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害怕到浑身颤抖,紧咬牙关。
听到这句话后,立刻怨毒地盯着李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我告诉你,不管你努力多少次,薛颐真都一定会死的,那原本就是她的命啊哈哈哈哈。”
我并不知道将军夫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我转头看李珩,那一刻,李珩身上迸发出的杀意,怎么也遮盖不住。
我本想规劝他,刚张嘴才意识到,我此刻即便不是死人,我说的话,他也绝对听不到。
怔了怔,又突然想起来,他在我床畔,近乎自言自语的那两句:
“我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回,想要救回你。”
“难道这一次还是注定只能失败么?”
*
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李珩身上藏着个,谁也不能说的秘辛。
他脑海中有一道声音,从少时便一直伴随着他。
从七岁那年,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那道声音便告诉李珩。
“你离薛颐真远一点。她的命运会因你变得十分悲惨的。”
大晋的皇室李家,骨血里一脉相传的暴戾、专横、霸道。
李珩偏不信那个声音说的这个邪。
他故意抢走我的纸鸢,气得我直跺脚又不得不顾忌他皇子的身份,捏着鼻子忍了这一回。
但下回再见时,李珩还是只抢我的纸鸢,气得我追着他打。
他少时便比我高上一大截,将纸鸢高高举起,背过身去,我怎么也抢不到。
我气得跺跺脚,顾不上李珩是个皇子了,恨声道:
“你脑子有病呀,总是抢我的纸鸢做什么?”
他理智气壮道:“我看它好看,不行么?”
我:“那殿下可以自己令人去做一个!做什么非抢臣女的!”
“我就喜欢抢你的。”
“哼!你把我的纸鸢还给我!”
“不还。”
“你...信不信我咬死你!”
李珩不屑地笑,显然是不信的。
我情急之下,当真不管不顾攀着他的臂重重咬了他一口。
痛得他面色大变,“薛颐真,你是属狗的么?”
我叉着腰,天不怕地不怕地看着他,柳眉倒竖。
李珩最后还是将那个纸鸢还给了我。
后来......
甚至还赔了我好多个。
那个声音一直对李珩说。
“你和薛颐真有缘无分。你不要靠近她,她就不会世世短寿,青年夭亡了。”
命这个东西么,你信,它就当真可怕得很。
可是,李珩不信。
我也不信。
*
李珩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我爹也不是什么很有权势的重臣。
李珩没有受宠的娘,靠谱的外家。所幸陛下不是什么看着儿子不成器的偏心眼皇父。
后来,陛下令李珩跟着我爹习武,他即便住在我们家,亦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可我们下意识都忽略了,和我家关系同样不远,受宠却一向暴戾的太子,李煦。
我娘和皇后有旧。
所以我能常常出入宫闱,李煦便是这样寻到机会从宫道上拦住我,满脸阴鸷地问:“琬琬,如今为何总是同老九玩,也不爱搭理孤?”
很多人都怕李煦,觉得他生性残暴,若是即位成了皇帝,定是个不世出的暴君。
可是我从小就跟着母亲出入宫闱,见识过李煦很多面,我才不怕他,却也不喜欢他总是对自己的兄弟姊妹呼来喝去的蛮横霸道。
“我没有不搭理殿下。”
我想了想,对他说:“可是殿下已经入朝听政,我不愿意来打扰殿下处理政务。九殿下嘛,自然和您是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
我将手背在身后,嘻嘻笑道:“九殿下呀,既不受宠,也没有本事,只能跟我爹学点拳脚功夫。我也不爱搭理他,可是我不搭理他,也没有人陪我投壶放纸鸢,所以嘛,我觉得他还是有点用的。”
李煦面色稍稍缓和。
我以为我糊弄过了他。可他皱着眉,少顷过后,还是不死心,强行拽着我去了东宫:“琬琬无事可以来东宫,孤这里,最不缺的便是玩伴。”
顿了顿,他面色如常地说了句:“你,离李珩远点,孤不喜你离他太近。”
“殿下好生不讲道理。”
我冲李煦做了个鬼脸。
他没有生气,待我颇为宽容。
我并不知道,自那时起,李煦便动了,要将我纳入东宫的主意。
可是,
他明明已经有太子妃了啊。
*
所幸。
李煦在他娘面前,多少有点人样。
即便和我娘有旧,亲自为李煦定下太子妃的皇后并不想我嫁给太子。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皇后因此训了李煦一顿,“你觉得,薛将军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做妾,还是郑太师能坐视不理自己的女婿宠妾灭妻?”
“琬琬很好。”李煦垂首道。
皇后说:“是。琬琬很好。可是,煦儿,你是要做皇帝的,儿女情长,万万不可。”
天下男子无不薄情、好色。
皇后同样不信,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正人君子。
喝止住儿子不切实际的心思后,她独自忧心忡忡冥想了许久,最终想出了一个在她看起来实在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召见了李珩。
对李珩道:“珩儿,你少时拜薛将军为师,同薛将军爱女琬琬也算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如今你们也都到了适婚之龄,本宫倒想顺水乘舟做上一桩媒,不知珩儿你自己意下如何?”
李珩没来得及应声。
那道声音第一时间阻止他:“这桩婚事,你不能应。”
“薛颐真和李煦才是天定良缘,你强行拆散官配,薛颐真真的会死的。”
李珩本该一如既往和那道声音对着干的。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迟疑了。
因为那句——“薛颐真和李煦才是天定良缘。”
*
我那时不知道,这是后来一切的转折点。
李珩不明缘由地拒婚,导致我成了李煦的良娣。我怨李珩,也恨李珩没有情分,不愿娶我。
我不愿认命,可我更不愿连累家人父兄。
李煦的性子,并非得到即能满足。
他刻薄多疑,暴戾恣睢。
那些仆从,从未有一个,能在东宫、李煦身边安然无恙地挺过三个月。
偶尔,李煦心情好时尚能听我几句规劝。
可他也没有什么心情好的时候。
在他的身边,我没有什么我们是天定良缘的感觉。
我的形容憔悴得,像是比出阁前老了十岁。
李煦便总是无端端疑虑我同李珩有私。
他发了脾气,杀了人,我不冲他笑,不及时去哄他,便是心中还惦记着李珩。
宫宴上,听到李珩的名字,我微微一愣,他也要多想。
他发起疯来,曾经活生生将我踹到小产。
我的身体从那时开始变得很不好。
他大抵是嫌弃的。
后来便纳了很多很多的嫔御美人。
她们像我。又不像我。
她们会用谄媚讨好的目光看着他。他享受一张张和我相似面容的讨好。
有时,他甚至会将我叫过去,令我看着他和美人们寻欢作乐。
“琬琬,告诉孤,你不喜欢她们。”
我稍稍一皱眉,他立刻变了脸,将刚刚还在他怀里,百般娇媚的美人撵走,敞着衫袍来抱我。
我几度作呕。
骄奢淫乐。却是李煦一众恶名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天底下没有人苛责一个脾气不好耽溺享乐但不耽误政务的太子。
真正想要反抗他的人。
从他登基那日起,才开始成倍地加多。
在他身边我越来越觉得,活着真是折磨,死去才是解脱。我对李煦道,“你暴虐无道,失去民心,不会有好下场的。”
最后,他也确实没有好下场。
李珩在那道声音的帮助下,推翻暴君,成了新帝。
李煦被杀死在龙椅上。
我也没有好下场。
自焚于昭明殿。
我既没有重生,又没有遇到攻略者,不知道,那只是李珩重生很多次里,最不起眼的第一世。
*
“天定良缘又怎样?”
重生后的李珩,忽略了那道声音,不逊地想。
他推翻过李煦一次。便不惧与李煦争。
只是我们都低估了李煦的残暴程度。
即便,有天子赐婚,圣旨上盖了皇帝的玺印又怎么样,那都不能打消李煦心中藏着的那个疯狂念头。
他是太子,大晋的下一任帝王。
他是太子时尚有掣肘,可,若是他登基了呢?
南朝人常在边疆作乱,趁着大晋皇帝驾崩,新君登基的飘摇之际,更是大肆进攻,令城池动荡,百姓民不聊生。我的父兄和李珩先后被派往守城。
没有人怀疑过这场战役背后是否有真正执棋者。
直到父兄先后阵亡、李珩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回京城。没过几日,李煦公然带着人闯入满府缟素的薛府,在父兄的灵位前,挟持阿娘胁迫我入宫。
那一刻,我无比盼望李珩能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出现在此处,带走我。
但他没有来。
李煦说,他死了,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
我的母亲又怎么舍得叫我为了她矮下身段去求李煦这个畜生。
她迎面撞上挟持她的那人剑锋。
“琬琬,薛氏女郎自有风骨,咱们不必求他!”
我目眦欲裂:“娘——”
可李煦却不为所动,牢牢地扣住我的腰,将我死死禁锢在他身侧。
“朕早说过,琬琬,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我扭头骂他不顾天理人伦,强纳弟媳,是个畜生。
李煦冷然道:“朕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拨乱反正而已,何错之有?”
“你就是个疯子,根本不能用常人的看法衡量!”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疯子就疯子罢,朕只要你。”
我不知道李煦是害死我父兄的罪魁祸首。
可是我知道,“你害死了我母亲,你以为,我被你钳制住就真的什么也做不到么?”
就像母亲说的那样,薛氏女郎,可以站着死,绝不能舍下一身风骨,跪着活。
我没有给李煦机会,转手扒下发间尖利的金钗刺进脖颈里,鲜血当即喷涌而出。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李煦面色大变,惊慌失措的唤太医的时候。
这是第二世。
第三世,李珩重生在战场上,被攻略者捡回南朝。
我多了一双龙凤胎弟妹。
可是李煦残暴不仁,母亲因我而亡,薛氏满门下场凄惨,他们恨极了我。
我自焚于昭明殿。
*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原来死过很多次。
或被世人传诵贞烈,或被世人唾弃辱骂。
李珩的好耐性,被一次次的失败消磨殆尽。
他终于也活成了李煦的模样。
每一位打着各种旗号理由的攻略者出现,落在他眼里,不过都是提醒他:你又要失败了,这些人的出现,都将令你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舞姬、南国女将军、将军夫人。
可是为什么呢?
这些所谓的攻略者都希望我死。
尤其是那位将军夫人,她的任务目标好像从始至终都不是李珩,而是我。
李珩竭力想要我走出过往的一切,她却冷不丁地出现,提醒我,希望我记起来。
我头疼得厉害,奋力还想要从她和李珩的对话中,抓取更多信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我记得的,我不记得的。
可我最终是没有等到。
李珩和将军夫人这个攻略者的对峙尚未结束。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我像是被人从身后用力地推了一把,一个趔趄。最后清醒的意识,只停留在那个宫人匍匐在地,惊慌地禀报:“陛下。娘娘她醒了!”
......
......
这些太医,究竟是用的什么神丹妙药?
——
睁开眼时,我第一时间只想到。
可是我很疼。
颈侧深到危及性命的伤口的疼。
浑身骨头似被捏碎重拼一样的疼。
很快便见到脸上露出一种近似失而复得后的狂喜表情,匆匆赶回的李珩。
忆起旧事时,我很痛苦,哀莫大于心死。
可此刻,我忍着疼痛,定定瞧着一遍遍重来,锲而不舍想要改变我必死结局的李珩,忽然便有了,生的勇气。
就像将军夫人说的那句——
你无数次重来也无法改变她必死的结局。
因为,这就是她的命。
可若是,这一次,不信命的,是我自己呢?
*
竭力想要完成任务的攻略者。
舞姬、将军夫人,还有南国公主,无一都失败了。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了将军夫人。
若不是因着她,旧事被翻出,那场战役被重新提起,南国公主父兄的所作所为,简直罄竹难书,彻底掀起大晋百姓对南朝的滔天恨意。
和谈不成,南国公主和南朝来的使臣团都被扣留在大晋境内。
可南朝势弱,两国一旦开战,绝对占不了上风。
他们最终吞下了这个苦果。
毕竟,南国公主,不是南朝的真公主。
我不知李珩会怎么对待被扣起来的南国公主。
可待我伤势好转后,李珩却带我去看了将军夫人受刑。
很残酷。
我下意识转过头不看,却抵不住她凄厉的惨叫声传进我耳里。
可是,不同于舞姬死时的心态,我并不同情她。
我只是转头问李珩,“她死了,还会有下一个吗?”
李珩说,他也不知道。
但我慢慢就发现,看到这些所谓的攻略者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的犯蠢,自以为是时,有我陪在身侧,他便是永远不知疲倦的。
攻略者与李珩这个被攻略者的立场。
好似彻底颠倒了过来。
攻略者如同被刻意放入那猎场里的猎物,被引弓射箭之人狩猎,狩完一批,自会有猎场的主人投放下一批,如此周而复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