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可以少年意气风发站在台上让欺负人的同学上来道歉，可以去喂路边的小猫小狗，但是无法对抗那个女孩身后的家世，也不能拉下混混在教育局的父亲。
他没法用和那两个人一样的办法去报复，也不能为了救他喜欢的人，故意拉下另一个无辜的人来当替罪羊。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越是善良的人越是软弱。
他只能去默默地收拾我的座位，努力去和那帮混混打好关系。
在一切成功之前、在他们放过我之前，对我说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讨厌我。
想着也许这样，我看到的恶意就会少一点。
他喜欢了那么久的人，连主动去搭话都不敢的人，那么小心翼翼对待的人。
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讨厌你”。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明明天还是那么蓝，可他以后再也不能幻想着和女孩牵着手走在晴天里了。
事情的转折在那个女孩把我关进学校厕所的那一次，她们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一脚又一脚用力地踹我肚子......
那天我躺在肮脏的地面，咬着牙不喊她们让我喊的“我是贱人”。
我不是，我不喊。
再疼也不喊。
后来她们走了，把我锁在了里面。
那个厕所里的窗户在很高的地方，只有小小两块窗户。
我看着慢慢黑下去的天，突然觉得我的人生也是这样，肉眼可见的，一直黑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厕所的门被人踹开。
顾不折站在门外，一眼就能看见缩在里面狼狈的我。
他向我走过来，我却忍不住颤抖。
我听见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跟我说，
“对不起......”
我的眼泪无声往下落，我说：“对不起顾不折，我真的不喜欢你了，以后我都不喜欢你。你放了我吧，求你了，我还想上学，我还想考大学......”
顾不折的脚步就那么停住了，那是我在高中见他的最后一面。
12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当年那半句对不起，后面是“我来晚了”。
那天他去了酒吧，找到那个混混和那个女孩，抬起拳头就给了那个混混一拳。
他故意去激怒那个混混，直到最后，那个混混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进顾不折的腹部。
顾不折倒下的那刻，身边的人都在慌张地叫喊着。
只有他躺在地上，心想着，我的女孩终于不用再受欺负了。
顾不折被送进医院，伤口并不致命，那天他叫了自己的兄弟过来在关键时刻送他进医院。
然后终于把小混混送进监狱。
顾不折的父亲调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勒令顾不折出国，不允许他再见我。
他并没有反抗，因为他知道，他喜欢的女孩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他了。
出现在她面前，也只会看见她厌恶、害怕的表情。
临走时，顾不折留了十万块钱给班主任，让她帮我交每一年的学费。
只不过顾不折没想到，连霸凌都不敢管的班主任，却有胆子吞下所有的钱。
也没想到，他会有和我再见面的时候。
只不过当年他拼命保护的女孩终究还是绕不过那些灰尘。
可他一点也不觉得他的女孩脏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看完顾不折的所有日记，日记的最后一页停留在他离开的前一天。
没有告别，只是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下面写着，送给宁芄。
我订了当天回去的机票，顾不折保护我时只想着让我少感受到一点恶意。
但其实我当时想要的，是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但是没关系，这些都过去了，我不想让误会再挡在我们中间。
回去的时候，顾不折不在家。
我突然很想见到他，就问了我经纪人，她说顾不折在精神病院里。
我很惊讶，经纪人说，顾不折接了个精神病角色的戏，所以去看看精神病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感叹，顾不折果然很有事业心。
问好是哪个地方以后，我就去了。
我到的时候，顾不折在院子里，秋天的树叶落了一地，他就和一个爷爷在那里蹲着数树叶。
我叫他名字。
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我会叫他“顾不折”。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我，眼里荡开的笑意徒然停住。
我心一疼，他果然还是被我亲手推开了。
但下一秒，他起身冲向我，我被他反身抱紧。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回抱，可他却突然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到身上的衬衫湿了，顾不折的身上插着一把刀。
精神病人的声音疯疯癫癫：“哈哈，死了！坏人死了！”
我想冲上去让他闭嘴，顾不折不是坏人，他也不要死......
可是我怀里还抱着顾不折，我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什么都抓不住。
这一次我不想再做放手的那个人。
我开口，听见的却是顾不折的声音，我说：“顾不折，你快醒过来，我们换回来，换回来就好了......”
可是他怎么也不理我。
13
顾不折死了，可是大家都不知道。
他们都以为是我死了，没有人为了顾不折伤心，也没有人为宁芄伤心。
葬礼那天，我坚持要在墓碑上写“顾不折”三个字，他们都说我疯了。
明明顾不折好好地站在这儿，死的是宁芄。
我什么都不说，他们都来安慰我。
我不知道明明顾不折躺在那里那么冷，他们都围在我的身边干什么？
那天风很大，我在那里从清晨站到了夜里。
我说，
“换回来吧，顾不折，求你了......”
（正文完）
番外1
我口袋里有两颗糖
我有一个很好的女儿，她死了。
她十五岁的时候，我和她爸爸离婚。
那天我最后一次回家，她出来眼巴巴地看着我。
早知道她后来吃那么多苦，我一定带她走。
她十岁那年，我给她买了一条翠花小裙子。
她很喜欢，抱着我说妈妈真好。
以后有钱她也要给我买好多小裙子。
她五岁那年，还是小小软软的。
我站在枫树下，刚和她爸爸吵完架。
那个男人没本事，又自负。
吵架的时候锅碗瓢盆砸了一地，那一次我对生活开始失望。
小小的她也不哭，就站在我们俩中间求我们别打了。
我夺门而出，站在秋天的枫树底下。
她的爸爸再也不会像当年谈恋爱的时候追出来哄我。
但是我的视线里出现了她小小的身影。
她站在不远处踌躇看我，我心突然泛酸，叫着宝宝过来。
她两条小短腿跑得那么快，像是发射了一个小导弹一样，撞到我身上抱着我小腿哭。
我蹲下去把她抱起来，她就窝在我怀里哭。
我看见她小脸上有一道刮痕，隐隐印出一点红。
当时我摸了摸兜，兜里有两块糖。
我兜里总会揣糖，每次她听话的时候就奖励给她一颗。
但无论揣多少块，最后我都会留下一颗，因为我担心我的低血糖也许会发作。
那一块糖永远是为我自己留的。
那天她哭得那么害怕，我还是只给了她一块糖。
无论什么时候，人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