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高兴了。
但我没有计较,径直走进家里,不在乎周辰怎样打发走男助理。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摆得很整齐。周辰有强迫症。
他关上门,声音近了,“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番茄牛腩。你没回来,都冷了。”
我拿起筷子尝了一块。
周辰一个箭步上来握住我的小臂,“都冷了。”他皱着眉头,“明天晚上早点回来吃饭,晚回来也要告诉我。”
“我们离婚吧。”我说。
周辰似乎误会了我要离婚的原因。
那天以后他每个中午都来公司送饭,晚上加班也来。
“你工作不忙吗?”第三天我忍不住问。
周辰看眼手表,“最近工作不忙,我申请了居家办公,而且新修的地铁比开车更快。”
粮食是无辜的。我认真吃完满满饭盒的番茄牛腩。
“周辰,你先坐下。”我决心和他好好谈一谈,“你是觉得我出轨了才在这里神出鬼没吗?”
“不然呢。”周辰拿出一杯我点单频率最多的冰淇淋珍珠芋圆椰果奶绿,“我们明明很好。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外部干扰,我们为什么要离婚?”
他摇匀小料插上吸管,“我下个月三十二岁,认识你十六年,我爱你的时间已经和没有你的时间持平、很快还要赶超。
“哦。”我嚼嚼珍珠,“更深层次的诉求,你有想过是什么吗?”
周辰双手撑着办公桌和我对视,打了个比方,“我关心你的健康,控制你喝奶茶。别人只想讨好你得到奖励,你想喝几杯喝几杯。时间一长,你觉得我不好,别人好。”
我一下子喝不下去了,“第一,奶茶好喝。第二,我有钱可以自己买。第三,婚姻是我们两个的事,不要胡言乱语。”
“那我们两个有什么问题?”
“上周一万三的耳钉买给谁的。”我翻银行发来的短信。
“你的。”周辰下意识回答,但一秒后他的表情像是想把舌头咽下去。
“我没耳洞。”我乘胜追击:“一个小时前转款四十万是给谁的。”
或许因为现实的波折,夜晚我梦见以前的事。
计划生育的年代,农村一胎是女孩的可以再生二胎。生了姐姐后,父亲母亲紧锣密鼓地张罗起二胎来。
怀上我后母亲爱吃酸的,爷爷又找了村口的大师算命,父亲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他的“命根”。
九个月后,我的降生无疑是给了全家人狠狠一耳光。
从我记事起,我面对的永远是高高的、洗不完的碗筷、衣服,长长的阴影深深地笼罩我。
我努力干活,希望能得到片刻喘息。可是家里的活计怎么也干不完。
再长大点我才偷听到,原来大伯父会把他们家的衣服被褥丢到我家洗,又从我家锅里带饭走,因为父亲没生儿子,大伯父自认父亲母亲最后还得靠侄子养,姐姐和我嫁人了也要仰仗娘家兄弟。爷爷会去别人家里接各种杂活甩给我,拿来的钱去村口买烟。
“赔钱的丫头片子,也就这点用处了。”他们说。
我从墙角背后看他们,他们说的不对。家里养我只用了一点点米,一点点不值钱的菜。我的劳动让几家大人都清闲,他们还拿走我的辛苦钱抽烟买酒。我是赚钱的。
为了有个儿子,父亲带母亲找关系看胎儿性别,又找好几个神棍买包生子的汤药。弟弟才是赔钱的。
我告诉姐姐,姐姐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的发现。奶奶纳着鞋底,没有抬头:“生儿不生女,从来都这样的。”
我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上面要普及义务教育,村里干部也挨家挨户劝上学。我有幸摸到了课本,课本的纸软软的、香香的。课本上还会写:“从来如此便对么?”
我想告诉奶奶。但我找不到奶奶的墓了。
弟弟出生后,母亲喜极而泣。父亲给他起名耀祖,期望弟弟能继承他的家业。
我环顾四周,不知道这破屋子有什么好继承的。
之前求神问佛让家里负债累累。为了躲着超生的罚款,母亲带弟弟不敢出门。父亲更是有儿万事足,打打零工够他和耀祖有口饭吃就行,权等着耀祖有出息后带他吃香喝辣。
姐姐和我艰难支撑,白养着他们三个人。
但我俩终究是未成年,农村活计也少。父亲懒得做活,花钱也不痛快。经伯父点拨,他想到个更赚钱的法子。
那天我下学回来,厨房里院子里都不见姐姐。
“找你个脑袋啊?你姐早享清福去了。”父亲叼烟倚在房间口,手里来回刷刷数钱。
我脑子里像是岩浆迸发,“你把我姐卖了!”
“死赔钱货,卖你个头啊。”父亲过来一脚踹到我胸口,“老子给她找了个好婆家。她隔壁还有个光棍,明年正好轮到你。”
我倒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
还没到一年,父亲的谋算就破灭了。
姐姐嫁人后,初期过的还好。但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要钱。
婆家一看这还得了,他们是想娶个媳妇,可没想过要供媳妇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