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顾枕琰得了我的承诺，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因我的剧烈动作又开始渗出血色的手腕，和被他扫在地上的药粉，
嘴角稍稍抿紧，没多说什么，只叮嘱芸香好好看着我，就匆匆离去。
第二日，竟请来了刚卸任太医的张大夫为我诊治。
张大夫不愧是名医圣手，一眼就看出我是药毒侵体。
他一边把脉一边摇头叹气。
就算我知道自己的日子所剩不多，还是被他这副做派弄得心慌。
“少夫人年纪轻轻，为何让药毒在体内堆积如此之深？”
我只是对他笑笑，并不想解释。
反倒是身边的芸香着急开口：
“张大夫，您在宫中可能不知道，我家小姐给姑爷试了三年药，才惹上这药毒。”
“我家小姐这毒，还能解吗？”
张大夫沉默了一瞬，重重叹了口气：
“依老夫的医术，最多为少夫人延长三个月寿命。”
“什么？”
芸香猛地捂住了嘴，眼眶瞬间红了。
“小姐......”
“芸香，这身体我心里有数，你不要自责，是我一直瞒着你的。”
我拍了拍芸香的肩膀，柔声安慰。
芸香哭得更厉害了。
我恳求张大夫为我的病情保密，他没说什么，叹着气走了。
送走了张大夫，我打算接着上床休息，近日精神越发不济了，总是困。
芸香却告诉我，尹青瑶要过来见我。
我本不欲见她，可是她居然跟在芸香后面过来了。
“妹妹，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能见姐姐吗？”
尹青瑶一身水红色罗裙，娇艳似朵桃花。
可惜说出来的话却有点不讨人喜欢。
“妹妹自问无愧于心，只不过有人居然勾搭妹夫，难免让人不齿。”
我心中不爽，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阴阳怪气，谁不会啊？
“什么勾搭，尹青鸾，你说话放庄重一点。”
“枕琰他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夫君，是你抢走的。”
“是不是抢走的，你心里清楚，当初可是你不要他的。”
“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可是连畜生都不如呀。”
我撇了她一眼，看着她气的脸发红，心中莫名畅快。
“你......”
尹青瑶抖着手指，顿了一下，突然又笑了：
“就算吃回头草怎么了，我当初不要的，现在抢回来也是易如反掌。”
“不像你，为他付出良多又怎么样，还不是我勾勾手指，他就跟了过来。”
“而你，只能像那些守不住夫君的怨妇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让他回头。”
她瞄了一眼我缠着纱布的手腕，眼里露出一丝轻蔑：
“就算是割了手腕，他还不是照样去向我提亲了？”
说完，颇有些洋洋得意。
我还没说什么，芸香已经愤怒上头了，端着净手的水就往她身上泼。
尹青瑶躲闪不及，被淋了一身，瞬间怒了，上前就要甩芸香耳光。
我反手抓住她的手，她挣脱不开，只能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身体本就虚弱，刚刚奋力一抓已是强弩之末，被狠推了一把，一股腥甜猛然涌上喉头，尽数被我吐在了地上。
然后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
前脚刚踏出府门的张大夫，又回到了我的房中。
这事惊动了在书房温书的顾枕琰，匆匆赶来的时候，我正好倒在血泊里。
张大夫施了银针，我这才悠悠醒转。
“尹青鸾，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顾枕琰看了一眼旁边头发滴水，狼狈不堪的尹青瑶，对着我满是不悦。
“姑爷，明明是大小姐推得我家小姐。”
芸香为我抱不平。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尹青瑶就开始垂泪，哭得柔弱可怜：
“枕琰，我只是听闻妹妹身体不适，过来看一眼妹妹。”
“也不知哪句话惹得妹妹不快，竟让妹妹指使婢女如此羞辱我！”
“如今我名节被毁，已是无脸见人，不如......不如......”
尹青瑶呜咽一声，用手帕捂着脸就往门口的荷花池冲。
“青瑶，你冷静一下。”
顾枕琰冲上去一把将欲跳进去的尹青瑶揽在了怀里。
尹青瑶也顺势倒在顾枕琰的怀中，低声的抽泣起来。
顾枕琰则抚上她的背，柔声安慰。
呵！
真是好一对狗男女！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居然惊不起一点儿波澜。
“小姐，你看他们两，真是不要脸！”
芸香倒是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手撕这对野鸳鸯。
“随他们去，我休息了。”
我要芸香把房门关上，眼不见为净。
“嘎吱”一声，倒是惊醒了正你侬我侬的野鸳鸯。
顾枕琰上前抓住了房门，眼里怒火更甚：
“尹青鸾，不要以为你耍些手段磋磨青瑶就会让我退步。”
“青瑶如今失了名节，我一定会对她负责的。”
我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这不是给你制造机会娶尹青瑶吗？不应该给我份媒人红包？
还跟我生什么气！
“从今天起，你就搬到西苑去吧，好好磨一下自己的性子。”
顾枕琰见我背过身去不理他，语气更冷了。
西苑是整个顾府最偏僻的院子，比下人房还要简陋一些。
“姑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家小姐？”
芸香红了眼眶，颤声为我分辩。
“还有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婢女，居然帮着主子使这些下流手段，去管家嬷嬷那里领二十板子。”
“你动芸香试试？”
要我搬院子还是别的都行，但是动芸香就不行。
我一把掀开被子，猛地坐起来。
许是动作太大，口中又冒出一股腥甜。
我哇的一声吐在了顾枕琰的脚边。
故意的！
顾枕琰吓了一跳，像躲避毒蛇猛兽一样跳了开来。
“哎呀，少夫人，刚给您用过针，千万别动气，您这身体......”
开好方子的张大夫正好过来，看到这一幕，颇有些生气加无奈。
“张大夫，她这是怎么了？”
许是被血吓到了，顾枕琰开始关注我的病情。
张大夫看了我一眼，见我对他摇头，也只是叹息一声，没说话。
“张大夫，这是我内子，想来我还是有权知道实情的。”
“唉，算了，老夫还是说了吧。”
“少夫人这病，倾尽老夫毕生所学，也最多能续三个月了。”
“怎么可能，她这看上去不是好好的？”
“她昨天还生龙活虎割腕威胁......”
说到这里，顾枕琰猛地看向我；
“青鸾，你说自己想死，是真的？”
*
我恨不得当众给他翻一个白眼，但是碍着张大夫还在，有点毁我的形象，只能作罢。
我没理他，只是要芸香送走张大夫，我接着拉上被子准备睡觉。
顾枕琰有些讪讪，再次开口却带了点愧疚：
“青鸾，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还瞒着我？”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你的身体很快就会没事的。”
我淡淡的回道：
“我给你试了三年药，早已经药毒侵体，如今发作得也越发频繁。”
“还能再续三个月，已是老天眷顾了，你就不要折腾了，让我安静的待着吧”
“你想娶谁就去娶谁，我没有任何意见。”
“只有一件事，你不许苛责芸香。”
“青鸾......”
顾枕琰声音发颤，已是带了些哭腔。
尹青瑶站在一旁没有说话，摆出了一副悲痛的样子。
可我分明看她的眼眸都亮了几分。
想来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了。
她娘当年就处心积虑和我娘争。
一个陪嫁丫鬟，硬生生坐到了侧夫人的位置，完全不顾主仆情谊，处处和我娘针锋相对。
就连生孩子也要抢在我娘前头，生了一个庶长女出来。
而尹青瑶完美继承了她娘这一点，我拥有的东西她都要去争一争。
后来我娘病逝，她终于不再和我争了，因为我拥有的所有东西都是她不要的。
就连这个夫君也是她不要的。
如今，她又觉得好了，想抢过来，没想到更是不费吹飞之力。
我都能想到她们母女二人得意的嘴脸了。
算了，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只是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这人间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死了就死了吧。
只是可怜了芸香。
这个和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姑娘。
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
只希望在死前，能给她铺好路，让她过上幸福一点的人生。
*
芸香回来，将还待在我房里的那对野鸳鸯赶走。
我交代芸香，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搬到西苑去。
那边僻静，远离主苑，看不到糟心的人和事，我心里还好过一些。
芸香自然一切都随我。
顾枕琰到西苑来过几次，想让我搬回去。
在我院门前捶胸顿足表示自己那是一时气话，绝不是自己的本意。
都被我用闭门羹打发了。
来过几次见不到人，顾枕琰就开始流水般的送东西。
什么首饰衣服、名贵药材、精致吃食不要钱的送进来。
比我之前三年收到的还要多。
东西我统统来之不拒，但是人我照样不见。
人见了堵心，东西收了还能留给芸香。
毕竟谁和好东西过不去呢？
顾府家大业大，这点东西可不就是九牛一毛！
芸香一开始还不高兴收，被我开导几句之后也想通了，收东西收的不亦乐乎。
“小姐，这鸡汤闻着怪香的，据说放了上好的山参，你要不喝一点？”
这天，芸香捧着一罐香喷喷的鸡汤，询问道：
“算了，鸡汤油腻，我不想喝。”
我看了一眼那汤上面的油花，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小姐，你好歹喝一点，对你有好处。”
芸香低声劝我。
我最近进食越发少了，稍微多一点就浑身难受。
“不用了，用了也是浪费，你多喝点，最近你也憔悴不少。”
芸香最近日夜守着我，生怕我出事，晚上一向浅眠，眼下都是乌青。
拗不过我，芸香只好将那罐鸡汤喝进了肚子。
之后每天，那边都按时送各种汤水过来，无一例外全部都进了芸香的肚子。
倒是顾枕琰，最近都没来这边露面。
我毫不在意，甚至还挑了个精神头好一点的日子，和芸香去街上逛一逛。
逛到了云隐寺前面的时候，芸香强烈要求去拜拜。
结果还没等我们走进去，她忽然就晕倒了。
我慌了神，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应该怎么办。
“姑娘，如不嫌弃，可否让老夫看看？”
不知何时，一个老人家站到了我们面前。
虽是一袭粗布白衫，却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我观他面目和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猜想他可能是位大夫，立马点头答应。
老人家给芸香把了脉，又看了看她的瞳孔和耳后，沉声开口：
“这位姑娘是中了毒。”
“是一种慢性毒药，幸好还服用的不多，这位姑娘身子有些虚，所以毒性提前发了出来。”
“普通的人要发作所需毒药剂量会大一些。”
“毒性一旦发作，就会进入深度昏迷，很难醒过来。”
“如果剂量用的还大一些，那么可能就会一睡不醒！”
芸香怎么会中毒？
虽然对这位老人家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是我与他素昧平生，想来他也不至于会骗我。
“这种毒极其巧妙，如果是个普通的大夫，可能就会以为是失魂症。”
“不过老夫平时喜欢大江南北的闲逛，倒是遇到了类似的病例。”
“失魂症？”
我心里有个念头闪过。
顾枕琰当初就是失魂症！
“老人家，中这种毒之后可有什么其他症状？”
我迫切需要别的证据来佐证我心中的猜想。
“中这类毒的人耳后一般会有一些红点，你看。”
老人家将芸香的耳后指给我看。
果然有几颗隐隐的红点出现。
我心中大骇。
当时顾枕琰耳后也有红点。
因为都是我贴身照顾他，翻身擦拭这些事我都不假手于人，所以对此非常清楚。
是谁要害顾枕琰，又是谁要害芸香呢？
又或者那个人是想害我？
*
那位老人家自称葛老，医术高明，在云隐寺给芸香扎了几针，喂了一颗药丸给她，芸香就悠悠醒转。
芸香对他千恩万谢，我也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财，并承诺等回府再给他一些以示感谢。
葛老直摆手，什么都没收，倒是送了我一根银针，让我回去用来试这种毒。
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些异样，我知道以他的医术应该是知道我的病情，但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表示自己最近这段时间都在云隐寺，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他。
再三拜谢葛老之后，我和芸香失了游玩的兴致，回了小院。
“小姐，你觉得是谁要害我们？”
芸香神色郁郁，语气中还有些不安。
我摇摇头，心中其实有人选，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顾枕琰也是中的这个毒。
“芸香，最近你的饮食有什么奇怪的？”
“好像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一日三餐我都是从大厨房端过来的。”
芸香仔细想了想，突然道：
“小姐，那盅鸡汤，对，就是它，只有鸡汤是不一样的。”
“那鸡汤是姑爷身边的丫鬟翠香端过来的。”
“难道是姑爷......”
芸香被自己的联想惊到了，捂住了嘴巴。
我目光一沉，没有搭话。
芸香找来了那个装鸡汤的汤盅，里面还有一些剩余的鸡汤。
我将银针探进去，银针瞬间变黑了。
果然是鸡汤的问题。
看来真的要去顾枕琰那里问个清楚了。
晚上，我的药毒又发作了一次。
这次比上次还要厉害，似被人用钝刀子千刀万剐。
我有些承受不住了，只想找把刀子给自己的心脏来上一刀。
死有什么不好？
早早死了我就不用受这种罪了。
芸香第一次直面我药毒发作，从前都是我将她支走一个人躲起来默默抗下来。
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怕我自残，只好将我的手用绳子捆起来。
幸好没过多久，我就昏了过去。
这场折磨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芸香在床边，眼睛红成了一只兔子。
“小姐......”
才叫了我一声，她就开始流眼泪。
“芸香，别哭了，我都习惯了，也只有发作的时候疼，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