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让村里人都闭上嘴。
“嫂子,你这是气话,说说实话呗。
“村里谁不孝顺啊。”
我娘冷笑。
村里人真的孝顺吗?
不见得啊。
我娘嫁进来时,没少和我爹吐槽,村里人伪孝。
老人死后,大烧纸钱。
可老人活着时呢?
村后面是大山,山顶有一间破草屋。
上山的路很轻松,下山的路很险。
村里老人到一定岁数,就会被送到山顶破草屋,享受“天伦之乐”。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我爹给我奶伺候到寿终正寝后。
发大财。
嘲笑我爹愚孝的人,立马变了一副嘴脸。
村长站出来,我娘瞧见他,气不打一处来。
“想拿我孩子练煞,还有啥好说的。”
“你这话说的,我练煞是想让大家一起发财。
“哪像你男人一样自私?”
“就是呗,多自私,就自己发财。”
“活该,早死也是报应。”
什么扎人的话,他们都说得出来。
难以置信。
我爹活着时,谁家有困难来借钱。
他就没有推脱的时候。
他们只瞧见我家发了财。
没瞧见我爹娘,半夜去地里捉虫。
我家地能被承包。
是承包商瞧见,我家地的庄稼长势最好。
“没有。真的没有。”
村长听这话,两眼一转。
11
“你怕不是丧门星,没生出儿子,还克死丈夫。
“我们也不是绝情人,头七已过,离开村子。”
村长话音刚落,一群人冲进我家。
开始分赃。
锅碗瓢盆凳子。
能搬得都搬走,不能搬得都砸掉。
连同二叔家,一起抢光。
我试图阻拦,却被一个男人一脚踢倒。
这人我认识,是张大牛。
他讨不到老婆,找我爹借了四千块钱。
娶到老婆后,拿一件破大衣,说是城里的牌子货。
值四千块钱。
我娘当时想找他理论,被我爹拦下来。
当时他说,都是村里人,互相照应。
现在张大牛怀里抱着破大衣,朝我狠狠啐了一口吐沫。
“死赔钱货,早看你不顺眼。”
张大牛不解气,进屋将爹娘的结婚照拿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踩上两脚。
其他人瞧见,抢东西出来,也来踩上两脚。
我娘心疼,将我抱在怀里。
“大妞,拦不住的。”
陈瘸子冲出来,试图拦住众人。
“他是为了大家牺牲,你们这是干啥?”
“妈的,当时是一个叫花子,现在轮到你管村里事?”
“要我说,他就一短命鬼。”
“死也是你害死的。”
“你也滚。”
“对,你也滚出去。”
“着急接盘寡妇是吧,跟这娘俩一起滚。”
这话说完,人群爆发讥笑。
我将我娘的耳朵捂住,她却阻拦下来。
“把你陈叔叔拉过来,拦不住的。”
将陈瘸子拉过来,他早已泪流满面。
“是我只学了皮毛,害死......”
我娘摇头,示意他无须多言。
12
村长来得很勤,他始终坚信。
我娘藏着发财的法子。
头七一过,他什么都没问出来。
叫来全村人,为我家送行。
陈瘸子也出来了。
村民说的是气话,没想真把他撵走。
村长再三挽留,他执意要走。
“那行,你照顾好嫂子啊。”
人群再次爆发讥笑。
我娘挺着大肚子,我背着干粮,踏上回姥姥家的路。
姥姥并不喜欢我娘,我娘是家里的老大,却是一个女孩儿。
即使再优秀,也入不了姥姥的眼。
她生我后,第十年才怀上二胎。
没少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村里不少人劝她,给我改个名叫招娣,还要像对牲口一样对我。
这样才能怀孕生男娃。
她不肯,无论多少次都将人撵出去。
陈瘸子将我俩拦住,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
塞到我娘怀里。
“嫂子,这是我所有的积蓄。
“你看,你回娘家带着大妞,也是受气。
“要不这样,让她跟我学。”
我娘犹豫一秒,摇头拒绝。
她是心疼我,可我的确是个累赘。
我跪下来,给陈瘸子磕三个头。
“我拜你为师,你得答应我两个要求。
“第一,和我一起将我娘送回去。
“第二,将我娘送去后,领我回村祭奠一下我爹。”
陈瘸子没有犹豫,爽快答应我的要求。
“有娘在,你别怕。”
我娘将我搂在怀里,叫我别胡闹。
摇摇头,一脸坚定。
一路上,我娘都在劝我。
一直走到姥姥所在的村子,她见劝不动我。
抹着眼泪,无声哭泣。
13
我和陈瘸子留宿一晚。
姥姥并不欢迎我娘,本想给我娘点钱,将她打发走。
一听说我不再留在这里,才舒展眉头。
同意我娘留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和陈瘸子返程。
临走时,我示意我娘蹲下身子,小声在她耳边嘀咕。
叫她一个月后,重新回到村子。
我娘听完只是苦笑。
怕她不肯回村,我叫她对天发誓,得到保证,才跟陈瘸子离开。
赶到村子已是深夜。
我们没有进村,而是止步在村口的老槐树。
趁着陈瘸子跑去上厕所,我将从纸扎店偷来的纸扎相机,快速烧掉。
我爹生前,最想要一台相机。
他说可以记录我们一家的美好瞬间。
因为价格昂贵,一直没舍得买。
我一边烧纸,一边念叨,谁拿了我家什么东西。
这一路陈瘸子跟我讲了许多。
他说人死后,会被执念所困。
不能离开自己生前所居住的地方。
我一抬头,与一双透光的眼睛对视。
是二婶。
她身上衣服破烂不堪,不明液体凝固在腿上。
二婶在村里,颜值也算数一数二。
瞧见我,脸上的傻笑被吃惊取代。
好像看见很可怕的东西。
大喊大叫跑开。
我回头,与陈瘸子对视。
“村子上方笼罩黑气,不祥之兆啊。”
他重重叹气。
我一脸无所谓。
最好真是,不祥之兆。
“你给你爹烧什么了?”
他瞧着灰烬,一脸严肃。
我撇撇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烧了点纸钱,怕他在下面受罪。”
陈瘸子嘴上说着可怜的娃。
拉起我的手,开始我俩的流浪之旅。
14
五年后,陈瘸子领我回来看望我娘。
在姥姥家,没瞧见她的身影。
“应该是村里人良心发现了。”
陈瘸子说这话,声音很轻。
我只是跟着他走路,不做任何回应。
村民有没有良心发现,我并不了解。
我只知道,村里应该没几个活人了。
赶到村口,乌鸦在老槐树上盘旋。
陈瘸子脸色一变。
他顺着乌鸦开始前行。
路上动静不小,引出几个村民。
轻微一点身上带有抓痕,严重一点,直接缺胳膊少腿。
我不忍直视,将头低下去。
见到陈瘸子,仿佛见到救星。
表情都很激动,可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他们跟上陈瘸子的步伐。
最终,乌鸦落在我家大院。
我娘坐在院子里,推着摇篮。
摇篮里发出小孩子的欢笑。
我上前,将妹妹抱在怀里。
我娘瞧见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将我抱在怀里,轻拍后背。
我原本是村里最白净的孩子,现在跟煤炭一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陈瘸子问。
我娘摇摇头。
王寡妇用仅存的胳膊指责我娘。
“她走后一个星期,她男人就回来了。”
她声音幽怨,掩面哭泣。
我猜她仅剩的孩子,没掉了。
真可怜。
陈瘸子脸色很难看,想了又想。
最后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欲言又止。
村里现在死气沉沉,追究真凶还有什么用。
“大煞,我会有毕生所学,困住他。
“能不能成功,就另说了。”
仅仅一瞬间,陈瘸子变老了十多岁。
他将一张发旧的图纸,塞到我手里。
让我按照上面,制作阵法。
我脸色有些不自然,阵法很高级。
他平日里,只会教我一些皮毛。
按照图纸,我将阵法布置好。
我爹很快,被阵法里的东西吸引出来。
瞧他这副样子,我倒吸一口凉气。
和陈瘸子走南闯北这五年,没少长见识。
像我爹这种大煞,还是第一次见。
陈瘸子说,这套阵法是他师傅,一代一代传下来。
对付什么,都很管用。
我爹入阵,里面传来鬼哭狼嚎声。
他的声音很惨。
我娘不忍心听,将我一起拽回屋内。
屋内的样子,跟被抢之前,有七八分相似。
当初被人群践踏的结婚证,也被我娘捡回来,重新挂在墙上。
外面声音消散,陈瘸子走进来。
一脸阴沉。
他将我拽了出去。
“跑掉了。”
我低下头,一言不发。
“做我们这一行,要有道德啊。
“你太叫我失望了。”
“报仇也不行吗?”
陈瘸子摇头。
“为什么?”
我抬头,与那双满是失望的眼睛对视。
我是故意的。
“我自己造的孽,会亲自解决。”
陈瘸子一声不响进了屋子。
他拿出一个包裹,扔到我面前。
“我们师徒缘分已尽,你一直向东走吧。
“你无需多想,当初我能留在你们村,也是因为你。
“莫回头。”
陈瘸子留在村子,他怕我爹回来作孽。
临走时,我将属于我家的地,好好耕了一遍。
又朝陈瘸子磕三个头。
至此,师徒缘分已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