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家频频点头。
我看了陈巧一眼,她捂着嘴偷笑。
看起来得意洋洋。
“那我告诉大家,这个学费我收得应该。”
“我放弃了城里的高薪工作,回村教书,一个孩子六十块钱,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我用大学期间自己攒的钱给孩子们建教室,一个年级30个孩子一间教室,三个年级就是三间教室,我花了三万多。”
“早晚每个孩子各一袋牛奶一块五,一个鸡蛋一块钱,全校就是三百六十块钱,一天三百六十块,一年下来是十三万!”
“篮球场、操场、教室翻新,全部都是我自掏腰包,没个二十万打不住。”
“这三年有二十三个孩子争气,考上了高中,每年学费两千块钱,生活费五千,书本学杂费算一千,除此之外我还包了个大红包。”
“你们摸着良心说,一个孩子一学期六十块钱的学费,过分吗?”
我看着在场的乡亲们,大声问道。
两年前大学毕业,导师说我踏实聪明,极力挽留我继续读研究生。
我执意拒绝,说自己从小长在农村,现在有能力了,要回报家乡。
导师是个和蔼的老奶奶,恩兮这个名字也是她给我取的,寓意感恩、美好。
她没说话,只是用遍布皱纹的手紧紧攥住我的双手。
泪眼婆娑。
我那时激动得感觉心都要跳出胸口,满腔热血。
我希望不负陈家村养育之恩,也不负老师知遇之恩。
做一个知恩图报的有用的人。
我想用自己的力量,托举家乡的孩子们走出深山。
开辟远方灿烂的前程。
04
三年过去,我辛辛苦苦燃烧着自己满腔热血,教了一批又一批学生。
不仅有陈家村的,还有翻过两个山头的王家村、谢家村......
只要是适龄的、没书念的孩子,我照收不拒。
有交不起六十块钱学费的,给我掰两根苞米也就算了。
更何况我们村的情况我了解,虽然穷,但一个学期六十块钱对他们来说真的不多。
“不该拿!”
“你身为陈家村的人,就该为村集体考虑,不能计较个人得失!”
“为陈家村的孩子们教书,是你该做的事情,你没资格收学费!”
“你靠卖身已经赚了那么多,哪儿来的脸再收乡亲们的血汗钱?”
“占了便宜还往自己脸上贴金,怪不得出去卖,真不是个好东西!”
“穷的养活不起自己还给你爸妈盖房子,你家这屋可比陈家村任何一家都气派啊。”
见我不承认自己的错误,陈巧又站了出来,伶牙俐齿地开始指责我。
听得我一阵又一阵汗颜,当初收那六十块钱是怕乡亲们脸皮薄不好意思,现在想来真是自作多情。
何况我给我爸我妈修房子,管她啥事,凭什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
“是啊二丫,这个钱你不该收,给孩子们教书是你自愿的行为。”
“何况你靠卖已经赚了很多脏钱了,还要收着大家伙的血汗钱享受,你良心上怎么过得去?”
陈村长紧随其后,声援他的女儿。
其他村民们也纷纷开始指责我。
05
“好了,不要再说了!”
一直沉默的爸爸忽然站了起来,大吼一声,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觉得二丫收学费不厚道,既然如此,我们退钱,这些年来凡是交过学费的,我们一分不差地退给你们。”
话是对其他人说的,但我爸却紧紧盯着我。
“但是你们污蔑我女儿,口说无凭,我们不认。”
“爸,这钱就该咱们拿,凭什么退!”
我有些生气,钱拿不到,还要落一个坏名声。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二丫。”
妈妈在一旁扯我的袖子,悄声和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钱吧,不然他们在背后嚼舌根,污你清白就不好了。”
我想说就算退了钱他们也一样会继续造谣。
但是看着妈妈红着的眼眶,我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
“好,回头我就把存款取出来,把钱退给你们。”
“但是既然这样,那我也把话说清楚,从今以后,这书我不教了,也不会再资助陈家村的孩子一分钱!”
我扫视了屋里在场的全部人,把他们全部都记了下来。
06
乡亲们脸上瞬间浮现出慌张的表情。
他们指责我脏,其实就是找个借口让我退钱。
但是他们的孩子还指着我的钱继续读书。
“我教!”
陈巧又站出来。
“离了你这个biao子,孩子们还能没书读?”
“请乡亲们放心,我陈巧好歹也是个堂堂大学生,她陈二丫能教的书,我一样也能!”
“以后陈家村孩子们念书,我来想办法,我要让孩子们都念上大学,成为知识分子!
决不收大家一分钱。”
陈巧拍着胸脯向村民们立下保证,同时略带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不愧是村长闺女!”
“还是村长的闺女有良心,真正替村民们着想。”
......
村民们的口风一致调转,纷纷夸起陈巧起来。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冷眼瞧着这一切,未发一词。
因为我很清楚,现在陈巧的口气有多大,她的脸就会被打得有多疼。
让孩子们都念上大学,亏她能说得出。
我现在教的这批孩子里面,有潜力无限的,但同样也有朽木不可雕的,且占大多数。
我本身也没想着让这类孩子学出什么名堂。
只希望他们能在学校吃好玩好,在发育期长好身体。
“陈二丫,人做了坏事要受惩罚的!”
被乡亲们簇拥着离开我家的陈巧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我似笑非笑,“不管你继续去卖还是怎么样,赶紧把乡亲们的血汗钱还上。”
身边簇拥的村民跟着附和:“还钱!
还钱!”
我的拳头逐渐攥紧。
当天下午陈村长就带着人来我家算账了。
我确实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好求助我的师兄师姐。
读书期间对我最好的师姐一下子掏出十万块钱给我,让我拿去用。
我惊讶,师姐也是一名穷学生,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是老师让我给你的。”
师姐握着我的手,“恩兮,有些人不知感恩,养不熟,我们不要在他们身上消耗自己的善心。”
我感动地说不出一句话。
师姐继续说:“恩兮,坚强。”
第二天我把钱凑齐了,乡亲们好像从来没见过几百块钱,拿着钱喜笑颜开。
家里再也没有那天那么热闹的场景,村民们见到我爸妈,也只会皱着眉头快步走开。
似乎和我们家有来往,是很丢人的事情。
而且因为我很快地把钱还上,说我出去勾引男人被包养的传言愈演愈烈。
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嘴里念叨着对不起我。
“二丫,妈以为还了钱大家就不会说你了。”
我攥着妈妈那双关节粗大的手,安慰道:“没事儿,说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07
家里的条件如今创了新低,存款几乎没有。
我必须振作起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我的那些情怀,年少读书时许下的盛大愿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彻底被击垮。
就在我心如死灰地想,要不要出去找份工作糊口时,师兄刘华春提着牛奶和油来拜访我爸妈。
他带着导师的鼓励来,说无论我做什么师门都会支持。
我们四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长谈,我决心还是要继续我的理想。
毕竟我曾经的学生里面,有人勤奋踏实、潜力无限。
家长们见识短浅,可孩子们是无辜的。
他们不能被困在深山里,生生困成和他们父母一样的人。
刘华春说:“你去隔壁的村子问问看吧。”
就在我们闷头准备的时候,全村人都在围着陈巧转。
可是他们做错了两件事。
一件是推开了我,另一件就是相信了陈巧。
陈巧又蠢又坏,还自以为是,以为初中生学的就是简单的“1+1”
。
可她不知道现在的竞争压力有多大,孩子们升学需要的条件有多苛刻。
她也不知道,有些孩子是真的坏到骨子里,没有点手段是震慑不住这些熊孩子的。
新的一周开始,孩子们一进教室就发现换了老师。
陈巧告诉孩子们,原先的二丫老师是个biao子,被人发现了,所以没资格继续教书,她是新来的老师。
底下发出一阵阵哄笑。
这时有人站起来:“老师,我们的牛奶呢?”
陈巧愣了一下,尴尬在讲台上:“呃......这......”
她默默盘算着,如果每个学生都像以往一样发两袋牛奶一个鸡蛋,那她少得可怜的私房钱根本无法支撑。
开玩笑,她从来都没有得过奖学金。
又哪里来的存款?
于是陈巧说:“以后都没有了。”
“没有了?”
“什么!”
台下响起惊诧的声音,同时夹杂着一声声怪叫。
“那我不上学了!”
“新来的老师虐待儿童咯!”
“我要告诉爸爸妈妈,新来的老师什么都不教,只会说大话。”
教室里十几个孩子起身往门外跑,边跑边欢呼,还挨个挨个给其他教室的孩子们告知以后都没有牛奶喝鸡蛋了。
于是整个学校九十个人,转眼间就只剩三十几个。
陈巧气得头顶冒烟,拦也拦不住,干脆放任学生乱跑。
这一放任就出了事。
红婶家的陈大花掉进井里面了!
同行的伙伴年龄太小,抓也抓不住,又怕找大人求救会挨骂,竟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回了家。
到了放学的点,红婶左等右等等不来自家孩子。
正准备去学校看看时,被村民告知陈大花掉井里淹死了!
红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王家村踩点,他们村的村长很支持我,还主动提出家家出钱办学校。
我抿着嘴不敢答应,实在是因为害怕了。
“王村长,你一个人能替全村人做决定吗?”
“能!
能!”
村长笑呵呵地应声,“我们都盼着您来。”
08
从王家村出来,我接到了红婶的电话,听她泣不成声地说完后,完完全全怔在原地。
怎么会?
陈大花不爱说话,但是很乖很聪明,也很喜欢我。
她应该有很美好的未来。
而不是躺在地上,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上课时间离校绝不会是她的本意,我都能想到,小姑娘肯定是见我没来又被别人一撺掇,才赌气走的。
结果......
就出了这事。
我拔腿就往村子里赶。
红婶抬着陈大花的尸体站在村长家门口哭成泪人,她用力砸门,要陈巧给个说法。
门外还围着一圈人,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
我拨开人群,看见陈大花冻得几乎透明的脸,眼泪瞬间流下。
我冲上去紧紧搂住陈大花,好像曾经无数次她扑进我怀里一样。
红婶抹干了泪指着我大骂:“你们这群贱人,赔钱!”
我不可置信:“我?”
“如果不是因为你非要办什么学校,我孩子会死吗?你赔钱,陈巧赔钱,你们全部人都赔钱!”
我气得浑身颤抖,陈大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她底下还有两个弟弟。
她那两个弟弟也在学校里上学,活脱脱是两个恶魔,没少让我头疼。
红婶的意思完全是敲一笔钱,便宜了谁猜都不用猜。
女儿的公正就这么放到一边。
这钱是我出,还是陈巧出,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红婶那两个好儿子也在旁边骂我:“biao子!
biao子!”
不亦乐乎。
我抱起陈大花就要离开,却被红婶扯着衣领拦下:“赔钱听见没有?贱人!”
“陈大花下葬的费用我出了,她的后事你不用管,其他的钱你找陈巧要。”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完这话。
谁想红婶却说:“这小孩的后事有什么花钱的地方?随便找个后山一扔不就行了?你休想抵赖。”
我被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一拳砸到红婶脸上。
“这是替大花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