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精神也不正常了，但干瘪的嘴还是恶毒地骂着，骂我是贱人，丧门星。她骂着骂着，突然又委屈起来，声音还带着哭腔：「我是造了什么孽啊，你们都是畜生！畜生不如的东西！」

我爹嫌烦，把她关到了柴房不再管她。

晚上，我隔着门的缝隙给奶奶送饭，手不小心发抖，碗里的稀饭洒到被褥上：「对不起啊奶奶，里面太黑了我看不清呢。」

「你凑合着，捡起来吃吧。」

奶奶在柴房里面锤着墙，又是一片骂声：「你这个贱人，你和你娘一样贱！」

奶奶被关在漆黑的柴房，夜夜被噩梦缠身。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她挣扎喊叫地说梦话。

「啊，有蛇，有蛇来了！」

「别，别过来！」

这样的噩梦持续熬了几天，奶奶瘦得没个人样，连呼吸都困难。

我把爹拉到柴房，故意放大了音量，跟他说奶奶要不行了，要去治病。

爹一摆手，恶狠狠地把我踹翻在地上，他站在柴房外没完没了地抱怨：「她要死就早点去死啊！」

「一个两个的都是累赘，真是晦气！」

「你个贱妮子，你只管做饭洗衣服就成，管她做什么！」

我趴在地上，垂眸看向柴房里。

奶奶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像脱水的鱼伸长着脖子，最后失去力量摔了下来。

她脖子一扭，没有了呼吸。

我哭得抽抽搭搭：「爹，奶奶......奶奶她.......」

「老东西，死了正好。」爹一点也不伤心，他毫不避讳地盘算着礼金乐开了花，「老东西办丧事的礼钱肯定多。」

奶奶死在她最爱的儿子的关怀声里，想必这就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再不见一丝难过。

12

村里派了人给奶奶殓尸，给奶奶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奶奶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她宽大的衣服下，皮肉全是青紫的，还有食指长的小黑蛇在里面蠕动，就像蚯蚓松土一样，一钻一个小洞，浑身上下全是血洞。

殓尸人被吓跑了。

村子里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大家离得远远的，再也没有人过来给奶奶收尸。

奶奶的尸体就这样摆在堂屋中的蒲团上，发烂发臭。

到最后一个人也等不来，我爹没办法，只好在院子里找个地方随便埋了。

我爹岔着腿坐在大门口抽烟，钱没收到，他满脸的不高兴：「老太婆，一点用也没有。死了还得找地方埋。」

我劈着柴没有说话，不经意撩起耳旁的发丝露出光洁的脸。

最近这段时间我乖顺殷勤得很，一个人打理着家里的杂务，我爹很少打我了，身上的伤快好了，甚至养得有几分水灵。

我爹的眼神滴溜溜在我身上转，语气里带着诱哄：「招弟，想要妈妈吗？」

「想呀。想妈妈。」我期待地看着他，咯咯地笑，一脸天真无邪。

「那我们去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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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夜，路上一点光亮也没有，阴森可怖。

爹提着路灯，带着我走在去隔壁村的小路上。

他死死擒着我的手，生怕我又跑了。

「妈妈在哪儿？」我停下脚，不肯再往前走。

「在隔壁村啊。」

我没有应声，又问道：「爹，我娘被......的事，你知道吗？」

爹拖着我的手一顿，沉默不言，算是默认了。

这么多年，为了喝上免费的酒，他都装作不知道。

他还是哄着我，「隔壁村的叔叔还盼着你去玩呢，等爹把新娘娶回来，爹就去接你回来。」

「这家叔叔喜欢安静的女娃，你到了他家不要哭啊。」

爹这是要卖了我娶新娘，可是生我养我的娘已经回不来了。

下一秒，我惊叫起来：「啊！」

爹吓得连手电筒都没拿稳，摔在地上嗞了两声就没光了。

他还没来得及骂我，四周的野林子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

是蛇。

无数的蛇。

它们猩红的眼睛发着光，扭动着身体，向我爹逼近。

我爹吓得尖叫：「别咬我，咬她，咬她啊！」

他抡起胳膊，把好几条蛇丢到我身上。

但那些蛇似乎只对他感兴趣，一条条的只往他身上爬，头上、胸膛上、大腿上、裤裆里。

我爹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他难耐地挣扎着，声音发抖，让我救救他。

我摇头，笑得开心：「爹，这是你的新媳妇啊！」

「你们好好玩吧。」

更多的蛇聚了过来，它们围着我爹，一双双红瞳闪着诡异的光。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是我爹的惨叫声。

我想起来我妈，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娘被卖进来的时候也不过才18岁。

如花一样的年纪，前程阳光灿烂。

跌落在这样的地狱，她会有多绝望呢？

13

清早，路过的村民发现了面色潮红的爹。

他赤条条地躺在庄稼地里，身上全是湿滑黏液，浑身遍布蛇的咬痕。

「这种事我还是头一回见，还能被蛇.......」村民们听到动静，又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别靠太近，这家邪乎得很，等下传染给你喽。」

一个大爷嘿嘿笑着，「招弟，你可得好好看着你爹，不晓得他醒了会不会疯喔。」

我拖着我爹，笑着回应：「放心，会照顾好的。」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我爹才醒过来。

我坐在床榻边寸步不离地守着，第一时间体贴地给他递上一碗面条。

他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呆愣出神。

我把面条夹起来，在他眼前晃着：「爹，该起来吃面了。」

他回过神，看到我手里的面条开始瑟瑟发抖，摇着头颤抖尖叫。

他吓得往后退到角落里，抱着被子蒙头缩着，开始破口大骂，说我是怪物，妖精。

我把他的被子扯开，无辜地看着他：「爹，你看我，我是你的女儿啊。」

一条小黑蛇趴在我的肩上，它亲昵地蹭蹭我，看向我爹时却露出狰狞的毒牙。

爹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大骂着：「我一生行善积德，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孽种！」

随即又话头一转，「一定是你娘！骚娘们去外面惹了什么鬼东西！家门不幸啊！」

「你个贱蹄子，你不得好死！」

我拽着他的头发，凑近到他耳边嘻嘻笑着：「死之前也得把你们拉上呀。」

我的眼睛赤红，身上浮现一片片的蛇鳞，「那晚可是你亲手把我送上蛇仙庙的啊，爹忘了吗？」

「蛇啊，可是很记仇的呢。」

屋子里突然多了十多条蛇，猩红的眼睛盯着他，嘶嘶吐着蛇丝，仿佛在怪笑。

爹凄厉地叫着挣扎着，脑袋一个劲地撞墙。

他嘴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的爆鸣，然后倒在床上。

黑蛇们争先恐后，全涌了上去。

14

我爹“怀孕”了。

还没两天，他的肚子鼓起来，像是怀了七八个月的样子。

但是黑色的，黑雾一样不祥地笼罩着。

我笑着夸他：「爹，你太棒了，还能自己生呢。」

「那祝你这胎如愿生个大胖儿子。」

我爹躺在床上脸白得像纸一样，他死死瞪着我：「贱人，你给我去死。」

我笑着叮嘱他：「孕妇不要动怒，对胎儿不好。」

然后到镇上买了一堆婴儿的衣服和玩具放到他床头。

「爹，你要争气啊。」

「奶奶还在地下等着抱孙子呢。」

爹脸色灰败，开心地吐了一口血。

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给他变着花样做补品。

我爹的肚子鼓得越发大了，肚皮都要撑破了。

半夜，爹啊啊啊地大叫，喊着肚子痛。

我开灯一看，他的底下是一摊黑水，一个接一个的蛇头钻了出来，各色各样，黄的、白的、黑的，花纹的、斑点的，全是蛇。

「爹，还是你能生啊，一下子这么多弟弟妹妹。」

我爹虚弱地瞪我，干涩的嘴唇气得发抖。

我眼睁睁看着，小蛇一口口咬在爹身上，直到他变成森森白骨。

15

我又去了蛇山。

蛇仙庙里，黑蟒蛇已经在等着我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山底下的村子，那里一片寂静，再也没有人会在乎我的去向。

我恨的人，终于死绝了。

我跪在地上哭，眼睛流出了血泪。

它缠上我的脖子，好奇道：「你后悔了吗？」

「不后悔。」

娘，你看到了吗？

欺负过我们的人，他们都死了。

我的脖子被绞断。

泪眼蒙眬中，我仿佛看到娘过来接我了，她温柔地抱住我，说：「我的飞燕啊，真棒。」

而迎接我们的，会是温暖的新生。

番外

我高考完回家的路上，送一个迷路的老爷爷回家。

然后我就被打晕卖到了山里。

从此，我再也没有逃出这个地狱。

我被打死了的那个瞬间，我只惦记我的女儿，我的飞燕还那么小。

我好像被野兽吞了，在一片漆黑里，昏昏沉沉，也许我就算是孤魂野鬼了吧。

直到我听到女儿的声音，我挣扎起来，拼命喊出几个字，“飞，飞燕......”

我有了一点意识，看到自己黑色鳞片，蛇身蛇尾。

原来我是被大蟒蛇吃到肚子里了。

我又陷入一片黑暗中，但能听到大蟒蛇和飞燕的对话。

黑蟒蛇在山里修行数百年，是开了灵智的。

它平时只敢喝血吃尸体，最怕咬死人遭到因果报应。

除非是自愿的性命交换。

于是黑蟒蛇提出了交易，换飞燕心甘情愿被吃掉。

“你想要什么？”

我落下泪来，在黑暗虚空中哭喊，想告诉她别许愿，好好活下去。

我的飞燕，是最棒的飞燕。

是娘没有用，没保护好你。

若是你生在一个光明的家庭里，你会有多幸福啊。

但黑蟒锁住了我，我的声音传达不到了。

我听到飞燕绝望地哭喊：我要欺负过我和我娘的人，全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