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是她根据面对林祖明时,自己所呈现的状态做出的一种猜测。
康秉钦显然很有兴趣:“接着说。”
许佛纶说:“三年前我们在奉天遇到一个白俄女催眠师,她所制造的巫术场面,和我今天感受到的很相似,加上之前小七给我看过关于催眠的医学刊物,有七八分把握。”
她想了想,又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诞,林祖明在东京学的是农学专业,跟催眠搭不上边,但是他今天的行为和言谈,如果用上催眠会如虎添翼。”
他不置可否,只说:“我知道了。”
许佛纶点头:“好,那你休息一会,我去外面看看卫兵什么时候撤走,你这个病可得富贵着养,这地方电闪雷鸣是不行的。”
她说笑着,起身,顺便从包里摸出小镜子整理仪容。
这是她见人前的习惯。
镜子里,早有只手伸到她的颈下,将赤金的领针整了整,镶了宝石的孔雀尾巴,在康秉钦的指间流光溢彩。
她的目光落下。
他也收回了手:“出去透气。”
走廊上并没有其他人,两个人一前一后,气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安静里的尴尬很快被温情取代,他停下来等着她跟上。
许佛纶走近,唇角染上笑意:“是我走得慢了。”
嘴里说着抱歉的话,步子还是缓缓的,地毯上被她的高跟鞋跟敲出一行细细的印子,圆圆的点,很快就消失了。
他低着头看她。
目光里的深情,沉重到让她招架不住,步子再小,还是要挪到他身边去的。
他握住她的手,又很快放开。
两颗糖果,都被白色的糖纸包着,一颗奶油太妃糖,一颗柠檬沙心糖,并排躺在她的手心里。
她看了很久,听到耳边戏谑的笑声:“还舍不得吃?”
当年在辽西土匪的寨子里,她洗漱干净被送进康秉钦的军帐,里面没有人,所以她脱光了衣服爬到他的行军床上,等着他来睡她。
后来他确实回来了。
但是没有如她所想,他只是挑了件水绿的棉布袍子给她穿上,再给她一块巧克力,告诉她这是糖,像她这样大的女孩子应该读着书吃着糖果长大。
她舍不得吃,捂在胸口,连睡觉的时候都紧紧地抓着巧克力。
那年她十四岁。
第一次知道世上有种糖叫巧克力,跟雪一样,捂得太热,是会化的。
“你说,”
她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糖果的味道让她的笑容看起来很甜,“七年,留着我完完整整的身子,你亏不亏,嗯?”
他还是低着头,看她,只是笑一笑。
复杂的情绪里带着小心和痛苦。
被她察觉了。
许佛纶说:“林祖晋那天晚上并没把我怎么样,他是扒光了我的衣裳,但我浑身被狗咬的血肉模糊,他想下手也没处下,何况他眼睛都要被打瞎了……”
他把她抱进怀里。
她的话,就这么说不完了。
只是把他耿耿于怀的事,解决了一件。
她快要被勒的喘不过气来,拍拍他的肩:“我说的是真的,要不,你试试?”
轻佻的话,确是坦然的语气,一句戏言,当了真,就败下阵。
康秉钦放开她,面上的表情很平静:“走吧。”
许佛纶吃完了两颗糖,外面的守卫开始陆陆续续地撤离。
林祖晋亲自来赔不是:“秉钦兄,实在不好意思,为了搜查暴徒,委屈了你这么长时间,抱歉抱歉!”
康秉钦披着西装外套叼根烟,眼风一扫,轻蔑嘲笑,全是桀骜浪荡的劲儿,睥睨众生。
林祖晋咬牙,还得陪着笑脸:“对不起,秉钦兄,是我的罪过!”
康秉钦靠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曲着腿一摇一晃,散漫的很,却有着强大的压迫力,周围站着的随从开始忐忑不安。
“林参谋长,还过老黄历?”
他开了口,刀刃出鞘。
林祖晋敬礼:“对不起,康督办,卑职越权,请督办责罚!”
康秉钦哂笑,低头点烟。
背后却游过来一双手,将他的雪茄顺进了掌心里。
许佛纶抱着他的肩头软语娇声:“督办,医生说了您被暴徒投毒,九死一生,应该好好养身体,戒烟戒酒也要戒色呐!”
“别胡闹!”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腕。
小小的身体在抖,最终见了面,还是恐惧,克制不住。
她替他唱完这出戏,也是利用他帮助自己。
“胡闹的是林参谋长才对。”
许佛纶回握住他的手,娇滴滴的,“您明明是津榆的督办,却得受制于人,这半天得耽误多少公务,明白的人理解您爱护下属,不明白还以为林参谋长……”
警告过了,话再说满,被有心的人了传到北平,又是无尽的麻烦,也白白糟蹋康秉钦陪着唱的这出好戏。
林祖晋敛声屏气,垂头听训。
康秉钦起身:“林参谋长手足情深,我理解。”
他理解,不代表别人也领会,往后该怎么解释,那是林祖晋的困局。
林祖晋千恩万谢,恭敬地护送他上车。
林祖明从身后走上前:“大哥!”
“都看见了?”
林祖明笑着点头:“都看见了,一个唱白脸的男人和一个唱红脸的女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