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怎么想。”五条悟说,“但不把气氛搞得紧绷一点,就总会下意识地怀疑哈泽尔会不会又在对我产生想法。” 脏话在哈泽尔的舌尖转了几圈,又被她缓缓咽了回去。
日语实在是太有礼貌的语言,完全没有攻击力,说点别的五条悟又听不懂,这可真让人头大。
“……怀疑的话倒是自己看啊。”哈泽尔隐忍失败,揪着五条悟的衣领压低声音道,“之前是谁毫无羞耻心地问过别人对自己的想法之后就吓得把窗户撞碎走人了?你知道我这几天被人问了多少次吗?”
绷带很好地遮住了五条悟的面部表情,哈泽尔只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锐利的刀尖一般停在她的脸上。
“我撞碎的。我知道。”五条悟配合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两个问题,同样小声道,“第一次见哈泽尔这样直白地发火啊,好有意思。再多骂几句?”
哈泽尔没再说话,只是眼神沧桑地放开了笑得很开心的五条悟。
五条悟得寸进尺,笑眯眯地挂在哈泽尔身上:“打两下也可以哦,我不会躲的。”
他浓密又颇具硬度的头发随着蹭来蹭去的动作扎了几下哈泽尔的脖子,顿了一下又问:“这样会有反应吗?”
哈泽尔半死不活地说:“五条先生,说真的,这么好的脸和身材不能浪费,抽空去增加点恋爱经验吧,至少得学会用这种事去挑衅别人会引火烧身的道理啊。”
“但是哈泽尔现在可是在身体力行地告诉我,再怎么过分也不会受到惩罚这样的事实啊。”五条悟说。
哈泽尔沉默片刻后,突然狐疑地抬起头来:“我怎么觉得……”
“对,你没感觉错,”五条悟指指自己又指指她,轻快地说,“我在诱惑哈泽尔噢。” “就为了报复那天对你产生性冲动的事?”哈泽尔匪夷所思地问。
“那是很严重的问题啊。”五条悟收起笑容,松开她说:“想象一个可怜的国小女孩,她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到一个正版jellyc■t玩偶,只要控制好力度就不会掉毛变形,温暖柔软得恰到好处,和它聊天也好打闹也罢都令人无比放松,她恨不得每天都抱着它睡觉。”
“……啊。”
“然后有一天,玩偶突然产生了第一性征,并且一脸严肃地对女孩说,‘都是你把握不好异性距离的错害我爱上你了’。”五条悟停了几秒,满脸沉痛地说,“那个瞬间天都塌了,对吧?!”
“……五条先生,读书的时候文科学得不怎么样吧。”哈泽尔说。
“一塌糊涂呢。”五条悟说,“很烂吗,这个比喻?” 哈泽尔:“是啊,烂透了。”
“先不提把人看作玩偶这种失礼的事,还有那些让人想起来就生气的细节……”哈泽尔说,“五条先生虽然能读出生理数据,但完全搞不明白别人对你的感情是吗?”
五条悟打量着哈泽尔的表情,犹犹豫豫地说出了真心话:“别人对我抱持着什么感情这种事很重要吗?” “五条先生是怎么认为的?”哈泽尔问。
“我?我没什么想法。”五条悟说,“毕竟连参考和学习的对象都没有嘛。反正大家看到这张脸之后,再怎么样也总不至于感到作呕,那就无所谓了吧?更何况绝大部分人的实力也没强到有资格对我挑挑拣拣的程度吧。”
闭上了嘴的完美男人五条悟安静地站在那里,肌肤雪白细腻,脸蛋毫无瑕疵,身材比例超赞,是一具连造物主见到也要情不自禁发出感叹的美丽人偶。
说不好是可惜还是幸运,人偶的身体里有一颗不完全的心。
它让人偶在神与人之间的界限上孤独地伫立着,既无法成为永远无情而强大的神明,也不能褪作尽情被爱恨和苦乐纠缠的人类。
这样满是异样感的孤独气息,使得人偶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充满了令人着魔的魅力。
哈泽尔说:“一开始我觉得五条先生很可怕来着。”
“唔。”五条悟说,“这个我知道喔。” “实力几乎是跨越物种的强大,行动又毫无规律可循,只是待在身边就有种随时会面临生命危险的感觉。”
五条悟立刻停下原本就相当拖沓的脚步,并且强行勒住哈泽尔的肩膀让她也跟着停下来:“嗯嗯,我爱听。继续说?”
“至于现在……”哈泽尔看着落在无下限上的细雨说,“嘛,现在觉得还算可爱吧。” 五条悟:“就这么一句话?哈泽尔之前说起我的五个优点可是连思考都不需要啊!”
“因为即使是Jellyc■t的茄子玩偶,也一样有资格对五条先生挑三拣四啊。”哈泽尔说,“反正别人怎么看你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关心的啦。”
“性格也太烂了吧哈泽尔。”
“只有五条先生没资格说这个喔。”哈泽尔说,“还有,我想即使是玩偶也会忍不住提醒一下这位正在读国小的女孩,性|欲是人类的本能之一,和到时间就想要吃饭睡觉一样自然。五条先生青春期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或者女明星吗?没有手■过吗?从来没做过■梦吗?到底要装纯到什么程度才会把这种事和爱情混为一谈啊!”
五条悟:“我没——” 他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把攥住了哈泽尔探进他上衣里的手。
哈泽尔从善如流地抽出手,隔着外套拍拍他的胸口:“只是把衣服掀起来而已,甚至完全没碰到你。这种程度的刺激都受不了的话是要诱惑谁啊,五条先生?”
“嘛……那种事我当然知道啦。”五条悟把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说,“只是想试探一下罢了。” “试探什么?” 说出这句话之后,哈泽尔的心脏突然莫名地沉坠下去。
毫无理由,毫无预兆。
像翱翔的飞鸟被子弹击中的瞬间一样。
五条悟抬手半握着哈泽尔的后脑,温柔却不容违抗地令她抬起头来。
“明明心里非常抗拒的时候也能保持表面的乖巧,但只要提到‘真心’啊‘爱’啊之类的词,就会像突然被揭掉伪装的小动物一样瑟瑟发抖地硬撑着咬人呢。多有意思啊,哈泽尔。”他把她拥在怀中,像抱着一个心爱的毛绒玩偶似的和她紧紧相依,“——别害怕嘛。再多看着我一点,多夸奖我一点,多欺骗我一点。”
“我当然知道欲望是什么样子。我见过太多对我怀有欲望的人了。”五条悟在哈泽尔的耳边轻声道,“但我没见过哈泽尔那天晚上那样的目光。像是想要拥抱我,或者杀死我。又好像在祈求我拥抱你,或者杀死你。有那么一瞬间你痛苦得都散发出濒死的味道了。”
“——然后你告诉我那是性冲动。”五条悟轻轻地笑着,“我当然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逃跑啦。因为我最擅长的就是捕猎,而我自己也知道,我是个相当恶劣的猎手。闻到你垂死挣扎的气味,只会让我无比兴奋啊。”
——那是人在即将直面毫无伪装的死神时所产生的…… 绝望的预感。
痛苦的预感。
恐怖的预感。
以及对此无法抗拒的,堕落又快乐的预感。
“老师来教教你吧。”五条悟放开了她,用一根手指勾住绷带拉开,露出一只盈满了毫无掩饰的疯狂和恶意的美丽蓝眸。
它紧盯着哈泽尔。
而五条悟的声音依然平稳而柔和。
“我知道你是个无药可救的坏家伙噢。你喜欢危险,喜欢挑战,喜欢被死亡的威胁包裹着的感觉,所以才总是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挑衅我。
“你看,仅仅是被我这样看着,你就已经开始发抖了。
“记住你现在的感觉,哈泽尔。这才是真正的,其他任何人都没办法让你产生的性冲动。”
第 29 章 第 29 章
咒术总监犬养健作疑似勾结极恶诅咒师夏油杰的消息曝光之后, 在咒术界引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自然,咒术界没有周刊文春到处拍照或开炮,签过保密协议的人也无法在网上进行披露;由于犬养健作并未真正受到处罚, 因此也没有可供查阅的正式文件作为依据。
人们仅仅靠着八卦和小道消息,在21世纪的今天证明了古老传统的信息传播方式依然迅捷可靠。
——起因是某位官员夫人在聚会时说出自己最近身体不适的情况。
脖子疼痛难忍, 稍有触碰就头晕恶心,夜间睡觉甚至无法平躺,只能直挺挺地坐着休息。
糟糕的是,平时连流感发烧之类的小病也会经由熟人找到高专治疗,
近几日要忍受真正的病痛时却被拒之门外。
好在咒术总监是个知道轻重的人,派人将她送去一家相当专业的疗养机构,直到办理入住之后才知道负责她的诊疗师居然就是疗养机构的院长,
也是相当有名但非常难约的盘星教教祖夏油杰。
她甚至还收到了疗养机构开业时限量发售的耳钉作为礼物。
至于教祖本人长相如何风流魅惑,性格有多么平易近人,治疗手法怎样神秘奇异,也都和以上种种一齐流传出去,从贵妇到她们的丈夫,
又从总监部高层到年纪最小的高专学生。
等到不大关心凡尘俗务的犬养健作终于从别人口中知道, 自己百忙之中居然还抽空向诅咒师夏油杰高调公开表示了友好时,
作为其中最不起眼小卒的哈泽尔已然经历过十几轮高强度盘问,终于从总监部大楼离开,回到高专这个连空气都要年轻化一些的地方。
……当然,
如果和夜蛾正道报告的时候,没有旁边事不关己地吃着切块凤梨的青年教师在场就更好了。
“总监部目前给出的决定是让你暂时停职休息,但活动范围要限制在高专之内,
直到给出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为止。” 夜蛾正道说:“对此你有意见吗, 姬野?” “没有。”哈泽尔清了清嗓子, 感觉喉咙里依然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有位咒术师在反复询问却依然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之后,恼羞成怒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体质简直像大猩猩一样,仅仅是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就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串乌青的手印。
为了遮住那些痕迹,她今天不得不穿了一件能把拉链一直拉到鼻尖位置的连帽卫衣。
尽管走在到处是制服和西装的高专里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毕竟已经是连脑袋都只是暂时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了嘛。
夜蛾正道把一只手机放在桌面上推向哈泽尔:“这是你之前被收走的手机,里面的内容已经被核查过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包括你和安藤信介先生之间不宜公开的消息记录。……这是总监部要求我转达的。” 坐在一旁的五条悟翘着腿问:“安藤信介是哪个?”
“是总监秘书。”夜蛾正道说。
“不是问这个……算了。”五条悟用木质叉子慢吞吞地将一块凤梨戳得不成样子,玩腻之后才把它塞进嘴里。
他对夜蛾正道做出“请”的手势:“你们继续。” 夜蛾正道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姬野?” 哈泽尔:“我应该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么我就直白一点。”夜蛾正道说,“鉴于事件当天是你开着高专的公车出现在盘星教的机构,现在有一部分人希望你能指认这一切都是安藤先生自作主张,来帮助总监洗清嫌疑。这点你知道吧?”
哈泽尔点头。
“所以?”夜蛾正道问。
哈泽尔老老实实地说:“可是没发生过的事,即使说谎也会被拆穿吧?” 五条悟嗤了一声。
夜蛾正道:“……你又怎么了?没事的话就出去。” “让我再待一会嘛。”五条悟超乖巧地在自己嘴上比了个叉。
夜蛾正道无话可说地看了他几秒,收回目光对哈泽尔道:“当时的任务是我分派给你的,如果你做好决定的话,我作为校长会尽量在其中转圜,不让这件事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
哈泽尔笑了笑:“谢谢,无论谁问起那天的事,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只是去当了一次司机而已,其余的都与我无关。”
她低头想了片刻,再次问道:“活动范围仅限在高专之内?还需要再分派人看管我吗,在这种人员严重不足的情况下?”
夜蛾正道维持着一张脑子里长满肌肉的凶悍壮汉脸,严肃地说:“我会联系京都校,借用一年级学生与幸吉的设备。虽然懂黑客技术的话就能破解,但你应该没有那种能力,对吧?”
**
哈泽尔路过医务室,接受了家入硝子顺手的违规治疗,和她分享几块凤梨后晃晃悠悠地路过操场,最终在树荫里的长椅上坐下,边吃凤梨边吹风,顺便看着操场上闹成一团的一年级新生。
五个……不,三个人、一只熊猫和一具傀儡。
除了京都校的禅院真依据说由于闹别扭而不愿意和同伴们一起前往东京之外,两所高专的新鲜血液都会聚在这里了。
而且意外地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啊。
尽管禅院真希一边愤怒地叫着“不要喊我禅院”,一边举起长棍邦地给了机械丸的脑袋一下。
尽管三轮霞拉开狗卷棘的衣领好奇地观察他嘴边的纹身时,狗卷棘被旁边路过的机械丸不慎踢了一脚。
尽管狗卷棘在和胖达练手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抬腿绊倒了拿着饮料走向三轮霞的机械丸。
尽管禅院真希、机械丸和狗卷棘这三个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打成了一团,并且将旁边无辜被踹了好几下的胖达也卷入了纷争。
最终只有三轮霞略带困扰地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喝橙汁。
……尽管如此。
“关系真好啊。”
五条悟不知何时站在了哈泽尔所在的长椅旁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语气平平地感叹道。
他的态度冷静得像是在说“看啊,那里有好多土豆在地上滚”,但或许是出于对五条悟与日俱增的了解,哈泽尔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隐约的欣慰和愉快。
哈泽尔没有接话,叉起一块凤梨,将手举到与脑袋齐平的高度。
几秒后,五条悟俯身叼走了叉子上的凤梨,咀嚼咽下后才小声抱怨道:“这个真的很酸啊。”
“但还是买了一大盒?” “因为有不能欣赏甜食的人喜欢嘛。”五条悟随口说完,话音一转道,“那个要求你在高专穿着见不得人的衣服到处乱走的家伙就是安藤信介?”
“……”哈泽尔回忆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还记得啊。”
“是啊,给纯洁的我留下了超级大的心灵震撼呢,当时。”五条悟微笑着冲注意到他们的几个学生举手示意,“现在想来不过是你们这些故弄玄虚的家伙在讲什么只有彼此能听懂的暗号吧。毕竟哈泽尔可是连我这种级别的帅哥站在面前任君采撷都能狠心拒绝的人呢。”
哈泽尔说:“只是在满怀恶趣味地玩弄别人的家伙可没资格说这种话啊。” 五条悟转过头来,十分温柔缱绻地对哈泽尔微笑了一下。
哈泽尔回之以平和包容的假笑。
和那个遭受眼前之人暴击的夜晚一样的假笑。
** 哈泽尔的嘴角微微扬着,淡金色的眼中毫无笑意。
浅色瞳仁的反光度很高,路灯下发着微光的雨丝在她眼中淅淅沥沥地落下。
有那么一瞬间五条悟以为它们会就这样静静地盈满、溢出,然后顺着她的眼睑淋湿他的手心。
他的术式可没办法拦住那种东西啊。
不过好在那只是他的错觉。
哈泽尔轻声说:“五条先生。” “怎么了,哈泽尔?”
那只疯狂的眼睛依然死死封锁着她的所有退路。她是猎物,她的呼吸、心跳,最微小最隐蔽的生理指征都被他攥在手中。
那只手突破了她的表皮,毫无顾忌地抚触着她的大脑和心脏。
毛骨悚然,恐惧不安,然而又无处可逃。
“别再往前了,五条先生。”哈泽尔看着那只发出莹莹幽光的蓝色眼睛,浑身发抖地抬手遮住了它,“不要再继续了。”
“为什么?”五条悟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放在脸侧,微微歪头嗅着她腕间青色的血管,“我一次又一次地抓住的破绽,都被你狡猾地溜走了。是你吸引了我的注意,是你引着我像笨蛋一样乱撞,是你带着满身的秘密接近我,是你不断来挑战我的底线。现在我抓住了你的要害,你却告诉我——不要再继续了?”
哈泽尔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倾身靠在五条悟的颈窝里。他温暖的皮肤贴着她冰凉的额头。
五条悟的呼吸顿了一下。
他还是不习惯来自于他人的主动触碰。
但他没有一拳把她打飞,只是在犹豫片刻之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哈泽尔环住他的腰,仰头用鼻尖蹭蹭他的脸颊,小声说:“就放过我一次吧。好不好,五条先生?”
五条悟像是突然断电的机器人一样僵在了原地。
“嗯?”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把哈泽尔紧紧抱在怀里:“太坏了,哈泽尔。做出这种样子,让人怎么继续凶你啊。”
“你看,五条先生,其实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再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哈泽尔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她拍拍五条悟的后腰,“五条先生的眼力很好,这是实情。但抓到我之后呢,五条先生想做什么?和我尝尝禁果?增加恋爱体验?还是其实什么都没细想,只是为了看我被揭穿后惊慌失措的样子?”
哈泽尔轻轻叹了口气:“毕竟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完全突破了陌生人的底线,五条先生也好,我自己也罢,对距离感失去掌控都是很正常的事。
“……但我知道自己继续失控下去会是什么样子,也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就当是给猎物一些属于猎手的仁慈,我们彼此都适可而止吧,五条先生。”
第 30 章 第 30 章
五条悟把自己比作猎手。
这家伙的比喻水平和他作为猎手的水平一样拙劣。
他的目光根本不会专注地投向狂奔逃命的猎物,
他那猛兽一样矫健有力的身姿根本不会去全力追逐任何存在于此世的事物。
猎手是被死的恐惧和生的欲望驱动的职业,将五条悟的行为比喻为捕猎,就像将须鲸张开嘴吞食数吨磷虾形容为一场酣畅淋漓的猎杀一样令人啼笑皆非。
五条悟他……
他是沼泽本身。
从远处看是杂草丛生、野蛮又美丽的湿地, 然而每靠近一步都在被吞噬,每挣扎一次都会陷得更深。
只有真的贴近他,
将胸腹手脚糊满淤泥,让鼻腔和嘴里灌入污水,才会察觉到他沉稳或狂乱、美丽或狰狞的外表下始终不变的漠然和空洞。
才能从这片绮丽到让人心醉的沼泽中侥幸生还。
哈泽尔可以用一千句五条大少爷从来没听过的脏话骂他不尊重人,也可以当场用更可怕的肢体接触和亲密行为把年近三十但在某些方面比少女还要纯情的教师吓走。
但她实在是……太兴奋了。
正因如此, 她没有反驳他经过反复试探和激将得出的“你爱上我了”的答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使出浑身伎俩从这个难缠的家伙身边逃开。
就只是—— 诚然她对五条悟说谎了,毕竟面对着五条悟这种级别的男人, 比起突发的澎湃感情而言,生理本能反而更能让人不太羞耻地作为借口脱口而出。
但当一个敏锐到非人程度的家伙,会把别人因为一时被触动而产生的怜惜当成是爱,并且用几乎要将其攥碎的力度抓住这点反复求证的时候。
其实只能说明他既没有被人怜惜过,也从来没有尝过被爱的滋味。
如此美丽, 如此强大, 如此傲慢, 如此高高在上的可怜人。
哈泽尔根本无法克制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汩汩流出的、不断腐蚀着她理智的喜悦之情。
而五条悟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才是她对他产生冲动的真正原因。
“我的字典里可没有‘适可而止’这个词语。”五条悟轻松地说,“尽你所能地失控就是了。无论如何, 最后都有我兜底呢。
“——毕竟,我是绝对不会爱上哈泽尔的啊。
“如果对此感到愤怒的话,就来挑战我试试吧?” 哈泽尔盯着五条悟看了片刻, 在他逐渐困惑的眼神中微微地笑了一下。
** “五条老师——”
操场上的少年少女披着满身的阳光奔向两个各怀心思的阴暗大人。
“啊, 哈泽尔!好久不见!” 胖达高高兴兴地在哈泽尔面前张开双臂:“要抱抱吗?”
哈泽尔放下凤梨, 同样高高兴兴地埋在胖达温暖的皮毛里:“久违了,会动的毛绒绒!”
“又在这里偷懒啊。入学任务之后就没见过你人了,倒是有点为人师表的责任心啊。”禅院真希大大咧咧地说。
“鲑鱼。”狗卷棘在旁边附和。
五条悟一边抬手拽着哈泽尔的卫衣兜帽,把她拉得险些一头磕在长椅上;一边懒洋洋地对自家学生道:“怎样,咬我啊。”
“这里有人霸凌辅助监督哎。”胖达相当尽心地试图拯救哈泽尔,结果被五条悟的无下限术式拦得连对方的衣服都摸不到。
禅院真希见状燃起战意,趁五条悟对胖达露出狡猾笑容的时候从他的后方猛然出棍。
五条悟连头都没回,拎起哈泽尔甩向身后,逼得禅院真希不得不中途卸力。长棍砸在塑胶地面上发出巨响,昭示着她在方才的偷袭中用了多大的力道。
哈泽尔踉跄两步站稳了,把帽子从五条悟的魔爪之下夺回来。
好孩子三轮霞体贴地扶住了她,尽管被会呼吸能喘气的3D五条悟吸引得频频走神,但仍然尽心尽力地帮她整理好了历经折磨后变得一团糟的衣服。
机械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三轮霞身边,向哈泽尔递出一颗扁扁的机械丸脑袋。
“夜蛾校长让我给你的。”隐藏在傀儡背后的男孩说,“带在身上就可以,这个能实时向我显示你的位置。”
“谢……不,好像不应该由我道谢。”哈泽尔接过小小的机械丸说,“能多给几个吗?” 机械丸:“……嗯?”
“这种东西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有损耗的,我不想因为信号消失而被抓去判处死刑啊。”
犹豫几秒后,傀儡双耳位置的护甲弹开,它探手从脑袋里取出三个同款设备交给哈泽尔:“够吗?”
“人命关天的事,无论多少都还是会觉得少呢。是吧,机械丸?”哈泽尔叹息着说,同时动作流畅地把刚拿到的迷你机械丸一起塞进口袋。
从小被总监部保护着的少年不懂成人世界的险恶,乖乖地贡献出更多迷你机械丸,用被闷在傀儡中而显得相当冷淡的声音说:“这些还是不够的话,我再用傀儡送过来一些。”
“够了够了。”哈泽尔简单数过数量之后,接过禅院真希友情提供的帆布手提袋,将它们全部收起来装好。
胖达好奇地探头看着他们之间的交易,一张嘴就引爆了大雷:“我听说了喔,哈泽尔和夏油杰一起喝茶了是吗?” **
众所周知,夏油杰作为咒术界目前仅存的三大特级之一,既是总监部恨之入骨的极恶诅咒师,同时也是最强咒术师五条悟的昔日同窗。
总监部对夏油杰的追杀令至今没有撤下,按理来讲双方阵营的任何成员只要碰面就得来一场酣畅淋漓的生死决战。
……但怎么说呢。
毕竟如今咒术界处于全盛期的中流砥柱,一大半都曾经和尚未叛逃的夏油杰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而彼时的他在众人的印象里——有着超乎寻常的人格魅力。
至少比少年时期的五条悟要受欢迎。
更何况此人的叛逃原因,其他同僚也都多少心中有数。
因此尽管十年来双方时有偶遇和摩擦,总监部下发的文件一道比一道严厉,但实际上真正到了咒术师那里,更多的只是对这个人的存在缄口不提,以及对高层要求的加倍糊弄。
对夏油杰处刑?好啊,没问题,作为咒术师当然要支持总监部的一切决定。
至于执行?盘星教总部就在那里,手机地图搜索后开启导航就能方便快捷地到达。
然而连五条悟都谨慎地忍了十年还没有打上门去,其他咒术师是要去给夏油杰的咒灵们送菜吗? 不行不行,不敢不敢。实在急切的话,高层倒是也可以亲自上阵嘛。
至于夏油杰本人和他的盘星教,虽然最近几年因为精神疗愈在普通人之中小有名声,但他既没有把诅咒的存在透露给普通人,也没有再引发类似于他叛逃那年的恶性事件。
即便是在咒术界造成的危害,也远远比不上哪怕最差劲的三流杂鱼诅咒师团体。
脑袋正常的人都不会和他这样实力强大又不危害社会的人过不去的。
但即使有这样的背景,能够安全地公然提起夏油杰之名的必要条件依然是——五条悟不在附近。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才让五条悟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会突然沉下脸来。
明明这人的表情管理一直很优秀来着。
优秀到即使拥有超可怕的本质,依然可以轻松地让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放下戒备。
** 五条悟的视线即使隔着绷带也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哈泽尔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喝茶。没有商谈。没有私通。没有金钱交易。连见面都没有。” “啊。”胖达遗憾地垂下肩膀,随后又竖起耳朵,“怎么还有私通的事?”
哈泽尔抬手揪着胖达的脸揉来揉去:“胖达,不学好啊。”
“还能是怎么回事,这种离谱的问题被问到太多次了嘛!总监部和御三家的大人们都一样,脑子里就只有那么点东西啊!”禅院真希把长棍戳在地上说。
狗卷棘敏捷地一闪身,避免了自己的脚受到重击的命运。
“金枪鱼蛋黄酱!”他对禅院真希抱怨道。
在五条悟面前显得格外内向的三轮霞趁此机会凑到偶像面前,举起手机小声说:“能和您合影吗?”
五条悟这才把几乎要将哈泽尔凌迟的视线收回来,轻巧地低头回答身高只到他胸口的三轮霞:“可以哦。” 他接过手机,借助手臂的长度调整镜头距离,按下拍摄键。
“悟的拍照技术真不错啊,这样看起来脸好小,光线也很好。”熊猫凑过来看着拍好的照片,“大家也一起拍一张嘛!不带悟的那种。”
五条悟:“休想把我丢在一边。那边的木头,过来过来,你站这里。”
他把拘谨地走过来的机械丸推到三轮霞左边:“靠近点噢,这么多人都要入镜,五条老师也很辛苦的。——喂,站在远处无动于衷的哈泽尔小姐,还要我过去拎你过来吗?”
“我不——” 哈泽尔拒绝的话刚刚出口,胖达已经跑过去,快乐地把哈泽尔夹在胳膊下面搬运回镜头范围。
五条悟高高举起手臂,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拍进取景框。他的另一只手臂搭在相比之下显得相当娇小的狗卷棘肩上。
狗卷棘的半张脸缩在衣领里,抬头对手机比耶。
禅院真希反手持棍,表情冷酷地凝视前置摄像头。
机械丸没有表情。他身边的三轮霞显然还在因为和五条悟合影而兴奋,脸颊红红地握着傀儡的木质手臂,让他往自己的方向再站一点。
胖达搭着哈泽尔的肩膀抬头看看取景框,又低头看看她没什么精神的脸,把两只熊爪架在她的脸颊两侧,做出猛兽袭击的模样:“来哈泽尔,跟我一起‘嘎哦’——”
哈泽尔配合地学着它一起举出熊爪手势:“嘎哦——” 五条悟:“好!那么要拍咯。三、二……阿嚏!” “喂喂,手机!救救手机!要掉了!”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打喷嚏啊!故意的吧绷带笨蛋?” “手机手机……啊啊手机!求求你活着!” “没事,活着的活着的!”
健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照片中,尽管因为高速运动而略微有些模糊,但意外地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拍得极为生动。
被箍着脖子向前、大喊着什么的狗卷棘,面带嫌弃地撇着嘴的禅院真希,惊恐地去抢救自己手机的三轮霞和悄悄扭头看她的机械丸,还有同步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的胖达和哈泽尔。
附赠一个因为打喷嚏而弯下身子,导致镜头中像是在鞠躬致歉一样的五条悟。
“这张好,这张太棒了。”哈泽尔握着三轮霞的手说,“请务必把它发给我。”
“嗯、嗯,好。”三轮霞乖乖点头。
五条悟不满地说:“不行,删掉再拍一张!怎么能留着这种——” 他的表情在手机震动声中变得严肃起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伊地知洁高”后,五条悟对其他人摆摆手说:“我先走了,有点事。不要闹得太过哦,会被歌姬骂的。”
初次见识五条悟瞬移绝活的三轮霞瞪大了眼睛。
“今晚去吃回转寿司吗,”禅院真希说,“昨天三轮不是说想吃来着?”
“啊,是说过。”三轮霞有点不好意思,“但只是提一下,也不是非吃不可……”
胖达严肃道:“既然提出来了,那就是非吃不可。小三轮,你要记住,语言可是一种很恶毒的诅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