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吗?”
“不能来看看”他对我讨巧卖乖惯了,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又吞了回去,“我有个表想麻烦姐姐帮我修一下。”
他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块精致的女表。
见到他的喜悦仿佛被兜头打了一闷棍,“这是谁的?”
他向来怕麻烦,我有时候没带伞,想让他开车过来接我都会推三阻四,现在居然肯为了一块表到处去找店子修。
看来对对方,是真的很喜欢。
“女朋友的表,”他说,“我想来想去,身边还真没什么人会修表,所以就拿来请姐姐帮我修一修。”
手里的镊子终于拿不住,掉到柜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我听到自己在问。
心痛得几乎窒息,我死死抠住了工作台的边缘才没瘫软下去。
“没多久,”看着我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他还是说了句,“大概两个来月吧。”
可我们分手也不过三个月而已。
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分手,从头到尾只有我狼狈的仿佛一条丧家之犬。
“对了。”他对我微笑,“姐姐,我要订婚了。”
“你不祝福我吗?”
不知道是如何送走裴之的,我愣愣地坐在工作台前,只觉得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他要结婚了?
我曾经那样期待我和他能有一场婚礼,可等着等着,也就不敢再期待了。
裴之家的条件很好,父母都是从商的,所以才养出来他那么个无所畏惧又爱冒险的性子。
我比裴之大七岁,家境也只是普通,父母还去世了,其实他的父母从一开始就没看上我。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去他家上门的时候,他那高贵端庄的母亲对我投来的审视目光。
“你就是桑榆?”
我听得明白她的潜台词——就是你勾引了我的儿子?
可裴之那时候抓紧了我的手,那样无所畏惧。
他对他父母说,“爸妈,这是我爱的女人,她叫桑榆。”
我记得他父母交换了一个有些微妙的眼神,随即对我露出客气的微笑。
“桑小姐啊,欢迎欢迎。”
可哪里有什么欢迎呢?
最初,逢年过节我都会买礼物上门。
可我没有太多的钱,每次买的礼物虽然尽力,但可能在他爸妈眼中也根本上不了台面。
我能从他爸妈的眼中看出礼貌的轻视。
他妈妈说:“桑小姐啊,以后人来就好,礼物就不用买了。”
我那时还不懂,还在努力对她微笑,“没关系的阿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的表情有些为难,“桑小姐,我们家不吃这个的,你也不要浪费钱了,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我张口结舌。
这种事情发生太多次。
渐渐地,我就不去了。
裴之曾经很不理解地问我,是质问的语气。
“桑榆,我父母都是很好说话的人,为什么你和他们无论如何都相处不来呢?”
他爸妈都是受过高级教育的人,不会在明面上给人难堪。
可就是那种明里暗里的轻视,才最让人难过。
我第一次和裴之吵架,就是因为他妈妈给他介绍女朋友。
门突然又响了,我下意识擦掉眼泪站起身来,“你好,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您?”
现在来个什么活都好,只要能让我不要再想这件事,什么都好。
来人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你好,我的表带断了,请问你可以帮忙修一下吗?”
是很温柔的男声,我胡乱擦了把脸,“好的好的,我先看看。”
他看清我面容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手帕递给我,什么都没说。
“我出去抽根烟再进来,”他说,“麻烦小姐先看一下。”
我很感谢这位客人的体贴。
等平静了一下心情,我开始仔细检查他拿来的表。
那是一块很老的机械表,隐约还有XX周年纪念。
“这是我父母结婚时买的,”男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表带断了也舍不得换,老人家念旧,一定要把这块表修好。”
“您父母感情真好,”我真心实意地冲他笑了笑,“我先帮您把表带接上,再帮您整体检查一遍。”
想了想,又笨拙地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是黑心商家。”
我自己遇不到这样的感情,但是不妨碍我真心为这些能走完一生的珍贵感情真心开心。
男人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小姐请随意。”
表带好维修,但是检查到发条的时候我皱了皱眉。
“您这块表,平常不太好上发条吧?”
“是,”男人点了点头,“这表款式太老了,零件不好找。”
“真是很老的表了呢,”我有些发愁,“要不这样,你留个电话,我先去给你到处找找,要是能修的话,我再给你打电话。”
“行。”他加了我的微信,对我露出歉意的微笑。“那就麻烦你了,桑小姐。”
我是真心喜欢这些陈年老物件。
所以在修的时候也格外用心。
为了给这块表配上原厂配件,我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问了多少个人,最后居然真的找到了!
我兴高采烈给宋温打电话,“我找到了!”
那边他也很高兴,说下午就带表过来。
等他过来的时候,我随手刷起短视频打发时间。
手指往下一滑,首页弹出的视频让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天作之合!来看看互联网新贵与世家大小姐的梦幻订婚宴!
场景美轮美奂,高大英俊的男人低头亲吻着娇小美丽的女孩,的确称得上一句天赐良缘。
可那是裴之啊。
我向来知道他穿正装很好看,也曾无数次被他借着系领带的借口按在墙上热吻,我曾以为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会是我。
他曾那样热烈地对我说。
“姐姐,我爱你,请等我长大!”
可长大的你,身边站着的却是别人。
他身边订婚的女孩子,分明就是那晚被他带回家,趾高气扬指着我鼻子问我是谁的那位。
可裴之对我说过什么?
他说,大概两个来月吧。
多可笑。
就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的感情和时间就不值钱,就只配被你们这些所谓的“上等人”玩弄在手心,当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多谢你,用七年赐我一场空欢喜。
裴之,你会有报应的。
我看着看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手背上。
是泪水。
我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为什么每次看见你都在哭呢?桑小姐。”宋温的声音响起,带着轻微的叹息。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些仓皇地起身,有些狼狈地伸手去擦眼泪,可抬头却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倾斜而下。
他亲自抬手,为我擦掉了眼泪。
我吓了一跳,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干什么?”
“抱歉,冒犯了,”宋温冲我抱歉地笑了笑,“实在是你刚才哭起来的样子,很像我小时候养过的红眼睛兔子。”
我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整个人都陷入了茫然。
他忍不住又笑了,“你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但他刚才的距离真的太近了,近到让我觉得不安。
我谨慎地连退了好几步,直到拉开了让我觉得安全的距离,这才对他说。
“宋先生,请您自重。”
“十分抱歉。”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真的没有恶意,“我会注意分寸。”
“表呢?”
他把手表放在柜台上,用手指推给我。
我稍微定了定神,接过表。
我听见宋温在我头顶笑了一声,“别急。”
“好了!”等到终于组装完毕的时候,我小小雀跃地欢呼一声,“宋先生,您可以”
大概是低头太久有些缺氧,站起来的一瞬间,我眼前一片发黑,晃了晃,险些栽倒。
宋温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就在此时,门帘一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姐姐。”
我一下就僵在了原地。
他怎么来了?
可紧接着,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愠怒。
“你们在做什么!”
我这才察觉自己和宋温的动作有多暧昧,慌慌张张站起身来。
可当看清来人后,寒意从脊柱一点点往上爬,我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他甚至还穿着订婚宴上那身衣服。
“你来干什么?”
我尽量平静地问他,可指甲已经深陷在了掌心里。
桑榆,不可以哭,他不配你掉眼泪。
大概从来没被我用这样冷淡的态度对待过,裴之漂亮的眼睛有过一瞬间的无措,可随即恼怒涌上。
“他是谁?”
他理直气壮地质问我,脸上阴云密布。
我只觉得好笑。
凭什么呢?
难道把一条流浪狗赶出家门,让它受尽欺辱,还指望再遇见时它会对你摇尾巴?
不咬一口都算是好的了。
“和你没关系。”
“桑榆!”裴之生气了,“你怎么能跟这样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你这是自甘堕落!”
“裴之,你放尊重点。”我把桌上的表放进盒子,递给宋温。
“宋先生,抱歉,连累了你,你先走吧。”
“桑小姐,你”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对我说,“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我感谢他给我的尊重。
裴之看着我,脸上依旧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姐姐,那个人是谁。”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我看见你们的订婚视频了。”
裴之的神色居然有了一瞬间的惊慌。
就好像他曾经做坏事被我抓包一样。
真奇怪,他都亲手赶我走了,现在却又害怕被我知道。
“挺好看的,”我对他笑了笑,“祝你幸福,以后不要再来了。”
“不可能!”裴之毫不犹豫地反驳,声音有些尖锐,似乎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姐姐,”裴之又软下声音来,“你等等我好不好?”
他这句话一出,我浑身都泛起了寒意。
又是这一句。
上一次他说要我等一等,最后给了我七年的噩梦。
现在他竟然还好意思说让我等一等。
“你说什么?”我觉得自己的上下牙都在打架。
“姐姐,我还没有想好,”裴之这么对我说,“你走之后,我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你再等等我,让我想清楚。”
“在此之前,你不要和别人一起好不好?”
他是那样理直气壮,笃定了我一定会答应他。
空前的荒谬感几乎将我淹没。
他每天晚上怀里搂着别的女人,跟别人上午才订婚,下午就来我这里,让我等他想好。
凭什么?
我算什么,明转暗的地下情人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我难以置信地问他,“你现在身边有了别人,还要拖住我不放,裴之,你怎能这么自私!”
“可是你也没有新的男朋友啊,”裴之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生气,他甚至还有几分迷惑,“如果我想好了还是你,那我们就继续在一起。”
“如果我还是喜欢别人,那你再找其他人也不迟嘛?”
我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谁说我没有?”
裴之一下就仿佛竖起了浑身刺的刺猬,警觉地问我。
“是谁?”
他顿了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用虎牙磨了磨下厨,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是刚才那个人吗?”
“姐姐,你向来不会看车,认不出刚才出去的那个人开的什么车吧。”
“迈巴赫。”
他的神色中有一丝微妙的恶意。
“你觉得开迈巴赫的男人,会看上你吗?”
空前羞辱感几乎将我淹没,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爱了这么久的男人?
我几乎要气疯了。
我用力伸手去推他,“你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
裴之被我连推带搡推出门,竟然还挺高兴。
他说。
“姐姐,我还会来找你的。”
裴之说到做到,他竟然又开始来店里找我了。
他向来是这种性子,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有兴趣。
可我只觉得荒诞。
在拉黑他的微信和电话之后,裴之转了策略,开始每天送大捧大捧的玫瑰花。
天知道即便在恋爱的时候,他也只是头几年才会给我送花。
至于后来
他都带人回家了,还嫌我碍事,怎么可能还送花?
每天送来的花让我很困扰,连旁边店铺的阿姨都忍不住笑着问我,“桑榆呀,是不是好事将近?要请阿姨喝酒哦。”
心中有一个地方麻木地钝痛了一下。
我抱着玫瑰花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和他分手了。”
阿姨瞪大了眼,末了轻轻叹了口气,张开胳膊抱抱我,“桑榆呀,没关系的,想哭就哭吧。”
我爸妈走之后,一直多亏旁边的街坊照顾,阿姨一直不看好我和裴之,但她从不多言,只是在我去和裴之同居时隐晦提醒我要保护好自己。
可那时候我满心满眼只有裴之,对她的好意提醒置若罔闻。
当时裴之是怎么说的呢?
他那时候刚创业,意气风发。
我们一起租了房,他抱着我在房子里转圈,大声宣布。
“姐姐!我以后一定会给你买大别墅!”
“等我创业成功了,我就风风光光娶你!”
其实那时候我就想说,我并不在意什么风光的婚礼,对我来说,只要有一个和心爱的人共同的家就好。
现在回想起来。
连最情浓的时候尚且无法走入婚姻,哪里还会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