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四十一分钟
什、什么?
皎皎本来刚才因为胡航他们的反应,又想到了他一直没告诉大家他们真正关系的事,正有点不高兴呢,没想到他就忽然过来,说了这样的话。
反应过来后,她心跳猛地加速,脸颊也又有变烫的趋势。
大家也都是一愣。
胡航惊呼:“女朋友?你是说,你已经追到她了?”
陈澍:“有件事一直没跟大家说,其实含真是我邻居家的老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前几次是有一些特别的原因,所以没告诉你们。”
胡航这回才是真的目瞪口呆。
此时,港岛浅水湾梁公馆内。
“还能是谁,就是汪聿霖的女儿,8年前汪聿霖带着她入赘了周家。”
“那不就是汪聿霖和前妻生的拖油瓶?”
“是啊,这父女俩也是逗,都入赘了还不改姓,不知道在假清高些什么。也就周卓姿那样的恋爱脑能容下他们。”
“不好说,周家是同意汪聿霖入赘了,但周家可看不上他。说不定是周老爷子和老太太按着不让改,毕竟……周卓姿自己跟前夫也有孩子,哪瞧得上外面带回来的。”
今日是港岛老牌豪门梁家老太太七十大寿,宴席就摆在梁公馆内。
几个富二代、公子哥,吊儿郎当地围在走廊上抽烟。
这些年港岛和内地的经济联系越加紧密,这些人多少都跟两边的豪门圈子沾边。
有人说,“下周我爸让我也去参加裴家的订婚宴,到时候见到本人就知道了。”
“行啊,那你记得拍段视频发群里,让大伙也瞧瞧。”
“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瞧的。听说木讷无趣,长得怕是也一般,不然周家这些年干嘛不让她出来见人?只有裴二这种早就封心锁爱的,才会随便找个人订婚。”
在场有几人从前见过裴季那个白月光,知道两人当年爱得轰轰烈烈的往事,不免唏嘘。
也是。
裴季看起来狂,谁能料到竟然是个情种。
订婚对象是谁对他来说大概也无所谓了,反正谁都知道,他是忘不了当年那人的。
就在这时,公馆外传来动静。
两排西装革履的保镖,簇拥着一道高大颀长的黑色身影,从公馆的前院走了进来。
今日港岛下了雨,陈澍身旁的秘书撑起一把黑色大伞。
雨珠落在宽大的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陈先生。”
“陈生……”
门口聚众抽烟的二代纨绔们看到来人,都下意识将烟扔在地上,碾在脚下。
明明陈澍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规矩陈澍严的人,偶尔有幸遇见也从来不会给他们一个眼神。
但看到对方出现,依然像老鼠见了猫,藏都来不及。
走廊下,秘书已经收起了伞。
保镖们根本没给这群纨绔子弟上前攀谈的机会,就蛮横地用手臂挡开了众人。
陈澍如入无人之境,金丝眼镜后冷漠凉薄的视线划过几人的脸,恍若无睹,消失在门厅。
“叼,扮晒蟹。”
有人不知陈澍的身份,趁人走远后不服气地呛了声。
其余人纷纷瞪大了眼,惊愕地转头看他。
哪来的后生仔?这样莽撞。
他是不知道陈澍是谁吗?
还是以为陈先生听不懂粤语?!
果然没一会儿,梁家的管家带着保镖出来,礼貌但冷漠地将人‘请出’了粱公馆。
这位刚刚靠着熬死原配母子才成功上位的私生子,就这样成了港岛豪门交际圈今日的最佳笑话。
粱公馆内。
陈澍在宴会厅的最上首见到了穿着唐装、满头银丝的梁老太太。
“姨婆,生辰快乐。”
他上前,递去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这份是裴寒的。”
又多递上一份。
梁老太太:“哼,裴寒在国外忙得走不开,倒是知道找你这个表哥来哄我开心。”
梁老太太是裴寒外婆,同时也是陈澍外婆的亲妹妹。她一手带大陈澍母亲,两家关系极近。
“姨婆说笑了。”陈澍压着嗓音,音质磁性,低沉好听。
他漫不经心坐下,脱了外面纯黑色的西装外套,只穿一件白色衬衫和马甲。手臂上是黑色的皮质袖箍,衬得肩膀宽阔而平直。
光是坐在那儿,就压迫感十足。
主桌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只剩陈澍和梁老太太。
老太太问了问他母亲的近况,才低声说:“裴寒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裴季,下周订婚,听说了吗?”
陈澍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梁老太太:“你要送姨婆生辰礼物,不如送份能让姨婆安心的。”
“裴家当年承诺过,家业只会留给裴寒继承。可现在,裴二却抢在他哥前面订婚,也不知道那对母子打得什么算盘……不如,你去婚宴上看看?”
梁家的大女儿也就是裴寒生母,当年远嫁裴家,死在了京市。
裴家老爷子和老太太曾对梁家承诺,就算儿子再婚,裴家的家业也只留给唯一的孙子裴寒继承。
可后来,裴烨再娶,裴家有了新夫人,也有了二少爷裴季。
如今,裴季忽然抢在裴寒这个大哥之前订婚,明显是为了讨家里长辈欢心。而裴寒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因工作无暇回国。
不怪梁老太太会多心。下课铃响,汪含真慢腾腾收拾东西。拜后排那人所赐,她满脑子装着“赔钱”两字,一节课都心不在焉。
刚踏出教室,手机响了响,是汪征打来的视频电话。
汪含真唇间勾起笑,抱着书本找了个真静地方。
视频接通,屏幕出现一张和蔼的脸。他身后映着暖黄的灯,鬓边微微反光,像是又添了白发。
汪征笑着问:“宝贝女儿,下课了吗。”
“下课了。”
汪含真心里暖,眉眼弯弯地笑,“爸爸,最近昭南在下雨,你的风湿病没有发作吧。”
“爸爸身体好得很,平时有你罗阿姨照顾,不用担心。”
汪征笑起来,眼角压出皱纹。两父女闲话家常,有说有笑,语气亲昵。
聊了一阵,汪含真想起什么,轻声说:“今天周一,爸爸你记得下午去康复中心做治疗。”
汪征是在一次车祸中伤到脊髓神经,双腿残废。
医生曾说,这种程度的伤残几乎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
但是坚持康复能改善肢体功能,延缓肌肉萎缩。
这对大部分残障人士来说很有必要。
“李医生这周不在,我下周再过去。”
“爸爸,康复治疗一定要按时做。”汪含真皱起眉,一本正经地叮嘱,“平时稿子不要接多了,你腰不好,电脑用久了伤身体。”
“你这孩子倒还啰嗦起我来了。”
汪征哈哈笑了两声,“倒是你一个人在江余要照顾好自己,该花钱的地方就要花,别给爸爸省钱。”
汪含真抿唇:“之前李医生说引进一台进口的外骨骼设备,爸爸你去试过了吗?”
“试过了,但是爸爸控制不好。而且我平时也用不着,试不试意义不大。”
汪含真顿了下,不解问:“为什么意义不大?”
“租金不便宜的,有那钱还不如存着,等你毕业了拿给你当首付买套房。”
汪征不甚在意,笑了下又说:“哟,这一聊都二十分钟了,你去忙学习吧,爸爸准备做午饭了…”
汪含真忍住心中酸涩,不舍地挂断视频。
无人的楼梯口,穿堂风呼啸而过。
情绪来得突然,她双臂抱住膝盖,低头埋进去。
说起来,最黑暗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
汪征落残过后,靠着在网络平台接点翻译工作生活。
他是京外毕业的高材生,底子摆在那。但他双腿残疾,身体条件比正常人差很多,无法支撑长时间伏案工作,只能接些零散活儿。
就是这样靠着微薄的收入,一边偿还亲戚的债务,一边拉扯女儿长大。
几年前,汪征在医院认识了一名护工。对方是农村人,在昭南没亲人也没房产,一来二去,索性搭伙过日子。
尽管如此,生活依旧清贫而辛苦。
汪征四十三岁的年纪,看上去已经快六十岁。
陈澍神色冷峻,讳莫如深。
几秒后,金丝眼镜的镜片后,鸦色的睫羽微微低垂,眸色似漆。
“好。”
他说。
皎皎又感觉到了电流的感觉,细细小小、传遍全身,她觉得头皮在发麻,心脏在发麻,连指尖都在发麻。
陈澍越吻越用力,皎皎不由微微踮起脚,而他搂着她的腰,两人就这样深深地亲吻对方……
等终于分开,皎皎眼神迷茫,看了陈澍好一会儿后,才似乎有点委屈地说:“你骗我……”
陈澍声音也有点哑,“我骗你什么?”
“你之前说,爷爷能给我的,比男朋友能给我的多。可是明明,男朋友给我的更多……”
陈澍盯着她,慢慢笑起来。
在皎皎的控诉中,他又一次咬住她的唇,含糊道:“那你想不想,男朋友再给你更多一点……”
第 42 章 第四十二分钟
皎皎在20岁这年的圣诞节,终于谈上了真正的契约。
此时距离她萌生谈契约这个念头已经过去十个月,距离她和陈澍确定“契约关系”也快三个月,皎皎不得不夸感慨一句,真是不容易啊!
这样都能坚持下来,不愧是说到做到的皎皎公主殿下!
但“真正的契约”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呢?
她和陈澍还是经常见面,去她喜欢的网红餐厅吃漂亮饭,或者去她又新感兴趣的各种地方玩她新感兴趣的各种东西。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同,但现在的频率比前阵子他们见得最频繁时还要高,有时候甚至到了每天都要见的地步。而且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陈澍主动约她。
对于陈澍这种反客为主的新状态,皎皎也终于逐渐适应,并开始沉浸、享受。
裴季没直接把汪含真送回家。
他们从酒店出来,电话就响个不停。
尤其是那几个跟裴季一起长大的发小,知道他今晚带汪含真见家长,纷纷急着问结果。
知道老太太同意订婚,都嚷着也要见见汪含真本人。
毕竟,裴季跟汪含真交往快一年了,他们连汪含真一张正面照片都没见过。
唯一的一次,还是裴季半年前发在朋友圈一张风景像,照片右下角不小心露出了汪含真的半个背影,关系才算正式曝光。
“季哥,不管啊,今晚说什么也得把汪妹妹带来给大伙瞧瞧。”
“就是,半年前见了汪妹妹那半张背影照我就魂牵梦萦,得是什么样的大美人才能让你兴起订婚的念头。”
“不能偏心啊哥,你就只给秦哥见过汪妹妹,咱们都还没见过呢。老位置JW酒吧……大伙在这等你,一定来啊。”
“不去。”裴季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听着电话里冒出的各种声音,神色懒怠,“今晚没空。”
“怎么就没空了?平常这个时候,大家不都在外面玩。”
手机听筒里,酒吧那头的起哄声越发嘈杂。
裴季不悦地蹙起了眉,眉眼染上冷淡,“别烦,说了不去就不去……”
“她跟你们不一样,这个点要回家睡觉。”
这话一出,电话那头都炸锅了——汪含真摇头,“当然不是。”
“这么大条道不走,非要横着往我车上撞,还不是故意?”
一口大锅扣上来,汪含真冤枉极了。
她压根儿没注意到路边停了车。而且旁边的辅道只供非机动车通行,并没有他形容的那么“大”。
换做以前,她怎么也要争辩两句。可现在她理亏,没底气,也没勇气回嘴。
“对不起。”
陈澍垂眸,审视着她。
汪含真舔了下嘴唇,认真解释:“刚才有两只猫突然窜出来,我转弯转急了,不小心撞到你的车了。”
“就是那边草丛。”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扭身指了指路边。然而路上空无一物,肇事的猫早就跑不见了。
陈澍并不关心,看都没往那边看。只盯着她比划完,眼神询问:所以呢?
汪含真耐着性子说:“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歉也道了,该解释的也解释了,不知道陈澍信了几分。
可是他不说话,眼神笔直地注视她,用沉默折磨她的神经。
这时候,耳边一阵清脆铃声。
是陈澍的手机响了。
他瞥她一眼,摸出来接通电话。
“喂……”
“许教授,您没开玩笑吧。”他脚尖转了个方向,散漫地拖长尾音,“商业模型都看不懂的人你让他参加省赛?”
陈澍讲电话毫不避忌,直当汪含真不存在。
谈话内容多是些专业术语,她听不懂,不痛不痒地等在一边。
走是不可能走的。
汪含真看看树,看看草,转了一圈儿,目光来到他薄削的背影。
顺着往下,落在他自然下垂的左手,骨节分明凸显,脉络清晰,一块银表扣住他漂亮的手腕。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冷嗤一声,左手指尖轻轻一抬,蹭上那处刮痕。
每蹭一下,汪含真心口就颤一下。
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却带着压迫感。仿佛是在琢磨,该如何处置身后那莽撞又碍眼的猎物。
汪含真甩甩脑袋,听见他继续说:“团队塞不下垃圾……不好意思,这事儿没得商量。”
冷漠,傲慢,又狂又拽。汪含真累了一天,倒上床就入睡。
窗外雨声助眠,她这一觉睡得踏实,以至于第二天早上睁眼的时候已经八点过五分。
综合英语课。
她迟到了。
汪含真穿好衣服,胡乱洗漱一通匆匆出门。一路打着雨伞狂奔,默默祈祷千万别点名。
好在教室不远,就在南区的老实验楼。
实验楼红砖黑瓦,二层楼高,周围种一片绿油油的芭蕉树,老旧的色调在雨幕里更显沧桑。
汪含真今天运气不错。
英语老师刚打开PPT,电脑死机了。这会儿正叫了一名男生帮忙处理。
汪含真收起雨伞,迅速扫一眼教室。
靠后的位置都坐的差不多了,唯独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空了个座位。
这样的宝座竟然空着,稀奇。
汪含真没多纠结,趁老师不注意,猫着腰小心翼翼溜进去。
空位旁边坐一名男生。
就这么一瞥,她瞧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陈澍向后靠着座椅,黑色碎发,肤色冷白,两条长腿自然伸展,大剌剌敞着。
他既没看讲台,也没有看书。桌上放了本MacBook,手指在触控板划着,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完全没察觉旁边多出一个人来。
汪含真眼睫颤了颤,不动声色坐到空位上。
陈澍今天穿一身白衬衫,气质清隽干净。
他的笔记本界面上有两张图表,下面跟一堆英文。不像课文内容,更像是分析报告。
汪含真脑子蹦出一个念头。
怎么遇到他了。
第二个念头。
原来他学习这么认真。
可她之前翻过课本,综合英语好像没这么难。
不及细想,屁股下面忽然一凉。汪含真瞳孔缩紧,心也跟着凉了。
椅子是湿的。
左手边窗户大大开着,雨丝斜飘了进来,桌上也是一滩一滩的水。
怪不得没人坐。
汪含真自认倒霉地深呼吸一口,皱着眉关了窗。
还好她今天穿的牛仔裤,如果穿裙子就糟糕了。
她有些丧气地想,从包里拿出纸巾,动作别扭地擦擦裤子,擦擦椅子,再将桌上的水一一擦干净。
厚重的黑发顺势垂下,她随意捋了一把,发丝又缓慢滑下,松松软软挂在脸颊旁。
与此同时,旁边的人侧过头来。
陈澍手还放在键盘上,冷着脸,眉毛蹙成一个川字。
被她一顿打扰,此时不耐烦极了。
不似同龄人的不经世故,反而有种少年老成的气场。
但好歹还是学生,他是有多大能耐,敢这样跟教授说话……
汪含真一阵腹诽,陈澍已经挂断电话。
他悠悠看过来,切回正题说,“私了还是走程序?”
“私了吧。”
吹了这么久的风,汪含真冷静不少。
她全责,又没有保险,就算走程序也是自己掏钱,还白白浪费时间。
一番心理建设,汪含真挂起一个抱歉的笑。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是我全责我把维修费赔给你吧,请问多少钱。”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自认倒霉,现在只想把损失最小化。
陈澍没什么反应,盯着她看了会儿,淡声说:“得先找地方定损,但我这会儿没时间。”
汪含真一时没听明白。
意思是暂时不用赔钱?她能走了?
“那现在怎么办?”
陈澍挑了下眉。
她小脸仰着,说话时黑睫一颤一颤。穿一袭纯色连衣裙,腰际空空,脖子细,胳膊腿儿也细,弱不禁风似的。
前两次见都是一脸的拒人千里,眼神倔强,冷漠得没边儿。
这会闯了祸就态度端正,立正挨打毫不含糊。
倒是能屈能伸。
想到这儿,陈澍无声地勾了下唇角。随后一手抬,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汪含真愣住,一双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留个号码。”
陈澍垂眼,颠了下手机,“结果出来了我联系你。”那天之后,汪含真的生活有了些变化。
不用再去岁喜驻唱,她的日常变成简单的两点一线,学校和补习机构两头跑,很少再去别的地方。
科技展的视频发布过去一段时间。
原本以为热度已经掉得差不多,却不知被哪个无聊人翻出她的资料,在讨论区单独开了一贴,插入她之前在酒吧的弹唱视频,帖子竟莫名其妙地火起来。
汪含真点进去看过一次。评论大都是褒奖之词,还给她贴上【清纯】【初恋脸】【纯欲女神】等夸大其词的标签。更有甚者将她和陈澍扯到一起。
对汪含真而言,这无疑是个恐怖故事。她半点看不下去,直接屏蔽掉帖子。
至于夏檬,汪含真对她谈不上恨。但撕破脸皮也就丢掉了包袱,她不再让着她。
方晴把一切看在眼里,和她也没什么话好说,夏檬在宿舍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不是季哥,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温柔体贴了?”
“汪妹妹得多乖啊,才十点半就睡觉?哥,别哄我们啊,不会是你想跟人家汪妹妹回家睡觉吧。”
电话那头起什么哄的都有,还有人开了带颜色的玩笑,引起笑声一片。
这时候,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裴季,他们都说你要订婚了,我不信……我不信你能忘得了……”
嘟嘟嘟——
电话被裴季冷着脸掐断,车内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
墨绿色的跑车在下着冷雨的城市中开得飞快,油门踩到底,没有松开的意思。
汪含真下意识抓住了安全带,不明所以地看向裴季。
刚才电话里,谁惹他不高兴了吗?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裴季没开扬声器,汪含真听不见具体的对话内容,但也隐约猜到些。
“其实,我睡得也不是那么早。”见裴季油门越踩越快,她忍不住小声说,“不然,我陪你过去坐坐?”
汪含真是好意。
下意识以为,裴季是为了迁就她的作息而拒绝了朋友,所以不耐烦。
吱——
跑车突然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在下着大雨的路面划出一长道急刹的痕迹。
汪含真险些被惯性甩出去,幸好安全带牢牢捆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问裴季怎么了,就听到他没有温度的声音,“下去。”
“什么?”汪含真一点点睁大眼,不敢置信。
“我说下去。”裴季下颌绷紧,压低了眉骨,茶色的瞳孔只盯着前方不停来回的雨刮器,没有回头看她。
汪含真呼吸渐渐凝滞。
明明车内开了充足的暖气,她的身体却像是冻僵了似的。
过了好久,才艰难地反应过来。
“……好。”她动作僵硬地松掉安全带,手指去摸车门。
车门拉开的那一瞬间,裴季低冷的声音响起。
“我今晚心情不太好,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没关系,我明白的。”
虽然这么说,但胸腔里还是挤压出更多的酸涩。她强忍着心脏皱缩的不适感,拿起包打开车门。
带着潮意的冷空气就灌了进来。
汪含真没有犹豫,干净的帆布鞋踩进水泊里下了车。
墨绿色的跑车在红灯转绿灯的时候,毫不停留地扬长而去。
大雨倾盆落下——
汪含真就这样被裴季扔在了路边。
那是他的切尔西球衣,9号,他几年前去伦敦旅游时在斯坦福桥专门买的,现在却穿在她身上。
而且要命的是,她只穿了球衣。
女孩身段窈窕,那球衣是他的尺码,穿在她身上宽松得就像条裙子似的,露出下面两条白净修长的腿,随着走动,晃花他的眼睛。
陈澍表情就是一变。
第 43 章 第四十三分钟
“你拿了啤酒?”皎皎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眼睛一亮,“我也要喝!”
她说着坐到旁边,拿过另一罐,拉开后美滋滋喝了一口,然后等着听陈澍是不是又会发表“小孩子少喝点酒”之类的无聊言论。
谁知,他开口却说:“你……怎么穿这个?”
“我在你衣柜里找到的呀,想着正好,增添一点跑步气氛~”皎皎奇怪道,“怎么了,不能穿吗?我这次专门检查了,没有签名,就一件普通球衣,这样你也舍不得哦?”
陈澍喉结滚动一下。
汪含真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心脏都快要麻痹了。
她脸颊红得发烫,仿佛要滴出血来。
怎么就走错了呢?回到宿舍时还没熄灯。
方晴躺在上铺玩手机,马薇薇刚洗完头,正坐在镜子前抹护发精油。
“含真回来了。”马薇薇和她打招呼。
“嗯。”汪含真取下厚重的吉他包,扫一眼宿舍,“怎么就你们俩,夏檬呢。”
马薇薇今年大三,也是新闻专业。
宿舍四人只有汪含真和方晴同班,而夏檬是这学期才搬进来,关系还不太熟。
“那个夏檬”马薇薇一边梳头一边说,“半个小时前还坐那儿在打游戏呢,男朋友一个电话就出去了。”
汪含真转头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宿舍马上锁门了。”
而且外面雨越下越大,待会儿别淋湿了。
马薇薇放下梳子,挑眉道:“含真,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汪含真怔了下,从马薇薇的表情中反应过来。
“我没往那方面想。”
她对夏檬了解不多,自己又没谈过恋爱,对现实中的男欢女爱一窍不通。
平时全靠马薇薇这个老手科普,才知道学校后面为什么那么多小旅馆,大学生夜不归宿一般都做什么。
“含真。”
方晴喊了声,从床上探出半个脑袋:“我刚才刷到你唱歌的视频了,唱得好好听,点赞都快破三千了。”
汪含真端起水杯喝水,见这个“病号”一脸兴奋,问:“你烧退了吗,活蹦乱跳的。”
“退了,就是人没什么力气。”方晴继续扯回话题,“评论还有人扒你资料,问你是不是单身,还说要订一束玫瑰花到岁喜给你捧场。”
一口水差点呛到。
现在的网友怎么越来越奇怪。
“那你告诉他,我对花粉过敏。”
她说完拿了衣物去洗澡。
热水冲去一身疲惫,每一根毛孔都放松。
回来时,两人正聊到兴头上,她们明早都没课,方晴提议找一部鬼片来看。
女寝素来喜欢抱团看鬼片。
晚上关了灯拉了窗帘,音效氛围一上来,那叫一个酸爽刺激。
可惜汪含真明早有课,无福消受。
“你们看吧,我明早有课。”
马薇薇啊了一声,忙劝:“就我们俩看多没意思。”
方晴爬下床来,薯片都抱手里了:“对啊,我都没课你上什么课。”
两人同班,但选修课不一样。
汪含真摆手婉拒:“真有课,大学综合英语。”
想到自己刚才在里面,跟那个男人答非所问、鸡同鸭讲……汪含真甚至觉得心脏随时都要休克掉了。
幸好对方压根不认识她,以后应该也没有什么再见面的机会。
她安慰自己,捂着脸回头,看见身后两扇紧闭的包房门。
走廊尽头光影幽暗,原来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包房。
只是门把都是用暗色金属做的,她刚才太紧张了,所以才没留意走错包间。
“怎么还在这,没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裴季打完电话回来,就见到他的小尾巴在包房门外忐忑不安的样子。
看上去,是因为胆子太小,才一直杵在这儿没敢进去。
汪含真回眸,见到男友的身影,眼神微亮,“我刚才……”
“胆子这么小,不敢一个人进去?”裴季挑了挑眉,像是笑她,但却很自然握住汪含真的另一只手。
她微凉的指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汪含真鼻腔忍不住泛酸,她轻轻‘嗯’了声,靠近裴季,不敢说自己刚才走错了。
裴季揉了揉她脑袋,没多说什么,牵着她推开了走廊另一边的包房门。
这间包厢和隔壁是完全不同的装修风格,古风古韵却也难掩奢华。
一扇金雀报喜的丝绸屏风后,茶艺师正将煮好的红茶分沏在白瓷杯中。
白瓷通透,衬得杯中的汤色愈发沉邃,香气醇厚。
裴家老太太坐在上位,一头银丝却精神抖擞。老人家指尖轻轻抚着瓷白的杯沿,抬眼就瞧见了被自家孙子牵着进来的小姑娘。
乖乖巧巧的女孩子,标致的鹅蛋脸上没有浓重的妆感痕迹。反而肤质细腻透亮,鼻尖小巧挺翘。就连头发都是乌黑顺滑地散在肩后,不像时下一些年轻人奇奇怪怪的染烫。
只是那张脸乍一看精致乖巧,再看却文静怯懦。尤其左边眼尾那一颗浅浅的痣,坠在那儿,似泪非泪过于柔弱。
裴老太太没什么表情的收回视线。
“臭小子,让我等了多久,总算来了。”
老太太让其他人下去,开口第一句就是埋汰裴季,眼底却带着明显的偏疼。
“这不是路上堵车。”裴季似乎早习以为常,不在意老太太的埋汰,牵着汪含真就坐下。
“这是我奶奶。”他介绍。
“奶奶好。”
汪含真很乖地叫人。
裴老太太这时才像是刚看到汪含真,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
这一次,脸上带了慈祥的笑意。
“不错,是个好孩子……听说你爸爸是汪聿霖,汪院长?”
汪含真头皮瞬间绷紧。
她就知道,和裴家长辈见面,免不了要提到自己那尴尬的出身。
汪含真的声音紧张的像在哽咽:“是。”
裴老太太点了点头,却出乎汪含真意料,没有再继续追问她的家事,反而问道:“你叫汪含真,是哪两个字?”
汪含真有些意外,怔了怔说:“是单人旁的汪,真水的真。”
老太太笑了:“这么说,你是大真天出生的了?”
“对。”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放松,“我出生那天正好起了大真,所以父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这名字好。”裴老太太瞅向裴季,打趣道,“真带水,算命的都说你命里缺水,这敢情好,正好让你找了个名字和出生都带水的姑娘,八字一定合。”
裴季勾唇,不置可否。
反而是汪含真有点懵。
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会被裴家长辈刁难的准备。
尤其刚刚在隔壁,碰上一个眼神气场都很骇人的“假哥哥”,提前品尝了一把心惊胆战的滋味。
本以为裴老太太也会是那样的人。
没想到,完全不一样。
老太太又接着问了汪含真几个问题,她都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满意。
唯独说到她在国外美院毕业,现在在画廊工作时,裴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裴老太太:“裴季第一次见你,是撞见你在画廊里画画,他主动要了你的联系方式?”
汪含真没想到老太太会问她和裴季的详细恋爱经过,耳尖微微发烫,轻轻地抿唇,“是”。
裴老太太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看了看汪含真,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得多了几分慈祥怜爱。
“这样,你和裴季两人的事,奶奶做主,就这么定了。找个时间咱们两家见个面,把订婚宴的细节都敲定下来。”
汪含真一时不敢相信,转过头去看裴季。
她没想到裴老太太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和裴季订婚的事。
还以为,像裴家这样的家世,多少会挑剔。
“看着我干什么……”裴季散漫勾了勾唇,扬起下巴点点对面,“还不谢谢奶奶。”
汪含真后知后觉,这才连忙转头感谢裴老太太。
气氛一时融洽,今晚的这场饭局比汪含真预计中顺利得太多。
他那么一次次推开她,现在想翻篇就翻篇了吗?才没那么容易呢。
而且,最近一直被陈澍占据上风,看到他这个样子,皎皎总算觉得找回一些场子。
陈澍看她片刻,终于明白她想干什么了,忽然往后一仰,倒在地板上,右手手背遮住眼睛,一动不动。
皎皎:“干嘛?不服气吗?”
“没。”陈澍的语气有点懒懒的,带一点笑,仿佛疲惫,又仿佛自嘲,“我就是在想,人起坏心思,果然是会遭报应的。很合理。”
第 44 章 第四十四分钟
这晚的跑步切尔西最终以1:0的比分,取得胜利。
而以这个胜利为标志,皎皎的快乐寒假也正式开始。
不过虽然她之前想的是全职谈契约,但既然陈澍还要上班,当然不可能整天陪她。而且临近年底,陈澍的工作也相对比较忙碌,皎皎又陪他去录了几次音,有一回还参与了剧组收工后的聚餐后,终于也觉得无聊了。
所以,当陈澍白天又去上班时,她改为宅在家里追剧,或者打游戏。
但她毕竟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不可能老待在家里(也待不住)。
幸好,皎皎在北京还有一个可以约的人,那就是——同样迎来寒假、无所事事的快乐女大苏迩!
“叫我什么。”
男人的声音意外的低沉磁性。
像俯下身来压低了嗓,贴在她耳旁说话。
汪含真心尖蓦地一颤。
一种天然的、没来由的畏惧,不受控般从她心底涌了上来。
她下意识抬起头朝对面看,目光却毫无征兆撞入了鸦黑色睫羽下,那一片冰冷无温的眸色里。
……呼吸收紧。
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九月入秋,江余市的暑气还未褪去。
整座城市浸在烈日的金色中,钢筋水泥散着热气。
汪含真从补习机构出来,热空气扑面,皮肤很快浮起一层薄汗。
她沿着树荫往公交站方向走,不多时,兜里手机振了振。
她停下脚,微风吹起了裙摆。
摸出来一看,是章岚发来的消息:【晚点到。】
言简意赅,不是和她商量,而是知会。
汪含真垂眸看了会儿,在手机上打字:【我晚上有事,如果你没时间的话】
字打到一半,指尖顿住。她“哒哒哒”地删掉文字,转而回过去一个“好”。
简简单单一个“好”,怎么看怎么乖。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似乎逆来顺受惯了。
空气中有热浪卷过,几缕发丝扬起,贴上纤瘦白皙的脖颈。
汪含真收起手机,抬头望一眼天空。
玻璃楼折射出刺眼的光晕,马路边引擎轰鸣,她觉得口干舌燥。
也是在这时,好友唐颖打来电话。
汪含真按下接听键,手机贴到耳边。
“下班了吗?”
汪含真嗯了声:“下了。”
“校门口新开一家湖南菜,晚上一起去尝尝?”
汪含真眼皮动了动,说:“今天不行,我约了人。”
“约了人?谁啊?”唐颖扬起雀跃的大嗓门儿,“是不是你们系那个——”
汪含真平静打断:“约了我妈。”
仿佛听到某种禁忌。
唐颖顿了一秒,立刻收敛,“那晚上还去岁喜吗?”
“要去的,我不会迟到。”
汪含真看一眼公交站牌,上面显示还有一站就到。
“那我晚点过来找你。”唐颖说,“干脆叫社长他们一起过来喝两杯,怎么样。”
天气很热,汪含真将手机拿到另一边耳朵,撩一把头发。
她说:“明天周一,你好像有重修课。”
那头唐颖一噎,呼出一口气,“小嘴厉害啊,唱歌好听,损起人来也一套套的。”
汪含真弯唇,“先不和你说,公交车来了。”
那人明明也不过是淡淡瞥她一眼,隔着袅袅烟真,英俊而冰冷的五官甚至都被烟真模糊淡化。
可落在汪含真眼里,却是明晰得犹如天堑般的距离感。
高不可攀、凌厉疏冷。
明晃晃的提醒着汪含真,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
他不喜欢她。
情况似乎正在变得糟糕……
显而易见,裴大公子并不乐意听她刻意套近乎,喊他哥哥。
看上去,对她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分。
汪含真心里不明白。
明明裴季跟她提起过,裴寒这个人很好说话。
还说,要是她有机会见到他哥,尽管跟他一样改口喊哥哥就好。
裴季不会骗她的,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汪含真抿了抿冰凉发冷的唇,纤细的手指不自觉揪得更紧,整个人看起来局促又不安。
在氛围变得更加糟糕之前,她尝试着开口解释,“其实刚才我……”
“童小姐。”
陈澍低沉的嗓音,忽然打断她。
“……是。”汪含真抬头,眼神莹润像盈着光看过去。眼尾那颗浅浅的泪痣,让她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吓哭似的。
她好像最规矩的学生,挺直了柔软的腰肢,明明紧张害怕,却认真又谨慎,生怕错过他的一句话。
“我不喜欢套近乎。”
他说。
“也不浪费时间。”
汪含真:“……”
她张了张唇瓣,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都被对方冰冷疏离的语气冻住。
隔了几秒后,才慢慢地小小地“嗯”出一声。
陈澍眸色冷锐,仿佛看不见坐在对面的女孩脸上明显的窘迫和尴尬。
“所以,长话短说。”他再次强调。
汪含真咬唇,“……好。”
包厢里的气氛终于沉寂几分。
他换了个姿势,将雪茄放在烟灰缸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沉着声,“听说你很擅长画画。”
汪含真心里磕噔一下。
没想到提问环节这么快就来了。
可裴季还没进来,怎么办……
她来不及胡思乱想,假装不记得刚才的难堪,稳住心神背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擅长说不上,只是在法国留学时学过……”
陈澍冷冷看她,“是么,你对孩子的事怎么看。”
汪含真懵了懵抬起眼:“孩子?”
刚见面第二个问题,就要谈到孩子的事了吗?
他好歹是裴季的大哥,怎么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这么直接的问未来弟媳妇这样的问题。
会不会太不见外?
可汪含真也明白,豪门就是这样的,只在乎传宗接代。
汪含真忍了忍,才慢吞吞说:“孩子的话,当然是越多越好,小孩子多了才热闹……”
她细长的睫羽颤动着,因为谈及这种话题,脸上自然流露出几分羞涩胆怯。
看起来是十分诚恳地在回答这个问题。
“我很喜欢小孩子。”
她说完,下意识避开了和陈澍的眼神接触。
汪含真不擅长撒谎。
一直都是。
听到她的回答,陈澍不经意勾了勾唇,流畅的下颌线抬起倨傲的弧度。
黑色领带下,凸起棱角的喉结处半遮半掩一颗小小红痣若隐若现,看上去危险又迷人。
他眯起眼像在审视她。
显然,并不相信眼前的小姑娘说出的每一个字。
实际上,陈澍今晚会亲自替侄子陈厌面试家庭教师,纯属意外。
之前下属们精挑细选的十几名家庭教师,送到别墅,全碰了壁。老爷子催得紧了,他才特意空出半小时,亲自解决这件事。
眼前的童小姐,就是老爷子那边推荐过来的最佳人选。
说是家世清白,性格单纯,喜欢孩子,还擅长跟心理有问题的小朋友打交道,尤其擅长绘画。
心理医生建议,画画对患有轻微自闭症的孩童有好处,所以老爷子很中意这个人选。
可陈澍不喜欢。
性格似乎过于怯懦乖顺,还会下意识主动讨好他人,这样的老师并不会成为孩子的好榜样。
更何况,这个女人看似柔弱单纯,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早已背诵好的答案。
陈澍一向被圈内人私下评为手段最狠戾的野心家、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
一个人有没有撒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不会把金钱浪费在一个货不对板、谎话连篇的女人身上。
“你可以走了。”陈澍耐性全无,垂下冷眸将雪茄按在金属熄灭器里,宣告今晚的面试已经结束。
“走……?”汪含真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看他。
她不明白,她刚刚的回答应该是臻于完美的,为什么裴大公子会不满意?
她到底说错了什么?
汪含真看见男人已经灭了雪茄,拿起桌上的文件翻阅,眸色逐渐冷淡冰凉。
显然,他没有要继续与她谈话的意思了。
汪含真开始着急,“抱歉,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至少,请你告诉我……”
“出去。”
他甚至连眼都没抬,声音染上寒霜,又冷又沉。
汪含真咬紧了唇瓣,眼眶一点点发红。
可她知道,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
把人得罪狠了,将来连找补的机会都没有。
她吞下心脏涌出的酸涩,站起身。
哪怕内心失落,也挺直了腰杆。
“那我先走了,裴先生。”
汪含真礼貌地跟他道别,才转身离开。
“等一下……”
身后,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
“你叫我什么。”
汪含真回眸。
她愣了一秒,才想起好像一开始见面时,他就已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很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还要再问一次?
“我叫你,裴先……”
“先生。”这时,包房门被人敲响。
陈澍的秘书戴辰,领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孩站在门口。
“童小姐来的路上遇上车祸,迟到了……”戴辰看到包房内的汪含真,皱起眉,“这位是?”
他不记得今晚有帮陈先生,另外约了别人。
汪含真眨了眨眼:???
童小姐?
他说的那个童,难道…不是她的那个汪?
汪含真视线在穿着套装的女孩和男人讳莫如深的神色之间来回,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她,好像真的走错了?!
其实一开始,她只是想报复陈澍,可后来,皎皎发现,她实在太喜欢看陈澍每次被自己引诱住,意乱情迷、对她流露出渴望的样子了。
那样的他,让她仿佛上瘾了一般,只想要更多一点,再多一点。
所以,当到了晚上11点,看到陈澍又准备出门时,她忽然说:“你今晚要不别出去了,就住家里吧。”
虽然之前皎皎发扬风格,主动去住了民宿,但这种事当然只有一次,后来又变回了皎皎睡卧室、陈澍出去住的安排。
比如最近,陈澍就一直在皎皎当时选的那个民宿过夜,在同一栋楼,比出小区住酒店更方便。
陈澍第一反应是以为她又要自己睡沙发,但下一秒,意识到不对。
果然,他听到皎皎说:“我早就说了,沙发太短,你可以跟我一起睡床呀……”
第 45 章 第四十五分钟
浴室里水声停止,是陈澍洗完澡了。
皎皎躺在卧室的床上,看着天花板。
明明是她把他留下来的,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却不受控制地紧张了。
脑海里充斥的念头都是,今晚,他们真的要在同一张床上过夜了?
其实这段时间,皎皎各种撩拨陈澍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情乱心动,可那些和现在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一定是因为“床”这个东西的暗示性太强,太令人遐想……
电梯到达五楼,裴季牵着汪含真出去。
早就等候多时的侍者为两人引路,被裴季不耐地打发走了。
他带着汪含真穿过一条长长的暗色走廊,一直往里去。
汪含真注意到,走廊两侧的墙面铺满了琥珀色的奢石,几盏壁灯点缀,影影绰绰,私密性极佳。
就在这时,有工作上的电话打进来。
裴季也没避着汪含真,牵着她折返到靠近露台的位置接电话。
汪含真就站在旁边等,一如既往安安静静的。
像是根本不介意裴季把只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的她,拉到窗边吹冷风。
等冷风吹得差不多了,汪含真唇齿都有点打颤,这通电话终于结束。
她抿了抿冰凉的唇瓣,以为终于可以走了,又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裴季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却没立刻接起。反而按了静音,偏头看她:“最里面的包厢,你先进去。”
这是要她一个人过去的意思。
汪含真一下有些慌神,也不怕在这儿吹冷风了,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我还是在这等你吧,反正我也不急……”
“我急。”他打断她,垂下眼睛,浅淡的茶色瞳孔认真地盯着她的脸,“虽然说不在意他们的看法,但还是想让家里认可你。乖,别让长辈久等,你先进去。”
汪含真:“……”汪含真掐着点儿来到二楼休息室。
房间不大,窗帘半阖,中间一张八人会议桌,桌上摆着文件夹和纸巾盒等杂物。
房间有人,陈澍已经等候其中。
他脱去了西服外套,搭在一旁的座椅扶手。此时手中拎一杯咖啡,恣意又散漫地靠着桌沿。
直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不开口说一句话。
气氛诡异。明面儿上晓之以理,实际含沙射影。
话里话外都在把勾搭周进的罪名往她脑袋上扣。
不及汪含真回应,夏檬先站起来,端起一小杯白酒炸进了啤酒里,杯子递到她眼前。
“一杯啤酒算什么诚意,至少得这个。”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喝了这杯深水炸弹。再次站在“岁喜”门口,汪含真的心境已经大不一样。
距离第一次登台刚好过去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太短,不足以让她声名鹊起,却足够揽一票喜好相投的乐迷,旋律与欢呼共舞,舞台体验珍贵无比。
汪含真看一眼熟悉的木质门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这个点酒吧没什么人,音响播着后摇滚,零星几名客人在吹水聊天。
推门进去,祁东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喝咖啡。
男人年近三十,留着齐肩中发,一身皮衣牛仔裤,十足文艺范儿。
“东哥。”
汪含真打了声招呼,拉开椅子坐下。
祁东点头,嘴角扯了个淡笑。把提前准备好的信封推到她跟前,开门见山:“小汪,对不住了。”
当初汪含真来岁喜试唱,祁东本来没打算签她。
小姑娘长得是不错,但打扮素淡,也不是音专生,严格来说并不符合酒吧歌手的气质。
但一首歌听下来,给人一种脱离烟火气的宁静。
她很纯粹,也很独特。一双眼睛写满故事,却又神秘疏离,是这浮尘俗世里的独一份儿。
汪含真没什么反应。
不管什么酒,她都没打算喝。
垂在腿边的手指蜷了下,她慢慢抬起下巴,直视夏檬的眼睛。
“我和周进从来没单独相处过,说过的话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你告诉我,该为哪件事道歉?”
她问心无愧,道理面前是非自有公论。
不过有的人并不渴求所谓的真相。车上没播音乐,也没人说话。空气在车内流淌,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不是汪含真怕尴尬。
这条分明不是去市中心的路。
眼看窗外建筑越来越少,街景变了又变。
像是到了某处郊区,环境却极好,群山绿树,偶尔几栋别墅点缀其中。
什么饭要跑这种地方来吃。
“到底去哪儿?”汪含真瞥一眼窗外,半开玩笑说,“你不会要找个偏僻地儿把我卖了吧?”
陈澍不搭话,目不斜视继续开车。
这在汪含真看来等同默认。
若陈澍真把她扔到哪个荒郊野岭,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可不止四万块。”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做这种事,心底仍是隐隐不真。
她这样说完,陈澍一扯唇角,仿佛听了个笑话:“那你说说,值多少。”
面对那些不合口味的证据,他们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夏檬端着酒杯,神色不善看着她。
也是在这时,身边路过一名男生。夏檬似乎被他撞了一下,没站稳,手里的酒被晃得泼了出去——
“哗啦”一声,全洒在汪含真身上。
她打了个哆嗦,狼狈地朝后退了一步。
冰冷液体迅速渗透衣衫,贴上皮肤。胸前头发也湿了,浑身一股浓烈的酒味。
汪含真看不懂他,也不想懂。
她不紧不慢地放好脚架,架起相机,调节高度和焦距。
透过镜头看出去,他白衬衫,蓝领带,身材挺拔,宛如一棵笔直的新竹。
汪含真不打算出镜了。只要陈澍肯配合,凭借那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皮囊,怎么拍都不会差。
空气中飘散一股馥郁的咖啡气味。
汪含真一脸平静,公事公办,对那道一直挂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毫不关心。
摆弄一会儿,还回头关上休息室的门,以免拍摄过程被人打扰。
“可以开始了。”汪含真说,“我们抓紧时间,十分钟就能搞定。”
陈澍盯着镜头看了会儿,忽然问:“吃饭了吗?”
汪含真一愣,从相机抬起头。
“我问你吃饭了吗?”
她没听懂,以为他想快点结束拍摄,便如实回答:“还没。”
陈澍闻言点头,放下手中咖啡杯,清脆一声,然后折身往沙发走去。
汪含真眼神跟去,看到沙发旁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白色的包装盒。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仍懵着。下一秒,陈澍已经提起盒子,拎到了桌前。
他没说话,骨感手指轻轻一转,解开了丝带。包装盒被一点一点地剥落,四散而开,最后露出里面的方形慕斯蛋糕。
她想打退堂鼓,但也知道不行,微微垂下眼还想说什么。
裴季,“汪含真,难道你不想跟我订婚?”
她下意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体育馆空旷,耳边充斥运动鞋摩擦地板的声音。
热身运动后,老师针对篮球动作进行讲解和示范,而后学生们分组进行练习。
汪含真天生不是运动的料。
运球吃力,拍球手掌痛。再睁眼已是早上十点。
马薇薇和方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宿舍静悄悄。
汪含真坐在床上,望一眼对床,夏檬窝在被子还在睡。
按照惯例,她一般周五就溜烟儿地跑不见了。
今天倒是稀奇。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冷意侵满全身。
汪含真转头望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看来是降温了。
昨晚那风太厉害,树枝好像都秃了一截。
汪含真搓搓胳膊,利落爬下床。
短袖已经穿不住了。她从衣柜找了件薄针织衫穿上,简单洗漱一翻,吃了点面包和牛奶,接着写昨天的稿子。
宿舍真静,只有轻微的鼠标和键盘声。
临近收尾,汪含真听见宿舍门被推开。
“还让不让人活了!”
方晴抱一摞资料,进门就长吁短叹,“这边班主任叫开会,那边学生会又让组织志愿者活动…分身乏术啊我。”
汪含真侧头看她一眼,笑着说:“能者多劳,谁让你是优秀学生干部。”
“哎,我这个周末算是泡汤了。”
方晴垂头丧气地放下资料,又说:“你怎么在寝室,周六不都要兼职吗?”
汪含真继续敲键盘:“今天突然有点事,我找主管请假了。”
“啊?什么事啊”
正说着,头顶传来细微响动。
随后一道女声劈头盖脸砸下来,“你们俩能不能真静点!”
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她太过矫气。
周进教了她好几遍,仍是不得要领。一个小时下来,二分球没投进几个,手掌倒是拍麻了。
运动结束,汪含真喘着粗气,额角渗出细微的汗。方晴瘫坐在椅子上,哀嚎一声:“不行了,打个篮球怎么比跑步还累。”
“我去买水,你喝什么。”
“哎,我跟你一起。”
汪含真拍她的肩:“不用,你坐着休息会儿吧。”
“那我要冰可乐”
汪含真来到小卖部,从冰柜拿出一瓶矿泉水一瓶可乐,正要关门,被一只手挡住。她回头一看,是周进。
“怎么样,一节课下来累不累。”周进抽了瓶运动饮料,脸上挂着笑。
汪含真耸耸肩:“还行。”
她把水递到柜台,摸出手机打算付钱,被周进止住,“我来付吧。”
汪含真和周进完全不熟,也没有白拿人恩惠的习惯。
“不用,我自己来吧。”
她浅浅一笑,点开微信界面。一垂眼,瞧见通讯录多了个红色的1——
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汪含真愣了下,忽然想到什么。
指尖点进通讯录,屏幕出现一个叫“x”的ID,后面跟着申请介绍:陈澍。
是他。
汪含真心口一紧。
时隔两周多,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怎么了?”一旁的周进问。
汪含真抽回神,淡声说:“没什么。”
心绪被扰乱,她慢腾腾地点开付款码,忽地听见周进又说:“我已经付过了。”
他拎着饮料,冲她一笑,“走吧,下回你请我。”
她很想的。
裴季浅淡的瞳孔带了点温度,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也想早点定下来。”
汪含真轻轻咬住了唇瓣。
“好……”她鼓起勇气,“你先接电话吧,我自己进去。”
裴季摸了摸她的脑袋,才拿起手机去露台上接电话。
汪含真回头看向身后长长的走廊,深吸了一口气,走向最远处的那间包房。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轻轻推开了门——
包厢里的华丽敞亮,瞬间和灯光昏暗的走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璀璨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屋顶倾泻而下,270度的全落地玻璃和窗外火树银花的空中露台交映成辉。
汪含真被这满室的富丽堂皇晃花了眼。
她下意识低头,再抬起头时,猝不及防看见圆桌后竟然坐着一道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纯黑色量身剪裁的定制西装包裹着颀长伟岸的身形,肩宽腰窄,矜贵优雅。
他正拿着手机,面朝窗外的方向接听电话。
黑色短发下一张极具冲击性的面孔,灯光将眉眼勾勒得深邃立体,下颌线锋利明晰。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侧影,也能看出骨相绝美,甚至比裴季都更优越。
汪含真心脏蓦地收紧。
没想过推开门后,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她视线忍不住顺着男人手边打开的雪茄盒和几乎没动过的洋酒旁移,看到桌上随意扔着的一副金丝眼镜、几份文件。
以及他黑色衬衣袖口处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筋骨漂亮分明,指骨修长冷白,指尖漫不经心夹着一根点燃的雪茄,正静静燃烧着。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像是怕惊扰到对方。
就在这时,坐在上首的男人似乎发现了汪含真的存在。
他侧身放下手机,抬起漆黑的眼,陌生的眼神向她看来。
“你迟到了。”
低沉磁性的声音,冷冽而缺乏温度。
在看到汪含真的那一瞬间,男人鸦羽似的长睫微垂,眸底划过寒凉。
汪含真吓了一跳。
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要被那双黑沉沉的瞳孔看穿。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幽暗漆黑、深不见底。
像黑夜里不可窥探的海域,看似平静,却隐藏着世间最深涌的危险和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叫你……什么?”也叫宝贝吗?
“随便。随便叫什么都行……”
皎皎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称呼,有陈澍,有男朋友,但最后,颤声喊出来的却是,“爷爷……”
皎皎感觉,听到这个称呼,陈澍的身体猛地绷紧。
下一秒,她心口一烫。
陈澍的吻,落上了那只让他魂牵梦绕、振翅欲飞的粉蝴蝶。
然后,他的身体也终于,虚脱般松弛下来……
第 46 章 第四十六分钟
随着新年越来越近,就算是凄惨的社畜也相继迎来休假。
腊月二十八,陈澍终于打完年前全部的工,和皎皎公主一起摆驾回宫。
电梯门一打开,就听到“砰”“砰”两声闷响,接着,彩带和彩片漫天飘飞,同时伴随着齐声呐喊:“欢迎皎皎公主回家!”
皎皎只愣了一秒,立刻也爆发出欢呼:“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回来啦!”
然后,她一把丢开手里的行李箱拉杆,就扑进前方一个男人的怀里,“呜呜呜好久不见我亲爱的爸比!我好想你哦!”
又对旁边的人说:“还有妈咪、陈叔叔和舒城阿姨,我也好想你们啊!!!”
没错,眼前四个正是皎皎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陈澍以外最重要、最亲近的人——皎皎的爸爸岳攀、妈妈汪斐然、陈澍的爸爸陈维兴以及妈妈叶舒城。
汪含真呼吸顿挫,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了上来,让她下意识往后退。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话刚说出口,她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这个男人的年龄好像对不上,裴家应该没有这么年轻的长辈。
她走错包房了?
汪含真的思绪一时有些懵,轻轻地道歉,“抱歉,我好像是……”
走错了。
‘走错了’三个字要说出口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飞快地抬起头。
不,她没走错。
这个男人的年纪、这样的气场……几天了都,怎么还不上班。
陈澍收回视线,拎起酒杯喝了一口。校门口的大排档生意火爆,客人三五成群。
破旧木桌,红色塑料凳,谈笑声混杂食物香的味,十足人间烟火气。
汪含真点好菜,又加了一瓶啤酒,把菜单递地给服务员。
唐颖手肘着桌面,看了她半晌,挑眉问:“什么情况,借酒消愁?”
汪含真笑了下,撕开碗筷的塑料膜:“没。”
她爱惜嗓子,平时基本不沾酒。今天闹完这一出有些逆反心理,便也跟着要了一瓶啤酒。
“那你突然喝酒?”
秋天夜晚温度降得快,冷风一吹脖子凉飕飕。
“我以后不在岁喜唱了。”汪含真说。
“什么?”唐颖惊了声,刚夹起的花生米掉桌上,“为什么啊?”
汪含真倒一杯热水喝,没提今天的事,而是把周进和夏檬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唐颖听得火大,嗓门儿高了八个度:“这男的傻逼吧,有女朋友还对你澍殷勤还有你那室友,脑子被狗啃了?有本事冲你发火没本事教训臭男人?”
汪含真耸肩,自嘲一笑:“谁知道,奇葩程度都快赶上我同学编的社会新闻了。”
聊天间隙,一大盘烤串儿端上桌,滋滋冒着油,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汪含真拿了一串吃,味道很好,就是许久没吃烧烤,舌尖有点辣。
“然后呢,这跟你唱歌有什么关系?她去酒吧找你麻烦了?”唐颖接着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