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8

因为今天是她生日。

与她认识的六年来，我从不缺席，且都会提前两周给她准备礼物和祝贺，无一例外。

【清雅又长大一岁啦，但老婆在我心里永远年轻，永远是我最珍爱的人。】

【老婆，我去了你以前经常逛的首饰店，买了一套精品，你啥时候下班啊，觉得不喜欢我再去换。】

【老婆，在忙？理理我呗。】

苏清雅一条一条划过昔年的聊天记录，等回过神时，人已经被风吹得冰凉。

但她依旧没有离开阳台。

苏清雅慢慢坐到了背光处，在键盘上戳了两个字母，又被吓到似的快速删掉。

她连忙退出界面，准备关机。

界面忽然弹出一个消息。

来自品牌方：【亲爱的苏小姐，您的丈夫为您定了天使之吻系列，今日将为您配送，请问地址还是湖心苑那里吗？】

苏清雅刚打了个【不是】，手指却停在「发送」，迟迟没有点下去。

她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咬住一小截大拇指——这是她焦虑时经常做的小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对面又问了一句：【您还在吗？一直看到您正在输入中呢。】

【好，谢谢。】

这是她最终的答案。

消息发出去后，她本人都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刚好与我对视上。

竟然没移开。

久到我都怀疑她能看见我。

好在，没有，她只是在发呆。

苏清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忽然像魔怔一般，走回屋内，穿上了外套。

陈宇奇怪：「小雅？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退货。」

「明天不行吗？」

苏清雅脚步没停，答非所问：「我马上回来。」

我以为苏清雅应该不至于犯蠢。

但从她不停超车的行径来看，她并不冷静。

甚至有可能发疯。

9

小别墅里一片昏暗。

苏清雅茫然地站了片刻，打开了灯。

灯光照亮了一切，刺得她眯了眯眼。

「......秦扬？」

她喊了一声。

没等到回应，她加大音量。

「还有瑶瑶呢？」

我已经注意到保姆留下的纸条，确认瑶瑶现在在她家里很安全，我放下了心。

但苏清雅没有看到。

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以为声音够大了，就能等到回应。

又或许是因为，以前她生完瑶瑶后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再微弱的动静，都能被我听到，及时被嘘寒问暖。

苏清雅叫了两分钟，忽然笑了起来。

「秦扬，故意和我玩失踪是不是？这么大的房子给你住，你非要拿着那点工资带着瑶瑶风餐露宿！

「你以为我会心疼吗？别做梦了！」

她越说越确信，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幼稚地把音量调到最大。

好像在彰显：她苏大小姐，大发慈悲地回来了，要让秦扬的全世界都听清楚！

所以连礼物送到了的敲门声都没听到。

电话响起，苏清雅立刻低头去接。

嘲讽的笑意还未凝聚，又迅速散去。

「你好，嗯，就放门口吧，反正不值钱的玩意，我不怕被偷。

「还有，跟秦扬联系一下，礼物送到了，让他赶紧回来。」

对面却说：「早上九点多就开始联系秦先生了，但他现在还没有回应。」

「......你说什么？」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苏清雅动了动唇。

她猛地看向座机，似乎是想起了瑶瑶不对劲的哭声，面上渐渐失去血色。

「不可能......」

10

我的父母早亡，身边的亲戚朋友苏清雅也没看得上的，更不会留联系方式。

所以在接不通的我电话时，她像个孩子一样无措地转了好几圈别墅。

看到保姆留下的纸条时，整个人差点激动地岔过气。

上面写着：【苏太太，我带着瑶瑶先回自己家，秦先生走了，没人照顾她，下面是我的联系方式。】

「走了？」

苏清雅脸色煞白，喃喃自语：「走去哪儿啊......我，我要问清楚......」

她一个一个对保姆的号码，又确认了好几次，才打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来，还未开口，苏清雅便劈头盖脸问：「秦扬不要瑶瑶了是不是？他去哪里潇洒了啊？不是一天到晚忙的要死？」

「......您，您真的不知道吗？

「秦先生......他四号下午去世了啊，车祸，昨天遗体刚火化。

「瑶瑶哭了很久。」

保姆声音很轻，却让苏清雅直接扔开了手机。

可她摸到茶几上的灰尘时，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从不解，到愤怒，又回归无措，最后变得疯疯癫癫的。

她忽然大叫一声：「我在做噩梦，一定在做噩梦......」又扑回去捡起手机，翻出4号的车祸新闻。

看到我那辆多年未更换的小轿车时，苏清雅应该是终于明白过来，啊，原来，那个叫秦扬的男人，无时不刻不在关注她珍爱她的男人，早在她去迎接旧爱时，就已经长眠在了冰冷的沥青路面上。

无人问津，就连葬礼都没办。

因为瑶瑶知道，爸爸这几年一直想去看海，但除了工作的时间，都花在了妈妈身上。

她肯定是告诉了保姆阿姨。

所以苏清雅去捡手机，问我在哪时，会听到保姆说：「先生的骨灰，几个小时前，刚撒入海里。」

「不可能！秦扬怎么能死？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苏清雅像是入魔了：「他肯定是带着瑶瑶，拿着我的钱逍遥法外去了，你说瑶瑶在你那，她都没发出声音！」

保姆似是终于忍不下去了。

「那是因为瑶瑶不想见你！

「还有，先生从未花过你的一分钱！他宁可往死里工作，借钱欠债！也要给你买珍贵的礼物，有时还自我焦虑和责备，说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存够钱，给你和瑶瑶换更好的生活环境！

「他把所有都给了你和瑶瑶，但你不珍惜，还羞辱他的瑶瑶，嫌她烦......」

苏清雅还执迷不悟似的：「不，不......不可能的，一定是你编的！我没有给秦扬过感情，也提醒过他，他还愿意伺候我，不就是为了钱？

「不然，世界上哪有那么傻的人啊！」

对面忽然传来稚嫩的女孩声音，冷淡又疏离：

「爸爸真的死了，骨灰也去了大海。

「大海都没有我的母亲冷。」

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安静了。

我耳朵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看着苏清雅像老年痴呆一样，连手机没电了都没反应过来。

说痛快吗？也没有。

我只有疲惫。

曾经，我愿意对苏清雅加倍好，从来不是希望她发现真相可以对我加倍后悔，喜欢一个人时，是真心希望她越来越好的。

所以，怪不得，我这么无私又倔强的傻比，会落到这种地步。

11

天亮了。

苏清雅一夜未睡，也喊了我一夜的名字，又哭又笑，像是刚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

门铃响起时，她又跟打了兴奋剂一样冲过去打开门。

「秦——」

可门外，没有一个是她想见的人。

是一群邻居，纷纷谴责和辱骂苏清雅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要不要去精神病院好好看看？

苏清雅居然没有反驳。

她说了句「对不起」，眼泪「唰」得流了下来。

虽然是朝空气这边，也就是我的方向说的，却让邻居们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邻居们议论纷纷起来：

「说不定真是个失心疯？要不要报警？」

「哎不必了吧，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诶，不对，她不是有个好老公吗？怎么不管管她？」

苏清雅终于动了。

「我老公他还在上班呢。」

邻居们一脸见鬼地盯着她：「那你发什么疯？」

苏清雅还未回答，瞥到什么，脸色瞬间狰狞，脚步匆匆地朝偷偷拿走礼盒的女人追去。

「那是我老公给我的！你还给我！」

向来注意形象的苏大小姐，此刻像是连命不要，小兽一样撞了过去。

那女人并不心虚，反而面露凶狠：

「我离你家最近！昨天你哭声吵得我一夜失眠，头疼发作！你要陪我精神损失费！拿你这个抵了你有意见吗？」

苏清雅充耳不闻，两只眼睛只锁定女人手中的礼盒。

「还、给、我！不然我杀了你！」

我冷漠地在旁看戏。

明明昨天还说不稀罕便宜东西，今天却恨不得用命把它抢回来。

苏清雅，你演给谁看呢？

我现在真后悔啊，为什么要把钱给这个肆意妄为的女人，应该全部留给瑶瑶！

女人终于开始有点害怕了，一边护着礼盒一边尽可能远离苏清雅：

「我儿子是当官的，你别过来啊！小心这辈子都要被关在监狱里！」

苏清雅什么都听不见了：「还给我！」

12

也许是低血糖，气势汹汹的苏清雅，被接近两百斤的大妈直接推倒在地。

在她倒下来的那一刻，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本能地去保护她。

而是瞬间飘远，怕她穿过我，脏了我的轮回路！

苏清雅倒地后，瞪大眼睛望着天，模样颇为诡异。

大妈有点慌，小心翼翼地了过来。

「诶，草地上那么软，你可别装死......啊！」

苏清雅翻身而起，直接把猝不及防的大妈撞在地上。

周围都是拍照的人群，但苏清雅却什么都不想管了，用力撕扯大妈的头发，扇她的巴掌，终于成功让大妈放开了抓着礼盒的手。

苏清雅还未来得及去抱礼盒，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脸色惨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气得脑溢血了。

但天底下，苏清雅这种自私的人，才活得最久。

她没有死得那么随便，从病床上清醒后，就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

大妈儿子真是当官的，本来可大可小的事情，一下子放大无数倍，而矛头全部指向了苏清雅。

苏清雅大可拿出自己的家世去拼。

可她没有。

她自暴自弃地任由别人定她的罪，手里死死抱着天使之吻，甚至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把礼盒拆开，将戒指戴在了手上。

「老公，我收到了，但你出现好不好......

「老公，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你不要离开我啊，离开你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哭得很大声，一直在表达她的忏悔。

但没有人会被她打动，只会觉得她疯了。

13

最后，是苏家出面将她保了回来。

苏父直接扇了她一巴掌。

「苏家养你教你，你和一个不识字的老女人打架？快三十的人了，什么礼仪涵养，都给狗吃了吗？」

苏清雅跪在地上，垂着头，头发凌乱，面无表情地任自己父亲数落。

等父亲发完火后，她突然说：「爸，秦扬没了。」

「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和陈宇结婚？」

苏清雅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我是秦扬的妻子！」

苏父直接甩了钢笔到她脸上，若是钢笔被掀盖了，苏清雅的脸多少是毁了。

当然，没有苏父替我打脸的情节，毕竟有血缘关系的才是一家人。

他只在乎自己利益，也包括苏清雅的人生。

「人死就死了，现在还装什么深情？以为自己还是没毕业的大学生？

「反正陈宇一直是单身，孩子也是你的，你们赶紧结婚。」

苏清雅擦干了眼泪，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但她出来的第一件事情，还是联系陈宇。

看到陈宇无数个未接电话，我忽然很心寒。

对老天爷的心寒。

原来有钱真的那么舒服，就算犯了无法原谅的错误，还可以不计成本地重头开始。

苏清雅不稀罕我的爱，那太正常了。

因为总会有飞蛾，会不怕死地，前仆后继地去爱她。

14

陈宇刚好来电，苏清雅整理好表情，刚准备开口说话，却被陈宇抢了先——

「清雅，我们分手吧。」

这次，我是真的非常意外，难道老天爷听见了我的心声？

但更令我意外的是，苏清雅竟然没有挽留她苦等七年的白月光。

只是轻声问了一句：「理由？」

陈宇也有些意外苏清雅没有死缠烂打，便从头到尾地解释了。

不爱的人是真的很理性，陈宇条理清晰：

「陈澜不是你的孩子，是我骗了你，相关费用都会赔偿你。」

苏清雅没有说话。

她的脊背，竟然松了！

陈宇接着说：「在英国，代 孕虽然是被允许的，但不允许商业性质的代 孕，所以没有女人，会主动想当次要妈妈。

「而我的妻子，不，应该说是前妻吧，我与她早就定情，生下了陈澜，血缘报告已经发你了，你也没对陈澜付出过太多，所以不必觉得太过不甘。」

这些话，应该是刺耳的，足以让天之骄女撕破脸面。

但苏清雅没有这么做。

反倒很友好地说：「谢谢你，我也正想要和你说分手的事情，我发现得太晚，我已经在很早之前，就爱上了秦扬。」

「嗯，苏小姐，那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