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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风酒肆 常清静 4015 字 6个月前

第2章

我朝说话之人望去,站在小南山队伍里的一名头戴斗笠的剑客讶异地盯着我手里的剑。

我记得他,他是那日与帮派打斗的剑客,没想到是小南山的俗家弟子。

“我与你在酒肆有一面之缘。”我直接点出他。

应当是认出了我的声音,剑客思索一番道,“我曾在一家酒肆被人寻麻烦,是这位姑娘替我善后。”

此言一出,周遭连连震惊。

“她居然是六年前名震江湖的剑仙?!”

“听起来倒像个有情有义之人啊。”

“可剑仙原本就是横剑山庄的人,怎么自相残杀?”

这就要问问江铃了。

“诸位有所不知,回风酒肆的事的确是我横剑山庄所为,但......”

江铃镇定自若,娓娓道来,“但却是因为牵扯到魔教妖女,人也是妖女所杀。”

满场哗然,江湖上魔教妖女排得上号的不下五人,究竟是哪一个劳动横剑山庄大驾。

我眯着双眸还没等到江铃胡说八道,西楼房顶便传来一阵娇笑。

“江庄主是说我吗?”

红衣妖娆的美人手上缠满了红线,笑又似哭,“你是说我亲手杀了与我相伴多年的夫君?”

我抬眼望去,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是月娘。

我曾经猜想过她的身份,但没想到会是她。

曾经给我和秀才绣过衣物的手如今缠满了夺命的红线,话音刚落,一名山庄弟子便头颅滚落,红线收回,分不清是线红还是血红。

“红线千机!你就是九年前被除名的摇月楼天字一等杀手——红月!”

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开始偏向江铃。

摇月楼接悬赏认钱不认人,被江湖列为邪教,凡是由摇月楼接手的单子,从无败绩。

但摇月楼杀手除非死,不然永远逃不开楼里牵制,尤其是天字一等序列的杀手。

不知道红月当年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想起秀才说的话。

“我当初遇到我娘子时,她就剩一口气了,比你还奄奄一息,她说她的好友为了帮她逃出匪寨,一个都没活下来。”

“她说她嫁给我就是想平平淡淡好好活着,替她朋友们活一份。”

隔着一段距离,我却能看见月娘眼角晶莹的泪。

她终究不能平平淡淡替好友活一份了,她甚至又多背负了一段恨。摇月楼知道她还活着,也不会善了了。

月娘飞身到我旁边,我知道她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有门派开始煽风点火,“既然是妖女,那看来还是庄主的话可信!”

“我今日与我姐姐有仇报仇,谁敢阻拦!”

我迅速上前一招挟持了江铃。

我看着江铃伪装破裂的表情,这就是所谓的武林第一剑,在我手下连一招都躲不过,可这样的人偏偏压了我数十年不见天日。

既然所有人都只愿意信自己想信的,那也不必多言了。

“你说,谢渊可以毫不留情地舍弃我,那他会不会来救你呢?”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江铃惊慌的面容。

六年前,剑仙从江湖隐去,随后我为谢渊出生入死三年,最后却只换来弃子的结局。

很明显,江铃自己也不确定谢渊会不会不惜代价出面,毕竟,所有人只知道横剑山庄为朝廷做事,却不知道背后的主子是当朝储君。

勾结武林的罪名,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担起的。

可是我很惊讶,因为下一秒,谢渊便出现了。

“薛玖。”

来人金纹乌衣,并未掩饰身份,应当是重伤未愈,眉眼带着病态,脸色很是苍白,却仍旧挂着平易近人的笑。身后跟着的一列列卫兵却彰显着权势。

与我记忆中的道貌岸然别无二致。

“皇子殿下真是重情重义,出乎我的意料。”

我出言嘲讽,周遭闻言炸开了锅,很明显没有想到这出戏牵扯如此之大,横剑山庄背后竟然是当朝皇子。

“谢某本不想大张旗鼓,然......此行南巡遭遇截杀,于是下令中州上下配合调遣。”

谢渊缓缓出声,倒是会把自己摘干净,利用武林中人也说得义正言辞。

武林众人一听,纷纷散去,知道这事他们插不上手,便顺势甩给朝廷官员了。

无因大师带着众人离去,方才还拥挤不堪的山庄,如今只剩几位故人。

“孤原也感念恩情,不想杀他,可若是政敌查到孤的行踪,死的就是孤了。”

谢渊笑着看我,我只觉得毛骨悚然。

是这样,三年前,他就是为了扳倒政敌亲自对我赶尽杀绝将罪名转嫁。

“你的易容术还是那么高明,孤那几日竟没认出。”

谢渊一副叙旧模样,丝毫不觉得惭愧。

“阿玖,回孤身边,你还是潜龙司的指挥使。”

江铃听到这话反应激烈,“殿下,您之前答应过将指挥使的位子给我的!”

潜龙司直受君命,我那时被塞进司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爬上指挥使的位子。如今谢渊说给就能给的样子,看来我的死倒是给他带来了不少利益和大权在握。

京中势力定然已经一边倒,否则,今天他也不敢轻易露面。

谢渊看我不为所动,微微长叹。

“一个秀才罢了,不值得你这般与孤置气。”

月娘恨意滔滔地盯着谢渊。

“一个秀才?是啊,不过是你们争权夺势的路上随意就能踩死的蚂蚁罢了。”

我想起秀才,胸中怒意似要将我焚烧。

“他不过是一个秀才,但按我的规矩,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谢渊笑意滞了滞,“阿玖,你还是这般固执。”

“那便莫要怪我了。”

谢渊身后的亲卫是我当年亲自教出来的,如今,倒成了对付我自己的利剑。

月娘精通暗杀,以一敌百很是吃力,我浑身武脉尽断,强行运气疼得我隐隐发颤。

不过几息,我身上便挂彩多处。

我与月娘边打边撤入一处厢房,谢渊追在后面,亲自运气将一扇扇门窗击得粉碎。

......大意了,这些年,他功力见长。

“你带的金针还有吗!”

月娘茫然拿出几根,问我做什么。

“快!帮我暂续武脉!还来得及!”

我盘腿坐在地上,月娘按我说的将真气灌入金针,一同扎在我的璇玑、华盖、百会穴上。

再续的痛意搅入肺腑,丹田一道气劲直冲全身。

我吐出一口黑血,吓得月娘动作一滞。

“继续!”

谢渊和亲卫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还差一处,我就能恢复八成战力。

终于,一道真气破门而入,直击我二人面门。

最后一根金针拔出,续脉完毕!

我迅速反手一剑将杀意击碎,我感受着经脉中真气游走全身的滋味。

真好。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怀念着这种瞬间。

谢渊忌惮地看着我。

我被他骗得太久,都忘记了天才总是恃才傲物的。

我不想伤及无辜,那些为谢渊卖命的,我亲手教导过的,我不想动杀心。所以我招招冲谢渊去,他受了重伤,哪怕天赋不差,也节节败退。

“你用了什么办法续脉?”谢渊擦掉唇角的血,“代价不小吧......”

我一语未发,续脉只能撑一个时辰。

月娘屠杀横剑山庄的仇人泄恨,却也近不了江铃的身。

今日报不了仇,先求全身而退。

我拉住杀红了眼的月娘,劈开人群,飞身离开了横剑山庄。

谢渊没有着人来追。

我看见他远远朝我做了个口型。

“后会有期。”

我抱着窜进我怀里的小黑和月娘疾行数十里,却恍然发现无处可去。

唯一的家已经成了废墟,我们无家可归。

迷茫之际,小南山的那名剑客出现在面前。

月娘如临大敌,金针续脉的时间过了,我现下行走都需要月娘搀着。

我防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反击。

“二位莫慌,我名裴离,奉师命给二位找容身之所。”

无因大师本就对江湖门派掺和朝廷不满,此番当真是发了善心,我们思索了一番,觉得可信。

山庙空寂,四无人烟,却是好的藏身之处。

“师父还要我带句话,他说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平安才是对逝者最大的缅怀。”

我和月娘沉默不语,裴离见状只道珍重便转身离去。

“他说我究竟是他的福报,还是他的孽?”

月娘发丝凌乱,神色颓然,不复从前的精致妩媚。

她说起摇月楼,杀手的选擢如同养蛊,百十个孩童里,能活到最后的不过一个。

为了活下去,杀人食人不过是寻常。

“我接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杀一个姑娘。她身边守卫森严,我为了接近她伪装了半年有余。”

“摇月楼向来只看任务,不问缘由。后来我发现她日日为了一些平民夫妻奔走,是为了给那些被权贵折磨致死的幼女讨公道。”

“要杀她的,是权。

“从前不知缘由,杀心从未动摇,但有那么一瞬的心软,让我迟迟不肯动手。后来,我没杀她,反而杀了权贵。楼主很快知晓,他很愤怒,命了同在楼中效命的人来捉拿我。”

“那姑娘其实识破了我的身份,但没有惊惧,她说她做的都是她认为对的事,死又何惧。她还问我,难道从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我愣住了,我想是有的。”

“后来,她说她做的那些事,定是不能活命,便与我换了服饰,替我死在了追杀下,捉拿我的姐妹有意放水,我便苟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我便想着,我想好好活着,替很多人活着。”

我听着她简短的小半生,心中又怅然起来,月娘说秀才把我捡回去那天,她认出了玄铁剑,并且早就想好若是我有不轨之心,便亲自将我除掉。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烧火,又看到你善后灭口了追杀之人,便撤下了防备心。”

我突然梗住,“我不是喜欢烧火,只是武脉疼痛,热意能让我好受一点。”

月娘问我的武脉是怎么断的。

我思绪飘远。

八岁进横剑山庄外门,遭人冷眼,直到谢渊出现,才给我带来一丝光亮。

那时中州京都宫变,储君被废,据说储君府上无人生还。

我练剑回去从西山林的死人堆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谢渊,还将他带了回去。

庄主不满我的存在,但平日里贤名在外,不会见死不救。

于是谢渊在我的照料下活了下来。

江铃是大小姐,大小姐讨厌私生女天经地义。

我身上以切磋为名被同门打的伤从来没停过,那时的谢渊还是个瘦弱少年,他看着我手臂上一道道伤疤,没有说话,但没过多久,欺负过我的几个同门便在出任务时不慎殒命,我还一直以为是天意。

后来,谢渊天天自告奋勇陪大小姐练剑,他长得好,又听话爱笑,江铃自那以后很少找我麻烦。

那时我与谢渊,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后来,谢渊长大了些,渐渐有了秘密,我偷偷跟着他,总发现他去西山见一些人说一些话。

他发现了也不怪我,只摸摸我的头,问我晚膳有没有吃饱。

我摇头,他就带我溜出山庄去买烧鸡吃,我没有问谢渊的钱是哪来的,只觉得他反正不会害我。

我十五岁那年,山庄遇袭,我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谢渊压着眉眼和我藏在西山里,后来,听说庄主受伤昏迷了三日才醒来。

那夜之后的某天,有人与庄主密谈了一夜,第二日,庄主便亲自将谢渊带离了外门。

他走的时候,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庄主看了一眼,淡淡道,“他不会再回外门了。”

我胆怯收回了和庄主对视的目光,没有勇气再问谢渊一遍。

谢渊却俯身笑着对我说,“阿玖别怕,我会时常回来的。”

他没有骗我,他不住这里了,但总会在夜半溜回来看我。

我兴冲冲地告诉他,我拜了一个师父。

师父蒙着面,自称是山庄常年闭关的长老,他说话就像父亲一样温和敦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