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9
所幸,李泽越伤得不算重,只是轻微的脑震荡。
但他背后全是被飞溅的碎片划破的伤口,或深或浅,看得我一阵揪心。
缝针的时候,我守在他身旁。
「护士姐姐,能不能轻点?」
护士朝我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了十几遍了,能不能安静会儿,病人打了麻醉晕着呢,哪里会疼啊!」
另一个在旁边递工具的护士捂着嘴笑起来。
「哎呀,这你就不懂啦,小女孩心疼男朋友,是这样的。」
我默默低下头,决定还是不说话了。
病床上昏迷着的李泽越,总是皱着的眉眼在此刻放松,白净的脸看起来分外柔软。
心里莫名地陷下去一块。
李泽越,你真是个傻子。
为什么你就是认不出来,我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为什么你就是想不起来,当初把你从水里救上来的是我。
八年前,我十四岁。
我和沈尤嘉是孤儿,小的时候,被两个不同的家庭分别领养走。
她跟了个富裕但无法生养的人家,我跟了殡仪馆的俞爷爷。
双方家长念着我们是双胞胎的姐妹,会让我们偶尔见一见。
沈尤嘉初中毕业那年,沈家邀请我去B市参加她的毕业典礼,顺便暑假的时候留下来玩。
毕业典礼上拍合照的时候,我和沈尤嘉吵了起来。
理由是我比她漂亮,而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她让我把头发全部梳起来,扎个大光明,不要抢了她的风头。
沈家父母帮着她说话,我委屈极了,扒下她的校服外套就往外跑。
没有校服,我看你拍大合照的时候怎么办!
晃悠到学校的后山,那里有一片无人打理的湖,湖边长满了齐人高的狗尾巴草。
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在争执。
「你一个私生子,凭什么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啊?」
较高的那个人,推了一把他面前的另一个男生。
被推的男生个子小小的,很是瘦弱。
「我警告你,李家的财产以后都是我的,你个废物能干嘛,跟你妈一样早点死了吧!」
瘦弱的男生猛地抬起头,疯了一样扑过去,和他厮打起来。
变声期的男生嗓子哑哑的,带着哭腔。
「先遇到爸爸的人是我妈!你妈才是小三,你妈才该死!」
「我不是私生子!不准你说我妈妈!」
可他的力气到底敌不过更年长的男生,几番争执下,他被推进湖里。
先挑事的男生见状不妙,撒腿就跑。
「救命!救命!」
唉。
怎么走到哪都能摊上麻烦。
10
我扑通一下跳进水里,把淹个半死的男孩捞了上来。
他呛了很多水,迷迷糊糊地睁眼看我。
「没死吧?刚刚那人是你哥?电话号码报给我。」
我捡起下水前放在岸边的手机,拨了过去。
「喂?你弟淹死了,过来收尸。」
岸边的男孩闻言一口水呛了出来。
半晌,跑路的男生犹犹豫豫地折返了。
我拧干衣服上的水,抬头扫了他一眼。
「你...你谁啊你...李泽越呢。」
「我啊,我是......」
我朝他勾勾手指。
他狐疑地凑过来。
「记住了啊......」
我揪住他的衣领就是一拳,鼻血瞬间流了下来。
「我是你姑奶奶。」
我的跆拳道是俞爷爷从小盯着练的,早在十二岁就有了黑带水平,当时苦于不够年龄,一直没去考证。
「这就晕了?就这点能耐还欺负人呢......」
我不屑地撇撇嘴,捡起脱在岸边的校服外套,往湿淋淋的小李泽越身上一扔。
「自己能回去吧?我走了。」
金灿灿的夕阳里,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目送我的背影离开。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还没对她说一句谢谢。
他捧起那件校服外套,外套上别着烫金的校牌。
那上面印着的名字是。
沈尤嘉。
11
「啊,最近有个男的在追求我,他真的很奇怪!」
「一上来就抓着我说什么,原来是你,天哪我完全不认识他!」
「不过嘛,他好像特别有钱,而且又高又帅。」
「虽然说人有点奇怪,一直说什么我救过他一命,我完全不记得,但是和他玩玩打发打发时间,挺有意思的。」
一年前,我从沈尤嘉口中再次听到了李泽越的名字。
尘封的记忆缓缓浮现,我意识到,那个八年前落水的小男孩,他认错了人。
但我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沈尤嘉。
李泽越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她沉浸在他极端宠爱的追求里,沾沾自喜。
「李泽越今天带我去吃omakase,五千一个人呢!」
「今天下大雨,我男朋友跟导师外出调研去了,幸好有李泽越来接我。」
「喂!我过生日你怎么不给我送礼物?你知道李泽越送了我什么吗?xx家的高珠!我从来没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
沈尤嘉从小就喜欢和我攀比,什么东西她都要最好的。
所以当她的领养家庭想把我领走时,她扑上去抱住沈家父母的腿大喊。
「她左耳有问题!是个聋子!」
「我和她长得差不多一样,我是健康的小孩,请带我走吧!」
在沈家犹豫的时候,我拒绝了他们的领养。
我向来不爱和她争。
每次她打电话来炫耀两个男人如何把她捧在手心里,我只会淡淡地应两声就挂掉电话,把她气得不轻。
可是看着眼前渐渐好转,穿着病号服,乖顺地吃下我喂到他嘴边的苹果的男人。
我突然很想和她争一争。
「李泽越,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挑挑眉看向我。
「说。」
我张了张嘴,酝酿着要怎么告诉他傻子你认错人了。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我和李泽越的视线齐齐望向床头柜上他的手机。
来电显示:尤嘉。
在李泽越的视角看来,这相当于沈尤嘉诈尸了。
他当着我的面接起电话,打开免提。
电话那头炸开沈尤嘉的哭声。
「阿越,我在你家门口,能不能收留一下我?」
李泽越的眼神像X光一样将我扫了个对穿。
「俞老板...解释一下?」
他特地将「余老板」三个字咬得重重。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只要沾上了沈尤嘉,事情绝对会变成大麻烦。
「这是她托我帮的忙...沈尤嘉,是我的亲生姐姐。」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所以,想起来了吗?」
「八年前,那个从湖里把你捞起来的人。」
「是我。」
12
我和李泽越回到家时,沈尤嘉正拖着行李箱坐在门口。
她抱着膝盖,浑身都是淤青,眼眶乌紫,哭得满脸泪痕。
抬头看到李泽越,她像一只归巢的鸟儿,飞扑过来抱住他的腰身。
恰好和站在李泽越身后的我对上眼神。
「阿越,她为什么会在这?」
「你还有脸问?」
李泽越的声音里有隐忍的怒火。
「假死?私奔?沈尤嘉,真亏你能干得出来。」
「对不起...阿越,但是你先听我说。」
她抓着李泽越的衣角,泪眼婆娑。
「还不是阿越你,给我家里施压,我还小,我不想结婚,你吓到我了,我才会这么做的......」
她抬起手臂给李泽越看,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一眨眼便落下来。
「那个男人,他打我。」
「装死逃婚,我爸妈很生气,把我赶了出来,我没地方去了,阿越,我只有你了。」
李泽越沉默着,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我安静地看着这一切,打量着他的表情。
他心软了。
就算他最初的一见钟情是奔着我而来的。
可是,真真切切和他相处了一年的那个人,是沈尤嘉,不是我。
「李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淡淡地笑着开口道。
话说出口的瞬间,心里好像突然下起一场小雨。
「你走去哪?」
李泽越回头,视线盯住我。
他牵起我的手,将我拉到身前。
「沈小姐,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别人,那就请你哪来的回哪去吧。」
「我一开始喜欢的人,就是你妹妹。」
「这一年把你当成她的替代品,让你误会了很多事,真是不好意思。」
沈尤嘉愣愣地看着他冷漠的神色,杏眼里盈满了不可置信。
她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滴落在白裙子上。
李泽越牵着我的手紧了紧。
他拉着我绕开她,关上了门。
13
这是我第一次和李泽越正式意义上,你情我愿地同床共枕。
他身上有着干净好闻的皂香,头发松软,抵在我胸口,手臂紧紧环抱着我的腰身。
「其实我早就想过,我或许认错人了。她的性格,一点都不像当年把我哥揍了一顿的那个你。」
「直到你出现,我才敢渐渐确认我的想法。」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留下来,就算是协议女友也好。」
「嫣嫣,协议撕了好不好?」
「我们不需要那个东西了。」
我突然不合时宜地想,撕了协议,我每个月的二十万工资怎么办。
而且,他连一句喜欢你,都没有对我说过。
这就默认我和他在一起了。
他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疯狂进消息,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小腹传来阵阵疼痛。
我有些烦躁地推推他。
「你手机,很吵。」
他伸手去关了机。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发来的。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夜,我被小腹的阵痛痛醒。
应该是来姨妈了。
我转身一摸,身边的位置空了。
我起身,缓步走到厕所门前。
厕所门紧闭,里面亮着灯,传来轻微的打字声。
他在回她的消息。
明明说着不在意,结果还是不忍心丢下她不管。
我扯着嘴角笑笑。
几小时前还在幻想着他的告白。
真傻。
14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傍晚。
期间似乎有人来喊过我,但我没有醒。
腹间的痛感丝毫没有减轻。
额头冒着细密的冷汗,我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李泽越不在。
「王妈?」
王妈也不在,估计是买菜去了。
我扶着墙,艰难地走下楼,想倒一杯热水。
每次来姨妈都会痛成这样,但这不是在我自己家,我不知道止痛药放在哪。
我拨过去李泽越的电话。
打了三个,他一个都没有接。
一杯热水下肚,我披上衣服出门。
我记得不远处就有一家药店。
没走出多远,黄昏的阳光让我一阵眩晕。
我撑着墙慢慢走着,准备绕小巷抄个近道。
巷子深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呻吟声。
我徇着声音走过去。
巷尾的角落里,浑身是伤的少年瘫坐在墙角。
额前碎发被血汗交织打湿,眉眼看起来大概二十岁上下。
我忍着疼,蹲下身来查看他的伤势。
「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院?我还是给你打120吧。」
毕竟我现在这个样子也顾不好他。
可没成想,只不过是蹲了一下。
站起身来的时候,天旋地转。
我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15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昏暗的天花板。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环视周围。
这是一个逼仄的小出租屋,目测不超过十五平。
门吱呀一声响,被人推开。
我警惕地盯着来人。
「你醒了。」
白天的少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提着一袋子药走进来。
他的伤口都还没处理,血在苍白的脸上凝固成痂。
「把药吃了吧。」
他将一盒止痛药和一杯水推到我面前,「看你应该是来姨妈了。」
我正疑心他怎么知道,掀开被子一看,我漏了他一床!
我瞬间涨红了脸。
「对不起.......我赔一床新的给你。」
「嗯。」他淡淡地应声,从袋子里掏出一包新的卫生巾,又从衣柜里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递给我。
「我想你需要这个。」
我的脸烫得快炸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卫生巾,小声挤了句谢谢。
穿着他的衣服走出卫生间,他正靠在床尾,用碘伏胡乱擦着额头的伤口。
这房间连个镜子都没有。
「我帮你吧?」
「不用......」
「你也帮了我,别客气,礼尚往来。」
我抢过他手里的棉签,手法娴熟地替他包扎起来。
从小到大我受过不少伤,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少年的耳畔,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我忍不住想逗逗他。
「今年多大了?」
「......十九。」
嫩得能掐住水了。
我心里这么想,手上也没闲着,在他头上打了个蝴蝶结之后,捏了一把他的脸。
他偏过头去,手握成拳挡着脸,假装咳嗽。
「你叫什么名字?电话号码给我吧,我叫人给你送新的床上四件套过来。」
「......谢桉。」
16
回到家时,李泽越已经在客厅等了我很久。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和我说?这衣服是你的?」
他上来就抓着我一顿追问。
我皱眉,扭开他的桎梏。
「我有什么必要和你报备,你去哪又有和我说吗?」
李泽越语塞,我绕开他走上楼,假装没看见他领口一抹不明显的唇印。
路过他房间的时候,我无意识往里面扫了一眼。
他的桌子上多了个相机。
我犹豫两秒,抬脚走进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用了蛮久的单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