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我佯装惊喜,
“进门......王爷,要给奴家个名分了吗?”
萧瑄颔首,瞳中深情多得快溢出来。
他强调,
“不单单是名分。”
“晚霜,要做我堂堂正正的妻子。”
我心中轻笑。
看吧,男人就是这副德行。
万年不是他唯一认定的女子。
即便今日走了万年,但难保来日,萧瑄不会遇见另一个晚霜。
鸨母告诉我,世间女子最不该信的,就是男人的口头轻诺。
我深以为然。
何况,我绝不会嫁给萧瑄。
他欠我家的血债,我还没连本带利地同他清算呢。
“夜深了,睡吧。”
萧瑄揽着我,安心地闭上眼。
就着洒落的月光,我盯着他的脸。
真想在这里,一刀弄死他啊。
我眸中一黯。
陈氏被灭的当天,我出门骑马,未成想,刚好躲过一劫。
再回家时,我只看到了断壁残垣,层层叠叠的尸体。
爹娘还剩最后一口气,他们嘴中冒着血泡,艰难地对我说,
“婉卿......快走......”
我一边哆嗦一边哭,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世子,那边好像还有活的!”
“活的?杀了。”
我艰难地扭头,遥遥一望,看清了萧瑄的脸。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身披白甲,意气风发的少年,本该是画本子里的男主角。
却偏偏满手血腥,用我族人百余口的性命,去换公主的欢喜。
萧瑄说我性子柔顺,他错了。
十年前的陈婉卿,是楚地最明艳张扬的小女郎。
她喜欢打马看花,喜欢喝酒舞剑。
若非为了复仇,谁想过委身勾栏,数年腌臜。
萧瑄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地要回来。
我擦拭琵琶的时候,萧璟来了。
他神情调笑地搭上我的肩,
“我现在是该继续叫你晚霜,还是要改口称阿嫂?”
我淡淡一笑,
“二公子随意。”
萧璟的指尖不安分地动了动,突然捏住我的下巴。
他逼我抬头,撞进他阴郁的目光。
“万两金不够姑娘花?”
“做镇安王妃,你也配。”
我不解地看着他。
萧璟眼尾微红,似乎夹杂着些不为人知的委屈和难过。
转念一想,从前萧璟来春莺楼,虽然点过很多姑娘作陪,但都未留她们过夜。
况且,楼里的侍女曾聊过,萧璟除了来春莺楼,还极爱去梨园。
一去便是整夜。
梨园多男官儿。
萧璟,原是断袖?
我勾了勾嘴角。
真有趣。
这个答案,算是解释了萧璟之前做的一切。
我原本以为,他也喜欢万年,如今来看,萧璟却是对萧瑄存了念头。
“二公子,您误会奴家了。”
我软声道。
而萧璟,却听不进去我的辩驳。
他掐住我的脖颈,力气越来越大,似乎要把我置于死地。
我无力地扒住他的手,
“二公子......放手......”
萧璟置若罔闻。
我眼中一冷,铮地一声,扯断了一根琵琶弦。
萧瑄赶来的时候,萧璟已经没了气息。
大片的血迹。
我跌坐在一旁,衣衫不整,梨花带雨。
脖颈处的掐痕红得可怕。
见了萧瑄,我嘤咛着扑过去,哭诉道,
“二公子突然闯进来,要奴家侍候他,奴家不愿,他便要掐死奴家。”
“后来,二公子自己撞上了琵琶,熟料,直接割断了喉咙......”
萧瑄紧紧抿着唇,手掌安抚地轻拍着我。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不怪你,晚霜。”
我埋在他怀中。
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我又赢了。
我被万年公主绑到了京城最高的城楼上。
她一身华服,神情却无比癫狂。
万年掐着我的后颈,把我压在冰冷的砖石上。
下方就是地面,若是掉落,绝无活路。
“萧瑄,我和晚霜,你选谁?”
萧瑄不敢轻举妄动,眉宇间却尽是怒气,
“万年,不要再造杀孽了。”
“杀孽?”
万年大笑。
面色复又变得悲凉,她喃喃道,
“阿瑄,小时候,你明明说过,我可以永远任性,你会一直同我一起。”
“可现在,变了,全都变了......凭什么?”
她流下两行清泪,神情忽然极坚毅决绝,
“若不能嫁给你,我也要你一辈子记得我!”
萧瑄预感不妙,正想阻止。
万年却先他一步,拽着我的头发,将我往后一甩。
我不受控制地倒向萧瑄。
萧瑄连忙伸手,将我揽在怀中。
万年翻身登上城墙,最后望了一眼萧瑄,又哭又笑,
“萧瑄,你必须记得我。”
随即,一跃而下。
她的披风留下一道漂亮的残影。
像是这个嚣张跋扈的公主,给世间的告别。
很久之后,再想起当日这副画面时,我仍会有些震撼。
我不明白万年的深情。
可是,纵然再深情,也不能用无辜者的鲜血做嫁衣。
只能说,她自食恶果。
万年公主死后,帝王震怒,降罪镇安王府,罚了萧瑄半年俸禄。
萧瑄却是很无所谓。
萧氏的家业丰厚,少了那些金银,也是不痛不痒。
他日日和我待在一处,尤其喜欢在帐中把玩我的发丝。
萧瑄盯着我,眸色深情,
“我找人算过,三日后是大吉日,我们成婚,可好?”
我软软点头,
“奴家都听王爷的。”
新酿酒,旋裁衣,正是昏男嫁女时。
我披上陌生的凤冠霞帔,坐到摆满了瓜果生饺的喜榻上。
萧瑄来时,已将近子时。
他挑开我的盖头,俊脸酡红,目光迷蒙,唤我,
“卿卿......”
我微笑,伸出食指,堵住萧瑄的唇,
“夫君再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萧瑄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瞳中一冷。
从头上取下一跟金簪。
实际上,这是被我改造的匕首,纤细锋利,杀人无形。
十年了,我每夜都把它放在我的枕下。
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狠狠扎进萧瑄的心口。
“夫君......”
我柔声道,
“我想要你去死。”
话音刚落,我极其干脆地把匕首捅进萧瑄胸膛。
萧瑄顿时瞪大眼睛,醉意一扫而空。
可为时已晚。
他无力地抓住我的手腕,问我为什么。
我笑了,鼻尖却阵阵发酸。
我起身,躲开萧瑄喷溅的心头血。
“萧瑄,你真的忘了我是谁。”
“我叫陈婉卿,是楚地陈氏最后一个女儿。”
萧瑄如梦初醒,艰涩道,
“原来,你......”
看着他凄惨的模样,我心中终于畅快。
积攒了十年的怨恨,消散于一朝之间。
“是啊,同你的初遇,乃至往后的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起初,你确实极有警惕,但耐不过我步步为营,终究得到了你的心。”
“你弟弟是我杀的。”
“万年会跳城墙,也是吸入了我的迷药。”
“你嘴上说着爱我,却未成想,也会死在我手上吧。”
我拍了拍他的脸,笑意愈浓,
“战功赫赫的镇安王,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萧瑄,同你在一起的每一夜,都让我无比恶心。”
“你,走好啊。”
萧瑄死不瞑目。
我放火烧了镇安王府。
赶在追兵来之前,逃出了京城。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冷月。
从来没有这么释然过。
冷风刮过,胃里忽然一阵恶心。
我弯腰,干呕了几声,擦了擦唇角的水渍。
往事暗沉,但来日,还是要继续过啊。
我想,我该回家了。
无锡楚地今犹在,不见当年落晚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