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杀他。”阿洛特喃喃。
他逐渐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是莱昂纳多。加拉哈德的御用收尾人正百思不得其解地歪着头,试图和他对视。
“那不重要,刺客。那一点也不重要。”
莱昂纳多坐回原位,从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他的语气变得随意起来,“重要的是你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我本来还想再等几天,让你自然而然地死在这里。”
“什么?”阿洛特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加快了尝试脱离约束带的小动作。
“你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真的。不管是十年前的那回事,还是今天的这回事——”莱昂纳多掏出刀具,寒光在灯照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你知道我要花多大功夫才能压下你掀起的海啸吗?你真的给我添了很多麻烦。”
阿洛特有一瞬间僵住了。但不是因为他预感到他将要遭遇什么,而是因为他从莱昂纳多的语气中听出了某些东西。
“什么意思?”他追问,“为什么你要遮掩我做的事情?”
“当然是因为你杀的人太多了。”莱昂纳多耸肩,“当你杀的人越来越多,就会引起注意。”
“谁的注意?”
“各方面的注意。你不会真的觉得杀完人之后只要及时跑掉就行吧?会有人去查他们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什么死的——虽然说他们死得不冤,大部分死得不冤,至于其他的,反正他们也已经死了。你们刺客怎么说的来着?逝者已逝。”
莱昂纳多转过身。他哼着歌为刀具消毒。
“…所以我确实杀了不该杀的人。”阿洛特喃喃。
“别那么说,小可怜。”莱昂纳多随意地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像我一样罪恶。剩下的呢,你杀死他们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所以我今天会动作快点,让你少受点折磨,你觉得怎么样?”
阿洛特没有回答。当莱昂纳多再转过头时,他看到那张床上的约束带空荡荡地垂下,还在轻轻摇晃着。原本被绑在上面的刺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拒绝了我的提议,”莱昂纳多反而笑了,“看来我们又要进入到我最喜欢的环节了。”
第54章第54章
这往往是阿洛特最不喜欢的环节。即便是打游戏时,他也不会喜欢需要消耗时间一遍又一遍重来的Boss战;会有谁真正喜欢磨人的战斗呢,除了战斗结束之后胜利带来的成就感与喜悦?
尤其是在现实生活的战斗中,他既没有带上足够多的伤药、补给,也没有一格又一格的存档点,更别提阿洛特此刻手无寸铁,还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他在翻下床的时候发现的,差点倒在地上,弄出声响。
幸好他没有。也所以他争取到了这一次战斗的机会,而这一次,他也会竭尽全力。
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所有他爱着、也爱着他的人们。
阿洛特屏气凝神。他躲在狭窄的柜子后,注视着鹰眼视觉中被标红的身影。
“我每一次都会提议让这一切结束得快一点,”莱昂纳多在房间里闲逛着,寻找躲藏着的刺客,“但不知怎么的,从来没有人接受我的提议。他们都选择了那条更痛苦的道路——挣扎着,颤抖着,直到他们再也动弹不得。你知道吗,那时候他们反而想要选择更容易的死法。”
阿洛特知道莱昂纳多所说的那些人是谁。他尽力放缓呼吸,试图让自己不要被激怒,泄露行踪。他专注地盯着莱昂纳多的身影,在躲藏点腾挪转换。
“他们哀嚎着,哭叫着…你一定能想象出来那种场景,刺客,”莱昂纳多轻佻地说,“因为也常有人在你面前那样求饶,不是吗?”
躲在手术台下的阿洛特呼吸一滞。通过鹰眼视觉,他看到莱昂纳多正在转到他面前,而他已经无路可逃了;但与此同时,手术台下陈旧的斑斑血迹逐渐渗出金色的划痕。
是刺客留下的标记在熠熠闪光。
阿洛特伸出手。他摸到那里似乎被胶带贴着什么东西,而那个形状摸起来就像是…某个他熟悉无比的物件……
“但世上从来没有这种好事。”
莱昂纳多在他面前站住了。阿洛特能看到莱昂纳多的阴影正举起刀,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他的发现上。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莱昂纳多狠狠地砸下刀尖,锐器破坏了刺客的留言;阿洛特一把撕开胶带,快准狠地抓住落下的剑刃。
那把短刀触感粗糙,边缘却被打磨得那样锋利,立刻划伤了刺客的手心;但他紧紧握住了它——而当阿洛特迎面冲向莱昂纳多时,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同伴划出的留言。
“让他付出代价!”
·
“你难道不认为他们应该为此付出代价?”阿列克谢反问,“那些自称为刺客的混混和杀手,随心所欲地在我们建立的规则上杀人,把社会秩序搅得一团乱之后潇洒地离开——法律和道德管不了他们,但暴力可以。”
“我并不赞同他们所做的事情,”西尔维奥皱眉,“但没有人应该在我们创建的社会里遭到这样的对待。那实在太过分了。”
他们在加拉哈德总部顶层的办公室里。阿列克谢,一如既往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露不耐地凝视着他的养弟,后者也一如既往地站在桌前,为某件事据理力争,眼里燃着信念的神采。
他们总是这样争执。先前退让的往往是阿列克谢,但那只是因为他们争执的话题无关紧要。但这一次,他们终于涉及了理念的争端。阿列克谢以全新的目光审视着西尔维奥,他父母领养的刺客后裔;他时刻不离身的红色十字架挂在锁骨上,显得格外嘲讽。
那是他们父母留下的遗物之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阿列克谢诘问,“但凡你知道你在为谁辩护,你都不应该在我面前开口——你应该为自己羞愧,西尔维奥!我不在乎什么样的苦难会被加诸到那些人身上,无论他们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死去的人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阿列克谢猛地站了起来。他很少这么做,但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兄长的阴影重又覆盖住西尔维奥。小加拉哈德不说话了。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兄长,略带哀伤;不太赞同,但又无法反驳。
沉默在这对兄弟之间漫延,仿佛冰层在他们之间凝起。
加拉哈德兄弟之间的“不和”在公司内部从来都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很少有人愚蠢到把这件事往外宣扬,因为他们的争执从来都只停留在言语上,每当西尔维奥想要做些什么,做哥哥的总会为他大开绿灯;而当阿列克谢有命令下达时,做弟弟的也会全力配合。当看到他们的行动与合作时,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感情不好。
他们自己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在忙碌的工作中,短暂的会面足以让他们确认彼此一切都好,尽管他们从不直言。
直到今天,那个从未出现的“不合”终于现形。
“…我知道他们收养你时在想什么,”阿列克谢恢复平静,“他们在期待和平。他们一度和刺客达成合作,而我也相信他们也曾经对你说过他们的愿望,在那里,有一个圣殿骑士和刺客通力合作的美好未来。
“你是刺客的后裔,他们是圣殿骑士。他们希望你能够结合这两者的优点,接受两者的教育,然后选择正确的道路。他们是那样相信那个理想的未来,以至于他们完全忽视了这几千年以来的血海深仇。不需要我再多说,你也应该明白,那种和平的未来已经在十年前他们身死时破裂了。”
西尔维奥仍然静静地凝视着他,以那种哀伤的神情。
“我希望你也不要再抱有那种幻想。”阿列克谢,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严酷地宣布,“别再让我听到你为刺客说话了。再让我听到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们就再也不是兄弟。”
西尔维奥没有说话。阿列克谢也不再关注他的反应。门口有轻轻的敲门声,是他的助理在提醒接下来的日程。在离开之前,阿列克谢与西尔维奥擦肩而过,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想清楚你到底是谁。你一直以来都是谁。圣殿骑士,还是刺客?你只能选择一个身份。”
门在他身后开合。被留在原地的西尔维奥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在阿列克谢那把空荡荡的椅子背后,从落地窗望出去,整个芝加哥一览无余。
这就是加拉哈德在这座城市的位置。这就是西尔维奥平白无故获得的一切,当命运赠与他财富与权力,当他幸运地在云端长大,他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究竟是谁?如果在这场数千年的战争中,西尔维奥只能选择一个阵营,他会选择哪一边?
西尔维奥出神地站在那里,久久地凝望着这座他长大的城市。但忽然,他注意到某个地方上空燃起浓烟。即便没有火焰腾空而起,也距离不远了。他皱起眉,被这起突发意外引走了注意力。但当他快步走到窗边,细细望过去时,西尔维奥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地方。
远离市区,建立在荒无人烟的郊区,通常以优美的风景与幽静的环境著称;这几点既直接保证了没有人打扰住在那里的病患,也间接增添了他人发现这里的非法人体实验的难度。
正是塞巴斯蒂安健康行为医学研究所,西尔维奥先前调查到的可疑地点之一:拥有加拉哈德的注资,但事实上很少进入加拉哈德统治者的眼中,因为老加拉哈德夫妇曾经掏出过无数笔慈善捐款,而他们并没有充足的精力去关注每一笔钱的后续。
他们最关注善款去向的时刻就是在这笔钱被捐出的那一刻。会有专人替他们关注和打理这些钱,查清楚这些钱是否被用到了他们该用的地方。至少,老加拉哈德夫妇是这么相信的。
而在调查到这所实际上的精神病院正在由莱昂纳多掌管之前,西尔维奥也是那么相信的。
·
阿洛特确信自己的剑刃永远对准正确的方向,精准致命。那是他学习与实践而来的精髓,由一滴滴仇人的鲜血凝练而成,几乎只靠直觉,他就可以一击毙命。
但意外往往发生得猝不及防。一阵猛烈的摇晃,阿洛特的攻击偏离了方向,没有捅进莱昂纳多的心脏;更糟糕的是,它卡在了这个恶魔的肩关节里。
而且,它没能停下莱昂纳多的攻击。
情况在那一瞬间又产生了颠倒。阿洛特的拼死攻击反而让袖剑深深地卡在目标体内,莱昂纳多脸上的肌肉因疼痛而抽搐,但他一声不吭,反而露出了更加诡异的微笑。
沉闷的轰响透过墙壁传了过来,一声比一声响。警报后知后觉地开始拉响,尖锐而急促;相较之下,炸药的声响显得缓慢而沉重,充满力量。
但阿洛特已经无暇去注意那些了。他被莱昂纳多捅穿了。精神病院被炸的声响轰隆隆地响着,他听不见旁的一点声音,只能看见莱昂纳多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就在后者准备拔出刀的那一瞬间,他身后的那扇门轰然倒塌。
阿洛特看到了这一点,但莱昂纳多没有。
阿洛特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那个门口。阿尔文举起一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昨天还苍白的脸在这一刻充满血色,焕发着复仇的生机——他捅下了那关键的一刀。
阿洛特看见莱昂纳多说到一半,似乎面露茫然。他低下头,看了眼胸前露出的刀尖,又回过头,向后看了看。阿尔文快准狠地拔出手术刀,又迎面插到莱昂纳多脸上。
莱昂纳多倒下了。
阿洛特不再看他。
阿洛特看到,在他身后,绿色标记的刺客们冲过走廊以及所有被炸开豁口的房间,行云流水地跳跃、蹬墙转向,水流般淹没红色标记的保卫和圣殿骑士。
阿尔文冲向了他。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他们头顶出现了一个被炸开的豁口,阿尔文尽可能平缓地把他放倒在地,替他挡住砸落的石块与灰尘。
久违的阳光从那个豁口里照了进来。
阿洛特看到阿尔文似乎正在焦急地对他喊着什么,也有另外几张刺客的面孔围了过来,但他的意志正在随着鲜血逐渐流失——他读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也想不到自己该做什么了。
阿洛特的目光转向天空。仿佛有火焰高高地腾起,去啃噬那片蓝,但明朗的阳光穿透一切,落到了他的脸上。
“天亮了啊。”阿洛特呢喃。
第55章第55章
“谁在那里?”
阿洛特恍然抬起头。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开阔的殿堂里,浓重的雾气缠绕过他的手指,又从他的衣摆轻飘飘地滑过;深不可测的殿堂在雾气的笼罩中,更显得无边无际。寒冷的黑暗中,只有金属雕成的花环在墙壁上偶尔闪过灯火的光,更多的细节在他疑惑的扫视下若隐若现地躲进雾气中。
“——谁在那里?”
“…阿洛特,”仿佛有一种力量掌控了他,阿洛特不由自主地回答,“我的名字是阿洛特·特里斯坦。”
“你是否曾直接或间接地犯下杀戮之罪?”
审问的声音威严凛然,钟声般回荡在殿堂内。
“是的,”阿洛特回答,“我杀过很多人,无论是以直接还是间接的方式。”
他没有看到审问者。但雾气忽然发出了恼火的尖啸,迅速地从他身边抽离开来。阿洛特此时看清了他身边的一角壁画,遭受折磨的人脸正无声地呐喊着;他们的表情太过扭曲,也太过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墙壁里冲出来,用他们枯骨般的手指抓住阿洛特。他不由得往旁边退了一步,怀疑那是真的灵魂被封在墙壁内受难。
“那发生在战争中,还是在和平年代?”审判者不为所动。
“…我们永远处于战争中,”阿洛特回答,“从未停止。”
雾气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作答,”审判者喝令,“我们都知道地面之上已经有数十年没有战争!”
“我们永远处于战争中,”阿洛特说,“至少我知道的那部分是这样——数千年来,我们与圣殿骑士的战争从未停止过,即便有过,那也只是短暂的和平。”
当他那么回答的时候,阿洛特的回忆中飘过几条西尔维奥与他的共处场景。有那么几个瞬间,阿洛特几乎要以为他们称得上关系密切,更惊人的是,一向冷酷傲慢的圣殿骑士也以他独有的方式承认了这一点;但很快,他得知了十年前的真相。
他们,西尔维奥与他,圣殿骑士与刺客——永远处于战争中。永远处于鲜血,痛苦与泪水中。
“他的回忆显示他没有撒谎,”另一个声音说,“让我们接着往下问吧。等到我们确认他的品行之后,我们再决定那究竟归属于战争中的奋勇杀敌,还是和平时的无端谋杀。”
最先开口的审判者默认了这一点。“你是否有偷盗抢劫之举?”
“我没有。”
“你是否履行了应尽的义务?”
“我认为是这样的。”阿洛特回答。
“无愧于你的先祖,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社会与城邦?”
“我尽力做到最好。”阿洛特回答。但和刚才的回答不一样的是,他略带忧伤地回想起那场大火,以及他以为死在十年前、却活着深受折磨的同期。布拉德利之死又出现在他眼前,以及他们最后的一段对话。
‘你也希望我真的死在十年前?’
‘随你怎么想吧。做好准备,下次见面时我会尝试杀死你。’
窃窃私语。
“所以他是为了他所属的集体犯下的谋杀罪行,又或者,是复仇的高尚之举。我需要一点时间界定他的行为。”审判者说,“不过,这里似乎显示出他的言语曾造成伤害。轮到你了,拉达曼迪斯。”
拉达曼迪斯,另一个审判者说,“很明显,他的言语给他人带来了伤害。但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表明布拉德利因他而死。”
雾气似乎散去了一点。阿洛特抬起头,望见面前高高在上的三位审判者。他们手握金杖,头戴冠冕,被称为拉达曼迪斯的正俯视着他。
“你是否曾说谎或欺骗?”
“我没有。”
“你是否曾造谣或诽谤?”
“我没有。”
拉达曼迪斯似乎对他点了点头。雾气彻底消失了。仿佛是在这一刻,清明的意志回到了阿洛特头脑里。他环顾四周,终于明白了这是哪里。
古朴而庄重的多立克柱竖在殿堂内,地面平整的石板刻画着骷髅的图案,在神秘的符号包围中,它们口中含着一枚奥波勒斯银币;幽绿色的鬼魂排在阿洛特身后,寂静无声地等待着。
这里是…冥界。
“你是否敬畏神灵?”正中间的米诺斯朝他发问。
“我敬畏我心中的道德准则。”阿洛特回答。
“那么,你是否贯彻了它们?”
“我希望我做到了。”阿洛特回答。再一次,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相关片段。他在哥谭港口留下的一把雨伞,在雨中留给街头儿童的一件风衣,在冬天递给流浪汉的麦当劳…
当他跃过小巷上空,没人能看清他们头顶上一掠而过的刺客,但紧接着,一把飞刀插进了抢劫犯的膝窝。罪犯惨叫着捂腿倒下,被拦住的下班族趁机一鼓作气跑出小巷,而当他终于敢回头去看的时候,天空中什么也没有。
但他知道有人帮助了他。他们都知道有人帮助了他们,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知道那是谁,其中的一部分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在与阿洛特交叉时静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而这样的片段,在他的回忆中还有很多。
“你是否有过邪念或者恶念?”
“我不认为有。”
“艾亚哥斯,”米诺斯颔首,“对于他的行为,你是否已经得出了结论?”
“我会说他既在这场秘密战争中奋勇杀敌,又在和平年代犯下杀戮。”艾亚哥斯说,“他所杀的人中,几乎没有人不是手染鲜血,已经被我们判决流放塔尔塔洛斯的;但仍然有几个正无忧无虑地徜徉在至福乐土,或者游荡在那两层之间的阿斯福得洛斯草原。”
“所以?”
“他必须为他的杀戮付出代价。”艾亚哥斯评价,“但我必须这么说: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英雄。”
“瑕不掩瑜。”拉达曼迪斯认同。
米诺斯没有思考太久。当他们结束讨论,再度看向阿洛特的时候,后者的灵魂预感到了什么。
“阿洛特·特里斯坦,你的判决如下——
“你必须将你的余生用于赎罪,用于致福。当你的生命终于走到尽头,你会再回到这里,回到你属于的至福乐土。现在,醒来吧,有人还在等你睁开双眼。”
阿洛特茫然地抬起头。他看到殿堂上方照下一阵光芒,那光芒是如此的明亮耀眼,以至于他下意识地想要睁开双眼——然后,他竟然真的睁开了双眼。
“…日前发生在塞巴斯蒂安健康行为医学研究所的大爆炸引起芝加哥的广泛关注。我们可以从上空看到,这座曾经占地三千平方英尺的建筑物,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土。警方认为这是一场恐怖袭击,详情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看来电视正在播报兄弟会的战果。
“…网络传言,这座医学研究所明面上提供的是私人疗养服务,但在暗中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研究方向是某种突变基因的稳定遗传。目前本台没有收到可以进一步证实此事的信息,但可以确定的是,假如这是真的,任何与此事有关的团体将接受调查。在这个法治社会,人体实验是绝对不会被容忍的残酷罪行。…
“事实上,本台也收到了相关举报资料。但由于我们无法确定消息的来源,所以谨慎起见,我们会在进一步核实之后再释出资料。”
但主持人对观众眨了眨眼。紧接着,电视台放出了他们收到的打码资料。有一个印在角落里的图案非常清晰,甚至他们特地放大了那个图案:两个正反的M字母结合在一起,中间空出一个尖锐的菱形;所有芝加哥市民再熟悉不过的标志。
私法制裁者的独有标志。
阿洛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他扭过头,看到艾登正低着头坐在一边,满脸阴沉,飞快地摆弄着他的手机。
“嘿,艾登。”阿洛特开口,“那是你做的吧?”
当他开始说话的时候,阿洛特立刻感到一阵干渴。除了身体僵硬,他并没有感到哪里不适,但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他的语调显得格外虚弱。艾登立刻放下了手机。
“那些资料?是我上传的。”艾登言简意赅地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喝水?我现在叫医生过来。”
没等阿洛特说话,他已经按下了传呼铃。紧接着,阿洛特听见脚步声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走廊上呵斥,“阿尔文·特里斯坦!我都说了你不能剧烈运动!”
门被一把拉开。阿尔文喘着气出现在门口,当他看到阿洛特醒着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亮。
“太好了,”他说,“你终于醒了。”
“刚才是不是有人说你不能剧烈运动?”正在慢慢坐起来的阿洛特反问。
阿尔文一时语塞。艾登笑了一下,接来一杯水,递到阿洛特手里。
“是我。”医生随后走进房间。他满脸不悦,但和他的语气相反的是,他推开阿尔文的动作很轻缓。
一看到他,阿洛特就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我真是受够这个没人听从医嘱的地方了,”医生抱怨着上前检查,“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打游戏吧?受伤了只要吃个药就能满血复活?”
阿洛特猛盯着他的脸瞧。有个熟悉的名字呼之欲出,但很快,阿洛特想起自己好像根本没问过他的名字。
“呃,医生,你——”
“生命体征基本平稳,”医生没理他,刷刷书写着什么,“体温轻微波动,有低热情况。心率、呼吸和血压都在正常范围内。”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阿洛特委婉地插话,“比如,在哥谭?”
“意识清晰,能回忆过往相关事宜,但建议家属进一步交流确认状况。”医生瞥了他一眼,“你活动一下四肢,再告诉我感觉如何。”
“…有点僵硬,”阿洛特实话实说,“感觉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
“这很正常。”医生说。
阿尔文补充,“你昏迷了好几天。”
“你也一样,特里斯坦先生,”医生头也不抬,“别忘了我告诉过你什么。你们都需要补充电解质和营养,还有适当的康复训练——注意,是适当的康复训练,不包括跑跳和攀爬,也不包括刺杀行为。”
阿尔文闭上了嘴。阿洛特看了他一眼,刺客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看向沉默的艾登。
“我真的很感谢你,”阿尔文轻声对艾登说,“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是。”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艾登不知什么时候又拉上了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而且阿洛特也是我的朋友。他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赶来,所以我也会为他做同样的事情。”
“你帮助了我们所有人。”阿尔文郑重地说,“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但所有刺客都会自此将你视为盟友。”
“我的荣幸。”艾登简单地回答。
阿洛特看向了他。从朋友的角度,他注意到艾登似乎有些不自在;当这一点反应在艾登收敛的肢体语言上时,他会看起来沉默寡言,神秘莫测。也许是因为他们处于兄弟会的某个据点中,这让艾登提高了警惕。阿洛特没有来过这里,但墙壁上高高挂着的鹰喙三角标记让他不难猜测这一点。
“我还没问,”阿洛特说,“艾登,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事实上,有人向我秘密提供了一些他有所怀疑的地点,”艾登看向他,“我一一调查了过去。”
“然后他和兄弟会达成了合作,”阿尔文也说,“当我在那座该死的精神病院里接到联络时,你能想象到我们有多惊喜吗?”
阿洛特露出了微笑。他也不难想象这一点。但当艾登把手机递过来的时候,阿洛特的表情转为疑惑。
“那个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阿洛特摸到背后的斯塔克浮雕。那是他自己的手机。当他开机时,爆满的语音信箱和邮件让手机在他手里疯狂振动起来,信息在屏幕上不停地闪烁。
但阿洛特没有立即点进去查看。他还记得这部手机是在什么时候弄丢的,或者说,是在他刚开始被圣殿骑士监禁时被收走的。
信息结束了狂跳。最后一条信息来自一串未知号码,
‘我已经弄清了一切。希望你也是。因为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阿洛特久久地凝视着那条短信,直到屏幕自动熄灭,映出他沉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