平静地穿过那一道如烟如雾的粉色。尽管刚刚才和卖药郎打了个照面甚至短暂激战了一会,但这一刻,他的视线完全地钉在了坂田银时的身上。

他面容清秀柔和,尽管一身黑色、而且那些奈落众一看见他便飞快地退避让路,但那张脸上的笑容实在是过于温和无害,犹如三月春风扑面而来,几乎能完美地与坂田银时记忆中的男人对应上去。

“好久不见——”虚将准备已久的开场白如愿送给了自己曾经的学生,搭在刀柄上的手已经握紧,像是准备开个玩笑一般,以任谁都能看清的速度缓慢拔刀出鞘。

“你好像,玩得很开心啊。银时。”

那双弯成弧线的眼睛重新睁开,出现的那双眼睛里的,是强者对于弱者、非人对于人类的倨傲。这种倨傲有如火星般刺痛了坂田银时的双眼,但比他铁青起来的脸色更快的,是在完全出鞘的瞬间便朝他当头劈下的刀!

刀顷刻之间就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是神乐和和志村新八一左一右同时出手,木刀和雨伞交叉在一起架住了这一击!

甫一接触,志村新八就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力量沿着自己的手传来,连肩膀都控制不住要往下沉,只能算是勉强稳住了举刀的姿势。比他年幼却力量更加强健、夜兔出身的少女分担了更多的冲击,但牙关已经紧咬,显然接得也不轻松。但区别于他们的吃力,男人依然是气定神闲的样子,甚至目光仍然落在坂田银时身上未动分毫。

隔着那一层缥缈的粉色烟雾,坂田银时的表情在奈落众、卖药郎的眼中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虚能看得真切。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啊。老师。”

坂田银时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简直难以想象他到底是如何发出这一声苦痛、沉闷、犹如困兽的声音。但伴着这一声问候,他悍然出刀,眼眸如血,木刀破开空气时发出爆裂般的细声,连沉下来的粉云都被刀风所摄、撕开一个口子!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回到人世——”

“拜托了……别再回来了。”

……

“父亲大人真是的,我差点就被那个付丧神杀掉了!”尽管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安然脱身,螭仍然心有余悸,以致于在藤崎的身边少见地鼓起了脸颊抱怨起来。

但她能抱怨的也只有这么小小一点——神器被神明呼唤会自动抵达神明的身边,她正是借此才在最后关头逃开。但是,呼唤她的人并不是藤崎,而是被藤崎关在房间内、只被告知了收到手机邮件后呼唤螭的命令的夜斗。

既然最开始是藤崎将螭投掷出去、并刺伤物吉贞宗的,那他怎么可能亲口呼唤螭,暴露出自己的位置呢?

从夜斗那里赶来的螭仰起了小脸,果不其然被藤崎敷衍地摸了摸头发。她的眼眸浮上些许晦涩的情绪,但随即又平复下去,真的被安抚了一般亲昵地倚靠在藤崎的身边。从藤崎所躲藏的位置远远看去,无论是之前的三郎和付丧神们、还是现在的虚和坂田银时,都尽收眼底。

无声微笑着,藤崎伸出手比出一个照相机的手势,将虚与坂田银时都收入框中。

“看到了吗?”

螭有些困惑地一歪头,沿着藤崎的视线望去。在黑压压的人影里,虚和坂田银时都十分好分辨,即使隔着距离也能看到他们已经进入了战斗之中。

“就是那个啊——”

藤崎的手指忽地一错,将指头比出的框缩小了一圈,框内骤然只剩下了虚的脸孔。

他含笑道:“我准备送给夜斗的,超棒的神器呢。”

第108章在江户的第一百零四天

以藤崎的谨慎小心、该怂就怂,自然是不会主动介入银时和虚的战斗的。

而奈落众不管再怎么心狠手辣,也不敢越过更加可怕的首领虚前去围攻,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从其他地方绕弯过去试图包抄。一时之间银时那边作为殿军压力大减……开玩笑的,虚一个人带来的压力就已经要赢过一群奈落众了。但是至少银时这边的激战成功地争取出了撤退的时间。

随着大部队的撤出,银时和虚的战斗声已经在他们耳中越来越远。

巷道各处都门窗紧闭,没有了生活所致的杂音,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奔跑时的呼吸声便变得异常分明。真正应该成为大将的德川茂茂一声不吭地跟着大部队奔跑,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并不是三郎,而是衣着华丽且亮眼的龟甲贞宗。尽管三郎散漫的声音还在时不时通过喇叭传出来,他也知道一回头必定能看到站在比任何人都高的位置、取代他成为视线焦点的三郎,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强行按捺住回望的心情,一股脑地向前冲。

将军是……

不管是作为傀儡还是作为拥有实权的人,都位于众人之上的人。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做将军,他也没有想过是否要不做将军。但是当他头一次不是像将军、而是像普通的兵士一样和周围的人一样执行命令时,内心竟然没有丝毫的不安与怨怼。这种奇异的安定感与其说是来自对三郎的滤镜加成,不如说是他从这个时候开始才看清了三郎——

不是什么历史上的来客,那个人是活生生地站在这个世界的。

这是剥夺掉家世、财力、军队之后,仍然可以看到的东西。不说什么动听的言辞,也没有什么万夫莫当的武力,既像普通人又不是普通人,无视旁人的眼光去践行自己的一套标准——这是非人的傲慢,也是非人的自信,以及非人的魅力。

在战国时代能够统率大军、几乎将整个国家拿下的人,哪怕换了一个时代,也像是随时就能搅弄风云。

“我真的……”

以致于让德川茂茂不由得怀疑。

“有帮到过信长公吗?”

土方十四郎没太听清,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不、没什么。”由于三郎已经在用喇叭催促桂不要挖坑埋炸药上头,德川茂茂压低了声音以免影响到命令的传播,“信长公说了让我们撤退,有说要撤到哪里吗?”

“……就算你问这种问题,我也是临时被那家伙调遣的不可能知道。”没有点烟的余裕,土方十四郎只能烦躁地轻啧一声,“所以为什么那家伙会那么自然地就开始指挥了啊!真是不爽!”

冲田总悟笑容清爽地肯定道:“那果然是因为土方先生太没用了吧!”

土方十四郎:“这显然不是我的缘故!还有你不是在侧翼吗为什么跑过来用炮口瞄准我的脑袋了,啊??”

见土方十四郎这个时候还能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冲田总悟“嘁”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将炮口移开:“我倒是知道要撤退到哪里。连这种事不知道的人——”

土方十四郎:“你和我一样是十几分钟前才被指挥起来的吧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冲田总悟:“一定是比下水沟的老鼠还要蠢的鼻涕虫吧土方先生?”

土方十四郎:“……”啊好气!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个人还能顶着一张无辜的笑脸进行地图炮式的人身攻击啊好让人生气!!

就在土方十四郎额角青筋直冒、面如恶鬼地要拔刀结果被近藤勋拦下的时候,冲田总悟已经话锋一转,转入了正经的话题:“没发现吗?侧翼的人已经汇聚过来了。虽然巷道确实方便躲藏,但是我们一旦分散了反而是在给敌人不停地增加人数优势吧。而且我们走的这条路也很熟悉——”

“是在和‘援军’准备会合吧。”

这可不是冲田总悟好心——而是随着龟甲贞宗的带领,远处已经能看到除了他们和奈落众以外的身影,这个信息再不说出来(并兼具嘲笑一下土方的功能)就过时不候了。

随即冲田总悟又带着那清爽无辜的笑容改口道:“抱歉,我说错了,不是援军是渣滓呢。”

这一次土方十四郎没有反驳,尤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切只因在那边等候的不是别人——而是与真选组的黑制服完全相反的、白制服的见回组。

不说什么职场竞争关系导致看不过眼、也不说什么自诩精英的见回组和完全是由浪人组成的真选组之间的本能排斥——看到龟甲贞宗当真停在了见回组组长佐佐木异三郎的面前(并且也是一身白色看起来还挺和谐),土方十四郎当即一个错步滑出,挡在德川茂茂的面具,利刃出鞘直指佐佐木异三郎的脸:

“——你们,可别告诉我是改变主意想要来抱将军和织田信长的大腿。前几天还坐视将军被追杀的家伙。”

这条路正是能够通往见回组的路。也是德川茂茂初次被奈落众追杀、却未能突围跑到见回组面前的那条路。

真选组确实和见回组相互看不顺眼,但是越是对手,就越了解对方的实力。正因为知道见回组的能力和对周边区域的监控程度,无疑就可以猜到,那些奈落众最初埋伏在那,是得到了见回组的首肯甚至默许的。

而那时德川茂茂身边仅有出于朋友之义护卫着他的那寥寥几个。

若这不算背叛和出卖,还有什么算是背叛和出卖?

“我不指望你们能够理解精英的做法和权衡。”

佐佐木异三郎推了推眼镜,口气平淡道。

“也不打算说我等当时所做的准备来辩驳。”

“因为我看好的也不是你们和茂茂将军,而是‘织田信长’——毕竟你们的话,从来只知道看表面,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事会突然发生,不是吗?”

他话音一落,不管是德川茂茂还是土方十四郎都下意识地将目光看到了在场和三郎有紧密联系的龟甲贞宗身上。而后者只是有些尴尬地一笑,笑容仍然温柔端庄有如白菊:“主人大人事前并没有和佐佐木先生联系——”

土方十四郎顿时像是抓到了漏洞,心满意足凶神恶煞地重新朝着佐佐木异三郎瞪回去——紧接着,就听龟甲贞宗继续道:

“——因为主人大人只是判断需要援军而已。联系佐佐木先生的是明智先生,也就是明智光秀。”

土方十四郎:“……?”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角色为什么他不知道——不对,这种穿越时空的角色不是按理来说一个就够了吗,多了人设会重复的,那个明智光秀是哪里来的!!

“在将军演讲之前,桂先生和主人大人已经判断会有敌人袭击。但是攘夷志士和真选组的动向必定都被敌人高度注意,一旦被发现那就不是成功接应而是被截断再分开被包围了。因此,主人大人认为还需要一个敌人会觉得放心的存在作为援军。”

龟甲贞宗平静地叙述道。

“然后因为‘感觉要开军议的话人不太够’‘小光一直以来都蛮擅长这种事’,于是主人大人远程联机了明智先生……”

土方十四郎:“你就不觉得这两个理由都有点扯吗?!”

“然后,明智先生判断,主导将军背刺一事的并不是天导众,而见回组应当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就已经和真正的主导人有所联系。”

龟甲·完全不会觉得扯·不如说被敷衍和放置就更愉快了·贞宗完全不受土方的干扰,继续道。

“因此,见回组作为援军,并且给出了诚意。”

“——与那位‘藤崎’相关之事。”

第109章在江户的第一百零五天

十分钟后,将军以及真选组的土方十四郎、近藤勋等人都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正因为连真选组都对见回组的突然帮助感到意外,早已将见回组当成手下棋子的奈落众自然也不会想到已经被棋子反咬了一口。因此将军、以及理论上绝不会抛弃将军独逃的几个真选组精英,都一并“逃脱成功”,并“暂时消失”在了人前,实则被迫(特指土方十四郎)排排坐听佐佐木异三郎讲藤崎的故事。

……比起听故事,土方十四郎还是对那个一晚上就能说服见回组、安排好接应位置、连后续其他人如何分散如何故布疑阵都能轻易引导的“明智光秀”更感兴趣。奈何他说了不算,只能面无表情地瞪着佐佐木异三郎。而后者在略有些阴暗的地牢里也拉长着一张脸,开口时也像是没什么精力般地时不时推着眼镜。

没错!安全的地方居然还是地牢!这真的假的,将军你可不要又一次被滤镜骗了啊!

“——若要提起藤崎此人,还需从之前万事屋入狱说起。”

迎着土方十四郎的眼神,佐佐木异三郎的口吻没什么波动,只是平淡地叙述着。

“藤崎想要以变造和无视法令之名陷害万事屋入狱,而高杉又想让西乡入狱。此间纠葛,诸位看来已经深知,我也就不多说了。但是将军所收到的礼物为何会被奈落众拿走,藤崎又为何会时而针对万事屋时而针对高杉——”

“林林总总,皆是为了‘阿尔塔纳’、不,应该说都是为了他自己名为‘救世’实为‘破天’的大计。”

现实并非RPG游戏——或者说,即使是主线固定的RPG游戏也有诸多的分支剧情与分结局,而现实中却没有谁是真的主角、拥有真的主线,因此每个人的行动都往往不经意间纠缠在一起,这些行动如支线般蜿蜒铺开,成为无数个迷惑项。

直至佐佐木异三郎探寻到藤崎真正的意愿之前,他都在这些迷惑项前徘徊着。

三郎能在这个世界一口气从一穷二白的黑户、摇身一变成为在诸多方面都存在影响力简直分分钟就能成为政坛新贵的角色,确实是运气与实力并济。他走得太快,因此显得这个人生发展简直离谱,难以复刻——但实际上,藤崎也未必比他逊色太多。

三郎的初始班底是两个付丧神,藤崎的初始班底是一个神明和一个神器。

三郎作为审神者能号令付丧神、制作刀装,而藤崎一开始就有控制妖魔的技术。

三郎有四次元空间袋的资金作为后手,而藤崎也有侵占他人身份的能力作为保底。

这两个人当然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如果真的因为藤崎那显而易见的卑鄙与虚伪而将他看轻,才是真的的疏忽。他甚至没有那种“见面将军秒变真爱粉”的好运,因此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切实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不容许有任何变故的。

因此,回归正题——

藤崎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他对于神明怀有深切的恨意,但是神明是依托信仰而生,只要信仰不灭,神明即使一时死亡,也会不带记忆地在高天原重生。因此,藤崎想要达成这个愿望,要么将屠刀指向人类、将人斩尽杀绝;要么将目的指向信仰,断绝神明的根源。

但是这两个目标都太过弘大,人力难以企及。藤崎就算能够一次一次用别人的身份生活,但身体是人类,也就务必受到人类的限制。

所以,夜斗就因此存在了。

如果靠人的信念能够让神明诞生,那么他一人的信念为什么不能创造出只属于自己的神明——因他而生,为他而生,独属于他,甚至能斩断有形与无形之物的祸津神,简直是天赐的瑰宝!*

——那么,接下来需要的,也就只有等待时机、以及为夜斗谋取一个趁手的工具了吧?

高天原的神明因为这个世界的历史已经错乱,不再出现在人世,这就是他动摇信仰、将所有神明一网打尽的时机。

尽管神社已经关闭大半、天人已经入侵江户,但信仰还没有那么快要从人们的生活中剥离。即使剥离,想要寻找到对于上天(神明)有着化为神器都无法消失的深切恨意的灵魂也太困难。所以,藤崎自然而然地打起了其他主意。

只要化身神器的灵魂本身够强大,不就够了吗?

不是藤崎要针对银时和高杉,而是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虚——因星球之力阿尔塔纳而诞生,只要阿尔塔纳不曾断绝,就能永远不老不死地存活下去的怪物,唯一将虚区别于真正的神明的、也是最绝妙的一点,是虚本身是有灵魂的!

若这还不是命运,那什么才叫命运。

银时也好,高杉也好。灵魂会变成的神器多少都会带上灵魂本身的色彩,一如螭是死胎,在夜斗手中便是水刃(羊水)的太刀。虚在作为“松阳”时教导的弟子,在他舍弃“松阳”这个身份重新变得冷酷无情时也仍然在他的潜意识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三个人中,桂小太郎虽然有时脱线,但本质却是锋芒在内、也最适合成为政客的人,因此从一开始就被藤崎排除在外。

于是就剩下了高杉晋助和坂田银时。

这两个人死去、灵魂作为神器,由夜斗来持有并且斩断虚灵魂与□□间的关联——然后那个浸染了阿尔塔纳力量的灵魂,就会用来替换必然因为过负荷而碎裂的高杉晋助或者坂田银时,被夜斗作为新的神器。如此被“星球”偏爱的神器,只要还在这个星球上,就是能做到任何事情的BUG。

因此。

藤崎向虚暴露出夜斗的能力,换取一个进入奈落众的机会只是一切的最初开端。阴谋陷害银时等人入狱的是他,在高杉想要转圜困局而暂时陷害西乡时特地赶来想要与高杉认识的是他,发现付丧神的特性想要拿来试验的是他。

让螭盯梢、在将军拿到了刀装后通知奈落众过去收缴换取功劳的是他;知道刀装因为能够和神明(付丧神)共振因此短暂存储阿尔塔纳、进献给天导众以换取更进一步的是他;压缩妖魔、想要让某一个地区的人不堪重负信仰丧失、想要将坂田银时围成困兽的也是他。

愿意夜斗和万事屋接触,实则只是为了收紧神明脖子上的绳索的是他。

任血流成河,只为了将虚压榨到连灵魂也不剩下的还是他。

他什么都没有做,好像即使自己做了什么也都没有成功。从始至终,他好像能够握着的牌的还是只有夜斗和螭。

但是……“神明是依靠信仰而活”啊。

他一旦死去,因他而生的夜斗也会死亡,所以他何必放弃这个父亲身份的天然优势呢?夜斗离万事屋的那些人越近,岂不就是离高杉晋助越远?他是庄家,大奖是虚,那么在赌局上坐着的从头至尾也就只有坂田银时和高杉晋助。能决定两个人胜负(生死)的,不是他们牌面如何,而在于老千(夜斗)在谁。

天平两端,哪边更重。

属于他的神明(工具),始终在他的掌心。

这一切的一切,即使被看破了也不要紧。

三郎的出现是个意外,付丧神的出现也是个变量。就算直至目前的这些都被揭破,一切也只是被引入了更大的选择而已——

这个世界!被时间溯行军“修正”后!历史与未来已经错乱地绞在了一起,必然步入毁灭!

虚并非是被奇迹眷顾,而是这个星球也想要自救,才会催生出来他这样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虚已经存活了数百年——因为时间溯行军改变的“历史”,早在数百年前,如今这些崩坏的场面,也不过是错乱的因缘延续到足够时间后才能出现的恶果。

无数的时空中,崩坏和即将崩坏的世界不止这一个。

无论是要切断这个时空继续扭曲下去的因果螺旋,还是要切断这个世界与其他平行世界的牵连以免被一并牵入毁灭的漩涡,都需要这BUG一般的神器与夜斗天生的“断绝”才能。

舍弃坂田银时和高杉晋助,换来虚。舍弃虚,换来整个世界。

被他握在手上的夜斗,即使能达成如此伟业,也只是工具。以人类之名去做到天照也无力之事,代表人之力已经压倒神之力——自此,神明退场,神秘消逝。他所憎恶的神明,必然陨落,再无苏醒之日。

藤崎所许诺的“救世”之言,没有半点虚假。

这一局,是庄家通吃。

第110章在江户的第一百零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