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不久便能听闻那舞姬封妃的消息。
可第二日一早,负责看守舞姬的教引姑姑来向我禀报,舞姬被全须全尾地送回了千秋阁。
李珩是召见了她,可一没有叫她献舞近身伺候,二没有碰她,过后亦没有给她施恩。
很多人,包括舞姬自己,始终不明白李珩这样做的原因。
直到我主动传召舞姬到身前,和声和气地问她愿不愿意给李珩做妃子,成为皇帝的女人。
舞姬的反应大出我意料。
*
“娘娘将奴婢当作什么了。”
“是您拿来邀宠的工具么?”
那舞姬道。
我紧皱眉心。
身侧的宫人不悦地出声叱喝舞姬:“大胆,你一小小舞姬,竟敢如此对贵妃说话?”
舞姬口呼知罪,可我看她匍匐在地,再抬起头时,脸上俱是不卑不亢的神情。
宫人看向舞姬的眼神,却充满了不屑和厌弃。
“算了。兰微。”
我叫住宫人,好脾气地笑了笑:“既然,美人无心,此事便就此作罢,日后不必再提。将美人送回千秋阁去。”
舞姬没有再抬头看我一眼,直直地起身,跟着教引姑姑出门去了。
“娘娘,她可、她可真是无礼!”
宫人气得又是朝我挤眉弄眼:“还说您需要靠献出她来邀宠?哈,真是一点数都没有,若非有您在,陛下怎么可能多看这种女子一眼?”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有些怅然的看向门口,舞姬离去的方向。
其实,我是真的不在乎李珩纳不纳这舞姬为妃,我的宠爱是不是会被分去。
李珩的后宫并非没有其他妃嫔。
可好像,我有心拔苗助长反而弄巧成拙了。
就连李珩,知道我召见舞姬所为何事后,亦赶来上阳殿不由分说将我训斥了一通。
“薛颐真,朕不需得你如此贤良淑德!”
*
我贤良淑德吗?
不。
可是李珩并不需要我的答案,他只是到我这里发了一通无名怒火,拂袖而去,一连数日未再踏足上阳殿。
我自觉无错,亦从未矮下身段去寻李珩赔罪。
于是,满宫闱便都传开了,我开罪李珩的事。
昔日门庭若市的上阳殿,今朝门可罗雀。
又过了数日,不知从何处开始传的,所有的传言都指向我,是我善妒不容人,导致天子相中舞姬而迟迟不允其妃位,只能将人养在上阳殿后的千秋阁中。
我身边的宫人实在听不下去那些难听话,背着我抱怨那些道听途说之人不辨是非。
“不过都是一起子嫉妒娘娘得宠的小人罢了。”
“我们娘娘开罪陛下,是因舞姬不错,可何时竟被他们扭曲事实,穿成了是娘娘不许陛下纳妾。娘娘只是个贵妃,不过是得陛下偏爱了些,怎么就人人都觉得,什么事都能怪到娘娘头上来呢?”
她们以为,她们私底下的抱怨嘟囔我都没听见。
李珩几日不来上阳殿,宫里的传言便要将整座上阳殿给压垮一般。
但其实,外面传得再难听,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们说归说,只要李珩一日没废我,他们一日都得精心照料着上阳殿的一切,我依旧吃喝不愁,穿戴不少。
我将几名躲在廊下拌嘴的宫人叫了过来。
“外面想说什么,由着他们说去好了。本宫都不在意这些,你们一昧气个什么劲,别把自己身子给气坏了。”
“娘娘。”
“奴婢等,只是为您不平而已。”
宫人们大多欲言又止。
我不过是一晒,“有什么好不平的?”
难道我不是二嫁入宫,不曾独占李珩?
既然这些都是事实,我自巍然不动,又何惧旁人闲言碎语?
*
这场闹剧,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李珩同我置气前,我本就不爱搭理外界,偶尔举办个宫宴,若非他一再好声相劝,我是绝对不会沾手,更不会去参加的。
李珩同我置气后,我索性直接停了宫内宫外接待宗亲命眷的那些宴饮茶话。
直到许多时令花期过后,亦无人去赏。
寻常无事不知道,那些宗亲命眷总有些恩典需得宫中开恩。
可因李珩中宫无主,我虽是贵妃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雪花一样的求见折子从宫外递进上阳殿来。
我以开罪天子、不敢越矩之由悉数拒了。
他们便都求到了李珩跟前去。
李珩置了小半月的气,那热火喧天的流言蜚语终是通过一道道嘴巴传到了他耳朵里。
“那些人说得如此难听,为何不来告诉朕?”
他又怒气冲冲地来了上阳殿。
这次,甚至把伺候我的那些宫人都赶了出去。
我手上的丹蔻堪堪染了一半:“陛下是来废了妾身的?”
见到我如此闲情逸致,不受闲言碎语影响的模样,李珩面上的怒意更重了。
“胡说什么,难不成你当真就想同朕置一辈子的气?”
我不喜也不怒地看了李珩一眼。
很淡定地纠正了一个事实:“陛下是忘记了,是陛下自己在置气,不是妾身。”
“朕...朕置气你就不能来哄哄朕吗?”
自知没理,李珩依然厚脸皮地挤到我身边坐下来。
我侧过身去,没有理他。
李珩只好放软了声调道:“莫生气了罢,琬琬。这件事,朕会处置好的。”
*
后宫几名常年无宠的嫔御跟前的掌事宫人挨了板子,连累她们各自娘家也都得了教女不严的申饬,本人虽没得到什么惩罚,跟进了冷宫,又有什么差别呢?
而那曾经名动天下的第一舞姬。
只因献舞媚上不成,触了天子逆鳞,便被囚进内宫的诏狱之中。
可惜了。
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跳极乐净土比她跳得好看的人。
但这些事明明都是李珩自己干的。
能怪得了我什么吗?
可满天下的人都见识了开罪我这个宠妃的后果。
我不知道李珩究竟对舞姬做了什么。
以至于这位名动天下的第一舞姬,临死前更是恨我入骨。
她嗓音凄厉、一字一句地诅咒我:“薛颐真,你这个毫无人伦道德、寡廉鲜耻的毒妇,我诅咒你和你父兄一样,被人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我会不得好死吗?
我不知道。
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舞姬竟然敢提及我已逝的父兄。
*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姬疮痍满布的尸身。
原本我是怜悯她的。
虽然并不喜欢她很多时候的言行举止。
可她出身教坊司,半生身不由己,想要往上爬,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那并没有错。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牵扯我悲壮殉城的父兄。
我不知道她攻略者的身份,也不知道她恨我的缘由,更不知道,她喊出那句话是攻略失败后,系统操控她的身体说出来的。
死亡,在她的系统那里,只是轻飘飘的‘抹杀’二字。
但怎么死,死后她的尸身怎么处理,是她和她的系统都无法选择的。
李珩伸手揽过我,语气森然地开口,“朕已下令,将这口出妄言的贱民挫骨扬灰。”
他不但是天子,是武将,曾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场战役的惨烈程度。
我有些茫然,不明白应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合适。
明明李珩已经帮我出了气。
我心中却犹嫌不够。
但此时的我并不知道——
舞姬只是个开胃菜。
在不久的将来,等待着我的那些人和事。
远比舞姬这口头诅咒更刻薄诛心千百倍。
*
第二个攻略者,是南朝一位战功赫赫的女将军。
南朝战败后,将她送至大晋和亲。
少年时的她,曾是李珩最欣赏的一名女将军——
可是,
李珩少年时,认识过什么女将军么?
除了战场上厮杀那些细节,又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呢?
我有些茫然,竟不知晓究竟是不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
但我亲眼看到和亲队伍到来,女将军在见到高座上坐着的李珩这一刻,脱口而出的一句:“阿珩?怎么会是你?”
我下意识转头看向李珩,他却眉心紧皱,给出的反应浑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南国公主怕是认错人了。朕不是什么阿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