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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陪萧靖在边关五年,为救他我被烈毒缠身。

他却打着养病的名头将我送进深山,声称让我修养心性。

只因林语柔说,我耽于功利,掐尖冒头,要让我懂得安分一点。

我被烈毒折磨,又与野兽争食,遍体鳞伤。

后来,我要嫁给别人了。

他却日夜兼程赶回来,红了眼眶:「青梨,我呢,那我怎么办?」

1

我回京那天,是萧靖的庆功日。

皇帝为彰显对萧靖的恩宠,下令城内所有车马禁行。

我顶着满身恶臭的毒疮,一瘸一拐走进城内。

周围的人捂着鼻子,神色各异。

有惊恐,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嫌弃。

皆对我避之不及。

我一步一步往前走。

神色木讷,仿佛行尸走肉。

我感受不到悲欢,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或许被幽禁的这两年,早就让我习惯了。

喧闹声响起,我迟疑地抬头,看到队伍浩浩荡荡。

是那么熟悉。

依稀记得,这样的高头大马我好像也骑过。

我低头,随着人群跪下。

看到自己肿胀的手指,和破烂不堪的草鞋,牵起嘴角笑了笑。

现在,我哪里还有当初的风光呢。

身上的毒疮又痒又痛,体内也好似有虫子在撕咬,剧痛难忍。

这时候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那个在队伍前面风光无限的,不是萧靖又是谁。

我赶紧匍匐身子,只求他不要看到我。

曾经我恨不得日日夜夜跟在他身后。

可现在,我只求他不要发现我。

马儿嘶鸣声响起,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我下意识起身逃跑。

人群响起喧闹声,我猛地僵住。

身子不停颤抖起来,原来这不是野兽出没的深山。

也不会因为一个动作被野兽盯上。

我已经成了人。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萧靖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青梨?」

2

我身子猛地一震,下意识想躲。

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锁定我。

我缓缓抬头,看清了萧靖。

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腰间挂着皇帝亲赐的玉佩。

春风得意,赞誉满身。

送走了我这个让他顾忌的人,想必这两年他自在安枕了许多吧。

我揪着袖子,动作机械地扣头。

「拜见将军。」

我想遮住胳膊上的毒疮,可袖子短了半截。

不比从前,现在我连穿件干净合身的衣裳都是奢望。

我想,现在的样子应该很滑稽吧。

萧靖声音恢复了淡漠。

「何时回来的,怎弄得如此狼狈?」

我低着头,看着胳膊上溃烂得不成样子的毒疮。

要是从前的江青梨,哪怕一个小口子,都要在萧靖面前皱着脸求安慰。

可现在,我只默默用脏污破烂的衣衫擦了擦滴落在地上的脓水。

毕竟,将我幽禁深山的人,就是萧靖。

只因林语柔一句话,他就以休养为由,将我送进深山两年。

没了解药,我被剧毒折磨得体无完肤,浑身生疮。

没有食物,我就在山里挖树根,摘野果,和野兽争水源。

被幽禁的这两年里,我早就明白,我的眼泪不值钱。

萧靖扬了扬下巴:「既然回来了,就先去军营吧。」

我蜷了蜷僵硬的手心。

他不说,我都快忘了。

我是个医者。

我潜心学习医术十几个春秋,为了追随他的脚步,跟着他在边关做了五年军医。

拼尽一身医术,几次将他从鬼门关抢回来,助他登上高位。

他却对我生了忌惮,要防患于未然。

我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手,几乎不敢认,像干枯的树棍一般。

恐怕连拿筷子都困难。

哪里还能像从前那样素手执银针,妙手回春呢。

「回将军的话,民女想先回府。」

萧靖打量着我,先是一怔,随即又露出满意之色。

「语柔的办法甚好,你的确收心了。」

3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萧靖却翻身下马,向我走来。

他身姿挺拔,和那天送走我前,居高临下看着我时一样。

我叩谢萧靖:「谢将军。」

那天我不信他会将我送走。

还存着一丝期待,乞求地叫萧靖哥哥。

可终究是我太天真。

黑色的长靴停在几米开外,萧靖并未走近。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

「抬起头来。

「这样称呼我,你还在生气?」

我不敢生气,只是身份有别。

从前他是将军,我不过是个军医。

更不论现在,我只是一个没了爹娘的孤女。

他送我去山上时曾说,女子要恪守本分,太过引人注目会让人觊觎,引来灾祸。

从前我没有自知之明。

现在我照着他的话做,不再去沾染军中之职,他为何好像还是不高兴?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身上的毒疮好痛,我只想快些回去上药。

我嗫嚅着嘴苦涩道:「民女没有,将军息怒。」

萧靖缄默着,仿佛要把我看穿。

这样的目光我太熟悉了。

他从前被敌军的下作狡诈惹生气时,就是露出这样的目光。

那时全军上下都不敢触他的眉头。

只有我敢出口安慰他,撒娇卖乖逗他展露笑颜。

可顺着袖口滴落的脓水提醒着我。

现在我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倘若我现在敢多说一句。

恐怕又逃不掉被送进深山。

4

皇帝派来随行的太监出声提醒,让萧靖别误了游街的吉时。

萧靖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被百姓们簇拥着离去。

我踉跄起身。

看着繁华的京城,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个无家可归之人。

爹娘走得早,小时候我被养在萧家,长大些就随萧靖去了边关,后来作为军医随军驻扎在城郊。

从前所到之处都有萧靖的影子,是我太执着于追逐萧靖的脚步了。

可现在,我不想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身上的痛愈发厉害,我走得很慢,几乎是向前挪动。

毒疮破了,流出的血滴在路上,我只敢走在路的最边上。

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江宅前。

爹死在任上,皇帝念及他的功劳,一直留着江家的宅子。

还命人定期打扫。

我不由得喉咙有些发紧,一步步走了进去。

府中的草木,比记忆中的更郁郁葱葱。

犹记得,从前走这青石小路时,我总穿着花团锦簇的衣裳,由爹娘牵着。

可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娘曾经住的院子。

桌椅一尘不染,却有些冰冷,没了娘在时的温热。

从前,我想到爹娘伤心时。

萧靖总会替我擦去眼泪,说以后他为我撑腰。

那时我信了,现在想来,可能只是他一时之言吧。

我自己烧了水,换了身衣裳。

衣裳是从娘的内室找到的,她曾经一针一线亲手为我缝制的。

若按我这个年岁正常的身量,怕是穿不上。

可在被幽禁两年,刚开始还好,后来我每日都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要和野兽争食。

身形也瘦小起来,穿着倒也合身。

看着从身上摘下的玉佩,我怔了一会儿。

这玉佩本有两枚,我和萧靖一人一枚。

我的这枚,一直贴身戴着。

哪怕在被野兽攻击时,我都是下意识先将玉佩护在怀里。

可萧靖,想来他早就不知道将玉佩扔哪去了。

我默默走到院中,将玉佩扔进了发绿的荷花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