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弯了腰跪了下去(2 / 2)

吊唁的人很多,受过父亲帮助的人都来了。

来人了就要吃饭,娘亲请人做席面,父亲的葬礼也不能简陋。

若不是学院的伍夫子帮忙,娘亲都打算将这个院子卖掉去还欠下的药钱。

有些人甚至是拖家带口地来的,带了些不值钱的蔬果,假哭几声,便在桌子上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就走了。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人了,也不算,他们还是来过的,是来找娘亲要后续的学费,说是父亲生前答应过的。

真是可笑。

娘亲估计也是这么觉得的,拿着笤帚将他们都赶了过去。

自那以后娘亲的名声就变了,成了泼妇,成了克夫。

方维安冲出去跟他们打了一架,恨不得将他们都杀了。

方维安开始怨恨起来,恨那些人的薄情寡义,也恨起了父亲,为什么要做好人?被救的童子的父母甚至闹着要药费,认为是父亲推孩子下水的,不然谁会大冷天救人。

那孩子从一直哭到改口就是父亲推的。

他觉得恶心,甚至看到书,都会忍不住呕吐起来。

在葬礼没落过一滴泪的娘亲,第一次哭着打骂方维安,不准他怨恨父亲,也不准他跟别人斗殴,不好好读书。

这些方维安都做不到,直到娘亲在家晕倒的那天,他才知道家里一点积蓄都没有了。

父亲在时,娘亲接洗衣刺绣的活,日子虽清苦,却也美满。

父亲走后,生活的重压一下子全压在了母亲身上。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母亲甚至为了省油灯钱,半夜跑到院中,只为了借那点点月光。

方维安不再浑浑噩噩,他想自己的字写得还能看,可以抄书来分担。

于是他忍着恶心重新握起了笔,拿起了书,请求书肆掌柜给他一次机会。

父亲死后的第一年冬天,母亲因为操劳过度病了,为了省医药钱迟迟不肯去、就医。

无论方维安怎么哭求,她都闭上眼不言不语。

她怕这是个无底洞,她怕自己的孩子会冻死在这个冬日。

方维安急得拍响受过父亲帮助过的人家,可人人都是尴尬为难的神色。

他恨急了,这恨意没由来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恨谁,如同燃烧的火从心口向四周漫延,几乎要窜出来。

于是他紧紧抿着嘴,转身就走了。

伍夫子的到来浇灭的这把火,不,现在他已经是博雅堂的新院长了。

他带着妻儿来到了院里,家中甚至没有茶水接待。

衣着光鲜的他们让方维安心里涌出自卑。

面对伍院长孩子眼里的不耐和鄙夷,他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

可摆在眼前的银钱,他还是弯下腰,跪了下去,叩谢他们的好意。

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

可他不是君子,他的母亲重病在床,手上还拿着针线。

钱,是个好东西,是能救命的好东西。

明明有了足够的钱,娘亲还在念叨着炭火,计算着学费,依旧不肯去看病。

方维安索性将院中父亲生前最爱的梅树砍了烧火,她才呐呐地一句话不说。

伍院长真的是个好人,在他的举荐下,方维安成了博雅堂里的小书童,他踏上了父亲每日去往学院的路,街上小贩们缩着脖子吆喝着,热热闹闹的。

除了身边少了一个人,好似没什么不同,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因为年纪小,实际上他就是个打杂的,哪里缺人,他就去哪里。

就当方维安觉得一切都在变好时,上天又给他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