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次日,天还没亮,牢房就被人打开了。

他们将我们一个个拖到官驿的后院里。

“娘娘,那几个人提来了,您看看吧。”

一个身着华服头戴凤冠的女子,迤逦着从屋里走出来,在我们面前的软椅上躺下,半眯着眼睛看着我们。

“就是你们,冒充和亲使者和南疆公主?不怪大将军生气,本宫也生气,冒充什么不好,非要冒充皇家的人。”

她的身影......竟然与我有几分相似......看来我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

使者没了昨日的气度,瑟瑟发抖道:“娘娘明鉴,下官谢青宣,当真是和亲使者。”

“证据呢?”

“陛下给下官的信笺,被大将军......给撕了。”

“你说大将军撕了,就是撕了?你不会是受谁指使,来污蔑大将军和本宫的吧?”

皇后的眼神停在我的身上。

“本宫再问你一遍,你是何人?前日本宫遇到了别国的细作,意图刺杀本宫,那细作是不是就是你!”

她疾言厉色起来。

在我这里,经过了昨日的事,这世上所有一切都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还有什么比昨夜牢房里的经历更可怕呢?

我不知为何,他们非要说我是细作,但他们越是如此,我越不能低头,我更坚定道:“我是南疆公主沈烟,你们这样对我,等我见了皇上,我一定会求皇上做主的。”

皇后讥讽道:“且不说你不可能是沈烟,你就算是又如何,听说你昨日被人侮辱,丢了清白,你觉得皇上会喜欢一个贞节都没能保住的女子吗?”

她的话狠狠地戳在我的心窝里。

我忍住疼痛,强撑着立起来:“娘娘说得好,皇上或许不会喜欢一个丢了贞节的女子,可我是药王谷的弟子,药王死后,弟子云散,生死不知,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我是当今世上少有的名医,我能治皇上的病,娘娘觉得,在救命恩人和武威将军之间,皇上会作何选择?”

皇后的脸色微变,站起来走到我跟前,啪地给了我一巴掌。

打得我头晕目眩。

“我在南疆时,听说娘娘是个贤德之人,如今看来,传言并不可信。娘娘又怎么能因为一些来路不明的消息,认定我不是沈烟呢?”

皇后身边的婢女皱眉道:“娘娘,她不会......她不会真是沈烟公主吧?”

成化从廊下拿着一把铁斧走了来:“妹妹不要听她胡说,这女子一定是细作!沈烟公主长居王城,遇到这般变故只怕早就寻死觅活起来了,怎会如此冷静!她一定是细作!”

皇后认可地点了点头,轻飘飘地道了一句:“兄长说的对,你这女子,真是不知好歹,到了此时还不肯承认自己冒充公主的罪名!”

我还想继续为自己辩解,却被成化蔑笑着打断。

“妹妹,她竟然冒充沈烟公主,还说自己是神医,那咱们就挑断她的手筋,叫她以后再也不能扮作神医骗人,给人诊脉,如何?”

皇后淡淡地瞅了我一眼:“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是何人?”

我一字一顿:“我是沈烟!”

婢女看他们真要对我下毒手,扑在我身上,大声道:“娘娘,将军,她真的是沈烟公主啊!你们不能这样做!皇上还等着公主看病呢!”

“狗东西,走开!”

他们拉不开婢女,成化恼怒之下,一斧头砍在婢女的后脑勺。

婢女当场殒命。

婢女死时,一双眼睛犹望着我。

皇后嫌恶道:“拖下去,血腥味臭死了。”

“皇后娘娘,武威将军,你们一定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婢女为护我而死,我悲痛欲绝。

皇后听我这般说,更气愤了:“你这女子,不识好歹,那本宫就教训教训你。”

她命人按住我,将我的手搁在花坛边沿,斧头直直地劈下来,手掌从中断成两截,血流如注,我险些晕厥。

“真没趣。”皇后拨了拨自己的云鬟,将斧头丢弃。

“皇上驾到。”在这场闹剧接近尾声时,忽有内监拖着长长的调子高亢地喊道。

“皇上怎么来了?”

“不知道啊。”

皇后兄妹紧张地跪下,脸色大变。

5

我痛的几乎要昏过去,但我拼命咬着下唇不叫自己失去意识,我怕被人丢出去喂狗,虽然我现在已经无法直起身子来行礼。

只能像一条蠕动的毛毛虫一样佝偻着身子低声哀嚎。

我的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眉头拧成一条线,斥责道:“在门外就听见里面吵闹不休,一股子血腥味,这又是闹什么?”

皇后仪态端庄,将将手中沾了血的手绢丢给侍女,捧上一杯热茶:“启禀皇上,臣妾抓到一个别国的细作,意图行刺臣妾。还好臣妾的兄长武威将军及时封锁了城门,要不就叫这几个人给跑了。”

“是啊,这细作巧言令色,一直不肯认罪,才让娘娘动了怒。否则娘娘这般贤德的人,怎么会行此大刑呢。”成化也跟着附和。

方才我的婢女死后,侍卫和使者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只在原地发抖,浑身冒汗,此刻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上萧翎听了成氏兄妹的话,重重地将手里的茶盏摔在递上,气道:“近年来,周边这几个小国家对大齐虎视眈眈,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细作潜入大齐,胡作非为,害了多少人!现在竟连皇后都敢下手了?”

皇后挽住萧翎的手臂,撒娇道:“就是,这些蛮子鞑子,都忒不像话了,仗着皇上仁慈,越来越过分!”

成化懂事地配合着皇后:“皇上,这件事都是娘娘处理的好,娘娘处变不惊,既保全了自己,也抓住了细作,否则这些人进了嘉峪关,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是啊,娘娘来嘉峪关省亲,一路上施恩百姓,关怀下属,多少人赞不绝口。”

“娘娘真不愧是一国之母,和皇上是同心同德,夫妻情深。”

萧翎看着皇后,略表欣慰道:“皇后是朕的发妻,自然是想朕所想,急朕所急。”

“当然,臣妾心里全是皇上。”

他二人眉眼之间你来我往,柔情蜜意。

院子里似乎换了一个世界,死掉的婢女不过片刻已经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我依旧佝偻着躺在递上,整个人因为痛苦面目全非。

四周的奉承声叫萧翎脸色好转了不少,看向皇后的眼神也柔和很多。

“你既然说是细作,交给他们带下去,何必劳烦你自己。”萧翎抬脚将要走。

“臣妾本是不愿意掺合这些事的,臣妾知道皇上最不喜后宫插手朝政大事,只是这细作太气人了,竟敢冒充南疆公主,说自己是世间名医,是要替皇上治病的。臣妾见她巧言令色死不悔改,方才已叫人挑断了她的手筋,看她以后还怎么演能替人诊脉的神医。”她得意洋洋地俯视着我。

“什么?还有这等事?”萧翎顿住脚步。

6

我被折磨了两天一夜,整个人神情凄惨,眼眶凹陷。

脸上全是血污,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头发凌乱。

看着哪里像什么公主,分明就像个失了神智的傻子。

萧翎薄唇微抿,“朕来嘉峪关,就是来寻公主的,公主自南疆出发,按理说昨日就该到嘉峪关了,不知为何,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皇后体贴地给他又拿来了一杯茶:“臣妾听说,大队人马已经绕过嘉峪关了,许是和皇上错过了?”

“不可能,谢青宣出使南疆之前,朕曾跟他有约定,为保证公主的安全,叫他离开南疆之后兵分两路,大队人马走官道,他跟公主走小路过嘉峪关,到青州与朕会合。”

“什么?”皇后惊悚,和成化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应当是察觉到不对。

我抬起眼皮,正好看见皇后对着成化使手势,暗示成化赶紧把我们弄走。

我拼尽力气咳嗽了一声,吸引到萧翎的注意力。

萧翎垂眸:“这女子......是哪国细作,查清楚了吗?”

“查......还在查,还在查......她身上脏,不要污了皇上的眼睛,快,快带下去。”皇后急了,拦在我身前,企图阻止萧翎。

萧翎觉得她神色怪异,举止有疑,定定地看着她:“皇后何以这般惊慌,莫非这女子的身份不方便让朕知道?”

“怎么可能,皇上冤枉臣妾了,臣妾只是担心她......担心皇上的安全。”

“那便让开,让朕看看。”

“只是个骗子。”

“让开。”萧翎年少登基,虽然病了多年,但帝王之威丝毫不减,“否则,朕就不客气了。”

院子里的大多都是成化的亲信,得了主子的授意,不管不顾地想要快些把我拖走处理掉。

成化挡在萧翎的身前,半是玩笑半是威胁道:“皇上,不过是个细作,娘娘已经处理了,皇上又何必多问呢。这嘉峪关山高水远,若是每件事都要皇上亲自过问,是否有些麻烦了,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安呐。”

“就是,我们成家,祖上就是跟着太祖爷已经打天下的,祖训就是要为皇上分忧。”

兄妹俩一唱一和。

萧翎突然笑了一笑:“不必如此,朕并没有忘记你们成家的功劳。然,皇后和武威将军,此刻此地,提起前尘往事,是想做什么?告诉朕,你们成家开国有功,如今嘉峪关里都是成家的嫡系,就算是朕,有许多事也不能插手?”

“臣不敢。”

“臣妾不敢。”

萧翎坚定地上前两步,那要拖我走的士兵竟然也停在原地不敢动。

“朕今天,一定要看看,你们口中的细作,到底是谁,为何你们两个的神情这样可疑。”

他蹲下身子,伸手撩开我脸上的乱发,拿手绢擦干净我脸上的血污。

等到看清,大呼道:“是你!”

7

他连忙抱着我进屋里,他的贴身太监已经懂事地去宣随行的太医了。

因为确认了我的身份,才发现院子里还有几个被吓得说不出话脸色惨白的人,一个就是萧翎自己派出去的特使谢青宣。

我的耳边顿时一片喧闹之声。

有人进进出出的声音。

“公主的手筋已经被挑断了,就算是华佗再世,恐也难续筋啊。”

“皇上饶命,老臣庸碌之辈,救不了公主。”

......

成化跪在门口,皇后依旧跟在萧翎的身边求情。

“皇上,兄长从未见过沈烟公主,怎会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呢,而且谢大人虽拿出了密函,密函难道不能造假吗?兄长虽有错,但他也是担心细作混进嘉峪关,影响大齐百姓的生活。”

“是啊,武威将军的忠心,天可怜鉴,皇上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萧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不认识公主,为何要撕掉密函?况且就算她不是公主,只是个平民,你们又怎能平白污蔑人是细作?”

“皇上!事急从权!大齐和南疆联姻,四周不少野心勃勃之辈想要从中作梗,臣妾兄妹也是以防万一,宁可错杀不想放过!臣妾承认我们做事操之过急,有失偏颇,但臣妾和兄长,对皇上忠心耿耿啊。”

“如此忠心,是否朕说什么,你们都会去做?”

“自然,自然!”成氏兄妹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连连点头。

“你们既然杀了朕派来接公主的婢女,砍断了公主的手筋,那你们就自断一掌,朕或考虑留你们一命。”

成氏兄妹瘫在原地。

不管怎么也不敢相信,萧翎会为了一个南疆公主,这样对待自己的皇后和成家唯一的男丁。

“皇上,臣妾是你的结发妻子,她就算进了宫,也只是一个嫔妃,皇上不能这样对我。”

成化也不服:“我们成家从龙有功,臣就算做错了,也罪不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