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羞辱看明白了吗,萧大人?
顾屿桐的营帐门口有重兵把守,外人根本进不来。
“外头那个,”顾屿桐忽然出声,“朕叫你呢。”
门口的带刀禁军首领闻声掀开帐门,还没等顾屿桐开口,便提醒道:“陛下,国师有令,秋猎期间您不能单独会见他人。”
“萧……”
“北疆人暂时撤离,萧将军已经回朝。”禁军首领继续说,“今夜的篝火晚会他自会到场,届时,陛下自然能见到。”
“……欺人太甚。”阿黑暗中用手拨开剑鞘,准备冲上去的前一秒被顾屿桐拽了回来。
顾屿桐稳住他。
又听到禁军首领接着说:“只是听说萧大人此番自北疆回朝后,伤病加身,又格外畏寒,身体也大不如前。今夜风大,不出意外还好,若是出些意外,陛下能不能见到人便另说了。”
顾屿桐蹙眉:“你说什么?”
“末将多嘴。”
顾屿桐掷下茶盏,起身:“朕让你再说一遍。”
“不过是些流言,陛下不必当真。”
顾屿桐甫一冲至门口,外头便响起齐展展的抽剑声。
那个首领头子率先拔剑,剑锋一晃,迅速在顾屿桐的眼尾下方留下一道血痕。
“放肆——”阿黑护在顾屿桐身前,一脚踹在首领的心窝处,将人踹出几米的距离,他忙去看顾屿桐,“陛下您没事吧?”
血顺着顾屿桐的颧骨流下。他宽慰道:“小伤,无妨。”
眼见首领被踹,其余禁军蜂拥而上,作势要将阿黑擒下。
顾屿桐侧身护住阿黑:“几个脑袋,敢动朕的人?”
“李无涯只让你们看住我,没说要赶尽杀绝吧。有些事情朕暂时忍你们一时,别非逼得朕不高兴。”
几个禁卫军面面相觑,最后息事宁人。
顾屿桐带着阿黑往营帐内走去。
这让阿黑委屈不已:“陛下,从来都只有您让别人受罪的份儿,您又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大不了我出去和他们拼命,您趁乱去找萧大人,不必管我。”
顾屿桐擦着颧骨的血,笑了笑他:“你还没讨老婆,哪里能放你出去拼命?万一有个好歹,不是可惜了你辛苦攒下的老婆本?”
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有朕在,别担心。”
阿黑迟钝地点点头:“嗯。”
“显眼吗?”
阿黑一愣。
顾屿桐指着眼下的伤:“这个显眼吗?”
“……嗯。”阿黑如实回答,随后着急找补,“不过陛下生得好看,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我给您止血擦药。”
“不用管。”
*
夜里,旷野有劲风吹过。
篝火晚会的地址选在狩猎场附近,世族子弟于席间饮酒赋诗,正中央的篝火燃得正旺,一派热闹的景象。
席间却始终空着一个位置。
众人酒过三巡,喝得酣然快意,有些忘乎所以,交谈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萧大人不是回来了吗,今晚怎么没看见他?”
“这不是病倒了吗。听说是这次在北疆落下的病根,这病也怪,任谁看了都说治不好,畏寒畏风,有人说,若是再寻不到药,只怕难撑过这个冬天。”
顾屿桐再也坐不住,准备离席。
一旁的李无涯慢悠悠道:“陛下去哪儿啊?”
“朕去哪儿轮得着你来过问?”
李无涯给身后的禁卫军使了个眼色,笑吟吟道:“可臣记得,陛下您从前不是这样的。您在臣的床榻上说过什么自己还记得么。”
顾屿桐额角突突,死攥着拳。
“陛下说,今后都会听臣的话。”李无涯面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过也是,你这点和他一点都不像。”
顾屿桐闻言,讥笑了声:“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究竟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心里清楚。不过这无所谓,你是谁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顾屿桐不愿同他多纠缠,转身欲走,却被营帐后门处的一排禁卫军堵住去路。
“一帮狗奴才,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拦陛下。”李无涯的声音在后头幽幽地响起,“陛下您醉了,臣带您下去休息。”
席中众人继续醉酒吟诗,没人察觉到异常。
刚出营帐群,顾屿桐便猛地挣脱开禁卫军的束缚,朝着李无涯扑去!
李无涯不慌不忙往后一退,轻飘飘抬手,旋即便有更多的禁卫军奔上来,将顾屿桐死死按在了地上。
顾屿桐低吼道:“解药、你把九寒丹的解药偷走了是不是?!李无涯,你毒害朝廷重臣,挟持当朝天子,你想造反吗?!”
“造反的另有其人,臣这是在保护陛下您的安危。至于解药,臣只是帮萧大人保管保管。”
顾屿桐瞪着他:“他旧伤未愈,丹毒发作,又没有解药,你这是要他的命。”
“想见他啊?可以。”李无涯抱臂而立,语气惋惜,“不过今晚不行。明天便是第一场围猎,到那时候臣可以安排陛下和他见一面。”
顾屿桐隐隐不安:“今晚你要做什么?”
这时,李无涯的身后走出一个身形和顾屿桐差不多的人,黑纱覆面,瞧不清面容,但语气音调和顾屿桐一模一样:
“瞧瞧这张脸。”
原主在顾屿桐面前蹲下,细细观摩了会儿:“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顾屿桐:“他在利用你。”
原主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也微微上扬:“知道。”
顾屿桐有些错愕:“知道你还……”
“这便是你和他的区别。”
李无涯走到真正的陛下身边,用手背蹭蹭那层黑色薄纱,“走吧。”
两个疯子。
顾屿桐疯狂挣扎起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夜色渐浓,营帐群逐渐归于寂静。
皇帝的帐篷中,正燃着足以令人神智错乱的异香。
床褥凌乱,低喘声阵阵。
侍者给萧域明带路,为他掀开帐门:“萧大人,陛下在里头等着呢。”
彼时的萧域明已经中毒颇深,冷汗涔涔,现下他孤身一人来到营帐内,尚不知道帐中等着他的是如何一番场景。
等他走进,映入眼帘的是率先是一地的衣衫。
“陛下,您请的贵客到了。”男人嗓音低沉,蓦地笑出声,“不把他请进来坐坐吗。”
空气中弥漫着黏稠浓郁的气息,萧域明蹙眉,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
床榻上陛下的声音绵软沙哑:“合适吗?”
“想来也是,萧大人是前来取药的,怎能叫他看见这样的场景。”李无涯扯下一旁的纱幔将身下人裹住,却并不裹严实,殷红的吻痕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
“……陛下,是你吗?”屏风后,萧域明脚步迟钝。
“萧卿。”陛下的声音仍如从前那般,“爱卿怎么不进来?”
“轰——”
面前的镂空屏风被寒剑劈成两半,萧域明收剑,眸中墨色喧嚣,阴沉森冷。
陛下从床褥里支起身,一双狐狸眼弯起:“萧卿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见萧域明站在原地不作答,陛下继续道:“因为朕骗了你,拿走了你的解药是吗?”
萧域明手里握着的剑微微抖动,他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缓缓吐出一句话:“苦衷……有没有苦衷?”
“朕是天子,谁能逼迫朕?”陛下笑笑,“相处这么些时日,萧卿愿意如此相信朕,朕很高兴呢。”
李无涯俯下身,骤然发力,而后托起身下人的细窄腰身:“看明白了吗,萧大人。”
“我杀了你……”萧域明提剑上前,还没走两步,忽然呕出一大口鲜血,跪倒在地。
帐外的禁卫军听到动静就要进来,被李无涯制止:“不必进来,如今他一个废人还能做什么呢?”
九寒丹的解药被盗走,萧域明如今也只能生生捱着。
榻上男子喘声不断,虚虚笑道:
“……萧大人真是一往情深,朕都快被感动了。”
第62章公然弑君罪臣萧域明,斩立决……
萧域明剑柄一抖,砸落在地:
“你说什么。”
“朕说爱卿的真心给得真是轻率,但凡谁稍稍施舍一点善意,便把身家性命都交付了出去。”
床榻上的陛下轻笑了声,这声笑很快被身上人越发肆意的动作碾得粉碎,“朕今夜叫你来的目的,现在清楚了吗?”
萧域明前不久被调往酆门,甫一平息战乱,便被召回国都,参与秋猎。
剑伤未愈,又恰逢丹毒发作,刚刚炼制的解药却忽然不见踪影,正当他饱受病痛摧折之际,这天夜里,侍者忽然传来陛下召见的旨意。
没有解药的消息,等来的是——
“……是你们事先就做好的局。”
萧域明声音呕哑,四肢百骸泛着寒意:“李无涯,你好算计。”
陛下起身骑跨在李无涯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转而看向地上的萧域明。
“你的解药是朕拿的,从前对你的好也是朕装的,若不是为了今天……”
李无涯亲昵地扶着他的腰身,猛地往下一沉,撞得身上人话都说不完整。
原主双颊绯红,水雾淋漓的眸子挑衅般地看着萧域明,边平复急促的呼吸,边说:“若不是为了今天,朕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萧卿如今看着自己这番模样,不觉得好笑吗?”
萧域明缓缓对上他的视线:“你有没有……”
“没有喜欢过你,自始至终。”
萧域明以剑撑地,还想站起来说些什么时,眼前一阵晕眩,彻底倒在了地上。
李无涯拽过被子将原主裹过,然后召来门口守着的禁卫军。
“败坏陛下的兴致,还不快把此人拖下去。”
禁卫军架起萧域明往外走。
“我杀了你们……!”
若是从前的萧域明,要撂倒区区几个禁卫军不在话下。
但现下他中毒颇深,又无解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无涯搂着身旁人,而他怀里的人正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和前世如出一撤的场景。
“杀了……你们……”
萧域明离开后,陛下觉得没意思地推开李无涯:“那人说得没错,你总是利用朕。”
李无涯垂眼看着他,想去碰他的下巴却被他躲开:“陛下今日怎么了?”
“乏了。”
计划顺利的李无涯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而是额外地、出乎意料地亲了亲他的眼尾:“陛下口是心非。”
“……”被这一吻搅乱心神的原主愣了一瞬,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还来吗?”
李无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好吧,朕来动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朕想问国师一个问题,”原主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朕、权,你会选哪……”
“陛下,既然萧域明已经走了,帐中的熏香就不必再燃了。”李无涯将他从身上抱下来,走下床,“以免这熏香也扰了陛下的神志。”
*
角落营帐里,顾屿桐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今年秋猎的第一场已经开始,秋风萧瑟,狩猎场号角声不绝,马背上,世家贵族和王公大臣尽显风姿。
李无涯派人前来传话。
顾屿桐强横地挣脱缚住双手的绳索:“萧域明在哪里?”
“奴才就是来向陛下禀明此事的。”前往传话的老太监瓮声瓮气道,“国师大人特地恩准萧将军同陛下见上一面,地点就在狩猎场外的竹林东边。”
“备马!”
“嗻。”
马蹄踏过,竹叶轻晃。
顾屿桐伏低上身,纵马疾驰在林间,所过之处雀鸟惊飞。
不远处的狩猎专场内,有人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抹矫健轻盈的身影。
“那是谁?”
“你个瞎子,那不是陛下吗?”
“陛下刚刚还在这头猎到一匹野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边的竹林?”
“陛下的行踪也是你我可以妄议的?赶快噤声吧……”
顾屿桐夹紧马腹,加快速度,终于在竹林的东侧找到了记忆里熟悉的身影。
他眼中一亮:“萧!——”
顾屿桐忽然住口,随着距离的靠近,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了起来。
萧域明似乎是刚醒转的模样,唇边的污血还未来得及擦,脸色不是太好,手边还放着一把角弓。
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朝他奔来的顾屿桐,他的表情很淡,眸底的黑却浓郁深沉,暗藏杀机。
“萧域明?”
最后一百米的距离。
萧域明拿起弓箭,拉弓、沉肩、瞄准,三秒钟后离弦之箭划破长空,簌簌然的声音响彻竹林,最后精准地冲着马背上的顾屿桐飞去!
羽箭被李无涯的人动了手脚,挨近箭头的地方装了鸣哨。
一旦羽箭离弦,破空之时便会发出不小的动静。
“萧……”
顾域桐瞳孔剧烈一颤,下一刻,那支羽箭便扎向了心口。
鲜血四溅!
顾屿桐从马背上翻落了下来。
马受了惊,发出惊恐躁怒的嘶鸣声。
竹林里又是一阵骚动。
萧域明站在原地,始终没什么表情。
刺眼的阳光让他不自觉蹙眉,抬臂去躲头顶投射下来的光线。
身上的疼痛让他神智混乱,直到竹林尽头人头攒动,蜂拥而来的禁卫军持刀持剑从远处奔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萧域明。
“大胆逆臣!!竟敢公然弑君,还不快抓住他!!”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群情激愤起来,手握凶器的萧域明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这一切都太过于顺理成章了。
一个自愿投身陷阱,一个浑浑噩噩只为弑君。
没有任何人逼迫过他们,一切水到渠成。
这便是李无涯的手腕,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功离间两人,继而借刀杀人。
顾屿桐滚落在泥里,胸口的鲜血不住地涌出来,离他五步之距的萧域明就站在那里,冷冷地俯视而下。
心口撕裂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萧……”
自御花园一别,两人便再也没见过面。
在那之后,顾屿桐被软禁宫中,萧域明带伤出兵,两人再度重逢便是在今天。
——萧域明要杀他。
禁卫军包围了萧域明,轻而易举地将他拿下。
随后失血过多的顾屿桐被人搀扶起来,周围一片混乱,叫嚷着喊太医的、痛斥萧域明的、对萧氏一族落井下石的……唯独没有听见萧域明的声音。
他被李无涯的人送去了指定营帐。
在场人皆有目共睹,萧域明的弑君罪名落实,无人有疑。
系统在脑海中不断嗡鸣:【本世界系统将不会提供任何额外援助,请宿主自行解决当下危急。谨记,作为宿主,不要让自己死亡。】
涣散的意识里,顾屿桐依稀感觉到自己被抬到了李无涯跟前。
李无涯的声音响起:“是死是活?”
太医回话:“能活。”
“答错了。”李无涯给一旁的禁卫军使了个眼色,禁卫军手起刀落,顾屿桐垂在床沿边的手忽然感受到一股喷溅而来的温烫液体。
尸体被拖下去,新的太医替了上来。
他跪在李无涯脚边,颤抖着答道:“陛下已经驾崩。”
这时,从床后屏风里走出一个人。
也是一样的狐狸眼,凤目含情,和床榻上的陛下唯一不同的便是没有眼尾的那道伤。
李无涯哂笑一声:“也错了。”
那名太医紧盯着原主的脸,又惊恐失措地去看床上的人:“你……这、这……”
下一秒,他也人头落地。
李无涯掸掸膝上的灰,看向床前跪着的一排太医,下达自己的命令,指向顾屿桐:“这人不能活。”
“而他。”李无涯又指向床边站着的原主,“才是那个重伤后被医救回来的陛下。能记住吗?”
“微臣谨记国师教诲。”
“很好。”李无涯随意指了个人上前,“给他号脉。”
此时,血液已经将被褥浸染得鲜红一片。
床上人的胸膛起伏弧度也逐渐平息。
那名太医跪在床边,仔仔细细地给顾屿桐号完脉,对李无涯道:“国师大人,他已经死了。”
“确定死了?”
“没有脉象,没有气息,微臣可以确定。”
李无涯看向一旁的禁卫军:“刀给我。”
“人都已经死了,补刀也没那个必要了。”原主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胸膛,又去看床上的那人,毕竟两人一模一样,死相太惨总归让人心有余悸,“现下最关键的是处理掉他的尸体,然后杀了萧域明。”
李无涯细想想觉得在理,扔了刀吩咐道:“运走,处理好。”
秋猎期间出此大事,所有活动一律停止。
王公大臣之间人心惶惶,虽说东凌大厦将倾,但谁都不希望表面这番和乐繁荣的景象被打破。
一国之君,哪怕再昏庸,也不能死。
可笑至极。
为了所谓的“国泰民安”,比起推翻昏君重立新主,众人更倾向于保持现状的安稳,即便对方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时,第二天,李无涯宣布:经过一天一夜的救治,陛下最终无恙。
皆大欢喜。
众人的仇敌、公认的乱臣贼子——萧域明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恢复精力之后的陛下降旨:
罪臣萧域明,居心不轨,公然弑君,大逆不道,罪行确凿,斩立决。
*
东凌北上,是绵延千里的草原。天幕低垂,和远处巍峨的雪山相接。
占据天险的酆门关横亘在北疆和东凌之间,成为保家卫国的重要关隘。
在东凌和北疆之外的西洲,有一个古国,叫汜丹。
汜丹国力强盛,地大物博,自古便凭借着自身实力独立于各国之间,数百年间,无人敢犯。
也从不参与周围北疆和东凌的战事。
“沈沨,给你编的花冠好不好看?”
繁荣至今,历代国君基本上都不会太大的烦扰。包括这一任国君。
直到他膝下小儿子,人称“汜丹霸主”的三殿下在无比寻常的一天失踪了。
“滚开,你拿这种小孩子家家的东西戏弄谁呢。”
“三殿下息怒,我给殿下道歉还不行嘛。”
“赔礼可以,肉偿滚蛋。”
这位三殿下性情跋扈,举止嚣张,霸主之名实至名归,三天两头地不回家是常事。
可从来没有失踪过这么长的时间,汜丹王翻遍了草原也没找到他的小儿子。
——不过好在,在六个月之后,他的小儿子安然无虞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比起从前的乖戾,竟意外地乖顺了许多。
他的父王对此表示很稀奇。
因为三殿下从前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恃强凌弱、以大欺小。
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三殿下如今对外倒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怎么对我还是这样?”
沈沨坐在湖边,闻言,掬起一捧水甩向说话人:“去你的,我右腿差点被你打瘸了,能给你好脸色瞧吗?”
“三殿下这话有失偏颇,”顾云修甩了甩脸上的水,也不恼,纵容般看着他,“当初害得我差点栽在汜丹的人可是三殿下您啊。”
“当初本王年纪尚小,还不懂事。不行吗?”
顾云修躺在草地上,枕着后脑:“六个月前的殿下已经二十有五,正值盛年,何来年纪小一说。”
沈沨没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更何况本王那时候哪里知道你中了蛊毒,只管把你关在柴房里拿你解闷逗趣,你又不肯开口同本王服软,自然少不了吃些苦头嘛。”
当时的情况远比沈沨嘴里的严峻得多。
李无涯多疑,在顾云修离开京城前给他种下蛊毒,顾云修一路行至西洲这才发觉,原本这蛊毒并不复杂难解,只需要尽快服下解药即可。
可偏偏顾云修那时候又碰上了沈沨。
异国人、眉目俊朗、又硬气得很。
沈沨少不得要戏弄他一番。谁知,得罪错了人。
最终强行闯出去后的顾云修在临死前最后一刻服下解药,然而他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儿,报复是免不了的了。
沈沨被他拐走。
顾云修用了最直接最极端也最折辱人的办法,在沈沨身上实施了他的报复。
“所以走了那么多的弯路。”顾云修转头看他。
沈沨的双眸包含莽原一样的野性,黑亮而有生机。
沈沨轻笑一声,高束的马尾在风中轻晃:“亏你还有点人性。”
“以后不要那样做了。”
“哪样?”沈沨无畏地笑笑,“割腕吗?你这不是把我救回来了吗。担心个屁。”
顾云修点头。
沈沨割腕后失血过多,所有大夫都说人已经无力回天。
是他向萧域明讨药,镜十连夜翻遍炼药房,最后才找到一颗救命药。
想到这些,他喃喃道:“不知道京城如何了。”
苍茫的天极划过一只雄鹰。
是一只极有灵性的鹰,它顺着两人的方向俯冲下来,最后在顾云修肩侧停下。
顾云修直觉不好,忙起身,最后在鹰嘴里找到了衔着的一张字条。
他迅速将字条看完。
沈沨停下玩水的动作:“怎么了?”
顾云修眉目冷峻:“北疆数国向东凌正式宣战了。”
“呵。”沈沨骨子里还是那样率性嚣张的个性,本性使然,他讥笑道,“区区一个北疆,跳上跳下,惹人烦得很。我让我父王和皇兄灭了他们不就好了。”
顾云修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缓缓道:
“京城果然出事了。”
“他们两个……都出事了。”
第63章久别你就一个,怎么会认错
北疆向东凌宣战并不是临时起意。
数次三番的挑衅,几欲失守的酆门,这一切都蓄谋已久。
秋猎结束之后,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加速键。
“陛下,这仗如若真打起来,势必民不聊生啊。臣以为,只有割地求和,方能保一方安稳。”
朝中也不乏有理智清醒的人在。
老太傅一大把年纪,撩起衣袍跪在阶下:“启禀陛下,此战凶险,朝中既无人能战,老臣愿领兵出征。”
“……太傅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原主扶额,阶下你一句我一句,聒噪得很。
他从龙椅上走下来,拨开吵得不可开交的大臣,往殿外奔走。
身旁的声音还在继续:
“陛下,您去哪儿啊?”
“陛下,此次北疆数国联手,攻破酆门是迟早之事,不管是迎战还是议和,都应该早做准备。不然届时兵临城下,那便为时已晚了啊!”
“若是从前的萧大人没有,或许可以一搏……”
“今日便是萧域明的行刑之日,倘若——”
“闭嘴!”殿门口,陛下实在被搅扰得心烦意乱,厉声呵斥,“国师呢,国师人去哪儿了?!”
金殿外,兵器甲胄的声音响起。
李无涯率领禁卫军走进大殿,他在原主面前站定。
原主头昏脑涨,有些神经质地抓着李无涯的衣袖,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国不能亡,百年基业不能毁在朕手里!”
李无涯任他拉着。
“不能让他们攻进来,朕不想死,国师、哥哥,你快想办法,快点想办法啊!”原主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他蹙眉咬牙,下定决心般对李无涯说,“朕、朕去守关,朕亲自率兵,总之不能让他们打进来!”
“陛下。”
李无涯逆光而立,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他忽然伸手把人搂住,用手扣住他的后脑,死死按进怀里:
“两个都不想要。”
怀里的人微微一愣:“什么?”
“陛下不是问臣,陛下和权力,臣会选哪个吗。”李无涯的声音极为温柔,仿佛在说缠绵婉转的情话,“怎么办,两个都不想要。”
刚说完,陛下的后颈忽然一烫,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飞溅了出来,浇在了脑后。
被亡国的恐惧支配着的原主这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刹那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齐齐涌入了耳中。
周围满是呼救声,原本还在高声阔论的众臣子此刻已经成了禁卫军的刀下亡魂,雕刻有双龙戏珠细纹的大柱也被鲜血染得殷红一片。
陛下低头去看,黏稠的红色液体正向他的脚边蜿蜒。
“你……你!”他猝然抬头,“战事在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战事?”李无涯的声音笑得有些颤抖,“北疆人一旦攻进皇城,这些人的下场还不是和现在一样的。再说,陛下不是知道自己和这些人的结局吗,还在白白操什么心?”
“……”原主浑身血液在一瞬间冻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臣很好奇,既然陛下清楚最后的结局,那东凌国破的真相陛下又知道多少?”
李无涯很平静地、诱导着他说出这个答案。
是个很浅显的答案,但他抗拒了很久,终于脱口而出:
“……是你。”
“陛下圣明。”
原主开始挣扎,罕见地反抗起李无涯。
李无涯收拢这个怀抱,直到将人死死地勒在怀里,不得动弹。
“我二十岁时第一次遇见你,将你从湖中救起,一直陪着你走到今天。君臣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做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无涯的神情比之前在床榻上的任何一次都要温柔:“是因为你好骗,蠢到相信那次落水是意外,蠢到任何时候都愿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我,甚至蠢到愿意将你的江山双手奉上。”
巨大的信息量搅得他脑中嗡嗡:“可朕没说让你毁了它!”
陛下想推开他,却始终无法挣脱。
他浑身颤抖,将李无涯的话从头到尾顺理了一遍,最后失魂落魄地问:“守好江山是假,下水救我是假,十数年的所有都是假的。那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除了逃走的,殿内众臣都已经被禁卫军斩杀。
金殿内血流漂橹,空荡荡的,死寂一般。
李无涯轻抚着他的发顶:“陛下是九五之尊,生来便坐享荣华富贵,但陛下知道臣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
李无涯的手如同毒蛇般游走在他的发顶,而后又猝然掐住了他的脖颈:“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东凌很快就会被北疆的铁蹄荡平,到那时候,臣儿时所有的不痛快都会随着北疆人带来的战火而消堙,这里会变成一片净土的。”
用极尽亲昵的姿势,说完了世间最残忍的话。
“权力和你,我都不在乎。我只想毁了这一切。”
“如果有必要,这其中也可以包括你。”
禁卫军已经将大殿包围了起来,秋末冬初,阳光开始变得稀薄而浅淡,整座皇城都透着一股颓死的气氛。
李无涯说完这些,身后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来者“噗通”一声跪在李无涯脚边:
“国师,押送罪臣萧域明前往刑场的路上,有、有人劫囚——”
李无涯眼神阴鸷,他沉了沉气,竟然笑了出声:“果然。”
“果然是装的。”
“国师,现在该如何是好?”
“追。”李无涯竭力隐忍着怒火,“追到后立刻杀了。”
*
长街上摩肩接踵,两边人潮如织,纷纷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在通往刑场的路上,囚车被生生劈成两半,铁链和手铐散落一地,押送的衙役们也狼狈地倒在地上,唯独不见囚犯的身影。
萧域明的身上简简单单披了件玄色大氅,纵马疾驰,在人群中劈开了一条路。
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不适的表现。
黑目深沉,沉稳得像是一汪湖:“不是让你——”
镜十在一旁截断他的话:“信条已经送达,人也安全护送到了酆门,我放心不下主子,所以才折返回来。”
萧域明言简意赅:“这里危险。”
的确危险,处处都是李无涯的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还要加上一个陛下。
金蝉脱壳,实属下策。
镜十警惕地往后看去:“主子,他们的人追上来了。”
萧域明早有预料:“无妨。”
果然话音刚落,两人身后出现一群死士,拦在了追兵跟前。
两人成功脱身,纵马向关外驰去。
“人怎么样?”
不消多想也知道主子问的是谁。
镜十如实禀报:“胸口那一箭的位置找得极好,没有伤及筋脉。假死药的药效已过,人已经醒转过来了。”
“汜丹那边如何。”
“南昭王收到信条后,今早已经赶到了酆门。”
初冬的风霜如刃,刮擦着萧域明硬朗的下颌,他逆着疾风北上,好像北方有什么在牵引着他。
“不惜代价,守好陛下。”镜十重复萧域明的命令,宽慰他,“我都和弟兄们交代过了,主子您大可放心。”
日夜兼程,风雨无阻。
萧域明抵达酆门时,正好是第二天的夜里。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主子,我们到了。”
夜色和角楼几乎融为一体,古朴深灰的关隘在茫茫野原里显得神秘而苍劲。
“诶,主子,角楼上站着那人是……”
寂静的夜里,风声不绝于耳。
烈马的嘶鸣声撕开夜色,马蹄卷起尘泥,朝着角楼狂奔而去。
高耸的角楼上施施然站着一个高挑劲瘦的身影,穿惯了明黄色的人偶尔换成淡青色,竟也清举落拓,风姿绰约。
顾屿桐显然也注意到了纵马的人。
阿黑刚从后厨出来,他将姜汤递给顾屿桐:“姜汤已经热了三回了。”
“嗯。”
“陛下您身上的伤才刚好,要不先回去休——”
这时,角楼下响起镜十清脆嘹亮的声音:“陛下,主子回来了!”
顾屿桐闻声望下去,猝不及防撞进了萧域明那双眼里,阔别已久,只消一个眼神,便能知悉对方心意。
萧域明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镜十,三步并两步上了角楼。
所有侍者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角楼,瞬间只剩下两人。
萧域明登上角楼,在三步开外的距离静看着他,目光隐忍:“怎么瘦了。”
“姜汤,再热就不好喝了。”顾屿桐把姜汤端给他。
“……”
萧域明跨步上前,解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顾屿桐身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人搂进怀里。
力道很大,让顾屿桐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掐着顾屿桐的腰,腾出手按住他的后颈,把他的唇往自己跟前送,而后咬住了顾屿桐泛凉的下唇。
姜汤撒了一地。
这个吻急躁、不安,和萧域明从前的风格截然不同,唯一不变的是动作间强有力的侵略性。
顾屿桐微扬下巴,乖顺地任由对方撬开唇齿,侵占着唇舌深处的每一寸角落。
最大程度地在萧域明面前袒露自己的所有,这样的姿态能快速让他平复下来。
他很懂得怎么安抚焦躁的萧域明。
像是给一只大型野兽顺毛。
啧啧水声盖过了两颗心脏蓬勃跳动的声音。
顾屿桐作势要推开他,挑眉笑道:“萧卿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亲错人了?”
留意到他眼尾的伤,萧域明眉头微蹙,用指腹擦拭过那道已经结痂的伤。
“怎么搞的?”
“怕你认错,担心计划失败,所以一头撞在禁卫军的剑上留的疤。”
萧域明揉搓着那道伤,从来都是冷如寒霜的目光难得地软了下去:
“你就一个,怎么会认错。”
他轻叹口气,又开始检查顾屿桐身上有没有别的伤。
手从脸颊下移到胸口,最后在羽箭扎进去的位置停下。
顾屿桐握住他的手:“早就不疼了,没事的。”
萧域明回握住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手怎么这么凉?”
“很久。”顾屿桐如实相告,“我等了你很久。”
顾屿桐就是这样的人,对你的好要真真切切地告诉你,生怕你少见到一份自己的心意。
从来不肯吃亏。
向来铁石心肠的人也意外地很吃他这套。
“是吗。”萧域明的声音也跟着暗哑下去,他把人扛了起来,扛在肩头,往厢房走去。
“做什么?”
“总不能让陛下白等,不是吗?”
厢房里燃着炭火,暖意横生。狭窄简略的床榻上躺着两个男人的身体。
这样的氛围却比两人之前呆过的任何一处环境都要让人心安。
两人久别重逢,呼吸和动作全都挤在这间狭小的厢房里,你贴着我我贴着你,很难没有想法。
“我的伤才刚好……”顾屿桐这时候知道卖可怜了,“还是你亲手伤的。”
萧域明在这方面的心肠再狠也不至于一上来就动粗。
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握住顾屿桐的踝骨:
“腿并好。”
“我不进去。”
第64章欲拒还迎有火自己灭,少折腾别人
“有火自己灭,少折腾别人。”
顾屿桐的右脚踩在萧域明的左肩,欲拒还迎地轻轻一踢。
被萧域明重新握住脚腕。
“催情散的解药还在我身上。”他的筹码有十足的份量,“陛下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没错。
顾屿桐确实还没吃过催情散的解药,上回在御花园吃下的只是假死药。
“整个计划里,我唯独反对这一环。”顾屿桐有理有据地说,“你分明可以把两种药一起给我,但偏偏只给一种,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你背后的意图。”
“臣知罪。”
“少装。”顾屿桐并不买账,“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
“你看,你自己不也知道我是哪样的人吗。”萧域明抓着顾屿桐的两条腿并在一起,高举过肩,“现下,解药就在我身上。你要哪个。”
屋里的炭火燃得很旺,两人都脱了外袍,身上只剩单薄的亵衣。
这番动作下,顾屿桐半个身子都被萧域明控制着。
萧域明跪在床榻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带着点似有若无笑,重复道:“陛下,臣和解药,你要哪个?”
顾屿桐双腿被钳,无奈只好起身,却被萧域明按了回去:“外头都是臣的人,陛下逃出去也得被抓起来送回臣的床上。”
喊着最规矩的称谓,内容却极尽狎昵。
顾屿桐认命般栽回床上,他身上枕着软垫,懒懒地朝萧域明勾勾手。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
但这一招对于萧域明来说,可谓是百试百灵。
萧域明甫一倾身而下,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唇。
虽说他的两条腿被萧域明紧抓着,但这个吻的角度却找得极好,浅尝辄止,一触即分。
“喂我解药,我就答应你的要求。”顾屿桐的嘴还停留在萧域明的唇边,说话时轻轻呵出的气尽数喷洒在他的脸上。
萧域明不做声,将解药拿出含在嘴里,把人彻底推倒在床上。
而后俯身咬住他的舌头。
将解药推送了进去。
顾屿桐眉梢微挑,服下解药,谁知吞咽的动静太大,刚一吞下,就感受到了对面亵衣下的异样。
“……你别得寸进尺。”
“陛下一言九鼎,该兑现承诺了。”
顾屿桐还没说话,就忽然感觉腰下被重力拍了拍。
“腿。”萧域明的亵衣系带已经散开,古铜色的肌肤裸露出来,他语气严厉,“并紧。”
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萧域明在这方面有着更为不良的嗜好:“你知道的,你来和我来是两回事。”
半阖的窗子卷进来一阵北风,吹在外露的肌肤上,寒意陡生。
“啧……知道了。”
好在萧域明也算是个守信的。
他单手圈住顾屿桐的两只脚腕,往上一抬,向前倾去。
腿。间肌。肤柔嫩,顾屿桐又是生得偏白的那一类人,白釉般的皮肤底色很快就被搓染出一大片绯红。
从顾屿桐的角度看过去,能将两人。的景致看个一清二楚。
两物叠在一起。
萧域明年纪比他小一点,不过浑身上下也只有年龄比他小了。
顾屿桐移开眼,用极为平静的神色掩盖着血液沸腾的现实。
“陛下怎么不看了。”
男人微哑的声音传来,呼吸声在说话间变得急促,“这是第一次见呢。”
顾屿桐被惹恼了,开口想骂却惊觉嗓音哑得不像话:“……赶紧的。”
萧域明眉宇低压,晦暗的视线扫过顾屿桐的腿缝,那里原本瓷白的皮肤又红又烫,每一次的研磨于他而言既是快慰,也是折磨。
察觉到萧域明逐渐阴翳的目光。
顾屿桐喝道:“你敢……!”
萧域明原形毕露,哂笑:“有何不敢。”
果然……果然就不该信他的话!
“主子,北疆有新情况。”外头忽然传来镜十的声音。
薄薄一片木门根本不隔音,再加上这床年久失修,随便一动便咯吱咯吱作响。
床板的声音传到外头,让镜十听见后,他开口问:“主子,若是您已经睡下了,那我便明早再来。”
顾屿桐不知想到什么,顽劣一笑:“战事紧急,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陛下的声音?”
顾屿桐在萧域明疑惑的眼神下,骤然夹紧双腿:“朕和萧大人都在,有何事你在外头说就是了。”
萧域明闷哼一声,猝不及防地中了他的套。
眼见镜十还在门外站着,只好粗声粗气地问:“……北疆、何事?”
顾屿桐半撑起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主动起来。
“哦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有些奇怪。”镜十公事公办地回禀道,“就在方才,北疆方向来了一波骑兵作势要攻城。”
在这方面,顾屿桐鲜少会主动。
而此时,他半躺在软垫上,用修长两腿研磨着萧域明。
“但就和之前一样,攻到一半便不战而退,假模假式,奇怪得很。”
萧域明薄唇紧抿,竭力忍耐着冲动。
顾屿桐嘴角噙一抹邪笑,变本加厉地用手覆上了他:“既然北疆宣战是李无涯在背后一手促成的,”
镜十认真思索着,久久不肯离去:“陛下言之有理,可镜十思来想去都猜不到李无涯这么做的目的,还请陛下赐教。”
“赐教容易。”顾屿桐舔了舔润亮的下唇,用口型对萧域明说:“让人听见成何体统,爱卿安静点。”
顾屿桐继续着手里和腿下的动作,分析道:“换位思考,如果你是李无涯,接下来你想怎么除掉你家主子?”
“这……镜十不知。”这个问题对于镜十来说,不是很好回答。
“如果是朕,朕会吧通敌叛国的罪名安在他身上。”
弑君、出逃、通敌三桩罪名,每一桩都是死罪。这样做既能拉整个东凌下水,又能顺手除了萧域明,简直一举两得。
镜十虚心求教:“可栽赃陷害一事和北疆的异动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屿桐沉浸挑逗人的乐趣中,有些上头:“你听朕给你分析,首先——”
“就到这里。”
萧域明沉声止住两人的交流。
“主子,您的声音怎么了?”
“你回去。”
“是。”镜十向来听萧域明的吩咐,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立刻退下了。
萧域明的眸中翻涌着危险的墨色:“玩得开心吗。”
顾屿桐意犹未尽:“勉勉强强,爱卿忍不住出声那才好玩呢。”
萧域明的那点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原本想体谅人的想法也烟消云散。他不顾顾屿桐的阻挠,攥紧他的两只脚腕,加重了腰下的力道。
顾屿桐玩过了火。
“……萧域明你、你当真要弑君吗?!”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萧域明眉目硬朗英俊,说这话时嘴角微微勾起。
顾屿桐被掇弄得出了身汗,刚想问他怎么还不好,萧域明便一个俯身,将他按进床褥里。数十秒后,顾屿桐瞳孔涣散地盯着他,来不及闪躲。
萧域明用手去擦,却看见顾屿桐探出舌尖,将嘴角溅到的舔了个干净。
“吐出来。”
顾屿桐直勾勾盯着他,喉头一滚。笑了笑。
萧域明彻底被他撩起了火,刚要一不做二不休,门外又响了敲门声。
“六弟,哥给你煮了点糯米丸子。你出来吃点。”
萧域明连番两次被打扰,脸色已经很难看:“让他滚。”
“皇兄,朕刚好饿了。”顾屿桐如获大赦,哼哧哼哧起来穿好衣服,给顾云修开了门。
顾云修一进屋便将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萧域明,警惕、狐疑,还带有一丝敌意。
顾屿桐见他两手空空,便问:“糯米丸子呢?”
顾云修负手而立,抬头看别处:“哦,忘带了,下次煮给陛下吃。”
顾屿桐:……
萧域明:……
最终只得作罢。
夜色渐浓,三人挑灯登上谯楼。
雄关锁钥,酆门以南是高山深谷,往北是草原大漠。
顾云修问:“所以这一切都是你们提前计划好的?”
“没错。”衣料摩擦让本就发红的腿根更加难受,顾屿桐干脆停下来,“算是勉强蒙混过来了。”
当初药王谷的谷主就曾告诫过萧域明,要警惕身边有和他一样的人。这话并不难解,再加上系统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过顾屿桐,世界线已经崩坏,万事皆有可能。
——意味着,可能还有谁也从上一世穿了回来。
这个猜想在镜十直言在御花园眼花看见了另一个陛下时得到了印证。
如若真是原来的陛下回来了,李无涯势必会借助这一点将两人一网打尽。
顾屿桐便提出假死,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瞒天过海,金蝉脱壳。
虽然过程憋屈还很考验演技,但好在效果不差。
“不过朕很好奇围猎开始前的那晚,李无涯召你去都说了什么?” 顾屿桐联想到竹林那日萧域明的眼神,莫名觉得背后发寒,“还是说你看见什么了?”
萧域明也不多说:“想知道?”
顾云修就看不惯萧域明这副故弄玄虚的模样:“陛下问什么你答什么,卖什么关子。”
萧域明闻言,揽过顾屿桐的肩,俯身耳语。
顾屿桐闻言瞪大眼:“当真?”
“不仅如此,”萧域明贴近他的耳朵,“……”
顾屿桐来了兴致:“若真是朕,爱卿该当如何?”
萧域明默了一瞬,倾身附耳把话告诉了他。
“……?!”顾屿桐的脸色由红转青,心有余悸地捂住前后,勉强稳住心神,干笑了两声。
“……”
顾云修打断两人,“我快马加鞭从汜丹赶来这里,不是来看你们俩咬耳朵的。接下来怎么办?”
如今两人身上的毒也都已经解了,只剩下眼前的困境。
站在酆门最高的谯楼上往北瞭望,苍茫一片,尸骸遍野,北疆人锈迹斑斑的兵戈散落一地。
萧域明:“小兵小卒,不足为惧。”
他豢养的死士数量庞大,酆门关几乎全是他的人,除了李无涯整日忌惮的那五万骑兵,还有不胜数的步兵、水兵、弓弩兵等等。
“你究竟背着朕偷养了多少兵……”
萧域明谦虚道:“攻下一个北疆不在话下。”
“北疆不过就是个蛮荒之地,如此弱国竟养出这么多刁民,真叫人大开眼界。本王瞧他们如此不知死活,宣战正好,一举歼灭就是。”
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顾云修蹙眉看他:“这儿楼高风大,你又有腿伤,怎么上来了?”
沈沨健步如飞,轻嗤:“这不是早就好了吗。”
这是萧域明第一次见到沈沨。
他想起来那天前来求药的顾云修,向来以高位者自居的人竟然肯放低身段,好声好气地来他府里讨药。
原来就是为了这人。
沈沨的骨子里还是那个乖戾张扬的三殿下,不屑道:“本王就是看不惯这些乱跳的臭虫,怎么,你们怕了?”
顾云修沉着眉叫住他。
“……”沈沨噤声了三秒,随后又忍不住开口,“若是你们有难处,或是手头紧,大可同本王说,打架这事儿本王有钱有闲,随叫随到的。”
顾屿桐礼貌地推辞了几番,随后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三殿下阔气。”
“陛下太客气了,本王还略懂些折磨人的法子,若是军中有叛徒可以——”沈沨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云修扛了起来,“大庭广众的顾云修你发什么疯?”
顾云修面色有些难看,他匆匆辞别两人:“我们先走了。”
月明星稀,高耸的谯楼又只剩下了顾屿桐和萧域明两人。
两人安静地待了会儿。
忽然,萧域明说:“这仗可以不打,你若是想走,我们便离开这里。”
顾屿桐便问:“什么都扔下不管了?”
“嗯。”
“皇城里已经有一个亡国之君了,你可以只做你自己。”
顾屿桐眸光一动,对于这样的提议他承认自己确实很心动。
这时,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宿主,‘扳倒李无涯’的主线任务尚未完成,不允许半路跑路哦~】
【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想跑你管得了吗?】
系统习惯了宿主的桀骜,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可是宿主您的奖励不想要了吗?我猜您也很想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吧,如果不完成任务,哪来的奖励,没有奖励,哪来的相守一生?】
【……好像也有道理。】
萧域明的声音被夜色浸染得低沉好听:“你若想留下,我便反了他们。”
顾屿桐笑笑,不置可否。
后半夜,在离开和留下之间,顾屿桐犹豫了许久。
当然这样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
有位来自皇城的不速之客的出现打断了顾屿桐的一切考量和思虑,将事情的进程往前推了一大步。
于是抉择便这样做出来了。
在和萧域明回厢房的路上,城下传来萧萧马鸣。
来者衣衫带血,一骑绝尘,甫一抵达酆门便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待两人上前查看,揭开那人的面纱,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原主的脸上满是割伤,接近毁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面容。
他虚弱地嗤了声:
“少他妈可怜朕,朕自己动手划的。”
“朕有笔买卖,做不做?”
第65章那便反要回去。得杀了李无涯。……
还没等原主说出第三句话,萧域明便将顾屿桐护在身后,旋即拔刀相向。
萧域明垂眸,冷眼看他:“新花样?”
原主仰面躺在沙地里,剑刃在脖颈擦出一条血印。他身上的致命伤应该不少,不然反应不会这么迟钝。
“朕和他说话,轮得着你个罪臣插嘴?”原主做了两辈子皇帝,除了在李无涯面前,他从来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顾屿桐拨开萧域明的剑,蹲下,手中匕首抵在他的脖颈间:
“洗耳恭听。”
“这皇帝给你当,你帮朕保下东凌江山,怎么样?”这话说得轻飘飘,像是玩闹间将手边物信手相让,可细听能听见话里的细颤,“反正是同一张脸,只要国还在,谁坐哪个位置不是坐?”
他是个昏君没错,但他不想做亡国之君。
如果有法子既能保东凌无恙,又能把面前两人害死,他自然会选择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
如果没有,那便退而求其次。
他的确昏庸,但决不是什么拖泥带水之人。
“朕是个昏君,也确实还想杀你们泄愤。”原主丝毫不收敛自己的獠牙,开始道德绑架,“但偌大一个东凌,这么多臣民总归和你俩没仇吧,就当是为了他们。”
他只惦记着百年基业不能毁于他手,但却忽略了眼前的萧域明同样不是什么以苍生为重的好心人。
萧域明破天荒地笑出声:“你的臣民,与我们何干。”
“朕顶着这张脸逃出来,跑来酆门,这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原主转而握住顾屿桐的手腕,“你没有理由拒绝朕。”
顾屿桐明白他的意思。
原主从皇城逃出,转而投奔酆门,而酆门是萧域明的地盘,这个举动可以有很多种说法,只要他们想,萧域明的弑君之罪便能凭此洗脱。
甚至能倒打李无涯一耙。
原主回光返照的时间已经接近尾声,话音急促:“你们可以将竹林一事归咎到李无涯身上,说这一切都是他在做局陷害,萧域明当日举动完全是逼不得已。”
顾屿桐蹙眉:“洗罪容易,但你以为这个皇帝人人都想当吗?”
原主轻哂着摇头,从怀里摸出兵符,递给他:
“……两个蠢货,还以为朕是在同你们商量吗?”
“你不愿代替朕,那朕死在酆门,你的萧大人可就真背上弑君的名声了。你没得选。”
顾屿桐终于反应过来,这人威逼也好利诱也好,留给他接下来的选择只有一个。
——顶着这张脸来到酆门,又将虎符交给他,不惜命绝于此也要偷天换日,他已经把顾屿桐所有的后路都堵死了。
这个皇帝顾屿桐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顾屿桐几乎是很迅速地就做好了决策,收回匕首,把人拽起来:
“想死可以,但至少现在不行。”
“成天情情爱爱的恶心不恶心。”原主猜到他们的意图,语气嫌恶又隐含悲凉,“李无涯不会因为朕在你们手里,就对你们手下留情的。朕从来就不是他的软肋。”
他撩开袖袍,小臂上全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急于印证似的,却蓦地笑了起来:“不信你们看。”
他的眼神很难形容,有将死之人的平静,也包含着另外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于是他看向顾屿桐的脸,又转而去看萧域明。
想起那天晚上去萧府偷解药时,他突发奇想问为什么没有桂花酥,那时候萧域明早就看透了他的身份,不愿同他多说话,只是应付式地解释道陛下过敏,不宜多食。
“其实朕也不爱吃桂花酥……”
说完,便要去夺顾屿桐手里的匕首。
顾屿桐反应敏捷,顺势一拽他的手腕,原主重新跌回地面,顾屿桐趁机从后反剪住他的两手:“少寻死觅活的,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萧域明心领神会,朝身边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原主很快被抬到了一间小厢房,镜十在为他施针,萧域明的原话是“就算只剩半口气了也得吊着他这条命”。
厢房外。
阿黑始终抿唇不语。
顾屿桐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想起来他曾经说过的话,便逗他:“不是说怎么都不会认错陛下这张脸吗,现在呢?”
阿黑脑子轴,又想起秋猎那日在营帐里顾屿桐对他的处处维护,便依循内心如实说:
“按规矩,我应该立刻将您拿下,可按良心,我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背弃您的。”
“新君登基时起,我便被调到了陛下身边做贴身侍卫,但真算起来,我跟着您的时间比跟着陛下的时间还长。”
“虽然我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是您还是他,我都会拼死保护的。”
他坚定内心,又看了眼顾屿桐:“尤其是您。”
顾屿桐正想笑他肉麻,房内传来镜十的声音。
镜十扎完最后一针,已经是满头大汗,末了,他对萧域明摇了摇头。
萧域明:“能拖多久是多久,留着他有用。”
镜十很少会对萧域明的命令表现出为难的神色:“主子,狗皇帝身上多处淤血挫伤,筋骨也断得差不多了,能从皇城一路骑行到酆门已经是奇迹,强行续命也续不了多久。”
“身上的伤由来已久,本就不指望能再治好,所以从宫里禁卫军的手里逃出来的那一刻朕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原主刚想抬脚踹人却发现没有力气,他声音虚虚:“还有,谁他妈准你叫朕狗皇帝了……”
萧域明并不手软:“不管用什么手段,留口气就好。”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这个小插曲闹得并不大,至少顾云修和沈沨还没察觉。
在原主口中,顾屿桐得知了李无涯通敌叛国的原因——纯粹是想报复东凌的臣民。
而北疆数国的部队在不久前已经潜入东凌国,攻打酆门的小部分兵马不过只是障眼法罢了。
镜十大悟:“难怪我说这些北疆人怎么打一阵歇一阵的,原来是做样子给我们看的。”
顾屿桐对萧域明说:“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样,我们又得回一趟京城。”
萧域明很郑重地告诉他:“我的名誉不重要,弑君也好,叛国也罢,只要你不想回去,我们便离开这里。”
顾屿桐淡然地摇摇头:“要回去。得杀了李无涯。”
“那便反。”
萧域明的回答并无犹豫,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
原主的脸已经毁了,从此,天底下只有一个陛下。
这件事情知情的并不多,知道的也都是萧域明手底下的人,没有后患。
为了防止北疆偷袭,萧域明在离开酆门前留下了部分人手,而沈沨担心兵马不够,于是折返回汜丹,准备向汜丹王借兵。
顾云修则留下来守城。
两天后,一切准备就绪,顾屿桐和萧域明启程回京师。
顾云修和二人分别时,给了顾屿桐一块长命锁:“带着吧,保平安的。”
顾屿桐没有去拿,而是让一旁带着面纱的原主去接。顾云修把长命锁亲自交给了原主,转身离开时,又回头看了眼他。
“他是?”
不等顾屿桐回答,原主抢先一步开口:“新来的,面生正常。”
顾云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移开了:“此行凶险,多加小心。”
“嗯。”
回程路上,萧域明驭马,而顾屿桐和原主同乘一座轿辇。
镜十还在给原主把脉,脸色不是很好。
这位两世君王靠着窗户,捻起帘子往外看了眼,彼时,军队和车马正行至一座石桥上。
桥下是汹涌的湖水。
原主手里还捏着顾云修给他的长命锁,兀自开口:“算你沾了我的光,我的大哥对我可好了。天底下,会盼我好的只有他。”
任何人被偏爱时都显得幼稚而天真。
万人之上的陛下可能也一样,说话间连称呼也变成了象征个人身份的“我”,而不是一国之君的“朕”。
镜十把完脉后给了顾屿桐一个眼神,摇摇头。
这时,车队前方响起了一声怒吼:
“有埋伏,对方要炸桥!”
原主并不意外:“是李无涯的人。”
车队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一路颠簸中,顾屿桐掀帘查看外头的情况。
原主气血亏损严重,每多撑一秒与他而言都是凌迟:“看你们造化了。”
所幸发现得及时,队伍在萧域明的带领下很快冲出了石桥。
“朕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吊着朕的这口气不就是为了掣肘李无涯吗。”原主看着窗外急速推移的景色,“不想东凌国破是一回事,可成为你们的人质就是另一回事了。”
“朕被人利用了一辈子,总不能临到末了连死都不能自己做主吧。”
说完,他眸心一沉。
顾屿桐瞬间反应了过来,倾身去拉他。
没能拉住。
原主从狭小的车窗外跳了出去,毫不犹豫,干脆果断。
与此同时,天地间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火硝味瞬间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朝着石桥下逃,只有他一个人往反方向跑。
石桥下方铺了火药。
这是李无涯的人动的手脚,企图在途中用火药炸死两人。
只不过上天护佑,两人侥幸逃过一劫。
只有一个出挑的、逆行的身影吸引了李无涯的注意。
不远处的山腰上,李无涯稍稍往前站了一步。
他的暗卫上前禀告:“国师,被他们跑了。”
“底下那是何人?”
“那人带着面纱,看不清脸。”
石桥禁不住火药的威力,逐渐坍塌,断裂的石砖坠入底下汹涌的湖水中。
记忆猛然间被拽回二十岁的那个午后,落水的太子殿下不会游泳,在湖面上扑腾着水花。
岸上只有一个人。
他浑身都是刚刚被街边的恶棍殴打过的伤痕,抱臂而立,对水里那人笑道:“叫句好听的,我就救你上来。”
太子殿下被水呛得很狼狈,胡乱喊着:“哥……哥哥,救我。”
“国师,接下来做什么?”属下的声音把思绪拽回现实。
石桥已经全面坍塌,桥面上的那人不见踪影。
一切又重新回归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翻涌着的湖面,和贯穿耳膜的嗡鸣声。
罕见地,李无涯失神了片刻。
“别…别炸了。”
第66章疯魔陛下,不认得我了吗?
这一声太轻飘,以至于这名暗卫没能听清,于是复而问:“国师,您方才说什么?”
李无涯没有继续发布施令,也没有派人去追萧域明,而是问他:“陛下何在?”
“陛下?陛下不是已经逃出宫了吗。”这名暗卫显得很困惑,“五天前您曾传令,说如若是陛下要出逃,那便放他出宫,不必多加阻拦。”
国之将破,他一个亡国之君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逃出宫也许会比待在宫里好。
但其实李无涯一开始并不打算放他走,不管是活人也好傀儡也罢,只要陪在自己身边,今后的无数个长夜总不至于太过孤寂。
但他最近睡得很不好,梦魇时总会有一阵很强烈的濒死感,彻底昏头时也会奋起反抗,只是每每这时,他总会醒过来,然而一醒转便能看见自己掐在陛下脖子上的手。
“李……李无涯,你是不是疯了……”原主力气没有他大,只能徒劳地去拽李无涯的手。
他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发现陛下的身上莫名其妙多出很多伤。
于是在一个很普通很寻常的夜里,李无涯解开镣铐,破天荒地给他擦拭干净身体,暗地里遣散了他身边所有的禁卫军。
在李无涯三十年的人生里,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信任别人。
但就是这一次的信任,虎符被带走,多年的亡国计划也差点毁在他手里。
站在山腰上俯视,空中弥漫着的白烟已经散尽。
李无涯凶恶地拽着那名暗卫的衣领,指着那座断桥:“让这群废物别炸了,桥上还有人没看见吗?!”
暗卫惊恐地看了眼早就被炸断的石桥:“国、国师,桥上没人。”
“你的意思是我疯了?”李无涯把人踹开,转身对身后的禁卫军下令,“把桥上的那个人抓回来。要活的,快去!”
所有人都惊惧地看向那座石桥,那里空无一人,但又都不敢顶撞李无涯,只好战战兢兢地下山去断桥上捞人。
他眼珠布满血丝,整个人不复往日的温润,显得整个人有些疯魔,就连刚刚才问过的问题又拎出来重问一遍:“陛下呢,我问你陛下呢?”
方才被踹倒在地的暗卫吃痛地爬起来:“国师息怒!”
“三日之内把人找到带回宫!”
“国师大人!”暗卫跪地,就差没叩首了,“如今您大计未成,萧党也还未除尽,现在不是糊涂的时候——”
李无涯只觉头重脚轻,一时间竟没能听清楚他嘴里说的什么。
“国师大人……?”
不知道这个称呼又是哪里刺激到了李无涯。
“你叫我什么。”李无涯的神志濒临崩溃,上前一步,死死掐住暗卫的脖子,“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怎么不叫我哥了?”
下山找人的禁卫军已经返回,他们一赶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暗卫的脸憋得青紫,一双手正紧扼着他的脖子,李无涯眼神森冷,杀意横生,丝毫没有罢手的打算。
“叮啷——”
一阵风过。
一声铃铛的脆响打断了他,李无涯终于松开手,怔怔地看向说话人手中的那物。
“国师,没发现人……只找到这个……”
*
国都内的情况远比顾屿桐和萧域明二人想象中还要严重。
东凌国都满目疮痍,所过之处断壁残垣,战火纷纷。
行过石桥后,顾屿桐后半程改为骑马。他和萧域明并列骑行,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兵马。
顾屿桐眉头没有松泛过:“没拦住,死了。”
萧域明沉稳应道:“意料之中。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刚一踏进皇城,道旁零零散散的人群便惊慌起来,都以为这是北疆人的队伍,吓得抱头逃窜。
残败的旌旗下冲出一个小孩儿,年岁不大,四五岁的模样。
慌忙奔逃中,他跌倒在顾屿桐的脚边。
不多时,一个妇女冲出来抱住她的孩子,哀戚地跪了下来:“大人行行好,小孩子不懂事,您要抓就抓我,放过我的孩子吧!”
顾屿桐下马,将妇人扶起:“起来说话。”
“你们不是北疆……”妇人泪眼模糊,看着身后的东凌旗帜,又仔细打量了番顾屿桐身上黑金色龙袍后,这才抓着他的袖子噗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陛下,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萧域明看了眼那位妇人搭在顾屿桐小臂上的手,面色不悦地走过去,将人扶起、拉开:“有话好好说。”
“事情是这样的。”妇人擦干眼泪,“前不久,皇城内不知为何涌出了一大批北疆人,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仅仅三天便攻入宫中,国师不作为,陛下也不见踪影,苦的只有我们百姓……”
“北疆人现下就在宫中?”
妇人抱着孩子,点头:“是。”
顾屿桐和萧域明两两对视一眼,随后不再停留,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萧域明眉骨低压,警惕十足:“北疆人不足为惧,只是要小心李无涯。他炸桥未成,势必会在其他地方使手腕。”
顾屿桐:“你带人从正门走,我走侧门。兵分两路。”
萧域明作战经验丰富,很果断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行,这次一起。”
原本以为的血战并未如期来临。
军队行至宫门外,却发现偌大的宫门无人把守,安静得有些异常。
“怎么回事?”
萧域明眯眼:“跟紧我,不要离队。”
大部队继续向前行进,途径御花园时,忽然扑面而来一股异香。
“是北疆的蛊香。”萧域明还没来得及提醒众人,便看见身后已经倒下了一大片。
顾屿桐掩着口鼻,大声喝道:“小心——”
萧域明转身去看,空中密密麻麻全是羽箭,正朝着这边飞来!
他吼道:“原路返回!”
金属的箭头和铜铁的盾牌相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蛊香和羽箭的侵袭下,原本齐整的队伍变得零零散散,失去秩序。
马匹纷纷受惊,开始仓皇逃窜。
萧域明驭马跟在顾屿桐身后,空气中的蛊香逐渐浓烈起来,顾屿桐稍不留神,从马背上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