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明只是一场梦,我却怎么也无能为力。
我答应了沈四,但作为交换,是让我跟恨冬见一面。
恨冬早就醒了。
她替我挨了一刀,却不愿意与我说话。
我站了许久,站得我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掉。
掉在恨冬的床铺上,结成一团一团的水渍。
“曹姐姐,你还没同我道歉呢。”
恨冬翘着柔软的嘴,水珠子浸在嘴角,想必是咸咸的滋味。
“曹姐姐,你不要我留在泉州陪你了吗?”
我跪坐在恨冬床边,放声大哭,好似要把此生此世的委屈不甘全都哭出来。
我的沈四,我的墨儿,我的恨冬。
恨冬还没正式嫁进东宫,很快就被朱家人接回了泉州。
而我被迫留在了东宫。
沈四每日除了处理公务,就是找我寻欢作乐。
我像一条案板上的鱼,任他践踏。
“不该是这样。”
沈四手指描摹着我的身体,哑声说。
“钿儿,我还是喜欢从前的你。”
我闭上眼睛。
“从前的我,在天涯客栈,在泉州,却不会在东宫。”
那天之后,沈四再没来过。
*
很快,恨冬大婚。
恨冬总说,自己大婚时,要让我站在最前面,看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而如今我却躲在沈四的困笼。
曾经与我无话不谈的小姑娘,如今却和我伺候同一个男人。
说起来,沈四已与我一月未见。
太子房中的下人难得来了一趟,说太子叫我过去。
大婚的红装还未完全卸下,房里房外俨然一副喜庆景象。
沈四一身酒气,掀开帘子,醉眼朦胧地看向我。
“钿儿,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我不语,他便继续发着酒疯。
“你不该是这样,你冷着脸,我总觉得你心也是冷着的。”
沈四罚我守夜。
外头是凄清月光,里头是夫妻圆房。
“能伺候太子和太子妃,是你天大的福分。”
下人们悄声议论,有的挖苦,有的是真心的恭喜。
一帘之隔,却让我觉得我与沈四和恨冬好远。
里头莺啼婉转,我听得真切。
我想起从前与沈四成亲,在天涯客栈拜堂,江湖见证。
甜蜜得如同他们二人一般。
心口忽然一阵刺痛,我料想是我的旧疾复发了。
织梦人有神仙本领,此生容颜不衰。
但却会落下顽疾,几个月复发一次,症状便是——
假死。
“咚——”
我再无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逐渐清明,能听见声音。
但我四肢依旧无法动弹,眼皮死死粘着。
“给我滚!”
“救不活她,你们都给我去陪葬!”
那是沈四的声音,他难得失态。
我听见长剑拔出,头颅落地,血流满地。
日日皆如此。
沈四找遍天下名医,要想将我救活。
但都无计可施。
直到一天晚上,我醒了。
我要逃,我要离开东宫。
四下无人,我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钿儿。”
沈四的双手快要把我的肩膀扳碎。
“此生此世你都要在东宫,我们永不分离。”
恨冬知道我醒,急着来看我。
我竟不知道她怀着身孕,因为我的事悲伤过度,差点没了孩子。
“我曾经也有个孩子,叫墨儿。”
我们迎着月色,炭火烧出细细碎碎的响声。
“只可惜,他早早就夭折了。”
几月后,恨冬生产,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给孩子取名。
“殿下,叫他墨儿,叫墨儿好不好。”
沈四听了这个名字,浑身的热意好似散掉了。
“你说......什么?”
恨冬说,墨儿是我们两个的孩子。
有墨儿在人世间,我就能有个寄托了。
一日墨儿被独自放在房中,奶娘尿急,失了照看。
好巧不巧,东宫竟走水了。
*
我不顾人的阻拦往火里冲去。
墨儿,我要救下墨儿。
浓烟把我呛得喘不过气,浑身痛得发抖。
但我终于把墨儿抱了出来。
我从窗户翻出去,是东宫外面。
我怔愣地看着这一切。
是能逃走了吗?
可是墨儿是恨冬的孩子,我要把孩子还给她。
最后我还是没有抵抗住我的自私。
带着墨儿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这一走,就是十七年。
*
“娘,我进京科考去了。”
墨儿长大了,眉眼间有恨冬的影子。
京城里有恨冬,有沈四。
万一墨儿被他们认出来,再也不来了怎么办。
我收拾行囊,要跟他一起走。
“那个疼爱儿子的丑寡妇要搬走咯。”
那场大火之后,我被烧得面目不堪。
每日穿着一件黑袍,防止自己吓到别人。
但墨儿却不嫌我,依旧将我当他唯一的娘亲。
我们赶路进了京。
“娘,那家包子真香,等我给你买来。”
好久没来京城了。
车马喧闹,接袂成帷。
我近乡情怯,捏着衣服站在路旁。
视力变差了,我竟不知自己站在路中间。
贵人的马蹄踢到了我,我惊叫一声,惹来训斥。
“大胆平民,竟敢惊扰太子妃的车马!”
太子妃。
刚来京城,我竟然就遇上了恨冬。
“不要为难人。”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我看见恨冬的半张脸。
恨冬眉眼长开了,没有了往日那股活泼爱闹的劲头。
太子妃被人扶下了马。
我腿脚发软,不知如何应对。
“是刚来京城吗?你只身一人,路上怕是危险甚多。”
我声音嘶哑。
“见过太子妃娘娘。”
恨冬一怔,我嗓子被烧坏了,嗓音难听。
她蹙起秀眉,思来想去,说要赏我这个可怜人一些盘缠。
“我护着这老妇人了,以后她便是咱们京城的贵客。”
我连道。
“我不求名利,也不缺钱。”
恨冬浑身的动作一顿,她缓慢地看向我。
“曹......曹姐姐?”
“娘!”
墨儿拿着包子过来,打断了我们。
他瞧见恨冬一行人,顿时警惕。
“娘,他们是什么人!”
我这时才发现,墨儿和恨冬长得真是像。
*
我摁着墨儿的背,让他见礼。
“还不见过太子妃娘娘。”
墨儿没见过京城里的大贵人,竟也衣服不卑不亢的模样。
“多大了?”恨冬问。
“今年十七。”
恨冬却深深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想摸墨儿的头,却被躲开了。
“我的孩子要是在,也和你一般大。”
不能再待在恨冬面前了。
我害怕墨儿被暴露,害怕墨儿离开我。
正要告退,却被恨冬拦住了。
她说墨儿合眼缘,要给我们找个落脚处,让墨儿安安心心科考。
“你也好像一个人,像我认识的一个姐姐。”
恨冬为我们选了一处清幽的宅院,我们母子二人搬了进去。
这些日子,我听了不少谣言。
相传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不睦,明明都住在东宫,却常常几个月不见面。
我又看见十七年后的恨冬,如同一株寒风里的枯枝。
孤独寂寥,无人倚靠。
都是因为我,害得恨冬和谐美满的一生过得一塌糊涂。
等墨儿科考完,我该把一切告诉他。
*
恨冬常来找我。
“东宫苦闷,我实在找不到歇息的地方了。”
恨冬仿佛回到了当初少女的模样。
与我谈天说地,喝酒下棋。
直到有一天,恨冬看见了我的相貌。
她好像被吓到了,却颤抖着手想要碰我的脸。
“怎么弄的。”
“村子里起了大火,我逃出来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没想到恨冬却捂着脸呜呜哭咽了起来。
我连忙安抚她。
“没事的,我早习惯了。”
恨冬只不停说。
“你毁容前,肯定是个相当洒脱貌美的女子。”
我们一同度过了许多日子,直至墨儿放榜。
墨儿没考上,我与恨冬怕他沮丧,便商量着做好吃的给他。
“墨儿不爱吃鱼的。”
“太巧了,我也不爱吃。”
我撸起袖子,恨冬注意到我手腕上的红印。
我连忙捂住。
“也是烧伤。”
那是我自小的胎记,我与恨冬亲近,不知道她曾经有没有看到过。
墨儿回了宅子,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一言不发。
我思量着日子,应该是告诉他们真相的时候了。
然而此时院中来了不速之客。
是沈四。
*
太子驾到。
说是太子看上墨儿才华,要将墨儿留在京城培养。
沈四推开了我们藏身的宅院大门。
我和恨冬措手不及。
他首先看到了自家太子妃。
“你怎么在这儿?”
恨冬冷下了脸。
“出来透透气。”
沈四的目光在屋内梭巡,问道。
“曹墨呢?”
“已经睡了。”我回答他。
沈四便死死盯着我。
我知道他怀疑,索性摘下了帷帽。
脸上沟壑纵横,丑陋不堪。
再没有当年曹钿的痕迹。
沈四垮下了肩膀。
像是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
下一秒,沈四的目光捕捉到了什么。
他一把捞起我的手腕,我来不及挣脱。
他指着我手腕上的红印,嘴唇一开一合,说不出话来。
“你放开她!”
恨冬急了,想要把沈四推走。
墨儿听到声音,也从房里跑了出来。
而此刻沈四却说。
“你是曹钿,对不对。”
15.
我又一次被沈四带回了东宫。
我被禁足在了当年睡的那间屋子里,屋子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甚至连陈设都是当年的模样。
我见不到墨儿,见不到恨冬。
被他这么关着,甚至分不清白天黑夜。
于是我摔碎了茶壶,捡起一块瓷器残渣,对着自己手腕割了下去。
“没人放我出去,那我就死在这里!”
房门总算被推开。
大把的阳光洒进来,刺眼。
来的不是旁人,是恨冬。
她狠狠抱住我,无所谓满地的尖锐伤到她。
“曹姐姐!不要!”
原来恨冬早就认出我了,她怕我走,故意不说。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我也不知道,第一眼?第一句话?”
恨冬总是最熟悉我。
沈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总光顾我的屋子。
他跟我闲扯一些有的没得,却不敢看我的眼睛。
“钿儿,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我信,上一世,我与你是夫妻,却有遗憾,我们没能白头偕老。”
“这辈子把它弥补回来行不行。”
“让我们结两世夫妻的缘。”
“来世还做夫妻,到时候我不当太子了,让你做我的正头娘子。”
他的话把我逗得咯咯笑。
“你是不是看多了戏班子唱的戏,才相信前世今生?”
“有些事做错了就是做错了,破镜不能重圆。”
“沈四,别做你的青天白日梦了。”
那天晚上,恨冬带着墨儿来找我。
她借着微微的烛光,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烦透这些生活了,都是繁华的笼子。”
“曹姐姐,我们逃走好不好。”
我牵住了恨冬的手。
我祝沈四妻离子散,真的一语成谶。
16.
我们母子三人逃到了一个海边,做起了码头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