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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用早饭时,我漫不经心地提起我的养母,沈秀芝。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沈秀芝?」

宋家人神色各异,眼神躲闪。

宋芙蓉更是低头不语,泫然欲泣的模样。

还是我的父亲先开了口,他讨好地看着我:

「这个,晚瑶啊,像这等人自有天收!」

母亲也附和着:

「正是,动她只会脏了我们的手。」

宋景昊淡淡地用着面前的早饭,置身事外。

我轻笑一声,反问道:

「这么说来,你们是打算就此罢休?」

父母面色尴尬,张口结舌。

宋景昊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晚瑶,外界如今都知晓沈秀芝是芙蓉的生母。你该明白,若是亲生父母犯下罪行,孩子定会受到牵连。

「我们自是非常愿意让这个女人受到惩处的,但不能连累芙蓉。她是无辜的。

「况且,沈秀芝毕竟也将你抚养长大,我们实在难以下手。你能体谅我们的难处,对吗?」

宋芙蓉感激地望着宋家人,父母温柔地拍着她的手,哥哥含笑看她,一家人和睦非常。

我冷笑一声,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

「抚养我?」

在他们愠怒的目光下,我缓缓撩起衣袖,露出满是伤疤烫痕的手臂。

母亲惊呼一声,掩面而泣。

父亲也是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宋景昊别过脸去,不忍卒睹。

唯有宋芙蓉,咬唇握拳,神色复杂。

我又掀起裤脚,两条腿上布满了交错的鞭痕。

见他们惊骇不已,我这才心满意足,笑着整理衣裳,然后丢下一句话。

6.

「小妹告退,就不与姐姐同行了。」

我背着褴褛书囊,未推却府上仆役的护送。

占了宋家的便宜,也算是让他们颜面无光了。

回想那日,我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家人反应激烈,想来是让宋芙蓉下定了决心。

若是不狠一些,怕是再难在这府中立足了。

到了学堂,陆子明见我,激动得在廊下大声呼喊。

「瑶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衡高第一才女回归了!」

多次规劝他少看些杂书,就是不听,我实在不愿再多言。

同窗都知道了我的身世,对我是商行真千金这事都很是震惊。

确实让人惊诧,我心中冷笑。

商行的真千金,竟是个桀骜不驯的野丫头,换作谁都会偏爱温柔贤淑又出众的假千金吧。

陆子明唤我「瑶姐」唤惯了,一时我也懒得纠正。

我不出所料地从他衣袖中搜出一包烟叶。

「叮嘱你莫要在学堂吸烟,我不在就不管不顾了是吧?」

陆子明嬉皮笑脸地凑近我:

「瑶姐,你在新府中可习惯?她们可有为难你?」

我勾起嘴角,睨了他一眼:

「谁敢为难我?」

他搔了搔头:

「那瑶姐,你往后,还与我们来往吗......你会不会被那些人小觑......」

越说越小声,最后甚至低垂着眼帘。

我冷哼一声,一掌按在他的头上。

「小子,怎么,不是说患难与共吗?这般快就退缩了?你们怎么了?凭什么小觑你们?」

陆子明立刻抬头,故作夸张:

「那怎能退缩!我们定要跟着瑶姐吃香喝辣!」

眼中却泛着泪光。

我笑了笑,想起了上回陆子明落泪之时。

他偷偷从家中取了二十两银子,与几个朋友凑钱替我缴纳学费。

被父母发觉后死不吐露用银何处,他爹娘还以为他拿银子买烟花,结果自然是挨了一顿痛打。

那时他来见我时眼中含泪,却咧着嘴傻笑着将银子交到我手上。

我咬着舌尖逼回心头的酸涩,看着窗外悠远的青天白云,声音很轻。

「我在这个府邸,怕是待不了太久。」

放学后,我没有立即回宋家,而是独自慢悠悠地走回那个旧居。

站在窗外,我叼着烟袋,冷眼看着屋内那个醉倒在地的女人。

7.

只怕又贪杯了,正沉醉于梦中。

我一脚踹开门她都未曾醒来,面色酡红,鼾声如雷。

我缓缓地来到院中,我那简陋的栖身之处早已不成样子。

我挪开旁边那盆早已枯死的发财树,取走了一直压着的东西。

一幅画了三个小人的歪歪扭扭的水彩画。

我小心地将画折好,放入布袋。

最后看了眼那蓬头垢面的女人,又环顾这个生活了十七载的地方,我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我来到了巷子深处一家废品收购铺。

中年夫妇正忙碌着收拾废品,狭小的屋子里一个少年正挑灯写着功课。

他身旁坐着个小女孩,安静地玩着木偶,不扰哥哥。

突然,她瞥见了我,眼中一亮,欲向我奔来。

我急忙躲避,地上只余一根熄灭的烟袋。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疑惑的男声:

「悦儿,怎么了?」

我看着小女孩比划着,唇动却无声。

男孩目光晦暗地看了看烟袋,轻抚她的头,默然牵她回屋。

我看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便雇了一辆马车回到了宋家。

母亲问我为何如此晚归,我只是沉默不语。

宋芙蓉适时告知母亲,她这次院中例考考了全府第一。

都是即将参加科举的学子,我也是第一,只不过是从后数起。

看着母亲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欣慰,我躺在软榻上,回想起幼时的一幕。

夫人们都喜爱考第一的好孩子。

所以我轻易夺得第一后,欣喜地将先生给的奖状递给沈秀芝。

那时的我以为,娘亲见我能考第一,定不会再打我,也不会让我挨饿。

可惜啊,那并非我真正的娘亲。

迎来的是沈秀芝的盛怒,她面容扭曲,紧掐我的手臂,疯狂咒骂。

「你凭何得第一?一个贱种,也配得第一?」

此后,我永远垫底。

因为如此,沈秀芝会很高兴。

她一高兴,我才有饭吃,才不会挨打。

不过很可惜,她的独角戏也该落幕了。

第二次院中例考出成绩的前一晚,宋芙蓉终于按捺不住。

她着寝衣,在自己房门口笑着拉住了我。

「妹妹,我可否与你商议一事?」

8.

我抬眉,随她入了闺房。

一婢女正在屋内打扫:

在雕花窗棂前,宋芙蓉欲言又止地问我:

「妹妹,你能否,莫要计较我生母所为?」

我冷笑一声,

「凭何?」

她咬唇,俏脸欲哭不哭。

「科举在即,若我生母有何闪失,必定牵连于我。」

说罢还哀求般拉起我的手,似在祈求。

我欲抽回手,她却不放。

纠缠间她突然使力,将自己向窗边推去。

那动作之大,连我都吃了一惊。

只听「哐当」一声,雕花窗棂碎了,宋芙蓉面如金纸,如断线风筝般从窗口飘落。

可她朝我露出一个隐秘的笑,转瞬即逝。

从楼上摔下,她跌在后花园中,周围盛开的白牡丹衬得她愈发苍白。

园丁惊呼一声,屋内打扫的婢女也尖叫连连。

宋家人闻讯赶到后园,听那婢女语无伦次地指着我:

「是二小姐所为!奴婢见她们因二小姐生母之事起了争执,随后大小姐就...」

夫人抱着已昏厥的宋芙蓉悲鸣一声,泪眼模糊,宛如幼雏遇难的天鹅,少爷和其他人忙着唤大夫。

而我的父亲,给了走来的我狠狠一记耳光。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渗血,却仍听见他愤怒的斥责。

「姜晚瑶,你果真改不了那市井无赖的本性!」

大夫到后,宋家人再不理我,随着大夫一道焦急地赶去了内室。

我顶着鲜红的掌印,独自站在院中,阴沉的天空下起了雨。

真是上天也不容我。

宋芙蓉对自己,可真狠啊。

我无声笑了笑。

虽今生只能做死敌了,但我想我还是颇为欣赏这等狠人的。

我身上的伤痕让她明白,若无更惨烈的伤势,她便难以在这府中立足。

她想借我之手成全自己。

我也让她如愿了。

次日,宋家人神色憔悴地归来。

父亲衣冠不整,夫人泪眼婆娑,宋景昊更是目露厌恶之色。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将我狠狠推倒在地,语气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