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根本就不在意。
我想,我这枚也该舍弃了。
他有他的满身荣耀。
我也要过我的生活。
5
刚进屋内,院外就传来脚步声。
透过窗纸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我的心忍不住一颤。
萧靖的铠甲还没脱下,腰间挂着佩剑,大步走进来。
他眉头微微皱着:「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家?」
像是质问,语气却不强硬。
我垂下眼睫,心里好像被细细的针尖扎了一下。
视线落在了他的剑穗上,青色的,很好看,也是林语柔最爱的颜色。
我习惯性把袖口往下扯了扯。
一改往日在他面前的跳脱,轻声回答:「这里就是我的家。」
从前我总觉得我和萧靖是青梅竹马。
甚至天真地认为,有萧靖在的地方就是家。
可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萧靖的眉头皱得更深。
「青梨,别闹了。」
我缓缓摇了摇头。
从前或许我会在萧靖面前耍小性子。
可现在我好累,只想一个人休息会儿。
萧靖的耐心好像达到了极点。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溃烂的毒疮在绷带下痛得我手往回一缩。
「爹娘都在等你。」
疼痛的刺激下剧毒发作,密密麻麻的痛在身上蔓延开来。
断圆的指甲掐着手心,脑海中浮现出萧伯父与萧伯母。
他们也有意撮合我和萧靖。
我记得饭桌上萧靖只笑着,我看着他上扬的嘴角,以为他也是愿意的。
可到头来,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我疼得满头冷汗,脸色都有些扭曲。
萧伯父和伯母待我很好,我虽不想与萧靖再有牵扯,可不能不去看他们。
我声音有些颤抖:「好。」
萧靖仍旧没放开我,他凑近,声音稍稍柔和下来。
「青梨,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我咬着舌尖,将手抽回来,看着自己的鞋尖。
山里的日子不好过,我曾经写信求他带我回去。
可盼了许久的回信,却彻底打碎了我的期望。
我只记得,信纸一角被我捏得皱皱的。
眼泪砸下来,晕开了墨,却仍旧能看出来那四个字「别太矫情」。
我总认为萧靖会心疼我的。
可这封回信给我狠狠一击。
让我看清了现状。
也认清了自己。
6
萧靖走在前面。
我跟在他身后,疼痛让我跟不上他的脚步。
忽地,他停了下来。
我愣了一下,刻意将脚步又慢了几分。
从前我很喜欢走在他身侧的感觉。
我可笑地认为,花开并蒂,比翼双飞,我和萧靖并肩而行,定然也会有好结果。
现在看来,荒谬又幼稚。
上了马车,我和萧靖独处在同一空间。
马车里不算狭窄,可萧靖长手长脚,还穿着厚重的铠甲,就显得有些拥挤。
我尽量缩在一旁,避免与他有身体接触。
刚下马车,萧伯母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伯母红了眼眶,一个青色衣衫,容颜清丽的女子扶着她快步上前。
这就是林语柔,兵部尚书之女,也是萧靖身边的军师。
伯母握着我的手,眼泪簌簌落下。
「好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
林语柔却抢在我前面开口:「青梨妹妹,两年未见,伯母如此对你牵肠挂肚,我以为你一回京就会来拜见呢。」
我看着林语柔,扶在伯母胳膊上的手纤细白嫩,通身的贵气让人看不出在军中待过了五年。
若是从前,我必定反唇相讥,与她争一争。
想问问她我要是满身脏污,脓疮横流地回来,她岂不是又要说我吓到伯母?
可现在,我不想争了。
我任由伯母拉着我的手,往内院去。
伯母心疼地仔细查看我,可剧痛让我条件反射地后缩了一下。
若是从前,我早就跟伯母告状,让她狠狠斥责萧靖一顿。
可现在,我想对于我和萧靖之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语柔走了过来,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开口。
「青梨妹妹,纵然你在山里待了两年,也不该将礼数忘了。」
她行走间身上香风阵阵,得体优雅,一看就是千金贵女的做派。
若在从前,我定会与她针锋相对。
可现在,感受着身上散发出异味的毒疮,我不自在地向后退了一步。
有些无地自容。
伯母看着我的手,心疼地叫人端来了牛乳玫瑰汁子,又拿来了上好的香膏,想让我润润手。
她向来不是偏心的,林语柔自然有一份。
林语柔嘴角噙着笑,优雅地将纤纤玉指浸入盆里。
慢慢撩起雪白的牛乳浇在自己手上,瑰色的花瓣衬得她手更加白嫩。
而我的手浸在温热的牛乳里,只感觉到了刺痛。
雪白的牛乳渐渐变得污黄起来。
端着盆的丫鬟震惊了一下,又飞快低下了头。
我飞快将手从盆里捞出来,脸渐渐烧了起来。
在山里两年,为了填饱肚子,我挖树根摘果子,没有工具都是徒手进行。
手上本就有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脏污,牛乳中加了皂荚,这脏污便尽数褪在了盆中。
伯母抹了把眼睛,心疼地给我擦干手。
换作从前,我定会自然地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卖乖,再缠着她用那和着山茶味儿的香膏。
可现在我只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想将这双手藏起来。
萧靖站在一旁,眸色深深。
伯母看到他道:「萧靖,你帮梨梨把香膏拿来。」
我下意识拒绝。
要是从前,我定然欢喜得不能自已,可现在我一点都不想跟萧靖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但萧靖还是去把香膏拿了过来,他身上的雪松味丝丝缕缕传入鼻腔。
一股无端的恐慌与恶心浮上心头。
我发抖地后退几步,缩在了地上。
被幽禁深山的这两年。
我害怕深山的野兽。
但现在,更怕萧靖。
7
饭桌上,萧伯母和伯父又像从前那般开玩笑。
说等挑个好日子,让萧靖求了皇帝给我赐婚。
萧靖眼底柔和下来,不像从前许多次那样默认,用鼻音嗯了一声。
我却没有想象中的惊喜。
反而是下意识拒绝。
这声嗯我等了多年,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捏了捏手中的筷子:「伯母,我还不想成婚。」
萧靖夹菜的手一顿。
伯母和伯父对视一眼,眼中也有震惊。
却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便将这件事按下不提。
萧伯父只道:「好,梨梨说了算,可惜你伯母,备的嫁妆怕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了。」
我避开了萧靖的目光,等吃完饭,告诉伯母,我要回江府一趟。
却在长廊的转角处,遇见了萧靖。
萧靖的眼神晦暗不明:「青梨,为什么不想让我求皇上赐婚?」
檐下的灯笼摇曳,萧靖的影子投在地上。
我站在他的阴影下。
时过境迁,从前我满心是他。
现在,他的靠近只能令我神经紧绷。
「萧靖,我已经跟伯母说了,回江家住段时间。」
不知为何,他语调拔高,语气里透着几分质问。
「为什么?你在躲我?」
我心中猛地一颤,瑟瑟发抖,被他逼到角落。
密密麻麻的痛从心尖传遍全身,我下意识抱紧双臂。
我摇着头,只求萧靖不要再靠近我半分。
萧靖深深皱眉,抓着我的肩膀:「青梨......」
话没说完,身后林语柔的声音响起。
「萧将军,你上次教我的剑法,有一招我不是很懂,你有空吗?」
萧靖放开了我。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却还是选择了林语柔。
「青梨,等我,马上送你回去。」
肩膀上的痛感还在,我看着他同林语柔离去的背影,嘴里有些发苦。
萧靖信任林语柔,从来都是多于我的。
可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
我也不是非要缠着萧靖一起回家的小女孩。
现在我已经能一个人了。
一个人回家。
回到一个彻底没有萧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