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张地走在路上,脚步匆匆,被绊倒在地。借着星光,我才晓得她身旁的是一具尸体。我浑身颤抖,半张着嘴,不敢发出叫声。
父亲,母亲......
我抑住心中的恐惧,继续前行,于厅堂内寻得父母的尸体。
“阿爹......阿娘......”我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唤着。素净的手缓缓抚上叶谦鲜血淋淋的脸,满手的血。
我的父亲,最体面的父亲,如此寒碜倒在地上,再也醒不过来了。
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眶里掉出来,我不愿擦干,也不愿停止哭泣,战栗着发出小兽哀鸣般的哭泣。
夜深露重,我又回到了祝苓山,一身血污,双眼失神,“璟哥哥,我没有家了。”
“我还在,璟哥哥还在。”
西乾三十二年,禹王战败,太子被接回东宫,而我仍留在祝苓寺中。
“等我回来。”萧璟扶着我的额,柔声道。
我唯诺地点头,“好。”
萧璟走了,结束了他三年的逃亡生涯。那日,我站在山头,望着那点玄色身影一点点化小,直至不见。
再后来,他还是没来。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
怎么过了十余年,又回到了原点。
我缄默着仰视着这尊佛像,耳畔响起那人的话——
“瞳儿,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
骗子......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浸入发丝。
偌大的佛寺里,隐约浮出一人急促的呼吸。
“瞳儿。”
那人默默地从佛像身后走出来。
是他,他来找我了。
3
我的瞳孔微微放大,视线缓缓从佛像移开,落在他身上。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要我了,十一年前就不要了。
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近到我躲不开。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仿佛是留念那洁净的肌肤,迟迟不肯坠落。
他温柔地捧起我的脸,粗粝的手轻轻拭去我的泪,“别哭了。”
满堂的烛火映照在他与我身上,恍若佛光普照的金童玉女。
“瞳儿......”
“我不是!”我冷声打断。
“你不要我了吗?”他的失魂全然落在我眼里。
可我却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你先不要我的!”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狠狠地盯着眼前人。
空荡的佛寺里回荡着这句,若地狱里逃出来的鬼魅,侵蚀我的魂魄。
眼前人,是酆朝最尊贵的太子——萧璟。细长的丹凤眼,凛冽桀骜的眼神,一袭锦云绣纹的紫色长袍。如此得体,尽显我的窘迫。
“瞳儿,当年政局动荡,老师也是为了大局。”萧璟无力地放下手,嗓音沙哑。
“好一个大局为重,最后却落得个惨淡收场!”
我不怒反笑。
我的父亲,堂堂叶太师最后尸骨未寒,连个体面的棺材都没有。
“瞳儿,同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呢?”我颤抖着身子,回去?
可我早就没有家了啊。
“东宫。”
我抬眸,对上萧璟乞求般的眼神,轻笑了声:“太子殿下,算了吧。”
“不,我寻了你许久,圆慧师父说你下山了。是时未稳,我当时无法离开动身去寻你,只得派少数人去找你的踪迹。待到完全安定下来,我已经完全找不到你了。”
“我们回去。”萧璟攥住我的手腕,紧紧地生怕眨眼间人就消失不见了。
我的眼已经通红,沉沉的,如一潭死水,“我被圆慧师父买了,她骗我你在怡红院里等我,我那时不晓得怡红院是个什么地方。她同龟公诱我下山,将我送给了怡红院的老鸨,老鸨见我标致,要留我做姑娘。她请人教我书画,教我跳舞,我原以为她是善人。可是教我的姑娘告诉我,皮肉生意不好做。皮肉生意,后来我瞧见里面的姑娘如何被人糟践,才明白什么是皮肉生意。我逃跑了,一直往南,颠沛流离,差点冻死在一个寒夜里。”
萧璟的手渐渐松动,我挣脱出来,也不顾大雨滂沱,冲进了雨幕,独留萧璟一人。
“璟哥哥,我没有爹娘了。”
“瞳儿不怕,你还有璟哥哥。”
我在雨里跑了好久,早已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了。我快忘了过去,可当伤疤再一次被揭开,血淋淋的骨肉裸露于世,痛彻心扉。
我失魂落魄地逃上墓丘山,裙摆拦绊住她的脚,跌在地上,粗粝的石块划破我的手掌,襦裙已脏得不成样子。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开了门,模模糊糊地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就仿佛十一年前一般。
那夜,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我与萧璟回了京师,他真的没有丢下我,他与我喜结连理,我本该欣喜,却是怅然若失。
当我再度睁眼,已是第二日了,仍是熟悉的素色罗帐,我安心地笑了。
“你这个蠢丫头,都十七了,怎么还将自己整得这般落魄?”
自从入门,黎檐便一直念叨,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喋喋不休。
“烦死了!”我玩笑着顶嘴,不知从何时起,我在他面前卸下防备。
我哪里没有家呢,黎檐不早就送给我一个家了吗?
“来,张嘴。”黎檐坐到床沿,轻轻吹了吹勺中的药,再递至我嘴边。
定是刚煎好的药,薄薄的雾气朦胧了他的脸。
我闻着味儿便知这药极苦,瑟瑟地咽了口口水,“苦!”
“张嘴。”那勺离唇又近了几分,黎檐的嗓音依旧温润,却又多了份不置可否。
就当让让他吧。
我勉为其难地张口,一口良药下去,苦涩扩及整个口腔。
好苦!
“黎檐,你加了什么!”
“黄连。”
黎檐一本正经地继续喂药,而我也似魔怔似的一口一口咽下去了。
一碗见底,我早已苦出了泪花。
“苦吗?”黎檐拂去她眼角的泪。虽说他总是淡淡地看人,却叫人沉沦。
“苦。”
黎檐放下药碗,长叹一声:“既知药苦,为何仍要淋雨而归?”他好看的眉微蹙,明澈的眸里半掺心疼。
我顿了一下,仰头笑望着黎檐,“想你了。”
黎檐稍稍愣住,白皙的脸上浮出点绯红,硬憋了句,“笨蛋!”回身便逃开。
“傻黎檐。”我小声嘟囔,果然还是在黎檐身边最好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直到一个月后,皇城传来萧璟登基的消息。
或许,他当了皇帝,便无太子时的自由了他不会再来找我了,不会再干涉我的生活了。
天意弄人,也最磨人。
4
成景元年五月初七,一群官兵气势汹汹地涌进墓丘山。领兵之人名叫战弋,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毁了他原本丰神俊逸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