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郎骑竹马来 沉岛 3542 字 6个月前

顾修竹毕竟是个书生,盛怒之下失了准头,却砍开了帷幔让床上的春景一览无余。

真是好大一张床啊。

原来小厮看到的鬼混竟是偷跑进来的奸夫刀疤脸,此时他的肩上还扛着盛长怡的一条腿,肮脏物露了半截在外面,盛长怡看到顾修竹拿着剑脸上潮红尽退,像看见厉鬼一般,忙一把推开身上的刀疤脸,捡起身旁的被子盖住自己。

「夫君......夫君您怎么来了?」

「贱人,你还有脸叫我夫君!」

顾修竹举剑就刺,盛长怡抱着被子满室逃窜,刀疤脸趁乱打伤小厮从窗户逃走了。

「夫君,你听我解释!」

「贱人,我亲眼所见,你有何可解释的!枉我对你掏心掏肺,为了纳你进门害死了我的发妻,我这就送你下去为她偿命!」

盛长怡见事情再无回旋的境地,冷笑一声嘲讽道:「就算没有我你也会纳别人进门,我表妹自以为与你伉俪情深,她根本没想到,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怀疑是靠岳丈关系才取得的状元,你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才申请外任的吗。」

「你每天看到表妹就想起那些人不屑的嘴脸,把心里的不满都发泄到表妹身上,我不过是个无所依靠的罪臣之女,你自以为好拿捏我,便将我带回京城,掏心掏肺?哼,你爱的人只有自己......啊——」

顾修竹一剑劈在她的背上,被子露出里面的棉絮,他双目通红,不知是在说盛长怡还是自己:「不许你再提长意!」

我没想到顾修竹外任还有这样的内情,当时他以状元之姿颇得圣上赏识,官场里都说顾修竹会留在京城熬几年资历有机会进入内阁,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和父亲的好心好意,没想到竟成了我夫妻二人间的枷锁。

父亲是不是早就料到了顾修竹进京后的境遇呢,否则不会劝我不要嫁给顾修竹。

盛长怡看着背上被砍成两半的棉被,意识到顾修竹真的想杀了她,心中恨意滋生,盯着顾修竹痛苦的眼睛面目狰狞道:「我的好夫君,你对官场了如指掌,怎么就没想到你自己不过一介书生,刀疤脸武功高强,怎么会屈居你之下?」

顾修竹提着剑刺向她脖子,盛长怡不躲不偏,哈哈大笑。

「我的表妹说得很对,我的肚子里的孩子才不是你们顾家的种,那是我和刀疤脸的儿子。」

「顾修竹,你狼心狗肺,你不配有自己的孩子!」

窗外的黑夜忽然裂开一道闪电,顾修竹提着滴血的长剑站在血泊中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9

顾修竹杀了盛长怡后,将别院翻了个底儿朝天,竟真让他挖出了我的骨灰。

他抱着我的骨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长意,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和岳丈为我的付出,你要恨就恨我吧,我只求你走得不要太快,等我此间事了,我就下去给你赔罪。」

我飘在他身后,心想,与其死了给我添堵,不如苟活着多为江山社稷多做些事,也不枉我父亲栽培一场。

老夫人急得在屋里落泪,心中不由的后悔让盛长怡进门,虽然生下了小公子,却也给全家带来了杀头的麻烦,她想起夫人在时府里事事不用她过问,到处都妥帖周全,盛长怡不过出去了两三趟,就惹了天大的笑话回来。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主君回来了。」

老夫人赶紧站起身:「我儿,可有伤着?」

顾修竹浑身被雨淋透,眼底似枯井老木,再无当年状元游街时踌躇满志的风采,他紧抱着盛着我骨灰的坛子,冲老夫人扯了下嘴角:「娘,我把长意带回来了。」

老夫人看他疯癫程度更胜以往,不敢刺激他:「好,长意回来就好。长怡母子还好吗?」

老夫人不提还好,一提顾修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着脸抱着我的骨灰离开了老夫人的屋里。

顾修竹身边同去的小厮赶紧上前将今晚事细细与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地将拐杖摔在地上:「贱人!盛长怡欺人太甚!」

我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我本来以为盛长怡对顾修竹的情谊是演出来的,没想到连孩子都不是顾修竹的。

当时我在祠堂里只不过为了堵老夫人的嘴随口一说,谁想到一语成谶。

老夫人赶紧让人扶着找到顾修竹。

此时他正躺在我和他的婚房里,旁边放着我的骨灰坛。

老夫人握住顾修竹的手老泪纵横:「竹哥儿,是娘对不起你,对不起长意,娘岁数大了,只想早一点抱上孙子,顾家有了后代,我老婆子也好下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却没想到......没想到招了这个祸害进门!害死了我的长意,也害惨了我儿。」

顾修竹睁开眼看着帷幔上我亲手挂上的同心扣,喃喃道:「娘,你说长意一个人躺在这里死去该有多难受啊,我在岳丈面前发过毒誓此生会誓死守护长意,结果长意死前我却在外面庆祝那个贱人的儿子出生。」

老夫人连忙道:「长意对你情深似海,她不会怪你的。」

「不。」顾修竹痛苦的扭过脸,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肌肤打湿枕头,「娘,长意恨我,她再也不愿见我了。」

顾修竹说得对,要不是怨恨未了,我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再见到这张我爱了一辈子的脸。

老夫人身边侍女忽然跪了下去:「请老夫人主君恕罪,夫人是被怡姨娘害死的。」

顾修竹猛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侍女哭着说:「当初夫人从祠堂回到房间,就一直重病在床,主君和老夫人都忙着给小公子庆生的事,怡姨娘命人锁了夫人房间的门窗,夫人的侍女梨儿想砸破门出去请大夫,却被守在门外的人一剑杀了,他们堵了夫人的嘴将夫人绑在床上,三天三夜,夫人滴水未进,病死在床榻。」

顾修竹心如刀割,双目赤红,厉声问:「此事为何不早告知我!」

「主君和老夫人都在前院忙着招待宾客,我人微言轻不敢擅自走动,只好偷偷向别人打听主君的去向,却被怡姨娘手下的刀疤脸发现,他威胁我敢将此事告知主君,他就杀了我全家老小。主君夜夜宿在怡姨娘屋里,刀疤脸一直守在门外,奴婢实在不敢上前,这是刀疤脸给我的银子,奴婢不敢私藏。」

老夫人奇怪:「夫人已死,你现在说出来就不怕我和主君怪罪你吗?」

侍女看向我的骨灰坛:「奴婢家贫,多亏夫人抬爱让我进门伺候,不然奴婢不知道要被爹娘卖到何处,若我明知夫人冤屈却不说,九泉之下才怕夫人怪罪。」

无心插柳柳成荫,我飘到抽泣的侍女身边摸了摸她的头。

那一晚顾修竹彻夜未眠,像洞房花烛夜那晚抱着我的骨灰坛说了一夜的悄悄话,

烛火中他眉目葳蕤,依旧是我脑海中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第二天一早,顾修竹奉旨进宫。

10

我父亲虽被迫致仕,但朝中与他关系密切的人甚多,受他恩惠的学生也数不尽数。

自我随顾修竹回京以来,没少受到他们家眷的照料,这才让顾家很快从京中站稳根基。

眼瞅着顾家最近先是添丁后是纳妾,喜事成双成对,却不见我的身影,屡次让家眷下帖赴会,要么被拒,要么来的是状元郎新纳的小妾。

都是官场里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了,一下子察觉出不对,连忙呼亲唤友收集罪证,联名上书写了一本奏折呈到御前。

外任官员回京后朝廷大都会给官员留出一段与家人团聚的时间。

状元郎府上本好事连篇,上了朝文武百官一看却都吓了一跳。

昔日连公主都为之倾倒玉树临风的状元郎,今天瘦削得官服都飘飘欲坠,眼角还带着红意,胡子拉碴的跪在大殿上,声音嘶哑道:「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忍不住诧异道:「顾卿,你如何变成了今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顾修竹心中一痛,勉强道:「发妻因病亡故,臣,痛不欲生。」

正当百官感慨状元郎夫妻情深时,御史大夫站出来冷哼一声:「顾修竹,你夫人是不是病死的你心里清楚!」

他转身向皇上行了个礼:「皇上不要被这奸臣蒙骗了!三年前状元郎新婚却自请外任出京,放着盛夫人不顾,却在边疆与前朝参与谋反的罪臣女儿混在一起寻欢作乐,三年后更是私自带着罪女回京,逼死盛夫人,抬罪女为妾室,不顾盛夫人颜面将罪女儿子过继到盛夫人门下,立为嫡长子。」

御史大夫看向无动于衷的顾修竹,心中恨意不加掩饰:「好在苍天有眼,那罪女荒淫无度,为了让顾修竹带她回京,竟是同护卫生下的儿子,状元郎为了别人的儿子摆了三天三夜的宴席,可真是胸怀天下啊。」

他朝顾修竹讽刺的拱了拱手,朝堂上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

皇上重咳一声,问顾修竹:「状元郎,他说得可属实?」

我看向顾修竹,他肯定也知道但凡认下二十年寒窗苦读求来的仕途都会化为乌有。

「状元郎?」

顾修竹抬手行礼:「回皇上,属实。」

朝堂上一片哗然,皇上失望的摇了摇头。

御史大夫乘胜追击:「皇上,顾修竹仰仗皇恩却孤恩负德,草萱人命,欺君罔上,罪大恶极,与谋逆罪女勾连其心可诛,臣恳请皇上赐罪。」

我倒吸一口冷气。

真不愧是杀人于口角之争的御史大人,最后那句话虽然说的模糊,但力量却极重,殿上百官只觉汗流浃背不敢出一言。

站在百官之首的相国却行礼道:「臣附议。」

我看清那位相国的脸,不由喜出望外,竟是我父亲的得意门生,我和父亲在京时,他时常抱着我偷溜出去玩。

他如今接了我父亲的职位继任相国我一点儿也不意外,没想到这出戏竟是他牵的头。

我眼眶微热,时至今日才意识到,父亲虽已辞世多年,但他仍旧在我身边,替我遮风挡雨。

皇上面沉如水:「既然顾卿喜欢边疆,那朕就成全了你。」

「来人,脱去他的朝服,发落到边疆充军。」

顾修竹被带了下去,我跟着出了殿门。

今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晒得我一个鬼魂都暖融融的。

我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脚,飘去见了顾修竹最后一面。

顾修竹被推搡着走在充军的队伍里,忽然若有所感跑向我。

「长意,是你在哪里吗?」

「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长意......」

我微笑着看着他,却在他跑来的一瞬间转身消失在云层里。

我看到父亲坐在忘川河边垂钓,身边捆着一黑一白两个破口大骂的鬼魂,我像小时候那样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父亲毫不吃惊,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长意,你又调皮了。」

随即牵着我的手走过了奈何桥。

辰国四年春,才倾朝野的状元郎死在离开京城的路上,次日,老夫人被发现吊死在状元府。

别人都道状元郎是贪慕权贵不肯接受发落边疆。

只有那位侍女知道。

他只不过想在最后离得夫人近一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