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什么？”

周洛远刚坐下，像没听清似的，抬头看我。

“为什么骗我？”

我又问了一遍。

周洛远顿了顿，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那个孩子是你的，对吗？”

周洛远的表情有一刻的放松，以为我还在怀疑那天他和叶未琳的事情。

他缓缓开口，嗓音温润。

“那天没有按时赴约是我的错，但那个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而且这次未琳回来是回来办移民的，她要和美国的男朋友结婚了，遇到点麻烦，所以才有了那天的事情。”

他的目光越来越柔和。

“别再吃醋了，嗯？”

桌上的蜡烛忽明忽暗，却也足够我看清他的脸。

周洛远提起叶未琳出国的时候，脸上的失神不像是假的。

原来他神色不对是因为这个，他的难过是因为他又一次错过了叶未琳。

抿了一口手边的红酒，我有些可悲又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你难道没发现那个孩子的眼睛跟你特别像吗？”

“还是自从叶未琳回来，你的眼睛只在她身上，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过那个孩子？”

说完我静静等待着他的反应。

这是今天晚上他第四次皱眉了，只要是和叶未琳有关的事情，他总是这么难以放下。

“不可能，未琳说过那个孩子生日是十月...”

周洛远反驳的很快，但我隐约听出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激动。

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从身后的包里掏出了一张有些发旧的纸张轻推过去。

*

空荡的别墅里似乎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回声，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院子里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多好笑，多讽刺。

他竟然因为太爱叶未琳而无法接受她和别人的孩子，所以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那个孩子的脸。

今天的那通电话，猜都能猜出来谁打的，叶未琳来见我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却不见那个孩子。

叶未琳很自信，她知道周洛远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其实这事很好处理，她可以直接告诉周洛远，只要周洛远愿意，我、包括周家人，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但她不满足，她了解周老爷子保守且古板，不会让没有名分的孩子先入周家族谱。

她唯一担心就是周老爷子知道后要把这个孩子送到国外，等我有了孩子再接回来。

可这样一来这个孩子很容易就被周家排除在外。

所以她今天那些嘲讽的话，也无非是想激怒我，让我像现在这样找周洛远摊牌。

同为女人，她知道无论如何我是过不去这个坎的。

我或许能忍下这个孩子，或许能假装不在意，毕竟这是以前的恩怨。

可我不会接受周洛远这个态度。

太狠了。

即使她选择再次抛弃周洛远，她还是在临走前放下这么个炸弹，炸掉我这个不稳定因素。

真是一位殚精竭虑的好妈妈。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周洛远都没有回家，甚至没有一个消息。

我不知道突然得知自己的白月光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好大儿让人多兴奋，以至于让他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妻子。

我只知道我们结束了。

一个星期后，我和顾朝还有几位同门坐上了去西南的飞机。

我换了手机，专心跟着顾朝到处调研。

从早上天不亮到晚上亮起星星，顾朝带着我们走遍了附近的古村落。

那些失传的习俗，古老的建筑，精美的服饰，让我无限沉迷。

我渐渐忘了那些让我糟心的事情。

“师姐，朝儿哥刚才好像到处找你呢。”

我正咔咔按着快门，师弟过来喊我，我一边加快进度，一边回他。

“行，拍完这组就走。”

“去哪了，微信都不回。”

刚回到集合的地方就被顾朝一顿问候。

“怎么了？”我疑惑地看着顾朝。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轻咳了一声。

“刚才在隔壁村子碰到一个摆摊的老奶奶，全是手工的，有一个小包是你最喜欢的那种针法，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了，你要去看看吗？”

闻言我眼亮起来。

我这个人从小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爱收集一些快失传的老物件，不然也不会考了民俗学，跟着顾朝跑来跑去。

我兴奋地看来看去，询问着老奶奶各种物品的手法。

最后几乎把摊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临走的时候老奶奶叫住我。

“哎小姑娘，差点忘了。”

老奶奶微颤着身子，从身后的包裹里掏出来一个长条小袋子。

“难得有年轻人喜欢这些，送给你。”

我略带讶异地接过，扁形的簪子带着奇异的花纹，我竟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转头看向顾朝，顾朝也无奈摇摇头。

许是察觉到我疑惑的目光，老奶奶微微笑道，“是牛骨。”

“在我们黎族，骨簪有祈求平安的作用。”

我笑着谢过，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她往后看了一眼，呵呵一笑。

*

三个月很快过去，第一批的师弟师妹们准备回学校。

晚上顾朝支支吾吾地站在门口，我疑惑道。

“怎么了？”

“那个，周洛远来了。”

我愣了一瞬，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怕我觉得他自作主张，解释道。

“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他的，但是可能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总是心不在焉的。”

村口。

时隔三个月，我又见到了周洛远。

天已经有些昏暗他站在树下让人有些看不清，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

我脚步顿了顿。

这个男人我曾经偷偷喜欢了很多年，往前走了99步，他也曾给我往前走了一步的错觉。

一时间思绪纷飞，缓过神来却没忍住低低嗤笑一声。

和顾朝一样，我也以为我还没放下，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可真的见到周洛远的时候，我发现我内心还挺平静的，就像突然接受了自己的失败，接受自己爱错了人。

“离婚协议签了吗？”

周洛远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我看。

“回去吧，许恬”

我深吸一口气，果然大多时候我们俩是没法沟通的。

“项目工作还没结束。”

周洛远皱眉，似是不解。

“未琳已经走了。”

他这个眼神，就特别像叶未琳当时看我一样。

他们俩都把我当成周洛远的附属品，觉得我是面对老公的出轨只能偷偷黯然神伤的女人，所以理所应当地觉得我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周洛远。

即使我心里已经对周洛远不爱我这件事释怀，可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邪火。

“哦，所以呢？她走了我就可以回去了？”

他走过来，伸出手环住我。

“别闹了，嗯？”

他的下巴摩挲在我的头顶，语气略显疲惫。

“许恬，我想你了。”

我被这句话气的笑出声。

这句话算什么呢？

三个月了，叶未琳走了，孩子留下了，他才想起我，他才来告诉我他想我了。

我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目光越来越冷淡，“看样子你儿子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讽刺的话并没有让他有所变化，他像是没听见一样自说自话。

“以前我们也很久不见，可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你。”

“爷爷知道他有了一个重孙子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准备怎么跟家里说？”

“可我就是没办法想象你不在。”

他自顾自地说着。

“周洛远！”

我忍无可忍，低喝一声。

我虽然没有哥哥姐姐聪明，但我也不是傻子，他现在整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呢？

“那5%的股份你自己找律师解决，我会配合。”

“尽快处理离婚的事，我可以接受股东大会后再宣布我们离婚的消息。”

他终于听见了我的话，手一松，皱眉反驳。

“许恬，你非要这么说话吗，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事。”

我挣开他，笑了，“那你为了什么。”

“我…”

“你是为了来提醒我现在是一个后妈，还是你终于发现，其实你爱的人是我？”

周洛远叹了口气，“别这样，许恬。”

“那个孩子是个意外，不是我的本意，可是我不能不负责任。”

“但是许恬，你不能就这么宣判我的死刑。”

“我是想要和你继续走下去的。”

我看着周洛远，突然感觉很疲惫，我轻声道。

“周洛远，我见过你爱人的样子，所以我才清楚地知道，你并不爱我。”

“孩子是你的责任，叶未琳是你的执念，而我从来不曾出现在你的计划里。”

“我们都不要自欺欺人了，好吗？”

*

我本以为周洛远不会继续纠缠，毕竟他是这么骄傲的人。

可他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直赖在这不走了。

我们露营他也露营，我们爬山他也爬山，我们去村里，他就在村口等，顺带给师兄师姐们买了一堆东西。

师兄师姐们看着还没走远的直升机啧啧称奇，纷纷感叹我这个师妹狠心，这么大个又多金的帅哥都能视而不见。

他这种反常的行为并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本以为离婚这件事情最难过的应该是我爸妈那一关，毕竟离开周氏哪还有这么舒服的大树让他们乘凉。

雨已经下了好几天没停过，但是我们要赶往下个调研地。

晚上，我正在和顾朝还有师兄师姐讨论安全的路线，听见敲门的声音。

只两下便停。

屋外，周洛远面沉如水，“你们在山脚下拍拍照就得了，这个季节往山上去不安全。”

我扭头，他一开口，师兄师姐全蹲在地上数蚂蚁，不敢看过来。

周洛远只在这呆了一个星期，就已经收买了所有的师兄师姐。

我敛神，客气道，“谢谢提醒。”

说着就要关门，周洛远却往前一步抵住门框。

“别赌气好吗？”

“你们这个项目后续的所有费用我出了，但你必须要跟我回去。”

我在心里鄙夷自己，我以前到底做的有多舔狗，能让周洛远认为我会让师门一群人陪着我，只是为了耍小性子。

我松开手，冷声道，“周总，你想投资去和学院领导谈，我再说一遍，我们有项目要完成，不是在过家家。”

周洛远软下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放弃了和周洛远沟通，因为我发现我们两个是不对等的。

他也从来没有平等的看过我。

把手里的资料整理好后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正好雨也停了，我们开始往山上走。

出发的时候不见周洛远的身影，我们只当他回去了。

无人机显示离下个村落还有十公里的时候，我们决定先休息一下。

我心里烦闷，出来走走。

顾朝跟过来，“是我自作主张，抱歉。”

我摇摇头，“跟你没关系，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顾朝认真道，“好，有需要随时跟我说。”

我看了他一眼，“我想换选题。”

…

顾朝的脸又开始皱在一起，似乎真的在考虑时间还来不来得及，竟然破天荒的没有毒舌。

我笑地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