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想起，原来我出事之前，是为了给我父亲定做蛋糕啊。
她解释道：“之前您的女儿来定蛋糕，说是第二天来取，但是到了第二天，一整天我们都没有见到她的人影，这蛋糕又是花了大价钱定制的，我们也不敢随意处置，只能寄希望于能够早日联系到她，可她的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所以我们就把这个蛋糕一直放着。”
“现在您来了，就给您吧。”
她把制作精美的蛋糕递给我父亲，然后又夸赞我：“您真是好福气，有个这么懂事听话而且孝顺的女儿。”
我父亲无言地看着那块蛋糕，想起他对我的态度，觉得拎在手里的蛋糕彷如有千斤重，沉得把他的脊梁压垮。
他狼狈地别过头，忍着莫大的酸楚，匆匆道了声谢，踉跄脚步离开。
到了家，顾袅袅的母亲顾雨嫣踱着脚步，不断焦急地询问我父亲顾袅袅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父亲没理睬她。
她一时没克制住自己的动作，将我给我父亲买的蛋糕掀翻在地，还大声骂着：“现在还买什么蛋糕啊，柳秋枫，我问你，我女儿到底怎么样了。”
我父亲捂着胸口，目不转睛盯着分崩离析的蛋糕，像是对他的讥笑。
他甩开顾雨嫣的手，一步一步朝打翻的蛋糕走去，露出心疼的神色。
然后转过身，坦言：“你女儿顾袅袅伤害了我的女儿初月，我要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顾袅袅的母亲不可置信，一脸受伤：“秋枫，你就不能为了我，出份谅解书吗，只要你写，袅袅就不用坐牢了。”
她边说边觉得这个办法着实可行，然后扯着我父亲就要去书房。
结果被我父亲一巴掌扇过去，目光沉沉：“我绝不会写，你死心吧，而且，我还要和你离婚，初月要是知道了你是她的继母，肯定会不高兴的。”
顾雨嫣神情岔岔，扑上来和我父亲扭打在一块，觉得他似乎格外在意手中的蛋糕，她拼了命地去抢。
终于，在一声“不要”
的怒吼声中，顾雨嫣得意地把那份蛋糕再一次丢在地上，这次，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蛋糕也如她所望，彻底毁了。
我父亲颤抖的身子，太阳穴突突地疼痛。
他不明白，为何他如今到了这种地步。
然后他操起家里的东西，砸向顾雨嫣：“滚，滚——给我滚。”
直到在顾雨嫣尖叫地跑出门后才停止疯狂的行径。
他丢下手里的东西，慢慢迈向那个已经稀烂的蛋糕，跪坐了下来。
07
我的父亲丝毫不顾自己作为医生的洁癖和卫生习惯。
大口大口地吃着散落在地上的蛋糕。
狼吞虎咽，仿佛在品尝这个世界上最精美的佳肴。
他一边吃，一边忏悔：“初月，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错了。”
嗯嗯嗯，我当然知道是你错了。
我在他旁边，掏着耳朵敷衍道。
他难掩的哀伤，诉说对我满心的愧疚。
不过只是我已然听不见了。
接着疯狂扇自己的耳光，仿佛我依旧还活着，向对我道歉。
“对不起，初月，是爸爸不好......”
“爸爸真的......真的知道错了，是爸爸冤枉了你，还害得你死于非命，对不起，对不起......”
“爸爸其实，其实很在意初月，每次初月打电话来，爸爸，爸爸其实都很开心......”
“蛋糕，蛋糕，爸爸也吃了，爸爸还给初月也买了一个，初月开心吗？
似乎觉得不够，他又将头重重砸在地板上，不消片刻，他的额头已经红肿一片，可他却丝毫不在意，依然固执地磕着。
他又突然想起我的骨灰盒子，挣扎地站起来，把我的骨灰盒子抱在胸口，轻轻抚摸，带着无限的柔情和温意。
想起顾袅袅之前恶毒的话，像一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内心，又想起我的孝顺懂事的模样，露出深深的怀念。
一股巨大的窒息感把他淹没，他沉溺在后悔的海洋里面，被负罪感的浪涛狠狠地拍打，连同他的灵魂也被反复鞭刑。
他后悔的样子太过刺眼，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在我死后，我父亲承认其实他一直爱我。
如果真的爱我的话。
我喃喃反问，问他也问自己。
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对我的期许视而不见。
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从不主动关心过我，无论在学习还是在生活上。
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以后的人生怎么规划。
没有，一次也没有。
他的悔意来得太迟太迟，我的生命结束得太早太早。
我们一直都在错过。
从前是我追在他的身后，渴望他能回头看到我，摸摸我的头，对我表示赞许。
如今他想回望，却再也看不到，也等不到我的身影。
我也不能代替从小那个年幼的自己，擅自做出原谅的决定。
因为那么多年我受到的冷眼，那些实打实的讨厌和不待见，又该作何解释。
所以爸爸，我们今生就这样吧。
你尽管感到后悔愧疚，但我绝不会原谅。
我坚定地说着。
08
我的离去和顾袅袅已经顾雨嫣的真面目给我父亲的打击太大。
他在医院工作时，也是恍恍惚惚。
甚者在手术台上，他也时不时走神，助手叫了他很久，他的思绪才被拉回来。
逐渐地，有声音发出对他的不满，说他最近的状态不适合工作，也不适合为患者治疗看病。
我看着他每次一看见年轻的女孩子，苍白的脸躺在手术台上，就全身不由地颤抖，崩溃地低语说：“我不能做......我做不到......我不敢。”
我知道，他也许是想起了我，因为我死之前，就是这副模样。
他总是不由自主将病床上的人代入我的脸，下不去半分手。
院长也找他来谈话，劝解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太累了，让他回去休息一段时间，时间待定。
我父亲知道，看似休息，实则是有辞退的意味。
他不反驳，点点头，答了一声“好”
。
而且这段时间，顾袅袅的判决也下来了，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顾袅袅的母亲顾雨嫣哭成了泪人，最终和我的父亲离了婚。
昔日的初恋在此刻反目，互相厌恶对方，恨不得对方下一秒就去死。
或许是见证害我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的父亲也对我怀有愧对，我感觉我的灵魂突然轻松了不少。
再过一天，就是我的生日。
我的父亲认认真真地布置家里，装饰得格外好看。
在我生日的当天，我的父亲小心地拿出给我买的蛋糕，放在桌子正中央。
四周还摆着许多我爱吃的菜肴。
对着一旁空荡荡的椅子，温柔地说：“初月，生日快乐，快许个愿望吧，爸爸一定会为你实现的。”
无人回答他，他也不觉得尴尬落空，自顾自为我点上蜡烛，拍手唱着生日歌。
唱完后，他激动地出声：“恭喜我的宝贝女儿初月今年22岁啦。”
无人吹蜡烛，他便自己吹灭，然后说着：“初月太高兴了是吗，忘记吹蜡烛了，爸爸帮初月吹掉好了。”
他拿起餐具，给我切了一块大大的蛋糕，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了一种香甜可口的气息。
接着，他又拿起筷子，不断给我的碗里夹菜，颇有些心疼：“多吃点，初月，你看看你这么瘦，这样对身体不健康，快，多吃一点，以后才不会生病。”
直到蛋糕的奶油都化了，碗里的菜也凉了，都无人再动。
我父亲这才停止动作。
他一脸惊恐地责怪自己：“初月，是不是爸爸买的蛋糕不好吃？”
“没关系，爸爸再去买个更好的，我的初月就会吃了。”
他刺啦离开座椅，还真的想要为我去买一个新的生日蛋糕。
不过这段时间他的身体损耗过大，时常出现幻觉，脑子也嗡嗡的。
所以他一起身，便支撑不住虚弱的身子，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脑袋磕到冰冷的大理石。
他抬手去摸，摸到一手湿漉漉的血液。
但他没有在意，也一脸无所谓，就这么大喇喇地躺在地上，任由后脑勺的血液蜂拥而出。
我张大嘴，迟疑地思考：我父亲他这是？想要以死谢罪？
不知是不是他真的快死了，他竟然能看到我。
他扯着虚弱的嗓音，向我招手：“初月，初月。”
我狐疑地看着他，没有动半分。
他的眼神透露出一股受伤，含着泪水，挤出一丝笑容：“初月，爸爸向你赔罪来了，你不高兴吗？”
我平和的声音打断了他：“不必了，柳主任，我不需要你以死向我赔罪。”
他的笑容凝固了，问我：“为什么，初月？”
我耸耸肩，满脸释怀的认真，说道：“既然您曾经作为我父亲，我很感谢您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暂且不提您对我如何，我总归要感谢您给了我这条生命，所以，我也不需要您的赔罪。”
09
我如此一说完，他露出明悟的神色，絮絮叨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初月你是不是还在怪爸爸。”
可我真的已经不怪他了啊，我撇撇嘴。
因为我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顿悟和平静，似乎超越了我这个年龄。
这世间，缘分浅薄，转瞬即逝，不论谁与谁。
我作为我父亲的女儿英年早逝，只能说明我们没有父女缘分罢了。
我笑眯眯地和我父亲说：“别想不开啦，说明咱们今生缘分就到此为止了，我不想再怨你，希望下辈子的话，您能有心目中那一个理想中的孩子，我也会有一个爱我的父亲。”
语罢，我能感觉我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像是儿时我独自坐在秋千上，微风轻拂我的脸颊，光点在我的睫毛上跳跃。
我感到了久违的自由。
在我真正放下牵挂之后。
原来真正的放下，是不怨不恨，甚至还能诚挚祝福对方，下辈子各自安好。
我的嘴角露出笑容，意识到也许今生的终结并不是一段旅程的结束，亦或许是一段崭新的开头
然后张开双臂，迎接属于未来我的幸福，耐心等待它的降临。
10
番外柳秋枫：我唾手可得的幸福终归毁于一旦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初月在我面前消失，而我不能做任何的挽留。
初月离开后，我也因为失血过多死亡了。
再次睁眼，我发现自己竟然成了漂浮的灵魂。
我疑惑不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游荡在大街上，我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是我的初月，我忍不住喊出声来。
但是我也明白，也许没有人听得见。
只是初月似乎停顿了步子，转头奇怪地看向身后。
“奇怪，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她稚嫩的嗓音如同儿时那样。
再次听到，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听见下一秒我好像真得喊出声来：“初月——”
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奔而来，“爸爸——”
我颤抖地蹲下身子，想要迎接她，迎接我的宝贝初月。
却眼睁睁瞧见她穿过我的身体，扑倒别人的怀抱。
“爸爸，今天是我的生日，有没有给我买蛋糕呀。”
她甜甜地微笑，朝她的父亲撒娇。
她的父亲动作轻柔地刮刮她的鼻梁，理所当然：“当然啦，我的宝贝生日，怎么会没有蛋糕呢，爸爸可是买了蛋糕店最大最好看的蛋糕，我的宝贝女儿一定会喜欢。”
我看见初月牵着他的手，不断摇晃，笑嘻嘻催促：“爸爸，爸爸，我们快回家，和妈妈一起吃蛋糕。”
“好”
那个人宠溺地回答。
于是他把初月抱到怀里，大声喊着：“回家啰——”
初月也举起手，摆出向前冲的模样。
“回家啰——”
我目送他们的背影，后知后觉，我的初月这辈子有了一个爱她的父亲。
“真好......”
我喃喃地出声。
我终于知道，原来没了我，我的初月会拥有更幸福的生活。
是我上辈子不珍惜，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我的女儿再也不需要我了。
她有了真正会把她放在心上的爸爸。
我面带微笑，最终消失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