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放肆可惜萧卿是个佞臣
寝殿内,暖香四溢。
原主昏庸,别说平日里的吃穿,就连沐浴时的布置也是极为繁琐奢靡的。
在下汤池前,顾屿桐特地屏退了一众露胳膊露腿的花季美男,站在铜镜前,朝不远处站着的萧域明挥挥手。
“小明子,你过来伺候。”
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眼神里,这个不知被陛下从何处捡来的丑家伙撞开众人的肩膀,丝毫不客气地走进了内殿。
内殿内空无一人。
萧域明一进去就揭了面具,扔在铜镜前,发出“咚——”的一声。
顾屿桐轻飘飘瞥一眼,解下发冠,笑道:“萧大人这便沉不住气了?”
“臣不喜同蠢货共事。”
顾屿桐坐在镜前,从镜子里看他:“朕不是已经让他们退下了吗。”
萧域明身材高大,其实这身内侍的衣服并不适合他,但胸腹和大臂的肌肉被这等粗糙的衣料紧紧包裹着,倒是显出别样的情。趣来。
他沉着声音:“不可理喻。”
顾屿桐坐着也没个正行,把玩着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束带:“朕本来就该是这样一个万花丛中过的人,身边自然都是这样的人,若是朕将他们全赶走,还不叫人起疑心?”
束带缠住指尖,他忽然玩心大发,扭头看萧域明:“难不成爱卿在吃朕的醋?”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忽然握住了他的腰,将他从平地捞起,扛在了肩上。
萧域明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扛着人往汤池边走:
“只怕心里酸楚的另有其人。”
“国师不是还在殿中等着陛下吗。陛下尽快沐浴吧。”
顾屿桐的腰被那只手死死钳着,小腹处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新仇旧恨让他心中火起,照着萧域明的肩膀就咬了下去!
还没见血呢,萧域明就故意使坏,把手一松,一时间顾屿桐身形不稳,从他的肩上摔下了汤池。
“臣伺候您沐浴。”他忽然笑道。
顾屿桐眉目风流,尤其沾了水后更透出一股情。色的味道。
此刻他浸在水里,雪白的单衣被水打湿,有些透透的,依稀能看见胸前景致。他索性把水搅浑,冲边上的萧域明狠狠地放话道:
“有本事你也下来!”
“臣没有玩水的兴致。”
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新世纪新思想男青年,顾屿桐绝不屈从于黑恶势力,并始终坚持英雄主义反抗精神。
他两手揪起萧域明的衣襟,把人猛地拽了下来!
“哗啦——”
水声激荡,雾气蒸腾。
萧域明眼神泛寒,抹了把脸,从水里起身。
刚刚还在顾屿桐手中的束带不知何时跑到了萧域明手中,他将人按在池边,用束带将人的两手向后缠紧。
“陛下好男色,待会儿切不可露馅。”
顾屿桐两手被缚,于是抬脚去踹他,谁料踝骨被他握住:“放肆,朕是天子!”
萧域明握着他的踝骨,闻言,挑衅般把他的腿又往上一抬,害得对方脚下险些不稳。顾屿桐平复了会儿呼吸,咬牙道:“你抗旨不遵,这是死罪,放开朕!”
“陛下不是命臣伺候您沐浴吗,臣何错之有?”
“如今朝堂之上,谁敢治我萧某死罪?”
萧域明似乎终于找到一个泄愤的好方式,右手从踝骨逐渐上滑到膝盖,他扣着顾屿桐的膝盖往高处抬起,随后走近他。
盯着顾屿桐那双忿忿不平的眼:“陛下息怒。臣这是在帮您。”
“你罔顾朝纲,蔑视君主,朕……朕要、”顾屿桐手脚都被萧域明控制住了,饶是再愤怒,此刻也该识时务了,他话锋一转,“……朕不让你剥葡萄了还不行嘛。”
“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也不让你给朕削苹果了。”
“无妨,臣刀法不差。”
“那、那朕,朕把那些小倌儿都轰走,不准他们在背后说你丑了。”
“这个可以。”
顾屿桐:……原来反派都这么记仇的嘛。
还没等他在心里吐槽完,萧域明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支笔,狼毫上沾着鲜艳的红墨。
他以一种施威的气势逼近,俯视着顾屿桐,悬笔,抬腕。
狼毫停在顾屿桐白皙细嫩的脖颈上,往下一按。
他笑道:“陛下别动,臣给您画得像些。”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
萧域明微微俯首,画得仔细。
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至鼻尖,又滴落下来,更好滴在顾屿桐裸露在外的锁骨上。
属于萧域明的体温瞬间在他的肌肤上扩散开来。
顾屿桐被这样的触感一刺激,不自觉去躲:“有点痒,朕不想画了。”
萧域明嘴角勾着玩味的笑,用笔的另一端挑起顾屿桐的下巴,掰了回来:
“李无涯不好糊弄,陛下不画,到时候被看出破绽,如何是好。”
“难道陛下要说,您忽然转性,从此清心寡欲,不染男色?”
萧域明画得很逼真,草草几笔下去,原本干净光洁的脖颈瞬间遍布暧昧的咬痕。
“或者陛下现在可以把那些小倌儿都叫回来,真操实练地来上一回。这样一来,李无涯不会起疑,您也不用受苦。”
顾屿桐到底是个男人,在这方面难免要逞一番雄风。他挑眉扬下巴,得意洋洋地说:“现在剩下的时间可不够朕来上一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萧域明掐着自己腿的力道加重了点。
萧域明眸光沉沉,并未看他,而是笑了笑:“是么。”
顾屿桐被他这么一笑,气势弱了点,但这哪能认输,他梗着脖子回道:“那肯定!”
这时,萧域明才终于正眼瞧他,若有所思但又不那么放在心上地点了点头。
“衣服扒开。”
“有这么和天子说话的吗。”
“陛下,把衣服扒开。”
顾屿桐沉默着照做,越想越觉得气闷。
明明是个一国之君,却只能看萧李二人的眼色行事。
这个傀儡皇帝,他当得可真憋屈啊!
萧域明垂下眼睫,悬腕,小臂靠在顾屿桐胸前,用沾着红墨的狼毫轻扫他的锁骨,戳戳点点。
从顾屿桐的角度看下去,只见对方长而黑的眼睫低垂,在眼底扫了块阴影,将整张脸的轮廓衬得愈发深邃。
是难得一见的俯首称臣的模样。
“真是可惜了。”
“好了。”萧域明收笔,抬头,松开了顾屿桐,正好撞上他饶有兴致打量的目光,“可惜什么?”
顾屿桐惋惜地走出汤池,穿好衣服:
“可惜萧卿是个佞臣。”
*
鉴于上回在萧府的不美好回忆,顾屿桐一开始没打算让萧域明跟过来,毕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两个恶人凑在一起,再加上顾屿桐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场面必定不会太好看。
“臣信不过李无涯。”
“萧卿到底是信不过他,还是信不过朕。”
“陛下想听实话?”
“嗯。”
“都信不过。”
激将法果然有用。
萧大人最后以内侍的身份,随陛下一同前往国师殿内用晚膳。
国师殿内。
李无涯早就命人布好了菜,只等顾屿桐来。
却没想到陛下还带了个其貌不扬的丑内侍。
宫婢替顾屿桐摘了肩上的披风,随后引他入座:“陛下,国师大人知道您爱吃桂花糖醋鱼,特地命人抓了新鲜的鱼送来做的。”
李无涯将这盘油香鲜亮的鱼换到顾屿桐面前,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颈侧的红痕,又去看他身后的那个内侍:“陛下近日口味变了。”
顾屿桐早想好说辞,一把拉过萧域明的手,故作亲昵地拍了拍:“朕在行宫外的林子里捡的,虽说长相是没有从前那些小倌儿漂亮,说话也不那么招人喜欢,但好在——”
卡了壳。
“好在……好在、”顾屿桐拍得更重了些,求助般看向萧域明。
这个其貌不扬、说话讨厌的家伙,开口说了一个字:“久。”
顾屿桐:?
李无涯:。
李无涯蹙眉,看向顾屿桐,仿佛对他口中“说话不那么招人喜欢”有了个更深刻的认识。
他眉宇间多有嫌恶,但仍勉强地笑着:“陛下是九五之尊,内侍自然得挑最好的。”
“……新鲜嘛。”顾屿桐皮笑肉不笑地甩开他的手,避瘟神似的。
李无涯清咳了两声,不再追究,而是将那道桂花糖醋鱼又往前推了推:“陛下,菜凉了。”
顾屿桐拾起银筷。
上回不吃他的桂花酥,李无涯应该起了疑心,所以这次才特地命人做了这道菜。
如果再不吃,对他实在很不利。
“爱卿有心了。”
原主对桂花过敏,顾屿桐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是如此。
他夹了一小块鱼肉送进嘴里,冲李无涯笑笑。
这笑的意味可以有很多种解读,意思是,你可以确认在我身上的掌控。
李无涯终于松泛了些眉头,又变得很温柔很和善:“陛下,前些日子在行宫行刺的人臣派人查过了。”
“是何人?”
“陛下想听吗。”
顾屿桐的脸开始有刺痛的感觉,他问:“爱卿但说无妨。”
李无涯算准时间,对顾屿桐此刻的反应早已见怪不怪,他给他递茶,并未直言,而是说:“听闻萧大人那晚提前返程,却并未直达府邸。”
“萧域明吗?”顾屿桐喝了两口茶,开始咳嗽,“不会是他。”
“何以见得?”
“他体内被种下毒丹,解药尚未求到手,不可能会贸然刺杀朕。”顾屿桐撂下筷子,“他心思深沉,做事谨慎,不会这般冲动。”
李无涯其实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继续说:
“陛下所言极是。但臣以为,既然有这个可能,便可以坐实。”
“过几日便是中秋宫宴,不管这个罪名是否属实,只要让朝中大臣都这样以为,届时流言纷纷,陛下便可趁机收回他在酆门关的五万骑兵。”
“就像是那年的萧氏谋逆一案——”
“哐当!”一声。
萧域明抬臂,将路过那名奴才手中的酒盏打翻了。
那名奴才战战兢兢地跪下:“陛下,国师大人,奴才死罪!!”
李无涯愈发躁怒地看向这名内侍。
顾屿桐眼神一凛,在事态走向不可控前出声化解:“起来吧,一个酒盏而已。”
转而冲萧域明厉声喝道:“废物一个,滚出去。”
萧域明握拳微颤,青筋暴起。
“你也下去。”
他咬牙挤出两个字:“……陛下。”
“朕的话你听不见吗。”
萧域明松开紧攥的拳头,面具下的眼却仍盯着李无涯:“是。”
在萧域明离开后,顾屿桐又同李无涯聊了些有的没的,说来说去不过是,保重龙体,切忌纵欲,不可专宠,谨防有些人恃宠而骄……
说到最后,李无涯对顾屿桐说了过段时间在中秋宫宴上的安排,随后还打算再嘱咐两句时,顾屿桐终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身。
“国师,既然酒已经打翻了,那朕先回去了。”
李无涯今日邀他一同用晚膳,不过是为了那道桂花糖醋鱼,既然鱼已经吃了,那自己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他笑得春风和煦,像个体贴的邻家兄长:
“好。”
“陛下慢走。”
*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对桂花过敏。
系统有些抱歉地解释道:【这种情况……额,可能是出了点bug,不过不影响剧情发展。】
顾屿桐无语。
等他回到自己寝宫时,身上已经起了很多红疹,脸也感觉很刺很辣。
他屏退一众宫人,拉开自己寝殿的门,不料脚下一软,却猝然跌进一个沉稳的怀抱。
他抬头,嘴里忽然被塞了颗药丸。
“萧域明……?”
第47章毒发送上门的买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顾屿桐对萧域明此人的戒备心并不低,当他又一次往自己嘴里塞东西时,顾屿桐的第一反应是吐掉。
萧域明还没来得及捂他的嘴,就发现那颗药丸被他吐在了地上。
顾屿桐以为他又要给自己下药,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拳头就往他的胸口处砸了几拳。
“你以为朕还会上你的当吗?”
顾屿桐的身形并不是纤细柔弱那一挂的,手臂肌肉薄而流畅,夯实拳头砸人实际上是很痛的。
萧屿明猝不及防挨了好几下,往后退了一步,沉默了片刻。
顾屿桐扶着桌沿,疑惑:“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朕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这时,窗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顾屿桐定睛一看,发现是一身黑衣、鬼鬼祟祟的镜十。
他实在是看不过,于是忿忿不平地翻过窗子,进了内殿,对顾屿桐说:
“我家主子是看你吃了那什么破鱼,身上起了红疹,所以才好心给你服药,你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也就罢了,还动手伤人!”
顾屿桐看向地上沾满灰的药丸,将信将疑地瞥了眼镜十,最后把目光移向萧域明。
萧域明没看他,冷声道:“如今只好唤太医。”
镜十肉疼地看着地上的药丸:“这可是我炼了九九八十一天,掺了不少灵芝仙草才做成的。治过敏见效奇快……”
萧域明表情很淡:“陛下信不过臣,那便传那些庸医上来吧。”
说罢,和镜十从窗口离开。
顾屿桐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脖子红了一大片,脸上也刺刺麻麻的。
后半夜,他传来太医。
这群头发发白、走路腿都发颤的老头领着药箱就进来了,见怪不怪地给顾屿桐擦拭、煮药、喂药,折腾了大半宿这才结束。
他们用药温和,不敢过急,因此药效慢,吃点苦头是少不了的。
一直候在床侧的那个老太监盯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他是李无涯的人,负责随时给李无涯汇报顾屿桐的情况:
“陛下,国师大人知道您今晚必定睡得不安稳,特让奴才守在陛下床侧。”
顾屿桐知道李无涯让他来是什么意思,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老太监:“朕今晚没让那个内侍陪床,你就算是要查他,也是白来一趟。”
“陛下误会国师的意思了。”
“那公公噤声,朕睡觉不喜欢有人说话。”
*
窗外,百年榕树的叶冠下。
镜十恢复了那副老成稳重的模样:“主子,名单上的三人已经找到,只是他们皆年高体迈,两地距离又远,所以赶到都城的时间会稍晚些。”
萧域明:“中秋宫宴前能到吗?”
“可以。”
萧域明点头:“辛苦。”
“主子,我不辛苦!镜十这条命是您从尸堆里捡的,能给主子办事是镜十的福气,就算是上刀山下火——”
萧域明静静地听他叭叭了一大堆,随后出声打断:“我是说三位老者辛苦。”
“……哦。”镜十顿时噤声,尴尬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萧域明轻功了得,翻身上树:“你回去休息吧。”
“主子您不回府吗?”镜十看了眼窗内还躺在床上的那位,“这狗皇帝存心使唤您,又是让您剥葡萄,又是叫您削苹果,您还留在这破地方做什么?”
“……”萧域明其实不太希望被人看见自己剥葡萄时的样子,他正了正脸色,“解药还在李无涯手里。”
上辈子就是败在这颗九寒丹,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先把解药拿到手。
“主子,大不了,我去杀了李无涯,就算是拼上我这条命也把解药给您拿回来!!”
“不必。”萧域明靠在树干上,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自然垂在树下,“你先回去。”
镜十在树下磨蹭半天,忽然想到什么,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主子,您不愿回府,难不成……难不成是——”
“难不成什么。”
“您不会是被猪油蒙了心,真的看上那狗皇帝了吧……”
萧域明撩起眼皮,慢条斯理地笑了笑:
“无聊时候逗着玩玩也挺有意思的。”
“更何况,送上门的买卖谁会拒绝。有他在,我们行事会事半功倍。”
镜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放心地离开了。
深夜里,茂盛的树冠随风而动。
萧域明睡眠浅,被这阵声音惊醒。
往一侧看去。
窗内,灯光依旧通明,床上的人睡得极不安稳,短短三秒内就翻了好几个身。
“蠢货。”他骂了一句。
破天荒地发一次善心,竟然被对方以为是在下毒。
如今让那群庸医来治,少不了会受点苦。
他的视线又移到床旁站着的那个老太监身上。
黑眸微眯。
是李无涯的人。
老东西年纪大,眼瞎,上头主子派他盯人,还真就连人家睡觉时都要点着灯盯着。
床榻上那人又翻了个身,眉头紧缩,睡相很差,但好在颈侧和脸上的红疹终于淡了些。
又一阵风动。
萧域明摘了片林叶,夹在指间,甩腕掷出,精准地削断了床头的一盏烛火。
屋内光线暗了下去。
抱着床褥侧卧着的人终于老实了些,呼吸声也逐渐平稳。
萧域明刚夹起第二片树叶,忽的手腕一抖,偏了方向,打在了窗棂上,这下吸引了老太监的注意。
他惊起:“什么人?!”
待他走近窗户时,一只野猫窜了过去:“原来是只猫。”
此时,树后方,萧域明扶着树干缓缓坐下,眉目冷峻,眸子里激荡着一股危险汹涌的神色。
血液里的温度骤降,迅速冷却,浑身像是浸在冬日的冰湖里。
“……”
来了。
*
翌日。
顾屿桐起了个大早,昨夜的不适已经褪去大半。
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被告知要去上朝了。
虽然是个空壳子皇帝,但样子还是要做的。比如什么上早朝、批奏折、学习文言文写成的古籍经典、坐看朝中不同党派为了那点蝇头小利争得你死我活……
给资本家打了一辈子工的顾屿桐万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要受封建主义的荼毒。
顾屿桐抱着床褥又倒了下去:“朕忽然觉得病还没好全……”
“陛下,您从行宫回来这么久,应该上早朝了。国不可一日无君。”
“况且,国师大人已在朝堂上的帘幕后等您了。”
等到了大殿,他才发现原来真有垂帘听政这回事儿。
龙椅的左边是一块鹅黄色的帘幕,帘幕后正坐着李无涯。
待他坐上龙椅,一旁的李无涯冲他温和一笑:“陛下,昨晚睡得可好?”
顾屿桐点头:“好。”
殿内五根巨柱,浮雕精致,游龙戏珠,乌泱泱的朝臣毕恭毕敬跪倒在自己脚下,齐声高呼陛下万岁。
有那么一刻。
顾屿桐不得不承认君临天下的诱惑之大。
然而要想掌权,就得先杀李无涯。
李无涯的声音传来:“陛下?”
顾屿桐眉眼冷了一瞬,旋即化开,如同春日融冰:“国师辛苦。”
殿下有一位老臣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要奏!前几日陛下在行宫遇刺,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从严查起。”
很快就有人出来附和:“臣等听闻,萧大人在酆门关私自养兵练兵,不知此事是否属实,还请陛下严查!”
“萧誉多年前就曾因为犯上谋逆下狱被杀,上梁不正下梁歪,依臣之见——”
萧域明待在顾屿桐身边的这段时间里,为了掩人耳目他特地称病不见人,自然也不上朝,朝中原本只在暗处涌动的暗流骤然间流向明面。
一个个群情激愤,好不畅快。
“满口胡言!”朝中也不是李无涯一人的天下,“萧大人手下那五万骑兵皆是关防将士,没有他们,何来你们如今安居朝堂、信口雌黄的好日子?!”
顾屿桐将手中的折子甩至阶下,冷声笑道:“好热闹。”
“如今北疆战乱刚刚告一段落,岭南疫病不断,汉中旱灾致使百姓颗粒无收,民不聊生,这些问题的解决办法,诸爱卿可有眉目?”
李无涯不动声色地递来目光。
凤眼微眯。
顾屿桐能感觉到李无涯有如实质的探究目光,现在还不是和他摊牌对着干的时候。
阶下众朝臣皆是一副讶异的模样。
要知道,原主可从来不是什么肯在这些正事上费脑子的人。
顾屿桐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哈哈哈哈哈哈朕学国师逗你们玩呢,瞧把你们吓的,一群呆鹅。”
“好了好了,朕乏了,随你们爱砍谁的脑袋就砍谁的脑袋去,无事退朝,有事启奏国师。朕回去补觉了。”
说完,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在众朝臣“果然还是这么昏庸无用”的表情下,背着手离开了。
回寝殿的路上,系统窜了出来:【陛下,九寒丹的发作就在这几日了。您还不想办法找解药吗?】
说起这个,顾屿桐终于想起了某人。
这么一说,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他。
这人可恶、阴毒、下流,最关键的是记仇。
顾屿桐猜想,他可能是还在恼恨自己昨晚误会他的事情。
但没办法,任务当前,要扳倒李无涯,不能不上他的贼船。
顾屿桐自认为十分大度宽容地开始在寝宫里寻找小明子的踪迹。
“那个青面獠牙、奇丑无比的内侍呢?”
“就是高高壮壮,连个葡萄都不会剥的那个。”
一圈询问下来,一无所获。
就连阿黑都说,一早上没见到他了。
奇怪。
于是,顾屿桐让阿黑守在寝殿里,自己再度出宫前往萧府。
萧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这次没人给他留门。
他轻而易举地翻过墙头,进了府内。
甫一踏进大堂,就看见了地上那摊新鲜的血迹。
第48章失神好热……很,舒服
顾屿桐沿着血迹,一边躲着不多的下人一边穿过长廊,一路来到庭院里。
这里最为僻静,布景雅正,里面的正中央有一间厢房,门半掩着,并未上锁。
血迹自顾屿桐的脚边一路延伸至厢房门口。
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前,还没等推开门,就听见里头传出一声极隐忍的闷哼声。
顾屿桐壮着胆子走了进去,一进屋内,就迎面扑来一股暖气。
——正值秋季,不是烧炭的时候,但靠近床的地方却摆着好几个炭盆。
顾屿桐走近一看。
床上,萧域明正躺着,原本就冷如寒霜的脸此刻阴冷到了极点——是极为克制隐忍的神情。
“……”
顾屿桐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走了几步,用脚踢了踢床沿,见萧域明没什么反应,随后又凑近拉了拉他身上的被褥。
谁知一动他的被褥,他就听见了一声极为沙哑的声音。
“……冷。”
“……别动。”
这是顾屿桐第一次平和地和他相处,他距离萧域明这样近,能清晰地看见他眉间的褶皱、额角因痛苦而凸显的青筋,以及每发出一个字音时喉结滚动的情状。
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九寒丹的毒性之烈。
他摸摸自己刚刚痊愈的小腹,又想起了自己体内的催情散,刚刚萌生的怜悯之情又烟消云散了。
顾屿桐负手走到他身边,俯身笑语:“萧卿这么冷呀?”
萧域明意识不清,并未回答。
“这样!”顾屿桐眉睫一弯,不怀好意地诱哄着他,“萧卿叫一声好陛下,或者……或者叫一声好哥哥,朕就帮你关门,给你暖手,如何?”
“……嗯?”萧域明把脸侧向这边,稍稍睁开一条眼缝,目光怔怔地看着他。
“按理来说,朕如今二十有七,你比朕小一岁,叫朕一声哥哥难道不应该么。”
顾屿桐背手,弯着腰,站在床沿冲他笑。
也许是顾屿桐离得太近,又或是吐出的气息过于灼热,让浑身冰寒的人捕捉到了渴求已久的热意。
——所以还没等他笑个开心,萧域明突然伸手钳住了他的胳膊,将人往他身上拽去!!
“你又要对朕做什么?!朕如今和你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休要再对朕——”
即使意识混沌,对方的力气也依然大得惊人,拉扯的动作甚至算得上凶残。
顾屿桐跌在他身上之后,猛然间,感觉唇边一凉。
萧域明睁开了眼。
火盆里烧得正旺的炭发出吡剥的声音。
他和萧域明,唇贴着唇,四目相对。
顾屿桐瞳孔微颤,愣了三秒,随后反应过来,猛地起身,却不料萧域明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腰,因此一个没站稳,又重重地跌回了他的唇边。
顾屿桐:“……唔。”
这个吻比刚刚更急,更重,两人的唇搓揉在一处。
就像是天底下最亲昵的伴侣会做的最正常的事情那样。
萧域明双眸微阖,失神地感受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吻。
身处极寒之地的人会本能地汲取光和暖,他此刻也一样,完全出于本能地去靠近这个人和他的唇。
“好热……很,舒服。”
属于萧域明的气息在顾屿桐的嘴角蔓延,凉丝丝的,扰人理智。
萧域明的神志其实并不清醒,手掌从顾屿桐的腰窝处移到小腹,去解他的腰带,不满足于隔着衣物汲取这股烫意。
顾屿桐终于回过神来,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猝然挣开了萧域明,难以置信地瞪了他几秒,那表情既震惊又恼恨:
“什么好热好舒服,朕看你是昏了头,被猪油蒙了心吧!”
而后又想到什么,旋即凶恶地擦了擦嘴:“……简、简直不可理喻!”
好死不死。
偏巧这时,外头的庭院传来了镜十的声音。
“主子,主子!药熬好了,我这就端过来喂您喝!!”
顾屿桐登时慌了,他的衣物在刚刚那番动作下早已凌乱不堪,这会儿恐怕是来不及整理了,还有……还有——
他伸指碰了碰自己的上唇。
方才这么用力,肯定红了,说不定还肿了。
这样子肯定是不能让镜十看见的。
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一刻,情急之下的顾屿桐看向了床头一侧的窗户。
“主子,我进来了。”
门被推开,镜十端着药进来。
这药是镜十特地研制的,用于压制九寒丹每次发作时的毒性。但压制只是压制,要根治还是得拿到李无涯手里的解药。
如今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每次的症状也越来越严重,再不服下解药,恐怕主子……
镜十忧忡地把萧域明扶起来,靠在枕垫上,把药喂给萧域明。
喝了几口后,萧域明神志清醒了些,他止住了镜十的动作,自己将药端了过来。
还没喝几口,他眸色微动,张了张嘴,像是想要问什么。
镜十跪在床前,右手虎口处是常年端药壶烫出的疤:“主子,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对镜十说。”
萧域明嘴唇翕动,开口:“刚刚……”
镜十疑惑:“刚刚如何?”
萧域明从前毒发昏迷时,也经常做梦,不过梦的内容大多是当年他自酆门关回都城后看见萧氏一族满门被杀的情景,鲜少会关于其他,也未曾会梦过……那样的情状。
或许是梦,或许不是,总之他需要问清楚。
他状似不经意地撇去药沫:“屋里太冷清了。”
镜十挠挠头,他理解了好半会儿这话的意思,觉得是这会儿主子体内的毒性太猛太深,所以更加畏寒,这才说刚刚屋子里太冷清了这样的话。
“主子,府里下人少,这屋里也只有您一人,自然冷清。”镜十站起身来,“我去给您再添些炭火来吧,身上暖和了,自然也就不觉得冷清了。”
原来是梦
……竟然是梦。
萧域明端起药碗,猛地把剩下的药全喝了下去,像是着急解什么毒一般。
苦涩的药汤在嘴里蔓延开来。
他抿抿嘴,可惜,此刻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主子,您怎么了?”
“……无妨。”
外头,顾屿桐在跳窗逃离时,因为紧张,还不甚跌了一跤。
他着急忙慌地找出去的路,一边系紧腰带,一边还在用手背擦嘴。
虽然原主私下都来,他顾屿桐也算不上什么纯爱战士,但这不代表他可以随时随地接受萧域明对自己发疯。
又不耍朋友,亲什么嘴。
暗自腹诽之际,他听见墙头传来动静。
阿黑蹲在墙头,一脸急色:“陛下陛下,奴才可算找到您了,国师大人已经在来您寝宫的路上了。奴才现在带您走!”
阿黑从墙头跃下,动作敏捷地来到顾屿桐身前。
他看了看神色有点不自在的顾屿桐,疑惑开口:“陛下,您是不是又吃桂花酥了?”
顾屿桐一愣:“没有。”
“那您的嘴为何又红肿成这样?”
“自己啃的。”
顾屿桐一边跟着他出去,一边继续擦嘴,忽然想到什么,他停了下来。
系统任务是扳倒李无涯,改变反派原本的结局。
——所以,他得尽快从李无涯的手上把九寒丹的解药拿到手。
“陛下,国师大人这会儿说不准已经到大殿了。您再不走,恐怕赶不及在他发现您擅自离宫前回去了。”
顾屿桐忽然笑开:“不急。”
“陛下,您这是?”
“朕的嘴当真那么红?”
“……嗯。”
“那就对了。”顾屿桐故作高深地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挑眉笑道,“因为朕……刚刚逛完窑子。”
*
入夜,寝宫内。
李无涯端坐在桌前,面前跪倒了一大片宫婢和太监,个个低头噤声,汗如雨下,大气都不敢出。
他的表情很淡,羽扇的扇柄又一下没一下地在桌沿上点着,偶尔抬眸看一眼殿门口。
老太监站在李无涯身侧,擦了擦汗:“国师大人,陛下……陛下他兴许是在御花园的某一角玩得忘太尽兴了,所、所以这会儿不在……”
李无涯笑了,语气温和亲善:
“半个时辰前,我就说过——”
“半个时辰后再不见人,后果怎样诸位心里清楚吧。”
桌前跪着的那群奴才低眉顺眼,饶是再害怕也不敢出一言以复。
桌上燃着的香终于燃尽,最后一截断在了香灰中。
李无涯“唰——”地一声展开扇面,笑得春风和煦:“拖下去,都杀了。”
话音刚落地,殿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清澄的声音:“不过是片刻见不到朕,国师为何动如此盛怒?”
顾屿桐懒懒地环臂倚着门框,明黄色龙袍褶皱不堪,唇周更是落满香艳的吻痕。
本就风流不羁的脸,多了这些暧昧的痕迹点缀,显得颓丧又不失风情。
“朕的人都不知被国师杀了多少,这回就饶了他们,嗯?”
李无涯从来不是挂脸的人,可这段时间以来,顾屿桐身上的种种迹象都让他不能不提起戒心。
他不喜欢脱离他掌控的一切事物。
他脸上的笑冷了下去,戳了戳面前的桌子,示意顾屿桐坐过来:“不如陛下先和臣说说,方才去哪儿了。”
“溜出宫,逛窑子。”
这话回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不带一丝廉耻之心。
李无涯的表情僵住:“陛下。”
“朕的嘴都被他们亲肿了,还能骗你不成。”
顾屿桐裹挟着浓重的酒气,从殿外走进来,脚步有些不稳,摸摸索索地坐在李无涯身侧,“这宫里太闷了,国师你又不肯陪朕玩点不一样的。朕只好溜出宫玩点新鲜的。”
李无涯蹙眉:“陛下喝酒了?”
“喝了几瓶啤的。”
李无涯眉头蹙得更重,没听懂。
“哦……朕的意思是喝得不多,没醉。”说完,他就冲李无涯一笑,脑袋缓慢地往他肩上倒去。
顾屿桐本来就是这般喜怒无常、有些古怪的人。
李无涯见怪不怪。
他深呼一口气,阴沉着脸遣散了那群碍眼的奴才。随后用扇柄支开顾屿桐的脑袋。
“陛下,近日您——”还没等李无涯质问这段时间以来顾屿桐身上的种种异象,就看见眼前蹿上来一只黑耗子。
阿黑滑跪在两人跟前,满眼是泪地去拉拽顾屿桐的衣角:“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顾屿桐不耐烦地踹开他:“朕好得很,不过就是吞了几粒小倌儿们递上前的药,别一惊一乍的。”
李无涯语气冷沉,看向顾屿桐:“吃什么了。”
“他们说就是助兴的药而已,国师不必听他瞎说。”顾屿桐黏糊糊地就要往他身上倒,“……就是朕的眼睛好像有点看不清了。”
顾屿桐把脸埋在李无涯的身前,扭头给阿黑使眼色。
阿黑哭得涕泪横流,哭声简直快要把房檐给掀飞:“国师大人,奴才求您了!那些人不知给陛下吃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丹药,害得陛下如今双目失明,奴才连搀带扶这才带着陛下回了寝殿,只求国师大人救救我们陛下!”
老太监本就耳聋,掏了掏耳朵,这才好受了些。
李无涯揉揉额角:“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怎可——”
“这不是有国师大人在嘛。”顾屿桐猛地抬起头,伸手在空中摸了摸,“朕知道东凌国有国师大人,行事难免放肆些。”
“陛下,国师大人的脸在这里。”阿黑老实巴交地站起来,把顾屿桐的双手安放在了李无涯脸上。
“哦哦。”顾屿桐转而捧起李无涯的脸,一脸认真地说,“朕的一切都有国师大人做主,如今朕的眼睛看不见了,还望国师大人能再帮帮朕。”
天底下没有哪个控制狂听了这番话不会心花怒放的。
李无涯复而深呼了口气,收起折扇:“我去药室取药,陛下在此等着。”
顾屿桐两只手牢牢地扒着他的胳膊:“国师大人,朕现下眼盲心瞎,谁也信不过,朕就想跟在国师身边。”
李无涯把人扶起来,语气带点无可奈何:“那陛下随我一同去。如何?”
“好呀。”
*
药室就在国师殿内,是李无涯的地盘,用于制作各种见不得人的蛊毒和丹药。
萧域明体内的九寒丹就是李无涯的人在此制出的。
根据系统之前给出的记忆,九寒丹的解药就被李无涯藏在药室内,可药室的具体位置他却不清楚。
再加上国师殿内各个角落都有李无涯自己的人盯着,要猜出药室的位置并在被发现前偷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需要提前踩点。
顾屿桐由老太监搀扶着,身后是提着灯的宫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国师殿内。
李无涯跟在一侧,给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夜色里,队伍改变了方向。
“陛下,有台阶,您抬脚。”
老太监扶着顾屿桐走向一处高阁,高阁尚未修筑完全,凭栏只搭建了一半,近百米的高度,空中夜风猎猎。
他故意在台阶上踉跄了几步,随后跟着老太监缓缓走向没有护栏的那处高台。
顾屿桐不是真瞎,不会不清楚李无涯的试探。
但这个高度,摔下去不得东一块西一块?
“国师,快到了吧?”
“快了,陛下继续走就是。”
第49章大逆不道我们的江山才刚刚开始
老太监扶着顾屿桐,尖声尖气地出声提醒:“夜里露重,陛下仔细脚下。”
顾屿桐有些猜不准李无涯的意思,如果他实在信不过自己,打算以这种方式作为试探的话,岂不是要实打实地摔下去才算合了他的心意?
三步后就是高台边缘,没有木栏,没有防护。
顾屿桐走过去,脚尖悬空,他心一横,准备踩下去。
就在这时——
“陛下。”
李无涯从后勾住他的腰带,单手拎起他,随后把他打横抱起。
试探结束。
“陛下行动不便,在此歇着,臣去取药。”
李无涯抱着他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好,掰过他的手腕,两指探了探:
“三日后便是中秋宫宴,陛下龙体不能有恙。所幸药室有药,对症下药即可。”
“只是不知道,陛下所言,是否属实。药不能乱吃,不是么。”
顾屿桐手腕被攥着,挣脱不开。
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空洞涣散:“国师所言极是,不如这样,国师带朕去药室,好好诊诊脉再开药。”
李无涯这样的人。
他无所谓顾屿桐究竟是和谁共度春宵,也放任他的一切荒。淫行为,但前提是他必须全然知情,必须能保证人在他的操控之下。
他要有可以随时喊停的机会,而不是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找不到人,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陛下今日同谁饮的酒。”
“名字记不住了,国师要是感兴趣,改日带进宫让国师掌掌眼。”这酒是他让阿黑随便在街边的酒铺买的,要真论起来是和谁喝的,那也是阿黑。
“逛的窑子?”
“没错。”
“不曾见过其他人?”
“见过。”顾屿桐笑了声,不着正经地继续说,“是新来的老鸨,眼生,多骗了朕两袋银子。”
“陛下寝殿内的宫婢上月才新换过,”李无涯微凉的指节缓缓扫着顾屿桐腕间跳动的脉搏,用很冷的语调继续道,“臣暂时不想大张旗鼓地再来一次。”
顾屿桐娴熟地露出笑容:“国师安心。”个鬼。
李无涯点头,起身,带着几个亲信离开,剩下的人留下陪着顾屿桐。
约摸半炷香的功夫,李无涯带着人回来,琉璃托盘上有一粒药。
这药顾屿桐不可能吃下去。
所以当李无涯回来时,看见顾屿桐正趴在石桌上酣睡。
一直守在旁的老太监出声:“陛下有些累,刚睡下。”
李无涯表情很淡,来到顾屿桐身边,用扇柄拨开他脸上的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最后抬眸给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老太监心领神会,接过托盘:“国师放心。”
顾屿桐最后是被送回去的,轿辇很稳,他始终阖着眼,脑海里是方才的建筑布局。
李无涯一来一回只半炷香的时间。
这样看来,藏着解药的药室大抵就在高台附近不远处。
刚出国师殿不远,刚跨过一道宫门,轿外忽然传来动静。
“什么人,竟敢冲撞御辇?!”
旋即是护卫重剑出鞘的声音。
“是……是宫外出了急事,奴才是受命来禀报国师的!”
顾屿桐这睡是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掀开帘子,揉了揉眼:“宫门已经下钥,何等大事竟等不到明日上朝再说?”
扶着帽子跪在地上的是个太监装扮的人。
偌大一个东凌国,宫内宫外,上至各部官员,下至宫婢奴才,竟都有李无涯的人。
简直是无孔不入。
顾屿桐不觉心惊,稳神问他:“宫外出何事了?”
那名小太监眼见是陛下,心想说也无妨:“回禀陛下,吏部刘尚书、刑部张尚书和户部王侍郎……三位大人今、今日失踪了。”
顾屿桐知道这三人,一个曾在早朝上出言诋毁过萧域明的父亲,一个唾沫横飞喊着说严查那日的刺杀,一个明里暗里要他收缴回萧域明在酆门关的五万兵权。
——三个人,都是李无涯的心腹。
顾屿桐蹙眉:“三人是朝廷命官,谁会动他们?”
不仅是朝廷重臣,还是李无涯的人,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三位大人平日里会相邀一同喝酒,听随从的小厮说,就在出酒馆的当口,一辆马车撞开人群,疾驰而来,劫了人之后就扬长而去。”
“行事简直……简直……”
简直嚣张跋扈。
顾屿桐心里有了人选。
他开口:“到现在人都还没找到吗。”
那小太监摇头:“不曾。”
“事关重大,你去回禀国师吧。”
顾屿桐重新回到轿内坐好。
在东凌国,他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提线木偶,是李无涯操纵权术的棋子,他不需要有过人的智慧和卓越的驭下之术,只需要服从和被操控。
因此,这样的事情是不需要由他出面的。
顾屿桐倒是也不愿理会这样的事情。
反正他的任务原本就是临阵倒戈,扳倒李无涯,改变上一世的结局。
这些人萧域明杀了便杀了,如此一来,日后上早朝也乐得清静。
回到寝宫,甫一被扶下轿辇,老太监就端着托盘走了上前。
“陛下,这是国师给您备的药。”
那枚乌黑的药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古怪。
顾屿桐左右都有宫婢搀着,他亲昵地把她们拉得更近:“朕觉得瞎点也没什么不好。”
老太监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呼之欲出:“陛下切莫再任性。”
话毕,顾屿桐明显能感受到搀着自己的手抖了抖。
她们怕李无涯。
顾屿桐径直绕开他,往自己寝殿内去:“公公把药留下,朕沐浴完自会服下。”
老太监端着托盘,低眉顺目地跟在他身后,说的话却不曾退让:“陛下别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为难。”
这老家伙这么咄咄逼人,必是受了李无涯的命令——那药必定不干净。
如此看来,自己在李无涯眼里也算不得多么清白了。
这没关系,他从来不是什么服从命令的人。
他声音带笑,眼神却冷冷的:“朕有说不吃吗。”
回廊内。
就在离寝殿门口只剩几十米时,前方忽然跑出来的阿黑暂时打破了僵局。
阿黑在看见顾屿桐一行人后紧急刹车,滑跪到他面前,随后抱住他的右腿:“陛下……陛下万安。”
顾屿桐忍下精准踹他一脚的冲动,沉声问:“你这儿又出什么事了?”
“回禀陛下,寝殿内……额,闯进来了一只、野狗,奴才唯恐惊了圣驾,所以特地跑来告知。”
顾屿桐不耐烦地挥挥手,往前走:“无妨。”
阿黑抱得更紧了,抬起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奴才先进去把他请走……额,赶走,您再进来,行么。”
老太监浊黄的眼珠盯了阿黑几秒,随后对顾屿桐道:“陛下,不如老奴先随您的小侍卫进去,把畜生赶走之后再请您进来。”
阿黑慌了神,拼命摇头:“陛下,奴才一人去就可。公公年纪大,别再伤着。”
顾屿桐顾及身边以及身后跟着的都是群小姑娘,怕她们害怕,于是遣散了她们,只留老太监和阿黑侍奉。
他让阿黑搀着自己,不顾他的劝导推开了殿门:“不就是只野狗,朕还怕它不成?一个个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
门被打开。
阿黑彻底噤声。
老太监微愣,随后立在原地不动。
正对着殿门的软塌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玄色直裰,银色发冠简单地将墨发高高束起,硬朗的下颌处沾了几滴新鲜的血液,眉目森冷幽深,血渍将这副俊朗丰逸的脸衬得格外嚣张放肆。
“臣请陛下安。”
从来都是挑着最放肆的口吻说着最恭敬的话。
“你……萧卿深夜来访,所为何事?”顾屿桐眼神有一瞬的飘忽,控制不住去想那个吻。
准确来说,那不应该叫吻,只是一场导致他们嘴唇撞在一起的意外罢了。不过这也能理解,人总有生病的时候,和一个病人斤斤计较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自然了许多。
“没事就不能来找陛下?”萧域明拽过一侧的纱帘,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里的血迹,将他带来的污浊留在顾屿桐的地盘。
如同一场无声的标记。
倒显得像他才是他的主。
顾屿桐余光瞥了眼老太监,随后轻咳了两声:“公公把药留下,下去休息吧。”
“陛下这是何意。”萧域明笑了出声,那绝不是什么善意的笑,“难不成陛下有什么体己话要同臣说。”
老太监是李无涯的人,看见萧域明这个点这副模样出现在自己寝殿,指不定第二天会在李无涯面前怎么说。
“爱卿说笑了。”
萧域明朝他走来,每逼近一步,顾屿桐闻到的血腥味就更重一分。他走到那个托盘面前,话却是对顾屿桐说的:“陛下这是吃的什么药。”
“治疗眼疾的。”
“陛下纡尊为臣做到这一步,臣深感荣幸呢。”
听完这话,老太监猛然间抬头,浑浊的眼珠颤了颤,又愤然瞪向顾屿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你们?!”
顾屿桐索性不装了,他拽过凳子坐下,拍拍膝盖上的灰:“公公,朕早就让你下去了,是你不走,非要留下来把事情都看个明白,白白受气。朕又有什么办法呢。”
萧域明右手往上一提,横在腰间的一柄寒剑出鞘,剑柄登时把托盘撞落,连带着药也滚落在地。
他顺势握剑,剑指老太监的咽喉:“君臣之礼不可忘,臣也有一件礼物回赠陛下,只是不知公公愿不愿意。”
顾屿桐知道他要做什么,稍稍侧过身,不想见血腥。
老太监瞪着眼,表情狰狞,准备咬舌自尽。
却被萧域明一剑刺穿口腔。
他娴熟地侧脸去闪喷溅出来的血沫,笑道:“公公别急。”
萧域明倒转剑锋,把人踹倒在地。
剧痛让他半昏半醒,口舌都被搅烂,只能听见他嘴里发出的模糊不清的咒骂。
萧域明把顾屿桐拉了起来,让他握住剑,随后自己再握住他握剑的手。
他站在顾屿桐身后,山岳一般沉稳静默的威势包裹住了顾屿桐:“会握剑吗。”
不容他回答,自顾自继续说:“臣教您。”
顾屿桐握住萧域明的剑,被独属于他的冷木香包围着,脑子里又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好不容易定住伸,耳畔传来萧域明轻缓低沉的声音:
“陛下,李无涯让人给您下蛊,企图进一步控制您。这人就是您身边的细作,如今我们已经找到他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嗯?”
声音循循善诱,蛊惑人心般地直往耳朵里钻。
顾屿桐掌内是萧域明的剑,掌外是萧域明的手。他徒劳地挣了挣,说出了萧域明想听的答案:“……杀了他。”
萧域明勾唇:“陛下圣明。”
他眼神一凛,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剑锋一转,握着顾屿桐的手直直刺向了那名老太监的心脏。
地上那人当即毙命。
见状,顾屿桐呼吸一滞,手腕也剧烈地抖动起来。
“陛下没杀过人?”
萧域明撤走他手里的剑,却仍保持着从后钳制他的姿势。
他攥住顾屿桐的手腕,帮他稳住抖意,“日后同臣站在一处,沾上的血可不会少。”
顾屿桐平复了会儿心跳,把视线从地上的那摊血移开。
萧域明仍然不肯放开他,微微低头在他耳边吐息着:“臣听闻,陛下去国师殿讨药了。虽是治疗眼疾的药,但也是为了摸清药室的位置吧。”
顾屿桐力气没有他大,只能被迫蜗居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里,默默点头。
“陛下不惜犯险,竟是为臣?”
为你个头,他是为了任务好不好。
但他识时务地再次点了点头。
萧域明心情莫名愉悦起来,握着顾屿桐的手腕不自居加重了力道:“臣的礼物,陛下喜欢吗。”
顾屿桐知道,这代表多疑的人终于愿意给予他的信任。
他终于完成了阵营的转换。
这怎么可能不开心不喜欢。
顾屿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但点到一半终于意识过来:“你怎知道朕去了国师殿?你派人跟踪朕?”
萧域明的回答理所当然:“许他在陛下身边安插细作,就不许臣派人监视陛下?”
“许许许。”顾屿桐败下阵来,只能随他去。
但他现下实在是被他身上这股血腥味熏得想吐,将身一扭,从他怀里蹿了出来。他捏着鼻子后退:“吏部刘尚书、刑部张尚书和户部王侍郎,你把他们怎么了?”
萧域明收剑入鞘,抬指擦去脸上刚刚不小心沾上的血污,笑着答非所问:
“陛下——”
大逆不道,罪大恶极。
但由萧域明说出口却诡异地不违和。
“我们的江山才刚刚开始。”
第50章公然袒护确实是个有几分姿色的狐狸精……
短短一月,先是陛下遇刺,再是朝廷命官失踪。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表面平静的局面在萧大将军凯旋后彻底被打破。
最先坐不住的是李无涯的人。
早朝上。
阶下仍是吵得不可开交。
“原本好好的,怎么有人一回来就全乱了套?!一夜过去,三位大人踪迹全无,生死未卜,朝堂重臣尚且如此,那今后我等闲散小辈岂不是更要惶惶度日?”
“拥兵自重的例子在前朝不是没有过,就拿萧誉来说,竟胆敢在除夕宫宴上带着三千精兵逼宫谋反,最后还不是锒铛入狱,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私以为,那时候就该彻底斩草除根。那年年末,萧域明在边塞屡建奇功,先皇法外开恩,才免他一死。如今子承父业,只是不知……承袭下来的可还有那颗谋逆之心?”
一群绯色朝服的文官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用唾沫把萧域明淹死。
李无涯端居朝堂上方,他无须开口,无须表态,自然有人前仆后继为他办事,做他的传声筒。
东凌国的根基腐坏多年,自先皇伊始,李无涯的势力便开始逐渐渗透到诸多阶层。
先皇病重后期,李无涯终于把手伸向了日后可能会阻挠他的萧氏一族。
萧誉是老将,在朝位高权重,在外佣兵无数,然而这样的人却是个忠臣。
这意味着,他日后绝对会成为李无涯计划中的绊脚石。
此人该杀。
满门抄斩最好。
然而,却独独漏了一个人。
李无涯的脸被那层软纱遮住,从外看,他眼里的阴翳和杀机淡了许多。
的确,在外人看来。
东凌国局势混乱,而李无涯才是那个挽大厦之将倾、救百姓于水火的最佳人选。
即便他手腕强硬,有时甚至狠绝可怖。
——但这不影响所有人崇敬他、信奉他、臣服于他。
“诸位的忧心不假,”李无涯的语气刻意一顿,转头去瞧龙椅上的某人,“陛下以为如何。”
顾屿桐拔出耳里的棉花,抬起昏昏欲睡的脑袋看他:“……退朝了?”
“……”李无涯见怪不怪,微微颔首,“陛下的意思也同诸位一般。”
话音刚落,阶下忽又炸开了锅。
“肚子里装了点酸墨,还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
“酆门关是我朝的重要关塞,再往北便是狼子野心的北疆数国,萧将军此次率军迎敌,大败北疆,班师回朝后竟落个功高盖主、忤逆犯上的莫须有罪名,这岂不是寒了我们一众武将的心?!”
萧域明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类。
征战多年,他的势力并不仅仅局限于沙场上的那几千几万精兵。
背地里豢养的死士对他忠心耿耿,朝堂上的眼线和心腹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他不是吃素的。
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任人践踏。
兵部的薛侍郎冷声诘问:“诸位大人口口声声说要削权,究竟真是为陛下好,还是在忌惮些什么?”
“是担心功高盖主么,还是害怕萧大人的高功盖过你们家主子?”
原先那群文臣气得吹胡子瞪眼。
“简直一派胡言!”
“薛城你个老匹夫,在陛下面前竟敢放肆至此,你你你——”
“萧域明性情跋扈,行事嚣张,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洗得白的?!”
……
“诸位抬爱。”
一声沉冷的嗓音自大殿门口响起。
萧域明身穿一袭暗紫色衮冕,施施然立于殿外。
他手持笏板,不紧不慢地扫视了一圈殿内沉默着的所有人,蓦地轻笑出声,穿过那些污言秽语,走到阶下。
躬身、行礼:“臣请陛下安。”
整座大殿像是一堆火烧得正旺,又猛地被冷水浇灭,顿时偃旗息鼓。
天底下,没有哪个臣子会上朝迟到。
“爱卿平身。”
正如天底下,没有哪个皇帝会这么轻易地宽恕一个在早朝姗姗来迟的臣子。
萧域明和顾屿桐偏偏不一样,他们早就坏到了一起。
自萧域明踏进殿内时起,所有声音顿时消隐下去。
那些诋毁的、轻视的、愤恨的话,他们是万万不敢当着萧域明本人的面说出口的。
“萧某方才听说,自己打算起兵谋反。”
他作思考状,转向那群文臣:“陈大人何以见得呢。”
被点到姓名的那名陈大人面部肌肉一抖,往人堆里退了退。
“还有削权贬职一事,李大人,若是萧某不谋其事,那日后北疆进犯,酆门谁守,您那坡脚的儿子吗。”
被提及伤心事的李大人脸色由黑转紫,差点连芴板都拿不稳。
眼见底下这群废物一个个都不敢吱声,李无涯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僵局:“萧大人,在府中静养多日,伤可痊愈?”
萧域明没有任何收敛的意味:“不劳国师挂心,小伤而已,伤不到根本。”
李无涯在这种场合下笼络人心的本事比萧域明稍稍强些:
“我瞧着也是,萧大人还年轻,恢复得自然不错。只是年轻人血气方刚,难免气盛,这殿中皆是陛下的臣子,大家同僚一场,何必针锋相对?”
“朕还在这儿呢。”
顾屿桐扔下手里把玩了许久的玉麒麟,单手撑着桌子一跃而上,盘腿坐在龙椅前的楠木桌上:“诸位吵了一早晨,究竟要砍谁的脑袋,商量出来了吗。”
这动作引起阶下一阵惊呼。
——坐没坐相,简直有辱斯文。
“还是说,如今你们要砍谁的头、定谁的罪,可以直接越过朕了。”
底下齐刷刷跪倒一片,高呼声此起彼伏:“陛下息怒!”
他握着镇尺,在另一只掌心里敲着。听烦之后,扔了镇尺:“你们说行宫那晚,刺客是萧大人的可能最大。”
终于有不怕死的人上前进谏:“确实如此啊,陛下!”
“你瞧见了?”
“回禀陛下……那倒是没有。”
这时,有一个企图巴结李无涯的芝麻小官壮着胆子站了出来:“回禀陛下,臣、臣的侄女当晚就在行宫当差,她、她亲眼瞧见了的。”
偌大的行宫里,连逗趣儿用的鹦鹉都是公的。哪来儿的他侄女。
顾屿桐抚掌笑了好大会儿,随后打了个响指:“来人,把他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那人颤抖着嘴唇:“陛下……”
“纯恶意,针对的就是你。”
顾屿桐哈欠连天,“还有人瞧见过没?”
底下一片死寂。
“那便不是他。结案。”
事情做到这一步,可谓是公然与李无涯宣战,再也没有撤回的余地。
他不消去看,也能猜到李无涯此时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谁在乎呢。
他翻身跃下桌案,将刚刚犯困摸鱼画的图纸捏成一团扔在萧域明怀里:“明晚便是中秋宫宴,爱卿自酆门凯旋后,还没来得及办庆功宴,这次顺道一起办了。萧卿意下如何?”
萧域明被纸团砸过的胸膛有些发痒。
他收好纸团,眉梢微挑:“谢陛下隆恩。”
顾屿桐仗势欺人的本事不小,倚着桌子去看帘幕后方的人:“那国师意下如何?”
“……按陛下的意思来就好。”
李无涯的声音比平时更阴沉。
因为就在方才,他的侍下递上来三小只锦盒。
锦盒小巧精致,却隐隐有股怪味溢出。
侍下一一揭开盒盖,李无涯的眸色骤然一暗,只见三只血淋淋的舌头摆在盒子里,将底下的丝帕浸得血红。
每只锦盒上还标着各自的姓氏。
“昨夜病卧,窗外飞来三只学舌的鹦鹉,扰人清梦。上回国师说身边总缺点逗趣的玩意儿,萧某特命人捉了来,特此呈上。”
顾屿桐猜到是什么,也转头去看李无涯,笑问:“国师可还喜欢?”
只可惜,隔了层帘幕,看不到他的表情。
“……”
帘幕背后的人此刻竭力克制着,死死攥着椅子的扶手,实木材质发出“咔嚓”的响声。
殿外金光熠熠。
殿内所有人都跪着,唯独萧域明逆光而立。
他抬头看去。
顾屿桐眉眼俊朗,敷着层薄薄的金光。
他准他不跪。
“爱卿有心了。”
“想必国师会喜欢的。”
*
顾屿桐在朝堂上对萧域明的袒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今日早朝结束,想必朝中局势又会变天。
御书房内。
顾屿桐执笔,蘸墨,在一堆奏折里留下批红,嘴里说道:
“李无涯控制着六部中的户部、刑部和吏部,也就是说,东凌的财、法、官,全捏在李无涯一人手里。”
“软骨头还好,万一是三个硬茬,就算是你扣了人家眼珠子,也未必会为我们所用。”
“再加上刚刚你也看见了,满朝文武,有多少是李——”
顾屿桐眼见没人搭理自己,于是把扒开那堆半人高的奏折,把脑袋探了出去。
“主子,这是何物?”
镜十指着图纸上的某一处,问萧域明。
萧域明蹙眉,换了个坐姿,端详片刻后说:“‘呆’字。”
镜十疑惑:“那为何会有一排‘呆’字?”
“不知。”
镜十想了会,怫然大怒:“什么药室位置图,依我看,分明是那狗皇帝在戏弄您!”
这孩子说坏话从不避人。
“……什么呆字,朕画的是朕自己。”顾屿桐幽幽然行至两人身后,有些气不过,“你没画过小人画吗。”
图纸上那些“呆”字上蹿下跳,萧域明拿起来,沉吟片刻:“这排小人是陛下不错。”
镜十没听懂这话里的双关,只当自家主子是替外人说话,急道:“主子……!”
萧域明嘴角笑意明显:“你没看过小人画吗。”
顾屿桐没听懂话里的揶揄之意。
他满意地挑挑眉,坐在旁边,语气还颇为自得:“这是朕上早朝的时候画的,连细节都画得极好。只要找到那处高阁,就能很快找出药室的位置。”
萧域明从未有过如此眼疼的时候。
他回道:“是么。”好丑的画。
字如其人有时候也不尽然。
顾屿桐的字迹本就难认,画技更是潦草,整张图纸除了那排代表行踪的小人画得有鼻子有眼之外,其余根本认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吗?”顾屿桐对自己的画技十分自信,“明日的中秋宫宴就是绝佳的机会,你若是实在瞧不明白,届时朕陪你一起去就是了。”
撂下图纸,萧域明眼底兴味盎然:“不选李无涯,反倒选臣。陛下究竟为何?”
东凌的局势混乱,虽然萧、李双方势力相当,但大多数都倾向于站李无涯这队。
就连曾经的原主,也是如此。
“帮你就是帮朕自己。”
“那为何不选李无涯?”
顾屿桐撑着茶几,倾身过去:“朕不喜欢年纪大的。”
说来也是,虽说李无涯形貌昳丽,但毕竟三十好几的年纪,自然不能同岁数小的比。
各方面都是。
说这些浑话时,顾屿桐总爱弯起眉眼笑,让人联想到雪山里某种毛茸茸的动物。
像狐狸崽。
萧域明心里这样想。
镜十站在一旁,时刻提防着。
他家主子日后可是要讨媳妇儿的,怎么能被这昏君拐了去。
“……狐狸精。”
萧域明一愣,顾屿桐也跟着愣住。
但镜十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确实是个有几分姿色的狐狸精呢。
顾屿桐眼底泛起一丝笑意:“过奖。”
镜十被他这副无赖的模样气个不轻:“主子,您体内的丹毒才刚刚压下去,还需要好好静养,咱们回府吧。”
说完看了眼顾屿桐。
顾屿桐端起茶杯,刮着浮沫,慢条斯理道:“小镜十啊,朕可没扣着你家主子不让他走,是去是留还得看你家主子自己的意思。”
萧域明抬了抬手。
镜十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主子。”
“你看吧。”顾屿桐勾唇一笑。
萧域明吩咐道:“你先下去,我有话同陛下说。”
屏退殿内其他人后,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他们俩。
两人挨在一起坐着。
这是两个人鲜少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处。
这么一安静下来,顾屿桐倒是率先不自在起来。
他作势就要起身,却被一旁的萧域明制止。
“陛下哪儿去。”
“出去逛、逛窑子。”宁愿逛窑子也不想和你共处一室。
“臣同去。”你敢。
那还得了?!
顾屿桐服了他了,于是又悻悻地坐了回来。
萧域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姿态闲适,端的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开口:“陛下昨天下午去了何处?”
怎么一个个的都来问他这个问题。
顾屿桐一对时间线,这不恰好是他被这个该死的畜生强吻的时候嘛。
“逛窑子。”还好他早有准备。
“哦?”萧域明声音低沉,尾调刻意拉长,“陛下的话臣能信吗。”
顾屿桐坐立不安,有些炸毛:“你的人不是时时刻刻都盯着朕嘛,问他们不就好了。”
“这些人办事不力,唯独漏了这段时间里陛下的行踪。”
顾屿桐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萧域明当时病得不轻,应当是没有记起来当时的情状。再加上自己行事隐秘,简直是天衣无——
“于是臣又去审了陛下的贴身侍卫。”
“阿黑说……”
顾屿桐不自觉攥住萧域明的袍袖,眉头紧蹙:“他说什么!”
萧域明低头看了眼,眸底兴味更浓:
“陛下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