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8
陈雅脸上的笑很僵硬，那一顿饭她几乎没说过话，视线也从不往顾不折那里飘。
吃过饭，顾不折的父亲叫我上楼。
他很严肃，我有点紧张。
但是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或者说对他儿子说：
“阿折，你现在年纪也不轻了。你说你喜欢演戏，那我就支持你。你带回来自己喜欢的女孩，我也非常开心。
“都说集团面前，只有利益，但我觉得，我更应该是你的爸爸。
“小时候我和你妈都工作忙，总是把你扔给保姆。
“我知道你缺爱，一旦喜欢谁连命都赌上，你上高中的时候不就喜欢人家女孩，差点连命都没了？
“我知道你喜欢人家从来不去想着回报，人家对你的感情是不是对等的......
“但是我希望，起码你爱别人之前先爱自己。”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感受到了顾不折父亲对他的爱。
顾不折怎么就这么幸运，他凭什么，拥有这么好的家世、外貌、智商，还有这么爱他的爸爸。
我怎么就什么都没有......
这顿饭之后，虽然嫉妒，我还是把顾不折父亲的话原样转述给了顾不折。
顾不折果然比我反应大，他是顾不折，能听懂顾不折父亲的话。
顾不折眼底很多情绪，最后却有点担忧地看着我。
我很奇怪，他说：“你别听我爸瞎说，忘了就行。”
我看他这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没忍住怼他：“你父亲也不了解你，你哪是什么深情的人？”
顾不折笑了笑，附和道：“对，我哪是什么深情的人。”
我酸酸开口：“你这个人坏透了，空有其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顾不折笑：“大学霸就是有水平。”
我气得转身离开，他还欠儿欠儿在后面喊：“哎不是，怎么夸你还不乐意啊，宁大小姐......”
顾不折一开始非要教会我演戏，试图让我在他身体里的时候帮他再拿两个影帝。
我认真学，奈何真的没天分。
顾不折后来叹了口气，大概这部作品即将成为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个败笔。
我俩共同拍的戏结束了以后，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让我先去拍综艺，或者在家躺着也行。
而他用着我的身体，带着他的演技。
最终戏播出来，一个叫宁芄的五线女艺人爆火出圈，而影帝被嘲下凡失败。
而导演笑得合不拢嘴，这么大的话题度和播放量，他直接赚爆。
我爸的医药费在顾不折的演技下也逐渐稳定。
我顶着顾不折的身份逐渐习惯了顺风顺水的日子，竟然也一点都不想死了。
原来世界美好与不美好，只差一个‘钱’字。
从上次领着顾不折回去吃饭后，我再也没提出要带着顾不折回去。
只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带他回去见见他爸。
我也很少回去，看见陈雅心就像被揪住一样难受。
没有孩子会不受妈妈的影响。
那天带顾不折回去是一时冲动，其实陈雅现在过得这么好了，我不想让她难过。
因为她是我妈妈，即使她不要我了，我也希望她过得比我好，不要再受苦了。
我的妈妈。
9
和顾不折互换身体的一年，我们逐渐适应了彼此的生活。
同时事无巨细地对彼此报备每天都干了什么，以防以后换回来了接不上轨。
但是顾不折的报备实在是太广和杂了，连上班路上的小黄朝他叫了两声他都要问我小黄是在和他打招呼还是已经被他迷得情不自禁冲他告白了。
我无语他的自恋，和他上面一篇又一篇的消息。
于是回了一个：“大概是觉得你不是个好人。”
他回得飞快：“那你也不是个好人。”
我说：“是因为它看透了你的灵魂。”
他愤愤：“才不是！”
我按灭手机，黑屏后才看见自己上扬着的嘴角。
奇怪，我和这种弱智小学生一样的人聊天干嘛要笑？
顾不折，他是一个很多面的人，我曾经觉得他是救赎，后来才知道他十恶不赦。
可现在又觉得他像是个小孩心性的人。
他有钱、有身份，和我交换身体以后，却从没有抱怨过我都要过不下去的日子。
明明是顺风顺水长大的人，路过那些生活艰难的人，却总是很容易跟着难过。
明明他当年那么恶劣地对我，可有时候我看见他的目光，又总觉得他是个好人。
顾不折能当影帝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生在苦堆里，对周围的苦难早就见怪不怪。
可顾不折生在蜜罐里，却愿意和苦的人共情。
有时候我控制不住情绪，他会比我先红了眼眶。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可能是见不得自己难过。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顾不折想说的是，
——如果你难过，我会比你更难受。如果你幸福，我会比你先落泪。
十月份，我爸突然走了。
前一天他还说想在病房里安个麻将桌，第二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哭着看他的脸，嘴里喊着“爸”。
顾不折在我旁边跟着。
护士觉得诧异，老丈人死了，女婿比女儿更伤心？
我爸他今年四十七，没干过几件好事，也没享过几天福。
他蠢得不行，没挣几个钱，也养不起家。
但是我妈走的时候他也没拦着，后来只是皱着眉给我煮没什么味道的面条。
他以前会打我，但是也会把我抱起来举高高。
我不是很尊敬他，但也不能说不爱他。
他不值得我尊敬，但是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爱我的人。
现在他走了，我不能打扰陈雅。
以后我就没有家人了。
10
很晚了，我还坐在医院的走廊里。
顾不折过来递给我粥和水。
我摇摇头，我一点都不饿。
他说：“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吃点吧。”
我摇头。
他说：“那回家吧，你连夜过来的，已经好久没休息了。”
我依旧摇头。
他蹲下来，摸了摸我垂下的头，对我说：“别伤心，但是如果你想哭就哭吧，我的衣服随便你擦眼泪。”
我低着头什么都不说，他陪着我一起沉默了好久。
医院的走廊里特别静，我甚至觉得这静得让人发冷。
很久以后，我开口，一瞬间就是哽咽：“我没有亲人了......顾不折，我没有家了。”
顾不折的声音很轻，但是依旧清晰，带着温柔的坚定：“我当你的家人，永远不会抛下你。”
我却突然想起他之前撕烂我的作业本，讥笑着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把他推开，声音很冷：“顾不折，我不想看见你，你也没资格说这话。”
顾不折本来想触碰我的手愣住，然后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
他说对不起。
他又说对不起。
很晚以后，我回了公寓。
顾不折看着我进去以后就离开了。
我看见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
其实我真的不怪他了，但是让我和曾经霸凌我的人在一起，我接受不了。
更让我接受不了的是，即使我知道他是曾经霸凌我的人，我却依旧忍不住心动。
“你就这么缺爱吗？”
这是顾不折高中时对我说的话，现在像是一道咒语刻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料理好我爸的后事，我在公寓里窝了很多天。
顾不折一直没有回来。
之前我也和他吵架，骂他不配。
但是无论他有多生气，最后都会像小狗一样凑过来，赶也赶不走。
我想起那天医院里我说完的时候，顾不折受伤的眼神。
他这次可能是真的不想再找我了吧。
我突然想笑，笑我总是能把生活过得一团乱。
我生病了，把自己窝在被子里不愿意出去。
我想，就算我这样悄无声息死掉，也没有人会在意。
但是我现在用的还是顾不折的身体，如果他死掉一定会让好多人难过。
这么胡思乱想着就睡着了，梦里有人叫我名字，问我过得幸不幸福。
我说一点也不，一点也不。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听见房间外面有声音。
顾不折围着围裙给我煮粥。
我打开手机，无数条消息显示在屏幕上。
我打开王哥发的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