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歹毒到竟连一只小猫都不肯放过。
我好不容易才养胖些的雪狐,被绑在凳子上,一旁的小侍卫手持皮鞭,一下接一下抽的它浑身血迹斑斑。
「住手!」我上前一步,欲阻止,却被皮鞭狠狠地抽了一下。
后背登时火辣辣的疼。
宋倾儿这才和几个妃嫔从内里娇笑着走了出来。
「姐姐,莫怪。」
她站在那里,笑得志得意满,「这小畜生在园子里勾三搭四,被安妃瞧见,冲撞了安妃,本宫就小小的替姐姐教训一下,姐姐,你不生气吧?」
「都说养的畜生随主人,看来不假啊!」说话的,正是安妃。
「谁说不是呢?」
「上不了台面的贱骨头!」
闻言,宋倾儿唇角的笑意越发压不住,她似挑衅般转到我身侧,附耳低声道,「姐姐,爹爹说你是天煞孤星,看来是真的,你不仅克死了亲娘,害死了即将足月的孩子,如今连只小猫都保不住,你说,你怎么会那么没用呢?」
娘亲,孩子……
我握拳的手渗出了血,努力克制才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宋倾儿,别得意太早,总有一天我会找你一一讨回来的。」
掌心,好痛。
殷红色的血一滴一滴顺着指缝,掉落在青灰色地砖上。
错落有致,竟别有一番妖冶的美。
阳光终于冲破了云层,我抱着赴死的决心,走过去,掌诳了方才嘴贱的几人。
「杀人了!」
「杀人了!」
一群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院子里乱作一团。
可宋倾儿一反常态,反倒不追究了,「姐姐,一只畜生而已,何故为了它伤了我们姐妹的和气,你说是不是?」
我偏头,江行舟正站在月洞门下,树影摇晃,他越发俊逸出尘。
「良善之人必有福报,朕的皇后真是越发有母仪之态了。」
他从我面前走过,满含笑意牵了宋倾儿的手。
从始至终,未曾看我一眼。
我抱着没了呼吸的雪狐,心里空落落的。
娘亲,我真是是天煞孤星吗?
否则为何我一出生您便死了?否则为何爹爹从小便不喜欢我?
无人的夜里,我将自己蒙进被子里大哭了一场。
我太累了!
太累了!
娘亲,快带我走。
带我走……
一连几个月,我待在偏殿闭门谢客,足不出户。
可即便是这样,该来的还是来了。
清冷夜色里,江行舟携着微醺醉意向我走来。他看上去比以前更显清瘦了,初登上帝位,朝廷中那些盘龙错杂的关系,一定没少令他伤脑筋吧。
我虽幽居偏殿不问世事,却也知道自他上位后,不仅减轻了老百姓身上繁重的赋税,还革新了不少前皇帝在位时不合理的政策,得到了老百姓的一众拥戴。
他是个好皇帝。
可不是个好丈夫。
「这个时间,皇上不陪皇后娘娘,来这里做什么?」我意兴阑珊。
「你这是在怪朕?」
「臣妾不敢。」
「你不敢?」
「呵~宋晚意,这天下有你不敢的事吗?」他话中有话,清冷的眼神睨着我,似有飞刀在游走。
我深知惹怒他的下场,是以愈发小心翼翼。
可我没想到,尽管我已卑微到了尘埃里,还是将他惹怒了。
他扣着我的手腕,将我攒至胸前,下巴靠在我的肩上,像是累极了,「晚意,别闹了。」
语气竟带着几分,娇嗔?
我僵了好一会儿,才敢伸手攀上他的背。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比想象中更贪恋这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夜色怡人醉!
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给我,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还是在莫州时,他喝醉了酒,抱着我在我耳边低语,「意儿,还好有你。」
那时,他虽待我时冷时热,可那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可怎么回来后,一切都变了呢?
「阿舟?」
他嗯了一声。
但很快,这片刻的美好就被宋倾儿打破了。
否则,我真怕自己沉沦。
只见她莲步轻移步摇微晃,自月光深处走来,「姐姐,现在宫里到处都是关于姐姐的谣言,说什么姐姐不甘寂寞私会外男,妹妹压都压不,皇,皇上?」
「对不起,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责罚。」
江行舟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回话。
「皇后倒是说说,这谣言何故而起?」他早已敛了情绪,做回了那个不怒自威的君王。
宋倾儿看了看我,妆容精致的脸上挂了淡淡忧色,似难以启齿。
「有人捡到了这个。」
是一方绣帕。
宫灯映衬下,上面一幅鸳鸯戏水图栩栩如生,抖动间似活了一般。
可不正是我的绣品吗?
我从小绣工就了得,奶娘说这点是随了我娘。这方绣帕便是我仪鸾司时绣的,本是要送给江行舟作生辰礼物的。
可惜前段时间,莫名丢了。
「姐姐,你真是糊涂啊!」
宋倾儿屈尊跪地,拉着江行舟的衣角,泪眼婆娑替我求情,「我知姐姐自小产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平日里也是我疏忽了姐姐,若我多来几趟陪姐姐说些体己话,说不定姐姐就不会……姐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
「不该什么?」我睨着她。
「不该,」
「够了,都给我闭嘴!」
认识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见江行舟发这么大火。
便是被流放边关最落寞之时,他也从未如此失态。
盛夏的季节,我浑身冰冷。
「你可要解释?」他讳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眼底似有希冀,但很快便隐去了。
「清者自清,还望皇上明察。」
「姐姐,这就是你对皇上的态度?」不得不说,宋倾儿是一个优秀的演技派。
若是以前,我可能会相信她是真的为我好,可是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已看透她的‘良苦用心’「难道不是吗?皇上若信臣妾,谣言不攻自破,皇上若不信,臣妾百口莫辩。」
江行舟似乎对我的回答很失望,冷冷丢下一句。
「三日后便是父皇的忌日,朕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你便代朕去陪父皇说说话吧。」
我看着夜色里他熟悉的背影,不由笑了。
可笑着笑着眼泪便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江行舟,你不过仗着我爱你!」
我在皇陵整整半年,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带发怎能显出诚意来?」
他们便绞了我留了十几年的长发,我奋力挣扎,他们又强行掰断了我的指甲,撕烂我的衣服,将我拴在那里,供大家欣赏。
「你以为陪着圣上守关回来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负责这里的老太监笑得一脸猥琐,「你虽有几分美貌,可说到底不过就是个暖床的,无名无分连给皇上提鞋都不配!」
我点头,不敢反抗。
因为我越反抗,吃的苦头越多。
经过了炼狱般的折磨后,我终于学乖了。
我虽会点防身术,却抵不住他们用下三滥的手段将我迷晕,给我戴上狗链。
我跪在离饭碗一步之遥的地上向他们求饶,「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那帮变态的老家伙们笑得越发放肆,「放过你,倒也不是不可,学几声狗叫让爷听听啊!」他们拿刀子贴着我的脸颊,玩味中透着几分邪肆,「或者,让爷几个玩玩?」
他们肆无忌惮,任他江行舟再英明神武也绝不会料到,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发妻会被人如此折磨。
每当夜幕降临,我独自一人坐在陵墓旁,望着满天星辰,心中涌动着无尽的苦涩。回想起与江行舟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少得可怜的温柔誓言,如今都化作了心头的刺痛。
一点一点,将我伤得体无完肤。
江行舟,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喜欢你,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可太后的寿宴那天,江行舟却派人将我接回了宫中。
宴席结束,他抚上我的脸颊,「意儿为何看着不快乐?」
「别,别碰我。」我条件反射般躲开了他的触碰。
谁知,这一举动竟惹怒了他。
「你嫌弃朕?」他扣住我的手腕,将我强行揽在怀里。
我神色恹恹,只想尽快摆脱他的束缚,「这不正是皇上想要的吗?怎么皇上反而不习惯了呢?」
「宋晚意,你还没学乖!」他气得脸色铁青,劈头盖脸的吻落下来,我快要溶化在他灼热的气息里。
昔日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席卷而来,我残存的理智崩溃前,用力推开了他,「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宋晚意!朕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呵~纵着我?
纵着我将我即将出世的孩子赐死,纵着我将我丢在皇陵任人欺凌,纵着我这么多年连名分都舍不得给,任由全都城的人看我笑话。
「臣妾倦了,皇上请回吧。」
「晚意,别闹了。」
他抬手,欲抚上我的脸颊。
我抓起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抵在咽喉处,「要么放我走,要么让我死!」
他唇角失了笑意。
「你就这般急不可耐要离开朕?」
「你做梦!」
我又被禁足了,为了防止我自杀,屋子里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收走了。这里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我每天的任务就是伏在案前诵经抄书。
夜里落了雨。
我蜷缩在床上,只觉身体痛不可抑。
可身体上的痛再痛,却不及心里的十分之一。
「今日你救我一命,他日我定护你一世无忧!」
言犹在耳,却恍如隔世。
大年夜前夕,灯火照万家。
只有偏殿冷冷清清。
我简单吃了些冷饭冷菜,正要睡下,听到守卫们齐刷刷的跪安声。
是江行舟。
还带的有酒菜。
「晚意,陪朕喝一杯。」
许久不见,他看上去比之前更添了几分从容气场。
越发有君王之相了。
只是,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憔悴。
白日里听门口把守的侍卫们私下议论说宋倾儿病了,江行舟不惜花重金网罗天下名医来给她治病,看来是真的了。
只是,听说目前还缺一味药引。
「意儿瘦了。」残阳西落,斑驳光影里,他长身玉立,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九岁那年的初遇。
我垂眸,「多谢皇上挂念!」
「你还在怪朕?」他上前,抓住我的手腕,「我知你在皇陵受了委屈,那些人已经全部处置了,这还不够吗?」
可是回不去了,不是吗?
「朕会补偿你的。」
我心跳得厉害,以为他终于记起了我。
可他不过是随口下了一道圣旨:往后这里的一应吃食用度仅次于凤来阁。
他以为,我是在意这个?
梨花案前,我执笔的手微微一颤,一大团墨落在纸上,晕成一朵看不清的花。
雾里看花,美则美矣,只是不真实。
又得重抄了!
被禁足这段时间,偏殿难得清静。
我虔心礼佛,不问世事。
只是江行舟来得愈发频繁。
但他从不在这留宿,有时坐一会儿,有时陪着我吃顿饭,甚至有时只是站在门口远远看我一眼。
「左右是吃胖了一些。」他自言自语。
我生辰那天,他喝了点酒,看我的眼神越发奇怪。
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我们之间隔了太多,我再不敢对他有任何奢望。
「夜深了,皇上请回吧!」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炙热,「晚意,你终究是要陪朕共度余生的。」
「皇上的余生应该是皇后吧?」
「晚意,你莫怪朕,朕亦有难处。」
那晚,他破天荒留宿偏殿。
再醒来的时候,我头痛欲裂,胸口处也刺痛难耐,碧落跪在床榻前哭的眼睛红肿,「小姐,您终于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皇上娶了您的心头血去救皇后娘娘了,您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太医说若再醒不过来就要准备后事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段日子,他那么关心我。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宋倾儿。
我在他心里,不过是个药引!
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心如死灰。
江行舟,这么多年,你真是眼瞎心盲!
当初他落魄被贬,宋倾儿以死相逼不想嫁给他,后来他登上帝位,她又耍尽心机夺回了皇后之位。
她用计拿走了我的玉佩,害死了我的孩子。现如今,她又要来榨干我最后一滴血。
好狠的心!
同是宋家女儿,一个贵如璞玉,一个贱如草芥。
后来,我听说宋相国携夫人去凤来阁探望贵为皇后的女儿,他们嘘寒问暖,离开时依依不舍,泪洒长街。
他们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叫宋晚意。
我还听说莫州告急,江行舟在朝堂之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莫州一事,是个烫手山芋,谁也不想被灼伤。
想当初他在莫州两次大败番人进攻,使得他们闻风丧胆。可如今他回城不过数载,番人便趁机又来挑事儿,摆明了是在试探。
若是派去的人打了胜仗,击退了他们,那便是功高盖主;若是吃了败仗,更没有颜面回京都面圣,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好差事。
得知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给自己绣寿衣,一晃神儿的功夫针尖扎了手,豆大的血珠旋即冒了出来,染红了雪白的丝绸我却丝毫没有察觉。
我知自己时日无多。
「小姐,您怎么了?」还是碧落的一声尖叫,将我从怔愣中拉回了神。
我放下针线,顾不得头晕目眩,顾不得门口侍卫的阻拦,踉跄着出门。
急得碧落在身后大喊,「小姐,外面风大,披了披风再走,小心着凉。」
我全然不顾。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路冲出去的,只记得紫阳殿外,值守的太监把我拦下了,「皇上正在歇息,任何人不得擅入。」
「麻烦公公通融一下,宋氏女有要事要对皇上说。」我直接往他手里塞了几锭银子,才使得他眉开眼笑,「不是老奴不通报,实在是里面不方便。」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往内殿方向瞧了一眼。
我心下了然。
等了大约两刻钟,里面终于有了动静,「皇上醒了,快去准备,为皇上洗漱更衣吧。」
是宋倾儿。
有了我的心头血作药引,她气色果然好多了,而我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宋倾儿挑衅般看着我,「多谢姐姐舍命相救,如今本宫的病已好了大半了,只等几个月后,就能为皇上诞下龙子了。」
她怀孕了?
也难怪,他们日日宿在一起。
「算起来,姐姐的孩子若没夭折,怕是现在已经会跑了呢!哈哈哈……」
宋倾儿,你不要太过分!
我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上前甩她两个耳刮子。
「外面何事喧哗?」
「启禀皇上,臣妾有要事相告。」不等宋倾儿回答,我便越过她径自往里面走去。
错身而过的时候,她竟一仰身子倒在了地上,「姐姐,你」
她捂着肚子,一脸痛苦。
江行舟见状,一把将我推开几步远,我的额头撞在桌案上,鲜血模糊了视线。
可他好像没看见,「倾儿和朕的皇子若有什么不测,朕要你拿命还。」
「皇上,臣妾的命不值钱。」
宋倾儿见红落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