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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第41章

萧知云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里,不知不觉便散步到了御花园里头。她郁闷地在旁边薅了一朵菊花,边走边气愤地一片一片扯着花瓣,跟着她的足迹落了一地。

侍奉花草的宫女心在淌血:这是新移栽入宫的绿牡丹,今年尚且就只开了三朵。娘娘真是好眼力,一摘便挑中了最名贵的品种。

“……他记得,”萧知云碎碎念道。

她又扯一片下来继续碎碎念道:“他不记得

“他记得……”

直到最后一片花瓣落在了“不记得”上,萧知云皱着眉,把剩下光秃秃的茎一扔,丧气地长叹了一口气。

都是自己在难为自己。

伶舟行肯定不记得她,不然初见之时也不会是那般反应。但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刚开始不记得,后来会慢慢想起来呢?

又或者,难道是她表现得真的很明显,而恰巧伶舟行又小心眼。是因为看出了什么破绽,所以这些话都是在试探她罢了。

萧知云烦闷地敲敲自己的脑袋,真是的,知道她脑子不好使,还整日有意无意,说些奇奇怪怪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不远处,传来小孩子们的欢乐声。

她循声走过去看,是从南书房下学的一群王公世家子弟,在草地上放风筝。

伶舟宸自然也在其中,他牵着风筝线迈步跑在最前,回头和同伴们大笑着,恣意又充满活力。萧知云驻足看着,竟也不免跟着他勾了勾唇角,果然还是个小少年。

如今得知真相后再细细想来,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有一回提起他父母时的急眼模样,伶舟宸后来还自己偷偷生闷气,这孩子恐怕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人假扮的。

那伶舟仪找人假扮哥哥的目的是什么,既不为了夺权,也不为了照顾孩子的感受。萧知云想不通,但她正想着,竟是发现长公主就站在她的不远处。

还好她没有把心里话碎碎念喜欢。

伶舟仪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眼中含笑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头一回看见她如此温柔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毕竟这样的话,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和睦的一家,不至于让有心人嚼了舌根去。

对于这位突然有的嫂嫂,萧知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她和哥哥从前又发生了什么。那个假平南王故意约她夜里相见,伶舟仪一直在旁边看着,却并未出来阻止。

还有上次……上次中秋她送来的团圆饼。

她都额外派人来传话了,肯定不是无意的吧。

萧知云咬了咬唇,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就不准备上前打招呼了,也怪尴尬的,便准备偷偷离开。

“贵妃娘娘。”伶舟仪敛了敛笑意,突然喊住了她。

萧知云:……!人还没转身,就被喊住了。原来她一早就被发现了,都没见她回过头。

“见过长公主殿下。”她硬着头皮上前道。

伶舟仪将目光收回,偏头淡淡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地提起中秋之事:“上回那团圆饼里,本宫不小心洒了些合欢粉进去,娘娘可还觉得好用?”

萧知云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顿时便回忆起了池水荡漾之景,没出息地红了耳根。

这一下便是让伶舟仪笑出声来,的确是个有趣的笨蛋,应是自小被家人养得极好,在宠爱中长大的。她有意再逗逗她道:“害羞什么,不过便是男欢女爱罢了。”

萧知云只好委婉地眨了眨眼,抿唇假笑一下缓解脸上的尴尬。

伶舟仪今日心情不错,见她眉宇间的郁闷之色,又是孤身一人来此,连个宫女都没带在身边,扬眉便道:“怎么,受欺负了?”

“不……不是。”

她好笑道:“伶舟行有没有说过,你半分都藏不住事,脸上的表情写的清清楚楚。”

萧知云:……她不大记得了,但好像有过。

也不是受欺负吧,是她自己心虚,还有些恼羞成怒罢了。萧知云小声辩驳道:“小吵了两句,两句。”

伶舟仪轻笑一声,转过头去:“听说你们自中秋后一同染了风寒,又在养心殿共榻养病数日,看来感情很是不错。不过日日都在一处,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萧知云点点头,他们偶尔是喜欢绊两句。但最近两个人嗓子都不大舒服,所以更多时候是懒得说话,就互相瞪眼干看着了,反正总有一方先扭头过去。

不过长公主的话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她和伶舟行显然和寻常……呃……寻常夫妻不同。

看她默不作声,良久,伶舟仪才又缓缓道:“受了气,还要回去么?”

“嗯?”萧知云奇怪地仰头看她。

伶舟仪转身离开,轻笑着道:“不若跟着本宫出宫吃吃酒。我猜,你大概也有很多问题想问。”

带她出宫?这也太突然了吧。萧知云看看伶舟仪的背影,又扭头看看还在放风筝的小世子,提着裙子先跟上去问道:“殿下不等小世子一起走么?”

“本宫进宫是为见太后,偶然路过这里罢了。他下学玩够了,不会自己回府么。”

“噢。”如此放养,难怪小世子这么独立。萧知云跟着她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哥哥在其中的关系,还是她中秋送礼起作用了。

总觉得在落水之后,伶舟仪对她的态度亲切了不少。没有从前那样冷冰冰地难以相处了。

但或许这就是她原本的性子呢。上回在宫宴,也是她好心挡下了淑妃。

醉仙楼的大名,萧知云上辈子便听过了,但一直寻不到机会来喝一回酒。她本就不善酒力,若是平日里让她喝酒定是不肯的,但这可是醉仙楼,偶尔心痒一回也无妨。

伶舟仪像是这里的常客,侍从带她们上了二楼的雅间,萧知云便拘谨地在软垫上曲腿坐下,

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有暗卫寻来,俯身在伶舟仪身边耳语几句。她登时脸色大变,便匆匆先点了两壶上好的桂花酿,摆手道让萧知云先候她片刻。

侍从将酒送了进来,为萧知云先斟上一杯。看上去清亮亮的,还散发着桂花的香气。萧知云端起酒杯小抿一口,尝起来甜甜的,没多重酒味。

这一口一口地,便是将这一杯都下了肚。

有清秀男子掀帘进来,在雅间里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坐着的萧知云身上,不免有些失望。却马上敛了神情,转而弯了眉眼调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此处饮酒?”

萧知云歪头看向他,蹙眉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轻摇折扇,言语间透着风流:“在下霖风,是醉仙楼的小倌,我们自然是来好好伺候娘子的。”

说罢,便一连进来了好几位清秀的倌人,悉数向她问好。

“伺候?”萧知云揣摩着他的话,皱了皱眉,已是有些晕乎了。她摇摇头想了想,指了指桌上摆着的水果道,“那我想吃石榴,用小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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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面前的几位小倌也要伺候她。但萧知云撑着脸,除了给她倒了两回酒外,她也不需要按摩什么的,怕痒得慌,一时竟想不到让他们做什么。

认认真真想了一番,便双手撑在桌上,严肃问道:“你们会骂人么?”

一旁的几个小倌面面相觑,眼神里都透露出疑惑来,点了点头,纷纷道:“自然是会的。”

“不知娘子是要骂谁?”

她还能骂谁,除了伶舟行那个狗皇帝外还有谁能惹她不高兴。萧知云又细细想了一想,但直呼皇帝的名讳好像不大好,恐怕他们也不敢,便随意指着旁边的石榴道:“就骂这个吧!”

骂石榴?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毕竟他们是拿银子的,自然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娘子要骂什么话?”

萧知云偏头咽下霖风喂来的一勺石榴粒,泄愤似的大力嚼嚼嚼,汁水在口中四溅,果然舒服多了。

她又小口喝了点酒,先点了其中一个小倌,有些飘飘然道:“你先来,就骂……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那小倌很是上道,只清了清嗓子便开口大骂道:“……石榴道貌岸然!禽兽不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这样一连喊了好几声,小倌才止住了,犹豫地看向萧知云试探问道:“娘子可满意?”

很有气势,很赏心悦目。

这桂花酿后劲有些大,萧知云酒气上头,拍了拍手,又重重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萧知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又点了另一位道:“然后你来,换个词,嗯……仗势欺人!以强凌弱!”

小倌会意,本是觉得有了经验,刚准备开口骂道却又马上止住:“这回还是骂石榴吗?”

萧知云点点头。

“好,咳咳……石榴仗势欺人!以强凌弱!仗势欺人!以强凌弱!仗势欺人!以强凌弱!仗势欺人!以强凌弱!……”

萧知云一个没忍住,满意地嗤笑出声来。脑袋里想着伶舟行冷冰冰的面容,配着小倌大骂的声音,果真是心情大好。便又是仰头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全然忘记了,自己本来答应出宫的目的,是想多问问伶舟仪一些事地。如今还没等到她回来,自己便先是醉了。

萧知云枕着脸趴在桌上,脑袋晕乎乎的,人也轻飘飘的,但笑容就没再从脸上下去过。

霖风晃着手中的折扇,饶有兴趣地看着身旁醉醺醺的女子。长公主今日不来,伺候这位新客,倒也有点意思。

第42章第42章

“小娘子今日为何心情不好,可否同霖风说说,嗯?”他低头看着萧知云垂下的长睫,不急不慢地合上了扇,挑起她迷糊的下巴。

“唔……自然是怪石榴,石榴太讨人厌了……”扇子硌着她不大舒服,萧知云微微蹙起眉来,有些不满地轻哼出声。

“哦?”小女儿家家的性子,霖风见多了,是以早就猜到了她郁闷的缘由了。

不过他们做小倌的,最重要的便是讨客人喜欢,哄客人开心。

霖风又与她倒了一杯酒,萧知云就着他递在唇边的酒杯,又嘬嘬两口。他笑道:“让这么可爱的小娘子伤心,千错万错,都是那人的错。不像我们这些为奴的,身份低下,纵是耍些小性子,一心啊也只求能伺候娘子宽心……”

他这番说得萧知云很是受用,自然都是怪伶舟行的不好,她能有什么错。哼哼,难怪醉仙楼名气如此之大,原来不仅有佳酿,还有如此体贴善解人意的美人在旁。

萧知云睁开双眸,眉梢着浅浅笑意,这才眯着眼看清霖风的面容。清俊雅致,面如美玉。虽是一身简单白袍,眉目间却难掩贵气。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她见过生得最温婉清秀的男子了。她的嘴角轻轻上扬,不吝夸赞道:“你真好看。”

不像某人,不是脸色沉沉,就是讥笑着欺负她。算了,毕竟是自己的枕边人,日子还能不过离了咋地。

霖风被她一来一去的神情哄笑,这酒喝得也差不多了,便附身凑近些在她耳边婉婉道:“奴本出生清白人家,无奈七岁那年,家族连坐入狱,奴也入了贱籍。今日得见小娘子,却是让奴觉得所觅良人。”

萧知云醉酒趴在案桌上,歪着脑袋,露出一段白嫩的脖颈来。霖风的眼神微暗,向下盯着锁骨诱人的凸起,语气越发玩味,用只他们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缓缓引诱道:“奴不敢奢求其他,今日得见,已是三生有幸。只是可否请娘子垂怜,奴定会带着小娘子

“攀登极乐。”

她皱着眉,似是还没明白他话中意思。

霖风笑着低下头,想吻在她的脖颈。

“霖风,你想做什么。”长公主冷眼看向他,迈步走进雅间。

见她来了,霖风眼神微动,立即抛下了身旁的萧知云,挪着膝盖跪在伶舟仪的身前,很是惊喜地仰头看她道:“殿下!”

伶舟仪捏起他的下巴,瞧见他眼中的欣喜之意,却是轻笑一声,将他甩在一旁。

她走到醉酒的萧知云身旁,抓起她的左手,便按在她的脉搏处。

霖风从地上撑起身来,望向她苦笑道:“殿下不必担心,这小娘子酒量太浅,不过两杯便醉倒了,奴还不至于对她用药。”

脉象确实无异,便知是普通喝醉了罢了。伶舟仪将萧知云的手松开,看向霖风的眼神这才缓和了几分:“若非本宫回来得及时,你想做些什么。你可知她的身份,若碰了她,怕不只是丢了性命那么简单。”

霖风猜到她话中之意,惊讶一瞬,却仍旧不以为意。更是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呵,原来竟是伶舟行的女人,那奴更是该早些动手才是。”

“愚蠢。”伶舟仪冷冷道,“收拾好东西,今夜便启程南下吧。”

“殿下,殿下……”不想她会说出这话,霖风惶恐地跪上前,攥着伶舟仪的衣角摇头道,“奴可是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奴这些年伺候殿下伺候得不好么,殿下为何不要奴了?”

伶舟仪俯身掐着他的下颌,看着他此时花容失色的样貌,已全然没有了她喜欢的那分清冷之色,提醒他道:“本宫便是念着这些年的情谊,才救你一命。”

霖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绝望之色布满整张面庞。他守在殿下身边数年,如今难道就是因为对那个女子的一时兴起,殿下就要将他送走吗。

“出来吧。”伶舟仪凌声道。

她话音未落,便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三名暗卫,围在了萧知云的身后。

“本宫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这醉仙楼里亦有本宫的人在,若是此时执意要他性命,恐怕也讨不到好处去。伶舟行不过是命你们护萧贵妃安,她只是喝醉了,将她带回去复命吧。”

自御花园见到萧知云的那刻起,伶舟仪便知道在暗中护着她的死士众多。哪有那么容易能将她带出宫去,不过就是伶舟行的默许罢了。

那三名暗卫扶起醉倒的萧知云,便消失在了雅间中。

霖风这才明白为何,双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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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舟仪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好自为之。”

萧知云猛地惊醒过来时,竟发现自己已是躺在熟悉的云意殿中了。

她叹了口气,放心地翻了个身,又裹紧了被子。身上已没了酒气,看起来也是沐浴过才换了干净的寝衣。但宿醉过后还是头疼不已,萧知云抬手按按眉心,奇怪,昨天没人喂她醒酒汤吗。

等等,昨天……?

昨天她干什么去了来着。

在御花园偶遇了长公主,和她一道出了宫,然后去了醉仙楼想和她好好谈谈……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迷迷糊糊地什么想不起来,不对,好像喝断片了。

那她是怎么回来的,喝醉了被扛回来的?!

萧知云顿时清醒过来,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阿杏,阿杏!”

阿杏推门进来,见她醒了,终于放下心来。萧知云洗漱后,又喝了宫女端来的醒酒汤,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少了些什么。

她来来回回沉思了好久,这才恍然大悟问道:“陛下去哪了?”

她最近醒来第一眼看见都是躺在身边的伶舟行,这会子还没见着人影,难怪会觉得奇怪。

阿杏不解地看向她:“……陛下自然是在养心殿啊。”

萧知云沉默了,是哦,她这是还迷糊着,怎么问这么的蠢问题。但是伶舟行出现在云意殿,不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吗?

她又指着旁边喝完的醒酒汤问道:“昨夜为什么没有人喂我先喝醒酒汤?”这样她醒来后也不至于如此头疼啊?

阿杏心想,娘娘您睡着后,除了陛下敢掰着您下巴直接灌,还有哪个下人能喂得进去药。

昨夜本是已煮好了醒酒汤,还特意命人去养心殿请陛下来,没想到却是头一回吃了闭门羹,道陛下风寒未愈身子不适,已歇下了。

可养心殿内分明还燃着油灯,亮堂得很。阿杏哪能多说什么,只能讪讪道:“……这宫中除了陛下,都不好帮娘娘喂药。”

萧知云又沉默了。所以意思是,昨夜她喝醉被送回来后,伶舟行不仅没有照顾她这个醉鬼,更没有来云意殿看过她一眼。

虽然他还是个病人,也不能虐待病人吧。

但是……好了,难道喝醉就已经是死罪了吗。

不对吧,这一世她也还没因喝醉做了错事吧。还是她真的喝断了片,昨夜其实是先去了养心殿,自己仗着喝了酒对伶舟行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惹得他不快,然后才被送回来的。

萧知云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其实不大相信自己的酒品,还是决定还是主动出击。

便是因为心虚,这才让阿杏为她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来提升莫须有的自信。萧知云提着食盒来到养心殿,里头盛着的是一碗莲子羹。她吃不下别的,刚才喝了一小碗,很是清甜,胃也舒服了不少。

要是她真做错了什么,空手过来显得没什么诚意,便把剩下的盛来给伶舟行尝尝。

福禄见她来了,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摇着头先让她进去了。

萧知云见他如此反常的反应,心里又是一咯噔。

不是吧,不是吧。平常福禄见她都是笑得比谁都灿烂,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难以启齿的表情,……昨天不会真发生什么了吧。

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来都来了。萧知云咽了咽口水,做足了心理建设,双手攥紧了食盒,深呼吸一口迈步进了养心殿里头。

养心殿里头的宫人见贵妃娘娘来了,也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合上了殿门。

伶舟行没有如往常一般躺在榻上养病,他不知哪里突然来的兴致,颀长的一个人站在案前,提笔不知在写什么。

萧知云故意将步子走得大声些,保证他已经听到了。

她就停在门边,伶舟行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貌似落笔时力道更重了些。

然后便拧眉将这张写废了的随手扔了。

萧知云感觉他扔的不是废纸,是自己的脑袋。

……不对,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轻咬了咬下唇,刚准备迈步走过去,却听见突然他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咬得极重:

“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萧知云顿时脸色煞白,表情僵在脸上,刚迈的步子还没落地,就被吓到直接收了回来。

伶舟行抬眸看她一眼,像已经在看死人一般,半分都不准备放过她,没什么感情继续陈述道:“以强凌弱,仗势欺人?”

字字珠玑,宛若凌迟。

萧知云:求你别说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笑还是哭,总是脸色难看成一团。或许她此时就不应该来。

她又后悔了,好像现在转回去离殿门离得还近些。

就是不知道她是脚先迈出养心殿,还是脑袋先落地了。是了,萧知云感觉现在自己的脑袋,好像只是暂时安置在脖子上,下一秒就有落地的风险。

只需要她再开口说错一句话。

但她猜错了,对于此刻境况来说,开口是罪,不开口亦是。皆可以直接受死了。

“怎么不说话?”伶舟行脸色愈发难看,漆黑的眸子蓦地沉了下来,“是剥好的石榴,还是桂花酿太香甜,腻坏了嗓子?”

第43章第43章

萧知云求生欲极强地迅速摇了摇头。

呜呜,石榴不好吃,酒也不好喝。

本是不记得这一出了,伶舟行这么一说,她才又隐隐约约地想起来,自己喝醉了酒后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叫了三五个小倌来指鹿骂马……听的时候实在觉得解气极了,也侥幸心想是在宫外头。可她分明还自觉聪明地用了石榴指代,怎么就能一字不落地传到正主耳朵里头了。

萧知云本还打算借口醒来后不记得,撒撒娇什么都倒打一耙呢。结果断片好像断得不大干净,偏生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事实。想要说出口辩驳的话差点咬到舌头,句句都只能咽回肚子里。

她勉强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来,对上伶舟行似笑非笑的神情,吓得又颤了颤身子,攥紧了手中的食盒继续摇了摇头。

喝酒伤身又害人,她真的再也不喝了。

就这么干巴地站在原地,直到门外咚咚两声及时打破了气氛的尴尬,福禄推门进来,避开萧知云投来的求助眼神,对着伶舟行躬身道:“陛下,该喝药了。”

萧知云松了口气,心想喝药好啊,那她扮演体贴妃嫔去撒娇的机会就来了。

结果伶舟行睨了她一眼,半分表现的机会都没给。也不知是不是还有上一回争论过后的原因,伶舟行不悦地看了福禄一眼,虽然脸上还是那个死样子,却是什么也没说直接仰头喝下了大半。

萧知云准备上前劝药的动作愣在了原地,他就这么干脆地喝完了……那她的演技不是无处可施了?

福禄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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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求多福。

她的脸真的快笑僵了,自己后来到底还干了什么能被判处死刑的罪。

“过来。”伶舟行突然寒声道。

萧知云哭丧着个脸,噔噔噔地就小跑过去了。虽然心里很害怕,但身体很诚实,并且她态度也很端正啊,已是意识到错误再也不敢了,能不能就此打住算。

你看,平常过来都用小碎步挪的,这回都小跑了。

其实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站桩被训罢了……萧知云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离得越近,越觉得伶舟行周身阴沉沉的不寒而栗。

闻到他身上散不下去的药味,顿时多生了几分心虚。他病还未好,结果自己倒是出宫去喝了花酒,呜呜,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伶舟行冷笑一声,一叠宣纸洋洋洒洒地从她头顶落下。萧知云闭着眼受着不敢动,又偷偷眯了眯眼看去,只觉呼吸一滞。正好落在脚边的一张上面写着“道貌岸然”四个大字,旁边一张写的是“仗势欺人”。

一字不差,尽数是些她为难小倌们骂石榴的话。

她心虚地又抖了两抖。

“朕写的好看吗?”伶舟行的嗓子还是哑得厉害,纵使是刻意放缓了语气扬着尾音道,也更显得是绵里藏针。

萧知云重重地点点头,嗯嗯嗯好看极了陛下写的字最好看了。还有什么要她受死的一并都快些说清楚吧,呜呜,她的心跳砰砰得好厉害,已经再受不了什么刺激了。

她真的快要被自己给害死了。

到底还有什么……不会连她点了几个小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吧,那她夸身边伺候的那个温柔小意……

等等,她还干了这种事吗?!

又突然想起之后还发生了什么的萧知云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晕死过去。只能祈求着伶舟行能跳过这一部分。

结果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的笔杆挑起她的下巴,萧知云被迫仰起头来,害怕地眨眨眼,头上的步摇被她晃得泠泠作响。只听伶舟行缓缓又道:“朕写的字,和那小倌的皮囊,哪个更好看些?”

“自自自……自然是陛下好看……”她干巴巴地答道,显得是胁迫之下毫无信服力。

“朕问的是字,爱妃答的是什么,糊涂了罢。”伶舟行笑里藏刀,收手将毛笔放下,接过萧知云手上的食盒,放在了案桌上。而后拿牵起她的手腕,萧知云顺着他的力道,跌在伶舟行的怀里。

他轻轻抚摸着她今日头上戴的海棠步摇,在向下,抚摸她脆弱颤抖的脖颈,而后从她衣襟里,将那颗佛珠的坠子挑了出来。

伶舟行一如从前那般把玩着掌心的佛珠,感受着其上残留的身体温度,*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不过朕从来都不知自己有千错万错,让爱妃伤心讨厌。说说罢,那小倌是如何将爱妃伺候舒服的?”

伶舟行的手掌托着她圆润的臀,让萧知云侧坐在自己身上,却没有松开,反而轻轻捏了两下她的臀肉:“是这般将你抱在怀里?”

萧知云感受着他手上渐重的力度,欲哭无泪地颤了颤肩膀,慌忙否认道:“没……没有这样……”

伶舟行冷哼一声,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打开了食盒,端起里头的那碗莲子羹。拿勺子搅了搅,然后一口接着一口地喂在萧知云的唇边。

她屈服于伶舟行胁迫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地张开了唇,小口吃了进去。谁知第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又舀了一勺,逼着她再吃下第二口。

萧知云紧咬着下唇,委屈地仰头看他,摇了摇脑袋。她来之前本吃过一碗,已经不饿了。这一口又一口地含在嘴里难受极了,还不给她下咽的机会,她的双手按上伶舟行的小臂,生生咽下后忍着鼻尖酸涩道:“妾……妾吃不下了……”

伶舟行眼尾泛红,脸上的病色还未退下。他将莲子羹放下,指腹温柔地擦去萧知云唇边溢出的一点清液。

他话说的很慢,尾音拖得有点长,平静的声音有了一丝转变看着她:“那小倌难道不是如此伺候爱妃吃石榴的么。朕不过想相仿倌人讨爱妃欢心罢了,爱妃就如此嫌恶朕?”

“不……不是。”萧知云百口莫辩,快要哭出来了。

“不过朕还有一事倒是不知。”伶舟行视若无睹,冷眼看着她向后靠在龙椅上,单手撑着脑袋,神情依旧如同审讯问话般淡漠:“那小倌在你耳边轻声说什么话,你若从实招来,朕今日便饶了你。”

一般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老实交代后也没有好下场吧。

萧知云吸吸鼻子,小手在身前攥得紧紧的,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道:“妾……妾不记得了……”

不该忘的怎么都想不起来,该忘的却是记忆犹新。萧知云咬着舌头把两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个遍,又紧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以为自己的演技应当能够蒙混一二,却是全然不知红透了的耳根,早已将心中所想尽数暴露出来。

但这一段是真记得啊。温柔小意的霖风最后在耳边说的是,求她垂怜,带她攀登极乐。

攀登极乐。

那会儿喝醉了半天反应不过来,这会儿人清醒了,还能不知道极乐是什么么呜呜呜。

萧知云被他的药气包裹,浑身紧绷得很,稍微碰到一处便不自觉会激起战栗,大抵是因为心虚。伶舟行的手掌裹住她的右手,一言不发地一点一点将她紧握的手指掰开,颇为心疼地看着其中被她自己掐出的痕迹。

伶舟行面无表情地按揉她掌心的软肉,声音冷得如切碎冰玉:“怎么,宁愿掐伤自己也不愿意告诉朕,看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话了。”

完蛋了。

萧知云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准备直接翻身吻上去,堵住他的唇不准再说话了。却叫伶舟行轻松避开,反而将她双手手腕束在一处,钳制着不许她再乱动。

没亲到人,这回委屈得要哭出来了,却又忆起他从前说的话,怕惹得他心疾再犯,火上浇油。

萧知云吸吸鼻子,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这副乖巧模样落在伶舟行眼中,却又是别的一番意味。

“怎么不哭?让朕犯了心疾再晕过去,不就又可以逃掉了?”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角的泪花,翻起了旧账。又慢条斯理地扯下萧知云身上的披帛,在她手腕绕上两圈,打上了个死结将她双手捆在一处,挣脱不开。

来不及细想,萧知云瞪大了双眸,震惊地看着伶舟行的行为……将她捆了是要做什么?!

而后便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横抱了起来。耳畔听到珠帘被暴躁掀开的噼啪声,再回过神来时,已是进了内室里。萧知云被束着双手扔在榻上,整个人重重陷进被褥里。

伶舟行居高临下地看她,越看越觉得太不争气,竟是直接气笑出声来:“朕警告过你多回,离伶舟仪远些。她利用你做了多少事?还如此蠢笨地上赶着讨好她,怎么不见你再讨好讨好朕?”

萧知云挪着膝盖瑟缩着身子慌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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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着她的下巴,冷冰冰地质问道:“那小倌除了喂你一口一口吃了石榴外,还如何伺候了你?”

“……没了。”萧知云否认得极快,万分诚实地眨眨眼,委屈得拧紧了眉。她保证自己就只喝了酒吃了石榴,当真没做什么别的了。

可惜此刻否认的话对眼前之人好像已经不受用了,伶舟行抓着她的双手,向上举过头顶按在墙上。这个姿势羞耻极了,萧知云登时涨红了脸,蜷紧了脚趾摇着头轻轻呜咽几声。

第44章第44章

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笼在角落里,哪学来的这些东西,这也太难为情了。

萧知云抿着唇撇过头去,却又被他毫不留情地给掰了回来。伶舟行不悦道:“爱妃总是说谎,让朕如何相信。恐怕只有好好检查一番,才可叫人放心。”

鼻尖微酸,双眼眨巴眨巴直直落下一滴泪来。

九月飞雪,实在是冤枉啊。

阿杏今日将她打扮得很漂亮,一袭浅粉的襦裙称着少女的娇怯,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伶舟行轻佻地缓缓扯开她腰间的系带。

萧知云无能地反抗了一下,施在他身上的力道却如同挠爪一般。系带被人慢条斯理地解下,浅粉的花瓣便向外散开,露出其中藏着的花蕊来。

恰巧她里头穿着的便是件淡黄的小衣,胸前大片的白嫩裸露出来,伴随着紧张的喘息起起伏伏。

佩戴在脖颈上的那粒佛珠便顺着胸前,垂下在缝隙之间。

自从上回水池里叫他碰到了过后,伶舟行动作里的意味便越发地不对劲了。

譬如此时,好像只是随意地握上,轻蹙着眉好奇似的捏了捏。萧知云脸色一白,耳根瞬间红得像是要滴血。

软绵绵的。

伶舟行垂眸专心比较着掌心此刻的触感,到底和捏在后颈和腰间时有何不同,而后恍然大悟地轻笑道:“原来这里才是最软的。”

萧知云:……?!

这种事情难道值得如此专注地思考一番,然后还发表一下个人意见吗?!

萧知云羞耻地咬紧了下唇,感受着身体异样的颤栗。伶舟行一手按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掌开始慢慢寻到了些门路。

贴身的小衣用的虽是最软的料子,但如此受着,还是让萧知云不禁轻哼出声来。

伶舟行亦是感受到掌心下的反应,若有所思地松开些,再重新覆上。

激得萧知云直接蹬腿踹了他一脚,捏捏就差不多了吧,还要有什么动作。

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委屈地湿漉了眸子,心脏砰砰跳动得厉害。又被伶舟行审视般的危险眼神吓到,猛地一转头,额头竟是直接磕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咚——清脆一声。

伶舟行:……

萧知云被这一下撞懵了,双眼失焦地张着唇,愣着半晌都反应不过来。手腕终于被他松开,却仍旧被披帛束缚着垂在身前,将胸前两团挤得更为饱满,沟壑分明。

但更令人羞耻的,是她听见伶舟行很大声的嘲笑。

脑门被磕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会肿多大。萧知云咬紧了后牙,羞愤地抬起头看他,再也不忍直接红着眼哭了出来。

她算是明白了,起码这样谁都别想好过,同归于尽好了。

太医令进来的时候,便是看见贵妃娘娘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眼角还泛着泪花。而陛下,则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榻边,看上去像是又闹了不愉快。

虽然没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贵妃娘娘好看的额头上肿了一个硕大的包,恐怕是难以叫人忽略。

太医令细细看过后,看着萧知云还红着的眼眶安慰道:“恐是会起些淤青,但娘娘不必担心。这两日先冰敷着消肿,万不可用手去揉。过后再用手帕热敷,将瘀血吸收了便会慢慢好的。”

说罢便再从药箱里头找出消肿的膏药来,默默看了陛下一眼,将药放在一旁便退了出去。

被子从身上滑落,萧知云哭累了,没有梦想地向后躺回榻上。身上的衣裳还是乱的,她伸出还被捆着的双手,晃了两下不满地小声道:“……快些松开。”

伶舟行才从心口极大的疼痛中缓过来,转过头冷眼来看她。仍是什么都没说,起身从床尾拿到之前扯开的衣裳系带,而后抓着萧知云的手腕,又将她上半身给拎了起来。

萧知云脱力似的吊着脑袋,不是吧……他们都已经这么惨了,不会还要继续斗法吧。

她先行服软下来,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别吓唬妾了……妾胆子小,待会儿忍不住又会哭的……”

伶舟行冷哼一声,谁管她。他将她的衣裳重新收拢,又将腰间系带系了回去。

他的动作生疏极了,对襟也没理好,萧知云看着他在自己腰上绕了三圈,准备打结的动作急忙道:“错了错了,两圈,只要绕两圈就够了。”

两圈?三圈他都还嫌系带剩下的太长了。刚才见她提着裙子小跑的时候,都险些要踩到摔跤了。

萧知云又伸出手晃了晃,哼哼道就不能将她的手先松开,她自己来理衣裳么。

伶舟行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不理她伸在面前的手腕,自顾自地把她的衣裳系紧了。而后便将人松开,掀帘向外头走去。

萧知云要气死了,她这个样子,怎么能从养心殿出去见人。

这样绑着她算什么意思,刚准备跟出去再与他争论一番,却听见伶舟行扬声道:“福禄,贵妃想吃石榴了,命人送些来。”

吓得萧知云又马上缩在了屏风后头。

搞什么啊,她哪里想吃石榴了,她现在分明一点都不想看到石榴!

伶舟行用余光瞧着屏风后小心躲藏的身影,似乎是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神情,颇为称心地轻哼一声。

内侍端着一盘饱满的石榴进来,放下后又默默退了出去。

萧知云左看右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此处侍奉后,这才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在伶舟行身边坐下。

他将这盘石榴推至萧知云面前,淡淡道:“剥吧,昨日吃了多少今日便剥多少。剥完了再喂朕吃下,朕也想试试醉仙楼小倌伺候人的手艺,若是满意了,便将你手上松开。”

萧知云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他,疯了吧?剥石榴就算了,还不先将披帛松开,这就是仗着身份存心欺负她。

捆着就捆着吧,她不干,被人撞见了就掉两滴眼泪,传出去到底是谁丢脸,萧知云扭头过去:“妾手笨,陛下想吃石榴,不如叫别的妃嫔来剥好了。”

伶舟行沉思着看她微微鼓起的侧脸,指尖在桌上轻敲了敲:“你兄长之事……”

面前之人垂着头,很快便将脑袋转了回来。萧知云将手肘架在案上,费力地拿起一个石榴,有她掌心那么大,宫里的品相就是不一般。她勉强才能抱住了,而后艰难地开始用指甲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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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她手肘都磨红了,石榴才受了些皮外伤。

萧知云一言不发地挪了个位置,又努力继续剥了起来。弄得满手都是汁液,石榴被她剥得坑坑洼洼的,也咬紧了唇认真继续。

伶舟行眉头越皱越深,刚才还在和他吵嘴的人现在如此听话,却是令人不甚高兴。上回喝药也是,只要与萧时序的事情有关,她都会在意得不得了,甚至自己受苦也无妨。

他不悦地从萧知云手里将石榴夺了过来,扔回了盘中。

“陛下!”萧知云惊呼出声,以为他是要反悔,登时又红了眼委屈地瞪他。

伶舟行紧握着她的手腕,阴郁之色重新染上眼底,他沉声问道:“朕问你,若是朕和你兄长只能选一个呢?”

为何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萧知云心跳漏了一拍,竟是与她从前的梦一般无二。她下意识地避开他太过炙热的眼神,但眼前的伶舟行,远没有梦中那般狠戾,竟是带上几分求证的意味。

她在犹豫。

伶舟行嗤笑一声,心下明了。或许就如同他没有喜欢她,所以萧知云的喜欢自然也成了假。她如今陪着他,或许也只是迫不得已,也可能,是因为那些有他们共同在的“梦境”驱使。

他回忆起今日萧时序开口时笃定的眼神,果然是兄妹,心心相印,竟是自心底莫名地刺痛。

“……四年前,我进宫来请陛下助我出京,作为交易,成为了陛下在南方布局的一枚棋子。”

“但你却先自作主张,跑去了东郡。”

“是陛下先出手的,”萧时序丝毫不怯地对上他的眼神,“不是么?就如同陛下有自己的理由,我亦有。”

他继续道:“如今南方大局已定,不过少了一个水患,北方今年依旧会大旱。我会继续回到南阳王身边,再寻一个适当的时机鼓动他起兵。”

萧时序的眼底瞬间冷冽下来:“不过届时兵马入城,在皇宫被攻破之前,我要带走我的妹妹。”

他今日的话太过僭越,只需伶舟行一声令下,他就会人头落地。伶舟行皱了皱眉,听完他说这些话已是耗费极大的耐心,更莫提再和萧知云扯上关系。

可他心底却是没来由地闪过一瞬慌乱,不该,他怎会如此,……不该才是。只是萧时序笃定的眼神,好似只要他不出手阻拦,萧知云便一定会和他走。

萧时序又先一步开口道:“陛下若是保证不了她的安全,为什么又要将她留在身边呢。”

以至于到最后,再对着一具尸体扮演恍然大悟的深情,真是令人作呕。他回想起上一世二人在云意殿中的对峙,满宫白帆,纸钱纷飞,堂前的诵经文声不断。唯有他的小妹安静地躺着,再也醒不过来。

他的小妹自灾民暴动后和父亲走散,他知宫中有位极受宠爱的贵妃,却从未想到过竟是自己的妹妹。

小妹自小从未受过什么苦楚,如今竟是是活活在井中溺死。

而死后尸身,却也都因伶舟行的一厢情愿而不得安宁。

“朕不会放你离开的。”他突然道。

“……什么?”萧知云被他的眼神吓到。

他松开系在萧知云腕上的披帛,垂眸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红痕,又翻看她手肘的痕迹。其实不痛,但萧知云还是有些害怕地想要将手缩回来。

伶舟行今日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萧知云觉得,就算她出去喝了酒,也不该生气至这种程度。以她对他狗脾气的了解,应该是没给她好脸色,但等着她哄哄就好了。

再生气,在榻上那么欺负人也该消气了才是,就不会再有剥石榴那一出了。

萧知云猛地抬头看他,定然是哥哥有了消息,不然怎会无缘无故地和她说哥哥的事情。难道就是昨日她离开的那段时间……是忽然有了信,……还是什么别的?

伶舟行却闭口不言,只是握着她的指尖,拿出手帕小心擦去她手上的汁液。每一根白嫩的手指,都认认真真地一点一点擦干。

生同衾,死同穴。

他不会放开她的。

不管是梦中,还是此世。

第45章第45章

从养心殿出来后,萧知云便招着手叫福禄跟着一起回了云意殿。

她倒要问问清楚,养心殿的人上上下下都如此奇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福禄讪讪地站在殿内,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好生组织了一般言语,才将昨夜之事说了个大概。

“……你说什么?!”萧知云吃着甜瓜的动作一顿,差点给自己噎着了,她惊呆了大声道,“我昨夜里把陛下当成醉仙楼的小倌,还发酒疯搂着他不松手?”

“是啊。”怕她不信,福禄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过后来陛下将我们都撵了出去,所以娘娘后来还说了什么,也就只有陛下知道了。”

这样说娘娘兴许会觉得没那么丢面子吧。

昨夜陛下看娘娘喝醉了酒回来时,就已是脸色铁青了,没想到娘娘借着酒劲,还对陛下上下其手……

萧知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些事情她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但对上福禄诚恳的目光,他总没有理由说谎……再细细一想,好像也是她做得出来的事。估摸着是真喝酒上头了,她再也不敢了。

但她后来还说了什么,她到底还能对伶舟行说什么。

萧知云砸吧砸吧,脸色并没有如同福禄想象那般好转,反而更觉得崩溃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所以到底谁才是最后的受害者。

不管了,反正在她这里,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伶舟行该出的气,也都出完了吧。她今日都瑟瑟发抖,配合得不能再配合了。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假装毫不在意地继续埋头吃起瓜来:“知道了,退下吧。”

她的适应能力极强,天大的事也就睡一觉就好了。装傻能力也是一绝,问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况且这宫里除了伶舟行外,也没人敢将那夜尴尬的事往外说。

问就是陛下和贵妃娘娘之间的情趣罢了。

是日,虽然又搬回了云意殿,萧知云还是一如既往地提着食盒,去打扰尚未病好的伶舟行。

今天厨房准备的是冰糖炖梨,正好他的嗓子还没好全,可以润润。

轻哼着小曲,萧知云提着裙子走到养心殿门前,不见福禄,只有个眼熟的内务府的徐公公,指挥着其他宫人洒扫殿内。

这么大动静?养病不是要静养么,伶舟行不会觉得吵得烦?

见贵妃娘娘来了,他便谄媚地迎上来向她问好。萧知云记着从前内务府克扣她的事情,没理他,自顾自地走进殿内,不见人影。

徐公公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又掀帘进了内室,被褥叠得工整,还是不见人影。

“陛下呢?”萧知云扯着珠帘没松手,这才回过头来,皱眉看向跟在身后的人。

徐公公赔笑道:“娘娘不知道?陛下出宫去了啊。”

萧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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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行踪,最清楚不过的难道不是眼前的贵妃么,徐公公以为她是刻意刁难,因而斟酌道:“……陛下出宫,自然是南下之行啊……不是因着舟车劳顿,陛下体恤娘娘,娘娘才留在宫中的吗?”

萧知云欲言又止,愣愣地松开手中的珠帘,沉默地站在原地。

“陛下是何时启程的?”

“巳时,”瞧着娘娘神色不大对,徐公公垂下头去讪讪道,“如今应当已出了城。”

“……送你了。”她将食盒递给徐公公,提着裙子便转身离开了养心殿。

伶舟行到底在搞什么啊。

一声不吭地就瞒着她离了宫,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舟车劳顿,被体恤地留在了宫中。

分明是他一开始硬要她也跟着南下了,如今反悔的也是他。

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萧知云回忆了一下这几日他的态度,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所以越是平常,才越是有鬼么。

不行,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的原因。她岂是那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的,伶舟行有什么理由背着她偷偷走了,每次都说不明白的,难道是与哥哥有关。

萧知云坐在软轿上,心下一定:“改道,去寿康宫。”

徐公公说的没错,巳时启程,此刻定是已出了城的。她就算追出宫去,也不知何时能赶上他们。

宫中能帮她的,恐怕只有太后娘娘了。

可到了寿康宫,在殿内等着她的,却是伶舟仪。

萧知云背着日光,慢慢停在了门框边,抬眸看向殿内之人:“殿下料定了我会来?”

“是啊,”伶舟仪缓缓道,“你说命运可不可笑。当年萧时序为了从我身边离开,去求了伶舟行相助。如今,我却要主动来帮他的亲生妹妹。”

“你不好奇本宫在醉仙楼时抛下你时,是为了何事么,”她起身走近萧知云,抬手理了理她发髻上歪了的步摇,苦笑道,“去吧,萧时序还活着,但本宫的人没有追上他。你若是跟着伶舟行去了南边,我不相信他会忍住,不现身来见你。”

萧知云从未见过她如此憔悴的模样,像是多日都没有睡过好觉。她怔怔看向伶舟仪微润的眼底,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双手环在伶舟仪的腰间,偏头埋在她的胸前闷声道:“那嫂嫂便在京中,等我将哥哥带回来。”

“届时若有什么误会,小云都为嫂嫂作主。”

为什么心底会莫名更偏向伶舟仪呢。萧知云心想,大抵是不仅是因为她将宸儿养的很好,还有这世上终于有人和她一样,如此执着于让哥哥回来了。

这声“嫂嫂”竟让她有些恍若隔世,尘封已久的冰冷的心生出些异样的情绪来。她从前也是如同萧知云这般果敢决绝,后来却变的麻木,将一切怪罪于自己流淌的血脉。

伶舟仪慢慢抚上她的后脑勺,轻声垂眸道好。

萧知云坐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这是出宫最快的方法。

她什么也没准备,也没来得及带上阿杏,只身一人便启程去追人。

她想,这回定是她占理。等她追上伶舟行后,定要好好先发一顿脾气,而后要好几天都不理他。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百姓点灯么。他若不解释清楚,将话都说个明白,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还没行至城门,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冲里头低声道:“娘娘,有人拦路。”

何人敢拦长公主府的马车?

这还没出城呢,这世道总还没乱到天子脚下就有劫匪吧。再不快些出城,城门就要关上了,届时又要多不少麻烦。

“是什么人?”萧知云皱眉问道。

车夫却没有答她。

萧知云突然紧张起来,她躬身掀开半边帘子,车夫已不知所踪。抬眸看向官道上,一辆马车毫不讲理地横在其中,挡住了所有前进的去路。

然后便看见立在马车旁颀长的身影。

再对上那人板着的一张脸,不怒自威。

萧知云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将帘子放下,整个人缩回马车里。她莫不是今日睡少了,眼花了不成?

伶舟行不是早就出城了么,怎的还会出现在城中,好像专门便是等在这逮她似的。

萧知云咽了咽口水,脑子忽然就乱作一团,刚刚在路上琢磨半天要说的话都想不起来了。

她偷偷又掀开一点,向外望去。

没有错,也不是眼花,的确是伶舟行那张她看了两辈子的臭脸。

总感觉他现在的神态和上辈子是越来越像了,起初她还觉得,年轻一岁便是不一样。就算是再少年老成,总归不过还是少年的年纪,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藏不住的生动。

萧知云攥着车帘,堆在自己脖子处,只露出一个脑袋来重新看向他。

“过来。”他沙哑着道。

萧知云没动,委屈地摇摇头。

伶舟行走到她的马车旁,伸出手:“下来。”

萧知云探出一只手来,默默放在伶舟行的掌心上,感受到他冰凉的温度。

伶舟行握着她的手,将人慢慢牵出来。然后像抱小孩一样将萧知云抱起,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萧知云吸吸鼻子,环抱着他。还偷偷摸了两把伶舟行柔顺的头发,将脑袋埋在他的颈边,闷闷道:“陛下是在等妾么?”

“朕不等你,你是要一个人南下,又想过回流浪的日子了?”他还能不知道她的脾气,真的放她一个人出宫不成?

胆子真大,一个护卫也没带,就敢直接追出来。若是他没有故意将行踪透露给伶舟仪呢,她又上哪里去寻人。

上辈子凄惨了点也算她运气好,到时候说不定半路就又被人拐了去,都没地哭。

在宫里头好日子过久了,恐怕不知道这世道被他搅得有多乱。

“……陛下是不是知道什么?!”萧知云抬起脑袋来正经问道。

头顶传来他轻哼一声,伶舟行阴阳怪气道:“大概知道你蠢了两辈子也没聪明过。”

“噢。”她又将脑袋埋下去,就这么利落地承认了。

伶舟行叹了口气,无奈道:“但是朕还没有都记起来,再给朕些时间。”

“噢……”

和她想象的全然不同。萧知云靠着他,看向远处夕阳的余晖,此刻的他们竟然都是如此的平静。

福禄暗自看向马车重新落下的车帘,没忍住偷偷笑了起来。难怪陛下刚出城门没多久,就又命人掉了头回来,原来是为了等娘娘追来。

可若是娘娘不追来,这一来二回的,二人怕不是要三个月都见不上。

但好在陛下太过了解娘娘性情,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般配,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46章第46章

随州近日搬来了一户富绅,姓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