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1 / 2)

第2章 2

天旋地转,我回到了金銮殿的那个雨夜,也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秦女,孤说的赐婚,你意下如何?”

我抬头望向尊者,仍觉得不真切。

“谢陛下抬爱,小女无意婚配。”

无意为太子妃,无意为将军妻,无意为谁的附属,只求自己快活。

“莫要跟孤耍小聪明,用些权宜之计,你知道孤的手段。”

我跪伏在地,跪的不是天子,而是一路走来的自己。

曾经的秦娘子啊,委曲求全、如履薄冰,真是辛苦又可怜。

“小女曾有耳闻,为君者,不可偏废,应无心亦无情。”

中年天子微笑,这女娘比他想得更聪明,不由得来了兴趣,继续发问。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断绝平儿的心思?”

我将身子弓得更低些,不敢妄言。

“说吧,孤准你无罪。”

我婉言,“陛下可曾想过再为皇家选秀?”

天子哂笑,“老生常谈,朕并非没有试过,平儿不愿开枝散叶。”

我微微摇头,知他将人看轻了。

“谋士以身入棋局,小女说的是为陛下选秀。小女,入陛下后宫。”

你敢抢儿子的妻,为自己的妾吗?显然是大不韪的。

天子击掌,眼里已有赞赏,开玩笑回应道。

“且不说父子失和,被多少酸儒戳脊梁骨,孤还想多活几年。”

我见时机已到,这才说出真正算盘。

“陛下可另封小女为义女,同宗同族,不可结亲。”

我被封为清河郡主,赐顾姓,居皇城。

诏书一出,四海皆惊,羡慕的、恭维的、怨恨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平在我的开府宴上饮了一杯又一杯,他醉了,如颓山。

他的唇轻轻擦过我的脸,很痒。我能躲开他的动作,却躲不开那声轻叹。

“秦姐姐好狠的心啊。”

我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滴落在我的脖颈,滑着锁骨下去了。

“可我又欢喜,欢喜你有自己的主意,也能保护好自己。”

他不让我往下看,伸手扣住我的脑,尽数压在胸膛上。

我闷闷地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是口鼻堵,还是心头堵。

“秦姐姐,我们是一家人了。哈哈哈,一家人,这样的一家人。”

他紧紧搂住我的腰,声音里的凄凉令人神伤。

“顾平,你醉了。”

我伸手想要推开他,反而被他搂得更紧。

“别推开我,秦姐姐,我知道你也是欢喜我的。”

他垂下眼,心中默念别怕别怕,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安排好的。

“听说今天,那个人也会来。”

他挑起我的下巴,已然换了一副神情,笑得轻浮而灿烂,餍足又真诚。

我以为他说的是先帝,不承想竟然是江盛。

他缓步走来,正如记忆中新婚夜那样。

越来越近了,砰砰砰,分不清脚步声还是心跳声。

“别来无恙,清河郡主。”

他的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他的种种神情都在暗示我,这是久别重逢。

“分明是初次相见,你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顾平不忿,侧身将我挡个严严实实,开口发难。

江盛却才注意到有这么个人物似的,不疾不徐抱拳,眉梢却飞扬着。

“末将见过太子、郡主。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还望见谅。”

顾平冷哼一声,算是允了。

谁料江盛下句话能将人气死,“听闻陛下在物色太子妃。”

顾平的面色极不好看。

江盛再接再厉,目光灼灼盯着我,“臣可否求娶清河郡主。”

清河郡主婉拒小江将军的消息不胫而走,顾平笑得嘴都要裂开。

这一世,如果顾平还算情有可原,江盛又是为什么?

“郡主,相逢是缘,要小道帮你卜一卦吗?”

我原来不信鬼神,可自从发生川莲的事情,也不得不信了。

道人搭上我的脉,眉头逐渐舒展,频频点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说天机不可泄露,我连钱也不加,转身就走。

“慢慢慢,小道前世曾经讨过郡主与将军一杯喜酒。”

我止住脚步,听他说什么前世缘、今生还。

我想问他认不认识川莲,却被不知道从而何来的江盛牵住。

“郡主殿下,巧遇。”

我的目光看向他的手,他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可就算这样也没有松开。

“殿下,臣都知道,尽情以臣为跳板吧。”

你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

他眨了眨眼睛并不答话,反而引我至东头卖西瓜的人家。

“我知道殿下的郡主之位是怎么来的,能帮到殿下我很高兴。”

卖西瓜的王婆子为了多卖几个西瓜,说了好多郎才女貌的恭维话。

他抱起又大又圆的西瓜,叫人切开了,红艳艳的,甜到心里。

他说,“利用我吧,哪怕是没有郡主夫君的名号我也愿意。”

后来,我在脂粉行遇见了江盛。

他是来买钗的,被一群女娘围住,叽叽喳喳介绍个不停。

“小江将军,这只碧玉钗,您瞧瞧,顶好的成色。买去送心上人,她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的。”

我于角落处瞥了那钗一眼,顿时浑身巨震,那和上辈子江盛送我的一样。

江盛盯它良久,像溺在回忆里,最终摇了摇头,“不好,她不喜欢。”

那女娘奇道,“将军呀,你送都没送,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呢?”

江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是露出了很苦很苦的笑。

你怎么知我没有送过呢?

女娘心生一计,“这可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连清河郡主都预先订了一支呢。”

江盛黯淡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就像在弥天大雾中看要希望。

我见事已至此,不得不出口打断他们的交谈,以免越错越多。

“这确实是最时兴的款式,然我并未订过。想来淑女太忙,把主顾记岔了。”

江盛抬头看向我,先是讶异后是欣喜,最终归依平静。

我听见他口型无声,喃喃的不是清河,不是殿下,而是娘子。

怪,怪得很,“小江将军不妨上来一叙。”

楼上雅间,清净得很,左右无人,我也不再遮掩。

“与我说实话,江盛,你是不是还带着过去的一些记忆?”

江盛垂头握紧了茶杯,他抿着唇,忽然抬眼看向我,为自己寻求一个答案。

或者说,一个名分。

“你呢?你希望我记得,还是我忘记?”

我并不了解他,从前是,现在也是,他很少在我面前有这样强烈的情绪。

从前我将他看作征战在外的夫君,四年杳无音信,家书未寄回一封。

如今又做这幅痴情样子,是给谁看?是浪子回头,还是莫名其妙?

“我希望你做你自己,江盛。”

我不为所动,咽下淡淡清茶,想要将过去闺怨一笔勾销。

江盛被气得不行,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单手撑桌,俯身逼近我。

“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从不对任何人抱有希望,也对所有人的讨好视而不见。从不回信,也不联系。不论朋友,还是夫妻,看似慈悲,实则残忍。”

我觉得一盆污水从天而降,将我淋了个稀碎。

江盛偏了偏头,他的呼吸喷在我的头顶,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秦娘子,被人当面戳穿的感觉不好受吧。”

我似被惊到,茫茫然伸手按在他的腰间,他的火一下子熄了。

原来他,也是怨着我的吗?好一对儿怨侣啊。

“江盛,你说的那些信,我从未收到过。”

他将我圈在怀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听声音却十分委屈。

“家书,我整整寄了五年的家书。”

顾平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登门拜访,所以提前在室内沐浴熏香。

“姐姐来了?来兴师问罪的?比我想得要快些。”

他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袍,从屏风后走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没有半点做错事的自觉。

“问啊,怎么不问我,为何这样做?”

他好整以暇,剥了颗葡萄递在我嘴边,汁液流了满手也不在乎。

“因为你知道,因为我爱你。你不敢问,也不能问,是不是,我的好姐姐。”

我忍住怒气,托着他的胳膊肘,将人捏得吃痛,再也笑不出来了。

“顾平,这世上不只有男女情爱。”

他趁机歪在我身上,央道,“那你把葡萄吃了,吃了我就听了。”

我去吞那颗葡萄,唇瓣不免要碰到他的指尖,两人皆是一颤。

温暖的,熟悉的,被压在心底里的感情,想要破土而出。

忽然丧钟大作,有仆人报国丧。

“陛下——驾崩——陛下——驾崩——”

我膝盖一弯,却被顾平紧紧捞住,就像过去无数次互相救赎。

他说,“不必跪。新皇允你,不必跪他。”

我看见他眼中的疯狂与快意,以及一闪而过的哀伤。

他捧着我的脸,自言自语道,“现在,没有人会阻碍我和姐姐了。”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本是万象更新时,却大旱数月,颗粒无收。

民间渐有谣言,新皇弑父,触犯天威,上界已派仙女川莲协查此事。

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满城风雨。

“秦姐姐,又见面了。哦不对,如今该称呼清河殿下了。”

女子从庙中显形,好像刚刚完成一场传送。她的衣服样式,正是四年后流行的模样。

“仙君不必多礼,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我虽不明情况,却也记得她说什么往生阵。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

“都是些唬人的话罢了,秦姐姐也信?”

她笑吟吟围着我转了一圈,好像在看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在看到碧玉钗的时候,愣了愣神,意有所指。

“这只钗,绿得很。就算这样,他还恋着姐姐吗?死脑筋。”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江盛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川莲闻言大笑,可我看出里面有几分勉强。

“秦姐姐,不说这些烦心的。我来这里没别的事,就是要铲除顾平。你会帮我的,因为我帮过你。”

我的手被她攥紧,她噙着笑,挟恩以报。

“秦姐姐,我和他,只能活一个哦。”

我还未来得及找江盛,江盛却先登了我的门。

他见我头上那只碧玉钗,便知大事不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身边。

“清河,你也见到她了?她和你说什么了?”

我将钗拔下,放在他的手心,青丝如瀑散下,不留神杨着他的脸。

“或许你要先回答我,那年出征时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