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洗漱一下，我们去找顾枕琰。”

我挣扎着起床。

时日无多了。

那盅有毒的鸡汤是悬在我头上的剑，我一定得搞清楚。

我可以不要命，但是也不能让别人害了。

11

听说最近顾枕琰在发奋温书，准备接下来的科考。

上次科举他刚好发病，已经错过了一次，这次他是憋着一股劲要出人头地的。

我径直去书房找到了他。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怎么会这样？”

桌上铺着一张白纸，上面洁净一片，并无任何墨迹。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顾枕琰文思泉涌、才华横溢可是出了名的。

如果那年科考没有发病，他可是状元郎的大热人选。

我心下闪过一丝了然。

估计那场病不止坏了他的身体，对他的心智可能也有损伤。

我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敲到第二次的时候，顾枕琰才回过神来。

他眼下乌青一片，眼睛上遍布着红血丝，一看就是通宵未睡。

一看来人是我，暗淡的眼睛闪出了一点亮光：

“青鸾，你终于来看我了。”

我对他施了一礼，温顺道：

“夫妻哪有隔夜仇？青鸾怎敢怪夫君？”

他果然喜笑颜开，一个箭步上前就握住了我的手：

“我就知道青鸾一直是最通情理的。”

“咳咳，青鸾谢谢夫君送的那些东西，特别是那道鸡汤，尤为美味。”

我垂下眼眸，假装咳嗽微微挣脱他的手。

这双手已经握过别的女人，脏了。

不想碰。

“青鸾，你的病可有好些？别担心，为夫已经请了宫中太医，相信一定会有转机的。”

“夫君大可放心，我的病哪有那么严重，如今已是好了很多。”

“看着气色确实好很多。”

顾枕琰端详了一下我的脸，点了点头。

我早上特意让芸香抹了些胭脂，看上去红润有光泽，普通男人哪看得出？

“多亏了那鸡汤，我每日都喝，感觉身体都舒畅了很多。”

我又将话题转回了鸡汤。

“你喜欢就好。”

“其实，那是你姐姐托我送过去的，她见你身体不适，每日都炖好鸡汤送过来。”

“她怕你不收，特地让我去送的。”

“青瑶她真的很好。”

提到尹青瑶，顾枕琰嘴角的笑意更深。

我眼底晦暗一片。

果然是尹青瑶。

我就猜到是她。

真是好计谋，既在顾枕琰那里博得了好名声，又将我置于死地。

好个一石二鸟，真是一如既往的阴毒！

只是我没想到她连三个月都等不了，想让我快点死。

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嫁进来？

“是啊，真是我的好姐姐。”

*

那鸡汤还是每日送，我每次都用银针探，每次都发黑。

而且颜色还越来越深。

想来下毒的人有些心急了，毒也下得越来越重。

顾枕琰想让我搬回主院，但是被我以这边清静利于休养为由拒绝了。

要是搬回了主院，我的计划可怎么实行？

在药毒发作的第二天，我不仅见了顾枕琰，还见了葛老。

葛老连脉都没给我把，只给了我一颗药丸。

说这药能解我的药毒，不过要先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收下了这颗药丸，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服下它。

顾枕琰几乎天天都来看我，只不过据芸香说，见完我之后就匆匆出府，奔着尹府去了。

他对尹青瑶还真是情根深种。

三年来念佛祈福的情意当真把他的心勾的死死的。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我估摸着顾枕琰快来的时辰，吞下了葛老给的药丸。

于是这次，在和顾枕琰闲话的时候，我咳出的血，染红了帕子。

顾枕琰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差人去请大夫。

我虚弱的拉着他的衣袖：

“夫君，我恐怕时日无多了，我想......想见一见姐姐。”

“好，青鸾，你不要怕，我这让人去找她。”

等门外想起脚步声的时候，我让顾枕琰在屏风后面避一避。

说想跟尹青瑶说几句女儿家的贴心话，有男子在旁不方便。

顾枕琰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尹青瑶进门的时候，我正一副病歪歪的样子靠在床上。

见我房中并无其他人，她的脸上的和善也不装了，露出了一丝嘲讽：

“妹妹这副模样，顾郎怎么也不多找几个人伺候着，不怕妹妹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

我有气无力的回道：

“姐姐何必一来就咒我？你马上就嫁进顾家，我也时日无多了，何不对我包容些？”

“包容？我可是恨不得妹妹你早、点、死。”

“姐姐，你就这么想我死么？”

“当然，你死了，顾郎的妻子可就只有我一个，再说了，我本就应是顾郎的妻子。”

“要不是你替我上了花嫁，顾郎早就是我的。”

我假装愤怒，将声音提高了一点：

“那是你嫌弃顾枕琰病重不想嫁我才嫁过来的。”

“那又怎么样，我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到你，况且，我如今又想要了。”

“就算你嫁过来给他日日以身试药，他还不是将心偏向了我？”

“我只不过抄了两页经书，在他来的时候念了几句佛，他就信了。”

“如今不也是巴巴地要娶我过门吗？”

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早已没有人前的端庄，清秀的脸更是变得有些扭曲可怖。

“是，我是比不过你，不仅没了夫君的心，还搭进去自己的命。”

“可是我已经药毒侵体，时日无多，你又何必多此一举，给我下毒？”

我抬起眼眸，眼中满是悲痛无望。

当然，都是装的。

尹青瑶怔了怔，露出一个意外的笑：

“想不到被你发现了？我还以为你到死都不会知道呢？”

“听说你今天吐血了是吗？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这个毒一旦开始吐血，就回天乏术了。”

“你不是很想你娘吗？感受一下你娘死前的感觉，说不定你娘还在黄泉等着你呢。”

我低下头，掩饰自己眼中的震惊。

尹青瑶在我耳边轻声吐出的这些字眼，却如一道惊雷在我耳旁炸响。

心中气血翻滚，一股似火愤怒直冲脑门，我伸手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说什么，我娘，我娘也是......”

“你放手！”

尹青瑶使劲挣脱了我的手，也差点将我拖下床。

我刚刚只是因为愤怒爆发的力气，实质内里还是虚弱不堪的。

“你真是跟你娘一个德行，我娘和我爹早就相识了。”

“如果不是你娘横刀夺爱，我娘怎么会变成通房丫鬟？”

“最后你娘还不是被我娘和我爹联手害死？”

“你跟你娘一样，都喜欢抢别人的男人，这就是你们的报应。”

我冷冷的看着尹青瑶那张与我有几分肖似的脸，只觉得恶心。

这黑白颠倒的本事倒是得了她娘的真传。

*

从我出生以来，我娘就一直郁郁寡欢。

她说爹变了，成亲之前对她百般呵护，发誓绝不纳妾。

我娘动了心，明明也是位千金小姐，却执意嫁给一个穷书生。

她带着丰厚的嫁妆，欢欢喜喜的坐上了花轿。

结果成婚还不到一个月，夫君就和她的陪嫁丫头滚在了一起。

娘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她一直相信爹对她还有几分真心。

特别是发现有了我之后，会让爹回心转意。

可惜孩子出生之后，情况不仅没有改善，还变本加厉。

爹独宠那个陪嫁丫头，她在我娘之前生下了孩子，还被抬成了侧夫人。

我娘一气之下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了我。

产后身子虚弱，明明一直在喝药，情况却一日不如一日。

终于熬到了我一岁的时候，开始吐血，最后还是撒手人寰。

原来娘一直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还是被她身边的人联手害死的。

不知娘死前是不是满腔不甘与悔意。

也许是她的在天之灵，最终还是让她的女儿知道了这一切。

“我们是报应？你们难道就不会有报应？你以为你嫁给顾枕琰就能幸福吗？”

“那场病磨掉了他的才华，看他那样子，以后很难能考取功名了。”

“再说了，如果他知道他的病也是因为你的毒，你觉得你们会幸福吗？”

我施施然抛出了一道惊雷，屏风后传来了一道错乱的脚步声，尹青瑶过于震惊，并没有发现。

“你怎么会知道？”

“还真是？我之前还只是猜测，没想到是真的？”

“既然你想要嫁给顾枕琰，当初为什么会给他下毒？”

尹青瑶眼中尽是被戳穿的愤怒：

“我没想毒他，那碗莲子羹本来是要给你的。”

顾枕琰当时跟着长辈一起来议亲的时候，是我错将我的那碗莲子羹端给了他。

结果阴差阳错，让他中了毒。

“尹青瑶，你这个贱人！”

顾枕琰估计是再也听不下去了，愤怒的从屏风后冲了出来，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君子端方的顾枕琰真是气狠了，头一次如此怒发冲冠，失态打人。

“顾郎，你听我说......”

尹青瑶捂着红肿的脸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顾枕琰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让他躲在屏风后面的，我只是想和姐姐说说女儿家的体己话而已。”

“谁知姐姐......”

我努力挤出几滴眼泪，顾枕琰眼中的心疼与悔恨快凝成实质。

估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他眼中的佛心观音其实是蛇蝎心肠；

而被他厌弃的发妻则几乎为他付出了生命！

可惜一切都晚了。

就算真相大白又如何，

变过一次心的男人怎么还能要呢？

反正我不要了！

*

最后还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在我挤出几滴眼泪之后，我又开始吐血，进而昏迷了过去。

后面我清醒的日子并不多，醒来就是吐血，吐完就昏了过去。

那架势，恨不得将全身的血液都吐出来。

我告诉芸香我要是没有了气息，就去云隐寺找葛老。

芸香知道这是我的计划，但是见我这幅模样，依然吓得不轻。

顾枕琰更是急冲冲找来了太医，却也是束手无策。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已经过去了七日，这次我没有吐血，精神尚好，甚至还喝了一碗粥。

可顾枕琰眼中的痛苦更甚，

因为我这景象，妥妥是回光返照。

他紧紧抱着我，声音晦涩：

“青鸾，会没事的，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我总会找到方法来救你。”

“你看，尹青瑶她也得到了报应，我将她扭送了官府，和她那个娘一起，判了流放。”

“如今，怕不是已经在流放途中了。”

“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好好在一起，我们会有孩子，会过得很幸福......”

我任他抱着，轻叹道：

“可是，我已经没法怀孩子了。”

“为你试药三年，药毒侵体，我早就不能怀孕了。”

顾枕琰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圈猩红一片：

“没事，青鸾，我们可以收养，天下那么多无父无母的孩子，我们迟早会寻到一个合适的。”

我打碎了他的幻想：

“顾枕琰，顾家就你一脉单传，就算你愿意，你父母怎么会让顾家血脉断在你身上？”

“我死后，你记得放芸香出府，她跟了我这么久，是时候寻得自由了。”

有水滴浸透我的衣衫，却没在我的心上泛起一丝涟漪。

“那我呢？青鸾，你我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们本来就是错误的开始，如果有来世，只求不相见。”

在顾枕琰痛苦的吸气声中，我慢慢的没了呼吸。

*

我依稀记得初见顾枕琰的那天。

阳光灿烂，君子如玉。

他发现了偷看的我，对我微微一笑，眸中似乎也盈满了细碎的光。

我那时在想，

这样的人如果是我的夫君该多好！

后来，我代替了尹青瑶冲喜，如愿让他成了我的夫君。

可是我熬了三年的青春，近乎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唤他醒来。

却发现郎心似铁，怎么也融不成绕指柔。

我少时的一腔欢喜终是错付了。

也是，青鸾、青鸾。

我本应是那自由飞翔的鸟儿，却甘愿做那笼中鸟，

那就只会得到一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如今，终于要脱离那牢笼般的深院了。

虽然没了呼吸的那瞬间我真实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

但我还是再次睁开了眼。

葛老给我的那颗药有假死的功效。

顾府将我安葬之后，芸香和葛老就将我挖了出来。

芸香说，幸好顾府举办葬礼的时间不长，否则我得吓死许多人。

我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颇有意思，不自觉就笑了起来。

芸香看了我好久，突然就感伤起来，她说：

“小姐，好久没看过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我摸着上翘的嘴角，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

当然开心。

这世上，没有比重获新生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唉，可惜我们现在身无分文，不然就可以好好找个饭店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

我摸摸自己的袖袋，里面空空如也，比我的脸还干净。

“小姐，别怕，你看！”

芸香拿出了一个大包裹放在我面前，解开。

里面居然是满满当当的珠宝首饰，瓷器古玩。

“嘻嘻，还算顾枕琰有良心，我把小姐你的陪葬品都拿出来了。”

“这些东西，够我们三人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我不得不佩服，芸香不愧是尹府最机灵的丫头。

*

我们跟着葛老四处游历，领略了大好河山。

最后在江南定居下来，开了医馆，治病救人。

后来，听从京城来的人说，

顾家少爷科考落榜了两次之后，就疯了。

言语不清，只模模糊糊地整日喊着青鸾二字。

顾家老爷官场受阻，已被革职，顾府彻底衰败。

而尹府的继夫人和小姐死在了流放途中，连尸体都收不回来。

尹老爷又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夫人，可惜后来居然卷了全部家财与人私奔了。

旅人在说这些的时候，我除了跟着他们唏嘘几句，并没什么感觉。

毕竟这些早就与我无关了。

不过这倒是彻底了结了我那段往事。

从此，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无纷无扰，

青鸾会是天空下，最自由快乐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