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夜蛾正道和家入硝子一起从门外走进办公室。
彼时五条悟正靠在窗边看着视频。
他的小半张脸埋在衣领里,
看不出表情,但周身的气息严肃得像是被要求了在十分钟之内证明霍奇猜想、否则地球就会直接爆炸似的。
伊地知洁高则缩在角落里,看起来仿佛恨不得立刻从日本消失的样子。
在来人的视线落在五条悟的手机屏幕上之前,
他率先关掉视频对两人挥手:“来了?咖啡还是茶?我这里都没有,要喝的话回自己办公室倒好再来哦, 顺便帮我带杯咖啡,要加十块糖。”
夜蛾正道走过去坐在五条悟惯用的那张巴塞罗那椅上;五条悟自然地朝旁边走了两步让开位置,凭借自己的身高优势半坐在桌边;家入硝子则自己拉过墙边闲置的椅子,隔着办公桌坐在夜蛾正道对面。
三人之中, 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半点要为了饮料而付出行动的意思。
伊地知洁高很有眼色地退出房间,片刻后用托盘端着热腾腾的茶、咖啡以及方糖进来,按照每个人的喜好将饮品摆在他们面前,
自己则站在家入硝子身边,手中拿着笔记本,一副随时准备做会议记录的专业架势。
夜蛾正道看着五条悟率先开口:“悟,你现在是清醒的,而且完全明白自己最近在做什么。对于这两件事, 我应该不会为此刻下的论断感到后悔吧?” “啊,
再斩钉截铁一点也没关系。”五条悟隔着无下限用手指捏起方糖, 一块块地丢进咖啡里,又用茶匙进行搅拌。
他漫不经心地说:“京都校的老爷子不是已经问过一次了吗?高层如果全都患有老年痴呆的话,不如自觉一点让出位置给更能干的年轻人啊。”
“……对于夏油杰近期在任务中插手的情况, 你是知情的吗?”夜蛾正道并不受他的影响,继续公事公办地问道。
“显而易见。”五条悟抿了一口咖啡,表情平淡。
“关于我们的总监秘书在咒术界进行的种种活动呢?” “略有耳闻。”五条悟简洁地答道。
夜蛾正道紧盯着五条悟的表情, 继续问道:“对此你怎么看, 悟?”
“不怎么看。”五条悟说, “我是教师,除了教导和保护学生之外,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 伊地知洁高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做着记录。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夜蛾正道的目光依然像钢针一样定在五条悟的脸上,“对于你和姬野哈泽尔之间的暧昧关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五条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家入硝子:“你告的密?”
夜蛾正道抬手对伊地知洁高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无奈地对五条悟说:“你该反省一下自己做了什么,才让高层对你提出这种问题。顺便一提我和老婆谈恋爱第二周就没再一天守着电话看八百次、只为了等她的来电了,不想被发现的话就自己藏好啊。——你好好回答,说和她没关系就行。”
“所以你现在才是单身啊。”五条悟说,“倒是确实和姬野没什么关系。” 伊地知洁高迅速记下他的回应,把记录拿去复印后交给几个人分别审核,随后各自签名密封。
随着询问记录在纸袋中封好的声音响起,夜蛾正道表情一松,靠在椅背上喝了口茶道:“再这样戳人痛处的话,我真的会揍你的,臭小子。”
“欸——”五条悟拖长声音抱怨道,“人家只是爱说实话而已,毕竟从读书时就被班主任教导要以诚待人嘛。怎么,夜·蛾·校·长现在要告诉我,学生从十年前就一直谨记在心的教诲只是不必在意的废话吗?”
家入硝子低头用茶杯挡住脸,伊地知洁高则做出一副正在抱着必死的决心整理文件的样子。
夜蛾正道倒是很有公德心,把整杯茶喝完后,才将空杯子朝五条悟砸去。
五条悟抬手接住杯子放回夜蛾正道面前,伊地知洁高随后拎着茶壶在杯中注满热茶。
“所以真正的实情呢?”夜蛾正道问,“确实和她没有任何超出普通范畴的关系和感情?”
五条悟抱着胳膊抖了两下:“我说,大庭广众地讨论这个不太合适吧?闺蜜茶话会吗,这是?”
夜蛾正道面无表情地说:“这不是在关心你的感情生活。姬野对咒术界而言是个不定时炸弹,高层不想看到你们凑在一起。如果你打算和她发展下去的话,最好先让作为缓冲带的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五条悟在夜蛾正道钢铁一般直白的目光里喝完整杯咖啡,才有点不情愿地答道:“实情就是没有关系。
“她会对咒术界做什么,我不清楚;有关我们的任务和其他咒术师的情况,她不会问,我也不会说;至于缓冲带则更是没有必要,难道她还会拉着我私奔吗?”
“所以别担心嘛夜蛾,不会发生你现在脑子里正像个操心太多的更年期老爸一样忧虑着的事情的。如果实在好奇进展的话,征询过哈泽尔的同意后,我也不是不能每天向你报告情况哦。”
夜蛾正道起身拔腿就走。
五条悟坐在桌子上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到底需不需要,给个准话嘛!没有人能分享超有意思的日常,我也很寂寞来着。”
夜蛾正道走得飞快,连一丁点影子都不愿意留给烦人的学生兼下属。
家入硝子从座位上起身,缓缓溜达到五条悟身边,轻声道:“我告的密?”
五条悟心虚地转移话题:“哎呀,今天的咖啡可真甜啊。我以前怎么不记得这种糖量有这么甜来着?”
家入硝子无视了伊地知洁高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用她慵懒而毫无攻击性的声音道:“说起来你找伊地知要的教学视频是我发给他的。这种东西别找男人要,你们平时看的那种东西如果全盘模仿的话,除了在实操的时候更快地造成女方黄体破裂之外,没有任何正向的意义。”
仿佛觉得很好笑似的,家入硝子摇了摇头,丢下僵成两座蜡像的五条悟和伊地知洁高,悠闲地插着口袋走出了办公室。
** 她在孕育生命。
不。不对。
是他在孕育生命。
——不。也不对。
非男非女、非人非诅咒的存在静静地悬浮在透明的液体之中。
回到即使对于早已扭曲的灵魂而言也过于残酷的那个时期。
孕育。孕育。孕育。
一刻不停地、分秒不休地,在制造生命和被夺取生命的循环中,同时感受着成为神明的喜悦和失去神力的绝望。
在仅剩的脑组织上,正插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握把不做防滑,刀身没有血槽,这根本不是战斗用的武器,而完全是毫无威胁性的装饰品。
正是这件装饰品,将已经存活千年的存在拖入了祂本不该会有的噩梦中。
**
“联系过了,浅井科技明天就进场。”E君说。
哈泽尔、C君和D君三个人并排靠墙坐在锁着大脑的实验区之外。
他们刚刚结束这个高危脑组织的运送工作,耗费大量时间和体力在闸门间消毒,脱掉防护服后才从负压实验室出来,各自捧着一碗刚刚空运到东京的gelato吃得正香。
“我还以为能看到你两句话就把那家伙变成天下第一号大傻瓜,问什么就会答什么呢。”D君说。
“如果真的强到那种程度的话,到现在还没有去北海道舔栏杆,你应该发自内心地向我表达感谢来着。”哈泽尔挖了一勺缀满开心果碎的软冰淇淋说。
“但我也没想到你会抡起运输箱的盖子追着它猛揍啊!”D君叼着勺子,匪夷所思地道,“如果不是E君从监控里注意到了你的暴力行为,我们辛辛苦苦从大洋彼岸带回的战果也许就这样被拍成肉酱了!”
哈泽尔:“都说是它自己顶开箱子要钻出来了……” 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当然不会因为被烧了公寓就对幕后黑手拳脚相向。
所以她用的是金属箱盖来着。
“嘛……那现在就先这样了?”D君问。
哈泽尔说:“它现在还很有精神,需要一点小小的脑力和体力消耗才会变得软糯不扎手。刚好浅井科技正在到处招募全植入式脑机接口的人体实验志愿者,而我们这里刚好有一颗连开颅手术都不用做、又完全不必担心感染的完美大脑,多巧啊。”
“研究得到的数据还能作为给五条悟定制装备的参考。”E君插话道,“他什么时候来做检查?我还没见过身体素质好成这样的人类呢,好想看看他的具体数值啊。” **
“——E君是这么说的。” 哈泽尔靠在天台的围栏旁边,任由高空的冷风猎猎地刮着她的衣摆和头发。
耳机里传来青年男性略带一点沙砾质感的磁性嗓音。
“只有E君说了想见我吗?好遗憾啊,还以为哈泽尔的朋友应该都很喜欢我来着。”
即便没有刻意伪装出情绪高昂的样子,五条悟在放松的时候,句尾语调也会带有一点愉快的上扬,像是竖起来的猫尾巴,让人能明显感受到他毫不掩饰的快乐。
“大家的确都很喜欢五条先生,”哈泽尔说,“至于想不想见你嘛……其他人没有说,所以我不清楚啊。”
五条悟:“这种时候,哪怕是敷衍,也应该说‘大家都很想见你’才对吧?”
“不好意思,没有你想要的敷衍,因为此时此刻的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想见你,只有这点我是抱持着绝对的自信的哦。”哈泽尔说。
五条悟沉默几秒后才低声道:“你这家伙每次都……” 哈泽尔:“所以五条先生,现在在高专吗,方便到门外一趟吗?” “嗯?”
五条悟发出疑惑的单音后,随之传来的是尖锐到近似哨音的物体破空声。
紧接着五条悟又提高声音道:“你来高专了吗?但我没有发现气息……噢。是快递。”
“对,是快递。”哈泽尔说。
“好大。”五条悟签收之后当场打开箱子,“哇,怎么还用上了冰袋?好可惜,还以为是哈泽尔悄悄躺在里面要给我一个惊喜呢,有冰袋的话就不行了啊。”
“明白了,下次就这么干。”哈泽尔说,“打开了吗?是意式冰淇淋来着,A君给我们送来的。”
“哇。”五条悟小声感叹,片刻后他又轻声重复了一次,“——哇。我要悄悄藏起来,晚上休息的时候自己独吞。你做好觉悟,虽然分量很大但我绝对不会分给硝子他们的哦!”
哈泽尔:“都是给你的,水果味的都很甜,我猜你会喜欢。之前在知床买的零食和米酒稍后寄到,那些才是家入医生的。” “欸——还以为只有我会收到礼物呢。”
五条悟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他低声道:“喂哈泽尔。” “嗯?” “你给硝子寄的东西里也有蓝玫瑰吗?” 哈泽尔:“嘛……” “而且只有一支?”
“多了浪费嘛。”哈泽尔说,“没办法种也不能一直保存,话说别吃噢五条先生,这个只是路过花店的时候顺便买的,不知道添加的染色剂能不能食用来着。”
“把我当什么了啊!”五条悟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承认吧你这家伙,就是被我的魅力迷惑得已经全无理智了对吧?但是采取送花的老土攻势是没用的噢——”
“送花可不是攻势啊。”哈泽尔说,“那只是我在看到它的时候想起了五条先生的眼睛,所以作为冰淇淋的赠品一起送过去,好让你知道我究竟有多想见你。——这句话才是,怎么样,有用吗?”
“……效果拔群,野生的小悟被打倒了。” 五条悟抱着巨大的快递箱行走在寒风里,险些在沉默的几秒之中连撞三棵树。
在又一次险之又险地避过鸟居的立柱后,他停下来问道: “我说啊……你究竟是真的想要见到我,还是仅仅想看我f……myself?”
虽然从上学时就翘课打架但从不说脏话的他将f开头的单词含混带过。
与他依然轻松愉快的声音形成对比的,是绷带下微微皱起的眉心和渐渐垂落的嘴角。
而在同一座城市里,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手误、但完全不打算辩解的哈泽尔斩钉截铁地道:“都想。”
第 72 章 第 72 章
孕育生命。
这是大自然温厚而残酷地赋予女性的神权。
由脆弱的、肮脏的血肉组成的身躯, 凭借同样复杂又原始的器官,便能达成和上帝一样创造生灵的伟大成就。
作为在人世间凭借尸身反复轮回的存在,祂对于这种诱人的权柄始终心怀向往。
明明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伟力,
祂却无法像个哪怕尚未完全发育的少女一样,仅仅凭借自身的土壤和借来的种子就能完成新生命的培育。
利用诅咒和人类的结合实验诞下咒胎九相图,
是祂在延续千年的漫长生命中做出的美丽实验成果。
从形似巨人观的胀相,到组织坏死的坏相,再到内脏全部破裂的血涂。等等等等。
在人类女性的挣扎和死亡中,这些象征着死亡后不同腐败阶段的混血胚胎带着强大的力量诞生于世, 并长久地沉睡在密封的容器中,等待着被解封的那一天到来。
然而不够,这些不完全的生命还不能满足祂的渴望。
在静静蛰伏着的日子里,
祂做出了一个令自己也感到吃惊的选择:占据人类女性的身体,同血脉特殊的男人结合,亲自诞下新的试验品。
结果是很好的:祂创造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绝佳容器,它将会在时机成熟后成为祂庞大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然而,生育是怎样的体验呢?
是即使已经完全明白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在真正亲身感受时仍然痛苦得超乎想象的折磨。
被陌生的寄生物汲取养分。体力下降。身体鼓胀变形。理智被不断分泌的激素影响, 对正在孕育的肉块产生令人心惊的依恋和慈爱。
还有在生产之时,
即便作为时常出生入死的咒术师也难以忍受的、令人绝望的耻辱和痛楚。
这就是祂最近几日沉浮在生理盐水中,一刻不停地体会着的滋味。
亲爱的总监秘书手中确实掌握着被祂所忽视的秘密。
无论是那些在祂不知道的时候做出的种种小动作,还是沉寂多日后在美国给祂带来的致命一击。
就连他手下一名看似毫不起眼的辅助监督, 也有着让人吃惊的术式和本领。
在几天前被姬野哈泽尔手中散发着奇异咒力的匕首刺入大脑之后,有那么几分钟时间,祂尚有余裕去思考自己接下来的翻盘计划。
但很快地,
那些早已被反转术式修复的伤口, 以及祂以为已经被时间淹没在过去的记忆便如洪水一般卷土重来,
让这颗无法结印、更无从使用术式的大脑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在本就安静得令人窒息的溶液中流下无声的痛楚眼泪。
** 由机械爪固定大脑。
植入电极。
记录大脑各个分区运作时发出的电信号。
使用微电流进行局部刺激。
连接机械臂。
实验无法推进。无论怎样对大脑进行刺激,都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实验暂时中止。没有血液和氧气供给的大脑依然活跃地通过探针传输着高度兴奋的信号。
通过机械遥控远程操作并观察数据的实验人员并不能看到负压实验室里的景象:
被探针穿透的大脑上,长着满口洁白牙齿的嘴巴可怖地咧开,发出非男非女、似哭似笑的哼声。
“好痛啊。”祂轻声呢喃道,“明明大脑是没有痛觉的,为什么会这么痛……”
“因为它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疼痛,只是强行唤起了你最恐惧的记忆,进而将你带回那个时候的幻痛中而已。” 失真的女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祂从无尽的苦楚中回到现实,分辨出那是姬野哈泽尔的声音。
气密门开启时发出巨大的噪音,穿着密封防护服的高挑女性缓缓走进实验室。
完全密封的塑料防护服臃肿得仿佛米其林吉祥物从广告跳进现实,能有效地将内外空气完全隔绝,一般只会在高危生物实验室用到。
一根黄色软管通过墙壁的专用轨道连接在防护服上,向内部注入干燥洁净的新鲜空气,但人类呼出的二氧化碳仍然在面罩内部凝成细小的水雾,同时阻碍着来自防护服内外的视线。
她艰难地迈着僵硬的脚步,走到实验台附近站定。
** 奇异的景象。
无论是实验台上蠕动着的,还是地上站着的,任何一方的外表看起来都不像是会出现在常识人概念中的形象。
淋漓地滴着黏液的大脑正因为旧日的痛楚而不停地痉挛着。
闷在防护服里的人类则在密闭空间里沉重地喘着气,声音在面罩里反复回弹,形成如同狮虎喉音一般的可怖回声。
然而双方之间正飞速进行着冷静至极的对话。
“你很有手段,相当不错,姬野哈泽尔。”祂的声音有些虚弱,“如果我们的立场一致的话,应该能成为不错的合作伙伴吧。”
“立场一致,是指被你派来的人杀死之后,由你占据我尸体的情况吗?”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合作呢?只不过是由我主导罢了。”大脑露出灿烂而扭曲的笑容,“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对于你们而言应该不再具有威胁性了吧。”
“你真正的名字?”她问。
“嗯……犬养健作?”祂答道。
“你应该有感觉吧?”她说,“你大脑里的那把匕首是由我的咒力控制的。如果你的回答太过敷衍的话,说不定会变得更痛。还有,机器会实时分析你的神经信号,现代测谎仪的精度是很高的,所以不要试图说谎蒙混过去。”
祂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道:“犬养健作。虎杖香织。加茂宪伦。还有我自己也记不清的其他一些名字。姓名只是代号而已,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叫我羂索。”
“健(けん)……什么?” “「观世音菩萨以慈悲之羂索救度化导众生」的「羂索」。”
“呜哇……可真敢叫啊。”她说,“那么你做的这些事——试图印发让咒术总监进一步集权的文件,让与幸吉做你在高专的内应,派咒术师去悄悄收集特级咒物,又几次三番地想要杀我,甚至还跑到美国,试图向他们泄露咒术界的存在——可不要告诉我,费这么大的力气只是因为你想体验大权在握的感觉啊。再怎么说也活过好几代了,总不至于只有这点追求吧?”
名为羂索的大脑组织微微抽搐着,轻声道:“别把这种无聊的猜测套在我身上啊。”
“但是你的这么多计划没有一项是成功的,真的很难让人对你的能力和信念产生过多的想法来着。”看着实时监测仪上剧烈振动起来的脑波,她轻佻地说,“也罢,之前是我高看你了。我去报告一下,让他们将你就此处决算了。”
“……你。” 羂索在似乎正逐渐加剧的疼痛中微声道。
她向祂的方向走近一步:“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目标是得到你,从而使用你的术式控制五条悟。”祂苦涩地笑道,“一旦将他掌握在手中,整个咒术界都会成为我的后花园……不过很显然,这个目标现在已经没办法实现了。”
防护服下的脑袋向屏幕的方向扭过头去,仔细辨别着上面滚过的信息,几秒后才说:“你这家伙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啊。但是既不想得到我的术式,也不想控制五条悟——这个结果好像又不太符合逻辑。总不会是机器坏了吧?”
她回过头道:“再说一遍,你的目标是——” 她的话语随着身躯的崩坏戛然而止。
——周围的重力被改变了。
原本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祂的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拍在了地上。巨大的重力加速度于瞬间施加在防护服之外,坚固的材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至于其中包裹的脆弱身体自然更不必说。
骨骼断裂、肌肉被撕碎已经是最轻微的损伤,从透明防护面罩上喷溅的血迹来看,她的内脏大概已经在肚子里烂成了一团棉絮。至于大脑,即便没有被她自己的脊椎刺穿,大概也会很快就因为水肿而失去活性。
刺入大脑的匕首因为失去了咒力供给而黯淡下来,伴随着涌出的黏液一起滑落在实验台上。
周围的仪器滴滴地响着,提示着与实验体的神经连接的机械臂接收到了生物电信号。
但也只有那么一秒。下一刻,羂索便主动切断了和机械臂的连接,插在脑组织里的探针被祂噗噗地排出。
只有钢铁制成的手指依然滑稽地维持着捏出的手决。
“这可真恶心……” 自己的长相已经足够恶心的大脑对地上被压成一滩烂泥的人体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祂滑下实验台,在满是鲜血的面罩之外,对已经失去呼吸和心跳的她耳语道: “我的目标当然不是你了,卑劣的三流货色,还请你不要用那种毫无新意的猜测侮辱我的耳朵啊。
“——不过是逗你们这帮家伙玩玩罢了。要唤醒沉睡已久的大人物、封印五条悟,再经历漫长的闹剧,最终才能享受我布局已久的游戏。凭借你的身体和三脚猫的咒力储备,能做到什么?年轻人,在对我耍心眼、洋洋得意地以为一点痛苦就能让我屈服的时候,你恐怕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可是经历了千年的龙争虎斗,在这个合纵连横的诅咒世界存活至今的人啊!”
“嘛,不过也不要妄自菲薄,作为一具临时身体,还是有被好好使用的价值的。”
羂索流畅地向面罩的破口滑去,轻声呢喃道:“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给你一句忠告吧。真正优秀的术师,即使敌人看上去处于劣势,也绝对不会放松警惕、给对方留下哪怕一丁点翻盘的机会啊。”
然而,在距离近到能够看清面罩里的脸庞后,羂索胜券在握的笑容僵住了。
第 73 章 第 73 章
笼罩在面罩内部的水雾和靛色火焰散去, 露出的是一张根本不属于人类的脸。
银白色钢铁构成的头骨之上是空洞的眼窝、暴露在外的肌肉结构,以及同样由人造物构成的牙齿。这些东西似乎都在无声地向祂发出嘲笑。
隔着防护服碎裂的外壳,机器人被操控着举起已经被完全压成废铁的手臂, 一边向祂礼貌致意,一边丁零当啷地掉着零件。
羂索:“……” 祂深呼吸几下,
怒极反笑,以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架势念着那个胆敢戏弄祂的凡人之名。
“……姬野哈泽尔。” “叫别人的名字干什么呢,是我还不够吸引你吗?”
已经在祂的噩梦中回响数年的声音化作现实,出现在羂索头顶。
成年男性的嗓音,
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拖腔拖调,因为懒于发力而饱含空气的柔滑喉音中满是天真而恶劣的戏谑。
——是五条悟。
这不在祂的计划之内。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羂索永远高速运转的大脑反常地停滞了下来。
自从在前代六眼手中吃过两次亏之后, 祂已经完全改变了自己的行动准则。
除非已经确保万无一失,除非那些祂所需要的先决条件已经全部集齐,除非祂肯定自己的百年布局能在需要的瞬间全部展开。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祂才会直接和六眼相见。
其他的时候,祂甘愿做一只在地下水道盘桓的老鼠, 在完备地铺下天罗地网之前, 蜷缩于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然而现在毫无预兆地, 残酷的烈日锁定了祂。
在这湿漉漉的、将祂带回阴雨连绵的旧时代的空气里。
即使蒙上绷带,也依然能感受到漠然而精准的目光。
即使被超高负荷的术式不断消磨,也依然拥有与常人根本不属于同一次元的心志和伟力。
败给六眼。
杀死刚出生的六眼。
再度败给六眼。
六眼。六眼。六眼。
用锐利无匹的双眼将祂一次又一次看穿的六眼。
以强大到非人的术式将祂一次又一次击溃的六眼。
让祂在漫长的黑夜中一次又一次推翻重建自己谋划的六眼。
无论要从哪条路走向目标, 都作为面前无法绕过的、令人绝望的障碍而存在的六眼。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偏偏是祂最虚弱的时候?
为什么要在祂以为自己又一次取得胜果而满心欢喜的瞬间…… ——让祂听到这道昭示着布局百年、即将燃起狼烟的战场被提前搅乱的声音? 祂近乎茫然地抬起头。
在室内荒唐地落下的雨幕中站着的,是理论上与现在的祂完全不可能存在交集的当代最强咒术师。
带着强烈到令人肝胆俱裂的压迫感,五条悟屈膝半蹲下来,
向祂露出从容而愉快的、专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微笑。
是像刚才的机器一样由术式构成的幻象? 抑或其他什么人扮成的假货? 由理智的推断否定了一切可能性之后。
——羂索的脑中浮现出了, 在六眼阴影下挣扎的千年时光。
** “三, 二,一。” 倒数结束后,站在门口的哈泽尔双手一抬,室内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火焰顿时消散。
五条悟站起来,满身的攻击性被好好藏在英俊的皮囊里,让他当场从剑齿虎变成了一只直立长条橘猫。
他夸张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因为多少受到能力影响而展露出一点恍惚的神色。
哈泽尔从他身后走过,趁他防御薄弱的时候悄悄夹带私货:“叫我一声主人嘛,五条先生。”
“你这家伙可真敢想啊。”五条悟温柔地道。
“只是个简单的称呼而已,还没有让你说出更过分的话呢。”
哈泽尔一边用医疗废物垃圾袋打包融化在地板上的羂索,一边逗着正掐着眉心让自己清醒过来的五条悟。
拥有部分五官的大脑像条死鱼一样瘫软在黄色塑料袋里,被哈泽尔随意地提在手中。
“我说啊,你的身体没问题吗?”五条悟说,“在我眼中看来,你体内的咒力已经消耗殆尽了。再透支下去会对身体产生损伤噢。”
“没问题,比这更严重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哈泽尔说,“倒是五条先生你有多久没休息了?连这种程度的AOE都会影响到你,单用为我的魅力而神魂颠倒这个理由可说不过去啊。”
五条悟:“居然在顶嘴!你送我花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语气吧?明明超级想见我来着,人家真的会伤心的!”
“是谁在我熬夜整理资料的时候吃掉了刚送到的咖喱饭?”哈泽尔道。
“是我,但后来不是又去便利店补了一份给你嘛。”五条悟接过哈泽尔手里的袋装大脑,手很闲地将它甩成一柄流星锤,“这个要放到哪里?是不是还要进行后续的审讯来着?”
“便利店的速食和店里的现制咖喱有可比性吗?在那之前我可是已经饿了一整天了啊!”哈泽尔说,“研究所里的容器强度好像都不太够啊,五条先生的结界术水平怎么样,能布置限定条件很精细的小型「帐」吗?”
“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啊,在这种事情上居然要用疑问句——不如说你做了大半年辅助监督却连结界术都学不会,这算是超级失格吧?”五条悟说着提高了音量,“你也知道自己一天没吃饭啊!明明只是在和这东西(他又拎着袋子多甩了两圈)耗时间,没空回我的消息也就算了,贵组织是连员工的基本生活保障也没办法提供吗?这样的话你干脆来五条家的家办工作,即使摸鱼把我搞到破产,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先出去吧,我们待在这里的几分钟时间,已经把实验室规定从上到下违反了一个遍了。”哈泽尔冷静地说。
五条悟乖乖跟上:“噢,好。”
走出实验区之后,哈泽尔抬手邦地捶了一下五条悟的后背:“你这家伙居然好意思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把伊地知先生压榨到亚健康的鬼畜上司是谁啊?”
“所以我说的是家办而不是高专啊!”五条悟夸张地痛呼一声,抬脚就把哈泽尔绊了个趔趄作为反击,“倒是你,明明连明面上的工资都没有,前一天还在超黏人地说‘想见你’,等我处理完工作过来之后却发现你忙到连人影都见不到!你知道我昨晚在这里干什么吗?想不到吧,一整夜的时间,在和你一墙之隔的地方,居然——!只做了简单的检测、吃掉了你的咖喱饭,之后就是无聊地躺在你的办公室里睡觉!”
“睡不着吧?”哈泽尔问。
“是啊,”五条悟蔫蔫地说,“所以又跑出去抓了几只咒灵带回来给你们的实验团队玩,他们还嫌弃等级太高没办法处理来着。”
哈泽尔向五条悟身边靠了两步,抬手挽上他的手臂。
五条悟大致扫了一圈监控的位置,没有挣扎,只是嘴上依然闲不住地撩拨她:“欸,好主动啊。我们不是偷情吗?”
“不,我只是想问问五条先生……”哈泽尔说着,用一只手温柔地握着他的小臂向后折去,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充满爱意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拿工资的?”
五条悟心虚地顺着她几乎约等于无的力道被锁住关节,用被压在背后的手比出两只兔耳朵,小声道:“我去调查了安藤信介——就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位A君。明明拒绝了我的卡,给我买花用的却是别人给的零花钱,总监秘书的月薪可没有我高啊。
“但是别告诉他哦,毕竟我的薪水还要经过他签字后才会打到卡上来着。”五条悟抬腿轻轻一别让哈泽尔失去平衡栽倒下去,像条蛇一样从她的挟制下滑走,将垃圾袋换了只手拎着,顺便抬手环住她的腰,凑在她耳边道,“拜托你啦,主人?”
** 大海。
令祂发自内心感到轻松愉快的、由咒灵的领域所构成的大海。
只是今天视野中的颜色构成似乎有些过于单调了。
海面是靛青的,天空又呈现出淡蓝色,而沙滩则同样是以这两种颜色混合而成的单调场景。
大概是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领域吧,毕竟陀艮还只是咒胎来着。
刚刚经历过了一段令人肝胆俱裂的恐怖回忆、又在天旋地转中度过难熬苦刑的羂索渐渐放松下来,躺在折叠椅上,微笑地看着几只特级咒灵在沙滩上像孩童一般快乐地玩闹,互相比赛谁能最先折断其他人的大腿用来制作船桨。
那些不好的回忆似乎也在湿润的海风中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点淡淡的余韵。
而当祂低头看到自己身上所披的五条袈裟时,计划如期推进的喜悦更是将仅剩的一丝不快也尽数冲刷干净。
脸上带着缝合线痕迹的蓝发咒灵无聊地凑过来向祂搭话:“喂,■■。接下来要干什么来着?封印五条悟?” 它刚才叫自己什么?应该是夏油没错吧?
羂索从胸前口袋里取出化妆镜——天知道祂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定妆散粉,难道夏油杰每天见信众之前还要梳妆打扮一番,夹翘睫毛画上眼线,以便更好地散发自己的人格魅力?——确认此刻所使用的正是祂最满意的夏油杰的身体。
“夏油,”真人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怎么封印五条悟?”
第 74 章 第 74 章
实际上, 这还是羂索第一次当面听到真人的声音。
在祂的记忆中,尽管已经对这只人形特级咒灵观察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由于种种原因, 还未能与它真正发生接触。
——说起来,祂是什么时候得到夏油杰的身体来着? ——又是什么时候和祂作为目标观察已久的几只咒灵结成了联盟? ——而且,
为什么用着男性身体的真人口中所吐出的会是女人的声音啊?这个时代的诅咒已经新潮至此了吗? 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在愚蠢的咒灵面前露怯。
姑且把这些疑问抛在脑后,羂索模仿着夏油杰惯用的表情,露出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说起来还挺简单的。”羂索说,
“几年前,我得到了名为「狱门疆」的特级咒物。那是由高僧源信化成的‘活着的结界’,即便是五条悟那种级别的强者, 只要满足了需要的条件,也一样会被强行封印。”
“条件?” “让他在半径4米的有效范围内待满一分钟——但不要担心,只是他脑内的一分钟。
“因此你们只需要把他牵制在指定地点,剩下的全部交给我就好。”
“哈?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你这家伙?” 真人又毫无预兆地用了男声, 其音色落在羂索耳中, 让祂产生了一丝不好的联想。
好在下一秒它就揍了自己一下,
换回女声道:“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不好好解释的话,我是不会参与进你乱来的计划里的。”
尽管对这些几乎没有脑子的咒灵烦不胜烦,羂索依然很有涵养地保持着敷衍的微笑, 为真人具体解释祂的谋划。
关于用上万普通人和改造人来限制五条悟一人,再利用昔日挚友的面容使他陷入恍惚、从而用咒物封印他的计划。
在那之后……
就是作为工具的咒灵们燃烧生命展示它们价值的时刻了。
祂看着真人纯真又邪恶的眼睛,微微地笑了一下。
反正愚蠢的咒灵读不懂人类的微表情, 即使祂对它满心嘲弄,
它大概也只会以为是在表达友好吧? 想到这里, 羂索问道:“高专的宿傩残指已经取出来了吗?有多少根?” 真人沉默片刻后以男声答道:“六根。”
羂索微笑着,很满意地说:“还要请你继续游历人间,磨练自己的本领。在虎杖悠仁体内复活的宿傩,以及能够唤醒所有与我签订过契约的术师的你,都是我们开启仪式,准备将所有日本人与天元同化、创造混沌无比的诅咒乐园的必备要素啊。”
说实在的,大概是刚出生不久的缘故,真人实在是一只聒噪又不靠谱的诅咒,几乎每个问题都要反反复复地问个没完。
但羂索实在很享受这样高高在上地为其做出引导的滋味。
祂蛰伏忍耐得太久了,急需通过玩弄他人的方式找回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至于他现在所占据的身体。
那惊才绝艳的术式天赋,那经过艰苦锻炼的战斗技巧,那些有趣或者无聊的回忆,以及毫无意义地挣扎着的人生……
全都会变成祂手中最好的玩具,由祂畅快地榨取所有价值之后,和六眼、和御三家、和咒术界、和全人类一起,揉成一团废纸,扔在通往新世界的道路旁边。
**
“这人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C君大口喝着功能饮料,补充今天由于频繁使用能力而消耗过度的糖分,一边小声对旁边昏昏欲睡的D君吐槽道。
在他们面前,哈泽尔仍然撑着脑袋坐在桌前,和垃圾袋里那颗长嘴的大脑进行拐弯抹角的一问一答。
五条悟则站在她身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搭在桌上,以便在羂索回神暴起时第一时间将祂当场抹杀。
E君通过远程投屏,根据羂索吐出的信息,在房间里的显示器上实时整理情报和逻辑链。
远在总监部的A君同样在沉默地看着屏幕上越堆越多的字符,偶尔补充几个问题,再由哈泽尔想尽办法,借羂索脑中的“真人”之口问出来。
直到羂索的大脑因为长时间受到影响而陷入沉睡,哈泽尔和C君才松了一口气,双双萎靡不振地瘫在椅子里。
“辛苦了。”A君说。
五条悟扯开一角绷带,露出眼睛眨了眨,又将它遮住,思索良久后还是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刚才那是幻术或者障眼法吧,但为什么我和羂索对话的时候,连六眼也看到了幻觉里的景象啊?”
“因为幻术的本质是直接影响对象的大脑,而非仅仅欺骗你的眼睛。”C君说,“真正了不起的幻术师能够通过「有幻觉」构筑出接近真实的存在,甚至经年累月地用幻术构成的内脏维持生理活动来着。我还差得远呢。”
“比如在夏油身上幻化出了高效控油定妆散粉之类的?”哈泽尔问。
“整体场景和出场人物大致都是由祂自己的想象构成的,但细节就没办法了,只能从我们身边直接找素材。”
C君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盒定妆散粉:“反正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呃。” 哈泽尔指了指垃圾袋里装着的的大脑,又指指自己:“第二。第三。”
五条悟:“第四。” “现在我也知道了噢。”D君说。
“没办法给幻象拍照留念,实在有点可惜啊。”五条悟感叹道。
“所以呢,关于刚刚得到的情报,你们怎么看?”靠谱的A君将话题拉到对夏油杰无害的正轨。
“虽然目的和手段都很荒谬,但只从逻辑上来看是可行的。”E君说,“不过祂好像对自己写的程序运行情况非常自信,连if和else语句都完全弃置不用。”
D君茫然地看了一眼哈泽尔。
正闭着眼睛假寐的哈泽尔没能接收到同伴“你快问问是什么意思不要让我一个人显得那么蠢”的眼神暗示。
而E君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种完全没有分支设计的代码,跑一次之后报错的话倒是还可以看情况修改,但现实中没人会用这种逻辑去做事的吧。”
五条悟盯着屏幕上的思维导图看了一会后说:“如果把其中的任何一个关键节点划掉的话,看起来整个计划都会崩溃吧。——比如那个叫真人的咒灵,如果它提前被祓除了的话,谁去用术式改造普通人,又要由谁去赶在我被封印的时候把那些古代咒术师唤醒?而且说到底,只凭祂的那些伎俩能杀死夏油杰吗,又凭什么会觉得用他的身体就能让我受困啊?”
“真人的确差一点就被祓除了。”E君说,“之前夏油来研究所抓我的时候,D君把他传送到刚诞生不久的真人那里去了——我看看,虽然当时被它侥幸逃脱了,但直到现在还在东京郊外养伤。”
“夏油还大言不惭地说他已经收服了那家伙来着。谎话精!吹牛怪!”D君说,“而且我说啊,到底得是心大到什么程度的诅咒才会放心和咒灵操使合作啊?”
“话说A君去美国之前,我们曾经做了十几版方案,只为了模拟见到查尔斯·卡特之后半小时内他可能出现的所有反应。”哈泽尔睁开眼睛,看着屏幕上节点众多、然而几乎毫无转折地一路指向指向最终「同化天元」节点的示意图,慢吞吞地说,“任何一个计划,涉及到的参与人越多、节点越复杂,可能出现的预期之外的情况就越多,需要设置的保险措施也越多,行动所波及的范围自然就会大到让人匪夷所思的程度。——换言之,如果祂真的已经布局到这种程度的话,为什么直到现在,五条先生,作为咒术界真正精神领袖的你,被所有咒术师、辅助监督和「窗」都深深依赖着的你,几乎背负着所有人类命运的你,却没能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是因为咒术界的往来交流真的有这么闭塞,还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汇集整个世界之力来针对个别人的围杀?”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A君悠悠地道:“这些东西我也不知情。一想到我们的咒术师在为了保护世界而出生入死的时候,前任咒术总监……啊,顺便兼任百年前的诅咒师,已经计划好了要从诅咒师勾结到咒灵,再加上原本就很稳固的高层官员作为后盾,这对普通咒术师而言简直是恐怖片啊。如果当时我按照祂的要求,真的让与幸吉用术式为他收集情报的话,岂不是连高专也要被漏成筛子了?”
“……还有这种事?”五条悟问。
“是啊,不过别担心,还记得夜蛾当时监视B君行踪用的迷你机械丸吗?E君把它改造之后拿去糊弄犬养——我是说羂索——了,能够把那家伙抓回日本,靠的也是那个小东西。”A君说,“所以说学生的潜力都是无穷的,仅仅听从高层的命令派他们去机械地执行任务也太可惜了。”
五条悟若有所觉地看向房间里的屏幕。
显示着满屏文字的画面一闪,安藤信介苍老的面容出现在上面。
他穿着纯黑西装,系同色领带,尽管外表看起来离入土只差几步距离,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却是充满野心和斗志的光。
“我不喜欢看到这种蝇营狗苟的小人依靠卑鄙手段,搅得全世界不得安宁的拙劣戏码。”A君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对五条悟发出邀请,“更多的情报稍后再深挖,当务之急是,你要不要在风雨来临之前加入我们,让你们的总监部在半年之内彻底完蛋,然后带领所有的咒术师一起走向真正的新世界?”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再看过周刊少年J■mp了,但这里应该不是那种热血少年漫的片场吧?”五条悟靠在桌边道,“……台词太羞耻了,而且真正有眼光的组织会在发现我价值的第一秒就放下身段邀请我加入,而不是在其他新成员已经配合完成了很多任务之后,才想起来还有个同样可以招揽的人。所以我拒绝。”
第 75 章 第 75 章
“晚了哦。” 哈泽尔把脑袋向后一仰,
靠在椅子的皮质靠背上道:“从你拿到彭格列家徽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和我们签下了永久卖身契来着。你以为像这种规格的会议是外人能随便参加的吗,五条先生?”
“如果不听我们的——A君和B君的——算了还是B君吧……”D君趴在沙发背上, 兴致勃勃地起哄,“不听B君命令的话,
你的耳机里就会探出电钻,嗡地一声把脑浆打成山药泥的!” 哈泽尔配合地抬起手,隔空指着五条悟的脑袋说:“滋——” 随着她的动作,五条悟当场被轰出两米远,
即将撞在墙上时才险而又险地用术式停了下来。
哈泽尔惊得从椅子上弹起来,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柔弱地捂着脑袋的五条悟。
D君同样看看她的手,
又看看五条悟,谨慎地道:“B君你……别冲动……?” 只有C君麻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幽幽叹了口气。
五条悟微声道:“记得在我的墓碑刻上‘彭格列黑心公司压榨暗算无辜外聘专家致人猝死’,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说罢,他华丽而优雅地转了个圈,
准备充满悲剧美感地倒在赶来接住他的命定之人怀中。
然而上半身歪到一半, 五条悟又直起身体,
指着已经重新坐回去的哈泽尔怒斥道:“倒是来接我啊,把人打飞之后就不管了可怎么行!” “明明一夜没睡,也太有精神了……” 哈泽尔无奈地再次起身走到五条悟身边,
抬手接住再次虚弱而悲怆地倒下的五条悟(并且险些被他的体重径直砸进地里),环着他劲瘦的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男人优雅地伸展手臂,
在她的臂弯里进行了一次尽显柔韧性的高抬腿。
她卡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脑子, 配合维持着高难度姿势定格的五条悟道:“别难过,
亲爱的,即使你最后实现了变成跨海大桥的梦想,我也会永远为你痴狂的。” 五条悟满意地起身对D君道:“刚刚录的视频记得发我一份哦。”
“没问题。”D君痛快地应道,毫无压力地顶着哈泽尔的死亡视线向五条悟传输赃物。
“午饭到了。”E君的声音通过墙角的壁挂音箱传出,“今天有手打乌冬、油豆腐和炸虾天妇罗,每人一份,此外A君说大家都辛苦了,让人送了羊羹和水果茶来。——啊,还有B君你凌晨订的慕斯蛋糕也到了。先休息一下,有什么工作饭后再继续吧。”
D君欢呼雀跃地拽着C君冲出门外吃饭去了。
五条悟偏头对哈泽尔道:“凌晨订的慕斯蛋糕?该不会是专门买给我的吧?” “除了你之外还会有谁啊?”
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哈泽尔又就近坐下,仿佛不靠着什么东西就不舒服似的,懒洋洋地在椅子里化成一滩液体:“再不去的话小心被他们吃光噢。”
五条悟愉快地勾起嘴角,走了两步之后又转身望向依然坐着没动的哈泽尔:“那你呢?”
“我困啦。”哈泽尔抬起头,给五条悟看她今天格外苍白的脸上挂着的黑眼圈,对他挥挥手,“走的时候顺便关上门,多谢。”
通宵的二十七岁男青年一步三回头但神采奕奕地走向他的慕斯蛋糕。
同样通宵的二十五岁女青年仅仅是转移到单人沙发上就用尽了全身力气。
哈泽尔看了一眼房间里装着薄被和眼罩的柜子,又看了一眼墙角收起来的单人床。
在她第三次考虑要不要至少去拿条被子盖上以防感冒的时候,房门被人用脚顶开,手中提满食物的五条悟无声地走了进来。
看到她正睁着眼睛发呆,他很高兴地道:“还没睡着对吧?先吃点东西,饿着肚子睡觉可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来着!” “我可没有五条先生你那么大的消耗量啊。”
哈泽尔把脸往衣领里埋了埋,试图省力地表达自己的拒绝。
但五条悟已经把食物放在茶几上,双手卡着哈泽尔的腋下,像拎猫一样将她提起来。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放心你独自和那家伙待在一起。”五条悟说。
哈泽尔毫不挣扎地被他胡乱揉进怀里,懒洋洋地扒着他的肩膀道:“轻一点,肋骨要被勒断了。”
五条悟换了姿势,像托着个大号花瓶似的,将她端到羂索所在的长桌前,低声和她密谋:“能杀掉这家伙吗?我的技术很好,无论谁来看,都会觉得是它自己滚下桌子被钢笔扎穿的。”
“不行啊,”哈泽尔清醒了一点,同样小声道,“这样的实验素材很难找,死掉的话A君会把我按在电椅上锯掉脑袋的。”
五条悟发出一点苦恼的声音,把哈泽尔放下,退而求其次道:“那把它的术式破坏掉总没问题吧?以我目前所见,你们的咒力水平如果真的和这家伙当面对上,恐怕连五秒钟都撑不到。”
“这倒是没问题……但术式还能破坏的吗?”
五条悟用笔指着羂索脑部的一小片区域:“右脑的前额皮质附近,这是咒术师刻印术式的位置。如果把整片区域全部捣烂的话,即使曾经拥有反转术式也没办法再恢复如初——而且几乎不怎么影响正常的思维和生理功能。”
他隔空指着羂索的大脑:“滋——” 伴随着肉眼无法捕捉的精细咒力操作,瘫软的脑组织上散发出可疑的烤肉香味。
“五条先生莫非还是脑科学专家来着?”哈泽尔一手搭在五条悟肩膀上,抬头看了看他,又把下巴也靠过去。
五条悟被她这么充满依赖地一靠,尾巴顿时晃得很起劲。
“是我很久以前在家中忌库翻书看到的研究结果。几年前学会领域展开之后,在实验重置术式熔断的方法时用到过。”五条悟说,“把大脑的这部分进行破坏,然后用反转术式治愈,就能直接跳过那段相当危险的真空期。
“……啊,不过我也只在自己身上试过一次,脑出血的滋味可是相当难熬的。而且一不小心打偏的话可能会当场瘫痪也说不定。” 哈泽尔短暂地沉默片刻。
五条悟警觉地道:“不许用‘疯子’‘怪物’之类的词语形容我噢,唯独从你嘴里我不想听到这个。”
“欸,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别人对我抱持着怎样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这样的名言来着。”哈泽尔慢吞吞地揪住五条悟的痛脚,又若无其事地放过了他,“五条先生在自己身上做过很多实验吗?”
“算不上多,但也有一定数量吧……用无下限防御化学毒剂之类的尝试,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成功过哪怕一次;还有刚刚学会反转术式的那段时间,身上的伤几乎没有断过。”
五条悟拖着哈泽尔回到茶几边,把她按在沙发上,自己只占了扶手,俯身拆开包装袋,取出依然散发着腾腾热气的咖喱乌冬,简单搅拌过后,用筷子转圈卷起一根粗面送到她的嘴边:“尝尝看?”
为了方便活动,他的衣袖被拉到小臂中段的位置。常年被深色衣物遮挡得很好的皮肤比大部分保养得当的女性还要洁白细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这样的皮肤包裹着的、结实到可怕的肌肉。
由于体脂率比常人低上许多的缘故,他手臂上的青筋相当明显,在皮肤下蜿蜒成淡色的叶脉。
搭配上随着姿势变化而突出的骨节,会让人在盯着看上片刻之后产生近似饥饿的错觉。
哈泽尔张嘴叼走了筷尖上卷着的乌冬。
而五条悟并没有把空掉的筷子收回去,反而慢条斯理地将筷尖上沾着的一点酱汁蹭在她的嘴唇上。
哈泽尔嘴里塞着食物不方便说话,便抬手去拽他的手臂。
五条悟用另一只手接过筷子,单手和她十指相扣,发挥他极强的柔韧性,俯身吮去她唇上的酱汁。
“好吃吗?”他微微抬起头,隔着几厘米的距离问道。
这样半身悬空、毫无支撑的姿势让哈泽尔下意识地扶着五条悟的腰,防止他不慎失去平衡,一头将她满嘴的牙全部磕碎。
“……还行?”
哈泽尔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吻和多余的问题而愣了两秒,又因为他核心绷紧时像雕塑一样坚固流畅的肌肉线条而再度愣了两秒。
这短短四秒的时间,已经足够五条悟滑下扶手,强行挤进哈泽尔和沙发之间的狭小空间了。
两个人像刚出生的章鱼一样艰难地分辨着彼此缠在一起的手脚,其中一只主要负责给另一只的个体分离工作提高难度。
“喂哈泽尔。”
五条悟把一条腿搭在哈泽尔腰上,张开双臂后仿佛一只巨大的蝠鲼,叭地将她盖住,黏黏糊糊地说:“把我以前说的傻话忘掉,就现在,快点。”
“什么傻话,”她偏头看了一眼五条悟,“‘哈泽尔对我神魂颠倒’和‘我是绝对不会爱上哈泽尔的’,二选一,五条先生想让我忘掉哪句?”
“你这家伙……”五条悟恶狠狠地掐着她的腰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玩的小伎俩!”
“欸——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嘛。”哈泽尔用手臂勒住五条悟的脖子,“不能坦率地做出选择的人是会被做成咖喱乌冬的哦。”
五条悟咬牙切齿:“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才对!” **
“啊,五条刚刚忘记拿羊羹了。”嘴里塞满东西、腮帮鼓得像仓鼠的D君含含糊糊地说,“E君用机器人给他们送过去嘛。”
“不。”E君说,“五条刚刚叮嘱我把监控关掉,不知道现在正对羂索展开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要去的话你自己去。”
实际上,羂索依然深陷在祂漫长而黑暗的美梦中,至于祂未来将要面临的那些折磨和苦难——此时此刻,它们距离祂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而祂将要遭受的折磨和苦难的来源,正用绝不可能舒服的姿势挤在单人沙发里,靠在一起睡得很熟。
五条悟的脑袋埋在哈泽尔肩上,滑落在腿上的手机还亮着屏,上面显示着他刚刚回复胖达的消息:
“休息日还要加练,真好,值得表扬!你们敬爱的老师下午就到,让大家都在操场集合喔~★” 至于被他的半边身体压着的哈泽尔。
她的睡眠质量比他要好上太多,早就已经在方才的搏斗中耗光体力,啃着一绺翘起的白发睡得人事不省了。
第 76 章 第 76 章
“死亡怎么会是最可怕的事啊?” 哈泽尔听到了尚未变声结束的幼稚嗓音。
隔着让视野变得模糊不清的雨幕,
她看到有人站在黑色的墓碑前,没有打伞,手里拎着一把从田野里随便摘的野花。
那是她自己。
毕竟放眼全世界,
顶着满头蓝毛,还把嘴唇涂成墨绿色、化着夸张烟熏妆的十四岁女孩绝对算得上稀有。
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
再加上被鲜血完全染成暗红色的白衬衫,以及手中那把早已打空子弹的手枪,这样的造型即使在怪人汇聚的黑手党里也能占据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