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我者永失(2 / 2)

不,或许说,我没有时间重蹈覆辙了。

我起身,勉强扯起一个笑:

“再见,傅宴安。”

“以后也不需要来找我了——我大概会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拍了拍头,略带些抱歉:

“我给孩子做了很多小衣服和小鞋子,过几天我会托人寄到你家,麻烦你去送给宝宝。”

“你放心,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麻烦你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离开那天,我拒绝了亦如的提议,没去墓园和父母告别。

反正再过不久我也要没了,马上就要见到我爸爸妈妈了。

“小时候你老说要去看海...好不容易等我有时间了你又天天躺在医院里。现在好了,公司丢给你表哥那个大冤种,咱俩去看海去。”

沈亦如絮絮叨叨地收拾着行李,固执的不肯让我动手。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的东西不用带那么多的,我早就在临海的m市找好了火葬场。

可看她性质勃勃的模样,我也没好意思阻拦。

我们算是自驾游,一路上吃吃喝喝,除了好几次我呼吸不上来吸了几次氧,一切都很顺利。

到m市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虽是秋天,可沿海城市的气温向来不低,倒也舒适。

我懒懒地堆着沙堡,身旁的沈亦如喝了酒,大着舌头乱喊。

“对不起...我和你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们家鸢鸢了。”

“那个王妈...是我和我老公一起商量找来的......”

“他说,只要鸢鸢死了,公司才能...对不起,鸢鸢,对不起......”

夜里的海岸很冷。

我替沈亦如披上一条薄毯,看她在睡梦里依旧嘟囔着抱歉。

我忽然就很想哭。

这里是夜晚的海边,我最好的朋友告诉我,她背叛了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把她推进海里淹死。

可最后,我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我说,没关系,我原谅你。

睡梦中不安稳的女人踹翻了我精心堆好的沙堡,我垂下眼,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身体越来越冷了,眼皮也开始发沉。

恍惚间,我看见了我的父母,正笑着朝我挥手。沈亦如醒来的时候,宿醉的头疼的要命。

她想问萧酩鸢,为什么不喊她回民宿睡。

可她只是轻轻地伸了伸手推了萧酩鸢一把,她就直直地栽倒在地。

沈亦如愣了一会,半晌才玩笑似的说道:

“喂,萧酩鸢,你演戏的功夫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当演员啊。”

萧酩鸢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漆黑的墨发落在沙砾上,像极了童话故事里上岸的美人鱼那一头海藻般的长发。

“啧。”

她蹲下身,不耐烦地捏住萧酩鸢的脸。

可手下那冷到不似活人的温度,几乎在瞬间就让她清醒了过来。

哦,死了。

她蹲在原地发呆了很久,久到天边的第一抹朝阳升起,照在安静沉睡的萧酩鸢脸上。

“喂,你不是说要看海边的日出吗?”

“怎么这么没用,挺了那么多天,最后几个小时都没撑住......”

她说着,想起身,却被一个踢坏的沙堡吸引了视线。

昨夜宿醉间的梦呓,让她忽然感觉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努力的回想着,却只记得女孩儿最后那句:

“我不怪你。”

她突然就哭了出来,刺眼的日出照在两个女人的脸上,灿烂又悲凉。

“笨死了鸢鸢。”

“你...怎么不趁着我睡着淹死我?”

她呢喃着,眼角旁溢出来的泪水擦不完似的。

“你怎么这么蠢啊,连利用都看不出来......”

说着说着她忽然就卡了壳,因为她忽然想起来了,萧酩鸢一直都是最聪明成绩最好的孩子。

......原来她的鸢鸢早就知道了啊。

知道身边每一个说着爱自己,为自己好的人,都对自己只是利用而已。

她原来知道啊。

怪不得医生说她的身体明明有了好转的迹象,可突然又急转直下。

“......鸢鸢,你放心。”

“姑姑姑父留下来的产业,我们会打理好的。”

......

“...还有,下辈子,别遇见我们这群混蛋了,听到没有,萧酩鸢。”

【傅宴安的日记】

我和鸢鸢唯一的孩子的墓碑,还是在老地方。

鸢鸢父母的坟墓边。

我那天收到了她说的那些小衣服,差点没笑出来。

......真的很难看。

毛线不是编织错了就是散开了,小鞋子也是,一大一小,连宽度都相差甚远。

我只好重操旧业,拿起当年为她织围巾的那套家伙什,一个个重新返工。

这一做,就是整整一个月。

我照她的吩咐去给宝宝送衣服时,看见了两个眼熟的人。

啊,是她那个闺蜜和表哥。

她的闺蜜看起来状态很差,眼眶红肿,瘦削得要命。

和鸢鸢一模一样。

......

后来几十年,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任由老爷子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

我莫名的看不惯鸢鸢她的表哥,总是暗戳戳地给他下些绊子。

我还是没找到鸢鸢,即使我频繁的去各个国家和地区的海边,也没有找到过她。

但我是个乐观的人,我想,她或许哪天想我了就会回来的。

她最心软了,我知道的。

......

再后来,她那表哥出轨有了私生子,还想着让她的闺蜜净身出户。

那个叫做沈亦如的女人找上了我,几乎以同归于尽的办法揭露了一切。

“你说她十几年前就死了?”

我问她,可她只是平静的点头,然后告诉我:

“是她的表哥,和我一起,算计的她失去了孩子心灰意冷。”

我说,你这些年也不好过吧?

她形销骨立,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憔悴的和六十岁一般。

沈亦如笑了,说这是她的报应。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要去看一看她的墓碑。”

小小的一个墓碑,就在我当时站着的位置的斜后方十米处。

我放上一束比那时更漂亮也更贵重的捧花,单膝下跪,向她求婚。

“鸢鸢,你愿意嫁给我吗?”

回应我的,只有海鸥的叽喳声。

我想,她那时一定在嘲笑我。

沈亦如最后也死在了那片海滩边,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那时没有涨潮也不是汛期,怎么就淹死在了海岸边呢。

......

我70岁那年,垂垂老矣,可还是拼着老命成功把舒慕的私生子扔去了国外。

沈亦如不是个好人,可她生了个孩子,长得和我的鸢鸢简直是一模一样,就连性子也像极了曾经的鸢鸢。

我帮她坐实集团首脑的位置的后的没几天,将傅家也交给了她。

“庆幸你有个好表姑吧,死丫头。”

人在死前,大约是会有感应的。

我强撑着一口气,爬上了城郊最高的那座山上,进了传闻中最灵验的寺庙。

颤巍巍地跪在蒲团上祈祷时,我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有什么想说的。

想了很久很久,直到身后排队的年轻人开始有些不耐烦的催促,我才恍然想起来自己想要许下的愿望。

“别遇见我了,鸢鸢。”

“别再见了。”

【萧酩鸢的回忆】

傅宴安和我表白的那天,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说,他喜欢我很久了。

那张好看的眼就这么深情而温柔地盯着我,让我的脸红的胜于十月的火红枫叶。

我们顺利的成为了情侣,家事相当,父母同意,在所有人眼底都是近乎完美的一对。

可傅宴安好像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开心,他偶尔会一个人去机场,看着飞向远处的航班愣神。

我几次询问,都被他扯开了话题。

可很快,我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关心他的心事了。

和父母出行那天,出了一场十分严重的事故。

我和傅宴安勉强活了下来,可是我的父母双双去世了。

这对于我来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我才刚刚成年不久,就被迫面对了一堆父母留下来的公司问题。

最难熬的时候,是他和亦如、表哥三个人一起陪着我,将我拉出低落抑郁的泥潭。

我自小身体素质就算不上好,受了这一遭刺激后,更是虚弱的不行。

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着想,爸妈留下来的公司,我交给了自小和我相熟的表哥舒慕打理。

那时,虽然失去了父母,可我过的也勉强能算得上顺心如意。

沈亦如和舒慕表哥在一起了,亲上加亲;宴安父母留下来的公司在他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傅老爷子更是照顾我,暗地里还偷摸着催着孙子早点把我娶进门。

......可我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却在沈亦如和舒慕的婚礼上,被一个人的归来打破了。

我不知道那个穿着白裙子楚楚可怜的姑娘是谁,可当我身边的傅宴安捧着抢到的手捧花单膝下跪向她求婚时,我从宾客的口中知道了她。

傅宴安的初恋,苏绵忆。

傅宴安的一番话,我便成了他们口中以权势拆散真爱的恶毒女人。

可他分明最清楚,我从没有哪样做过。

亦如和表哥很生气,比我这个被污蔑的当事人都还要生气几分。

可是,如果没有他们的邀请,苏绵忆怎么会出现在他们的婚礼上呢,而且还是处于如此那样明显的位置,能让傅宴安一眼看到。

在医院醒来后,亦如和表哥告诉了我怀孕一事。

从他们的表情里,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并不希望这个孩子降生。

其实,我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些端倪。

可我还能如何呢?他们是我在世上为数不多的羁绊和牵挂了。

我想,反正我也是一个将死的人了。

流产后,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去见了傅宴安最后一面。

将死的人了,即使说尽了爱恨也毫无用处。

我只是求着他,去看看我们那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

......

海边的夜风,将亦如醉酒后的愧疚不安的忏悔吹进了我的耳朵里。

可我啊,早就不怪她了。

海岸线开始放亮时,我浑身的体温开始下降,眼前的世界也开始逐渐模糊。

我知道,我撑不到太阳升起的时刻了。

可惜,到了最后,我也没见到心心念念多年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