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薛明很开心我能答应他去尝试接纳孙教授,开始筹谋划策,设计各种让我能和孙教授自然而然相处的情景。
我听着他的计划几乎都要笑出声,甚至迫不及待想看孙教授见到我和她儿子一起出现在她面前时,难看的脸色。
所以,我欣然答应了薛明生日宴的邀请。
20岁,多么美好的年华。
我也不过比他大两岁而已。
生日宴举办的很盛大,在薛家的别墅里,请了专门的厨师团队,但是设置的娱乐项目,又都是当下年轻人爱玩的,看得出非常用心。
我端着名为香槟的东西,抿了一口,没感觉出有什么味道。
“你怎么在这里?”
带着怒气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孙教授这么早就发现我了。
“孙老师好,是薛同学邀请我来的。”
我举起香槟对她微微一笑。
她还想说什么,薛明已经过来了。
“妈,你还记得常亮学长吗?你现在给他们班上课呢,他成绩可好啦。”
薛明拉着我笑嘻嘻给孙教授介绍。
孙教授不能在自己儿子面前失态,只能勉强扯出笑脸应对着我,然后在薛明贴心地留下我们二人独处时,愤怒质问我:
“你接近我儿子要干什么?常亮,我告诉你,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扯到小明身上来,不然你会后悔的。”
又是这样的话语,真是伟大的父爱母爱。
此时听到这些话,我内心竟然还会感觉到一阵刺痛。
“我没有刻意接近他,是他接近我的。”
出口就后悔了,我不该说这句话的。
看着孙教授那瞬间变得轻蔑不屑的眼神,我感觉自己的自尊也碎成了八百片散落在地上。
好在,不是我的自尊,而是我手中的杯子摔碎了。
想到这里的下一刻,我眼前便是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在医院醒来,身边并没有人,我心里反而放松许多。
医生说我的病不适合情绪大起大落,建议我每天都保持良好的心情。
我乖乖应下了。
因着已经付过医药费,所以我就顺理成章地住院了。
住院的第二天我就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要给我钱的小孩儿。
我其实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像是汤圆一样的孩子。
趁着他身边没人,我走过去与他搭话。
“小朋友,你怎么生病了呀?”
我递给他一颗糖果,他开开心心接受了,一点也没有防备。
“爸爸说,我是被坏人传染了。”
他腮帮子一鼓一鼓,学着他爸爸的样子说话。
但是我没太听明白,继续问:“什么坏人?”
小孩子古灵精怪一笑,像是在偷笑,又像是在嘲笑我:
“就是你呀,哥哥。爸爸说是你传染给我坏运气了,那天才会发烧。”
小孩子天真的话语却像是利剑一般插中我的心。
我勉强扯出笑容:“这样,原来我这么厉害。”
“哥哥你不开心吗?”
小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伤人,说出来后,还要问当事人是不是不开心。
我无言以对,只能落荒而逃。
从那天起,我像是个偷窥狂,时时刻刻搜寻小孩儿的身影。
他天天都要下去玩,有时候是妈妈跟着,有时候爸爸也在,大部分时间则是两个家长都陪他一起笑闹。
我还从小孩儿嘴里套出了他爸爸的名字——董德宁。
原来不姓常啊,我释然又遗憾。
我还以为这个男人姓常,所以自己才会在那个全都姓王的村庄里,独独一个姓氏。
想来自己的姓名,应该也是村长他们随意起的。
薛明来看过我一次,很真诚地道歉,说不知道我海鲜过敏。
我只是笑笑,毕竟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又怎么能怪人家。
“不过你都营养不良了,妈妈看见可心疼了,立马给你办了住院。”
其实薛明撒谎了。
看到常亮晕倒后,他妈吓得跑走了,像是害怕被碰瓷。
还是他和他爸一起把人送到医院,做了检查,然后办理了住院。
这几天他就是在家安慰他妈,所以才没能抽空来看常亮。
我笑笑不语,假装自己没有从护士那里打听到,送自己来医院的是两个男人。
我掏出一个略显陈旧的护身符递给薛明:
“这是我之前求的护身符,给你一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一定要贴身带着。”
薛明很开心地收下了,立马就挂在了脖子上。
我忽然眼圈微热。
其实当年,孙教授对那个大雪天刚出生的孩子也有一丝不舍吧,才会留下这么一个护身符,保佑孩子平安长大。
如今送给薛明,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又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准备要出院。
出院那天薛明来接我,见到我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偷偷将十万块钱的银行卡揣进口袋里,漫不经心问他。
“你这个护身符是哪里来的呀?”
“在庙里求的,怎么了?”我不动声色说道。
过了半天,薛明才扭扭捏捏说道:
“我妈说她以前见村里的张婶戴过一样的,还说你是不是把人家的东西不小心带出来了?”
我有些恍惚。
想起张婶把护身符递给年幼的我时,那些唠唠叨叨的叮嘱:
“这个护身符是你妈留给你的,你得贴身带着,很灵验的,别摘下来啊。”
原来,连我最后那点念想,都是大人善意的谎言。
我没有跟着薛明走,而是再次走到下面,寻找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你在玩什么呢?”
“挖沙子!”
小孩子很快乐地回答,只是在转头看到是我的时候,就突然不是很快乐了。
我蹲下身,抽出怀里的银行卡塞到他的裤子口袋里,一边叮嘱他:
“这个很重要,千万不要弄丢了哦。”
谁知道小孩儿忽然哇哇哭了起来。
我正手足无措之间,就听到一声暴诃,只是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后背一阵疼痛,人就一下子飞出去了。
我飞出去好几米,眼前一阵阵发黑,躺在地上起不来。
我听到有人去安慰小孩儿,又听到一个人走到自己跟前。
我勉强睁开双眼才发现是那个男人。
他此刻面色如霜,带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再接近我儿子,看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是根本不长记性。”
我躺在地上瑟瑟发抖,努力想要蜷缩起身子,却根本动也动不了。
头痛、胃痛、背痛......全身都在痛,但是都不如胸口那里,好像有一把生锈的刀子,反复拉扯。
下一刻,男人眼中闪过狠厉。
我只感觉到右腿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大叫出声。
我的腿断了,被男孩儿的父亲打断了,被我的亲生父亲给打断了。
我昏迷前好像听到薛明大声呼喊我的名字。
但是我不想睁开眼睛,也不想回应。
心中忽然没有了任何情绪,只想就这么睡过去不再醒来。
可惜,我是个倒霉蛋,事事都不如愿。
我想活着的时候,得了胃癌要死;当我想死了,却又不得不清醒过来。
不过没想到我清醒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居然是老村长。
他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白发已经在头上占据了主导,一米八的大高个,现在看着像是一米半。
“王爷爷。”
我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他才注意到我醒了,走过来看我。
“你怎么来了?”
他没说话,也没动作,我只能继续唱独角戏。
“还不是你要退学的事儿,得通知监护人,学校就给我打电话了。”
他说着似乎想抽根烟,但是摸出来又意识到这里是医院,把烟别在了耳后。
“老师说你得了什么癌......”
“胃癌。”
“诶,好像是这么说的,我和你张婶就想来看看你。”
“张婶也来了。”
其实我现在谁也不想见,但是考虑到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也没有挑三拣四。
“她去给你买点吃的了。”
村长说完挠挠头,一时相顾无言。
“小亮醒啦。”
张婶的大嗓门传过来,我不自觉泛起笑容。
她手里拿了不少吃食,有浓的,有稀的。
不过刚清醒实在没有什么胃口,所以我只接过豆浆喝了两口。
“你看,我就知道小亮喜欢豆浆,他从小就爱喝。”
我没有反驳张婶。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豆浆的味道,但是喝了管饱,比凉水撑得时间长很多。为了控制食欲,在有豆浆的时候,我都会先喝上一大碗,再吃饭就能吃得少些。
现在说这些好像都没什么必要。
所以,我既没有提到七岁时听到的闲言碎语,也没有说起护身符的事情。
只在张婶红了眼眶,说“怎么年纪轻轻就得癌了呢”的时候,轻声附和一句:
“是啊,怎么年纪轻轻就得癌了呢?”
我这次住院就一直没能离开。
癌细胞扩散,我又骨折了,病情便一直反复,怎么也好不了。
那天大夫想找我的家属聊聊。
但是我已经让村长和张婶回去了。他们还有自己的生活,天天守着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也不像样。
这时,孙教授出现了。
她带着我没见过的狼狈,一直梳着的精致盘头散乱,眼圈发红,手里攥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张。
她对着医生说道:“我是他的家属。”
我闭了闭眼,轻笑:
“孙老师玩笑了,我是个孤儿,哪里来的家属。”
孙教授的眼圈又红了。
好像我说的这句话伤害到了她。
最后医生还是直白地告诉我们,我最多还能活一两个月。
可以继续住院,也可以直接回家休养。
孙教授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大夫,他还这么年轻......不会的......”
我只是冷漠地打断:
“好的,我需要考虑几天。”
医生走了。
我抽出她手中的纸张,是我的退学申请,看来可以走后续的手续了。
可惜我腿断了,实在不想舟车劳顿,就任性一次,死后学校总会有处理方法。
“我不知道......你真的生病了。”
孙教授捂着脸哭泣,不停地向我忏悔。
“小明都和我说了,是他主动接近你的,他以为我......”
以为她怎么样呢?
以为她是个被迫失去孩子的母亲,以为她很想认回这个孩子,以为她只是害怕不被孩子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