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2)

风时的视线亦跟着他转向床上的神盾碎片,“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说,这块碎片该怎么办。”

阿莫斯向神盾的碎片走去,眼眶里有晶莹在闪烁。他缓慢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它,但在真正触及之前,却又将手收了回来。

“它好像已经作出了选择。”

“虽然不是很情愿,”风时摊了摊手,“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这一点。”

阿莫斯说实话并没有看出来这一点。甚至与之相反,神盾的碎片它很高兴。他能够感觉得到。过往他还从未从它那里接受过如此明晰的情绪。

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莱蒙德家如今也已没有保管这件神之遗物的条件了,先生阁下,”凝伫了片刻过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回身来,“既然它选择了您……那么,您就请把它给带走吧。”

银发的精灵向他伸出了手。

阿莫斯迟疑了一下,与他相握。

“谢谢,阿莫斯,”风时说道,“谢谢你们替我保管了它这么多年。”

神官的动作猛然僵住。

而风时的动作也跟着僵住。

——这不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还好某个精灵一直站在一旁,并对他的导师那过于优秀的情商有着相当的预期,见状反应急速地开口救场:“抱歉,阿莫斯先生,我家先生他……有的时候说话会有些欠考虑!他没有想要冒犯的意思,只是在真诚地向您表达谢意。”

真诚地……表达谢意。

黑袍的神官突然笑出来。

先是被要求放弃了信仰,接着送出了家族保管数千年的神明遗物,最后又听到这样的话。

可他依旧笑出来,用一种豪气干云的武者的狂放,笑声传出帐篷,荡在山谷之中。

“应该的,风时先生阁下。”

黑色的长袍拂动,神官躬身行下了一礼。

“那边还有很多事情在等待处理……两位,我就先离开了。”

说完转身向外,拂动的门帘隐没了他黑色的袍角。

帐篷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风时从床上拿起了战神之盾的碎片。

“你现在是我的了,”他说,“虽说本来就该是——所以,接下来要准备当剑了。”

神盾碎片立刻不再高兴。

渊微的光华也完全消失了。

“……”艾尔文斯的目光在黯淡的盾面上停留了片刻,如果是平时他一定要吐槽。但是现在他没有这份心情,“我没有看懂,先生。”

“什么不懂啊?”风时转过头来。

“阿莫斯先生与您,说的那些话,您让他放弃战争之神的信仰……”艾尔文斯说道,“还有您所说的,凡人,背弃了神明。”

风时指尖轻轻点在唇瓣,沉吟他应该给出怎样的回答。

但在他完成思考之前,精灵的双肩便剧烈颤抖起来,“背弃”两字勾起了他胸中暂时压下的伤痛。

风时微愕了一下,打开了双臂。

“先生!”

金色的长发扬起,精灵扑进了他的怀中。

风时接住他,向后退到了床上,胸前传来温热,是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

“艾文,”他轻抚他的后背,“艾文。”

艾尔文斯感到他的声带就像是生了锈一样的滞涩,他艰难地开口:“杰弗里走了。”

他的导师抚摩他后背的动作猛地凝住。

他用变了腔调的声音续道:“因为我们救下的那些暴民!”

风时沉默了片刻。

“他作出的选择。”他轻轻地说。

“选择?”艾尔文斯发现他又不懂了,于是缓缓抬起头来,“先生您是指……?”

“中心区,最后一道屏障,有用来维持屏障的调度塔,”风时说道,“敌人在持续攻击,而超凡者们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离开,其二是守塔;离开的话可以全身而退,守塔的话,则可以让更多的民众得以逃进屏障之中。”

他用手拢过精灵的长发,“杰弗里选择守塔。哪怕他的双腿已经断了。他告诉我,只要能多守住一刻,就有多一些民众得以逃生。那时我曾问他,你确定这是好事吗,杰弗里?”

他摇了摇头,“现在,你看到了结果。”

艾尔文斯双拳紧握,以至掌心都被指甲刺出鲜血。

“他该离开的,”他大喊道,“他该离开的!”

然后猛然间想起了些什么似的,狠狠地把头转到了一旁去,“这又怎么能怪杰弗里——这一切都要怪我!!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下来,从那时就该带着大家一起走……”

风时沉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你走的话就能改变这一切吗,艾文?”

艾尔文斯急促呼吸。

他记起阿莫斯曾经和他说,他们会伪装他依然留在自治领的假象,尝试骗过敌人来争取时间转移民众。

所以说这其实也并不能怪他吗?——不,“我当时被带到了战争神殿!我明明可以假说我领到了战争之神的神谕,然后告诉大家必须立刻离开……”

战争之神的神谕。

风时的唇角一点一点向上,淡淡的笑容无奈而又哀伤。

金发的精灵抬起了手,一点一点摩绘他的笑容。

“所以,这都怪我,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先生您在此之前,几次三番地催我走……”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导师的眼睛,“先生,您当时之前之所以让我走,就是因为预知到了后续的这一切吗?”

“没有,艾文,”风时慢慢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有预知到的话,我会和你说。”

“那我也应该听您的话!您是没有预知到具体,但是您也隐约有所感觉……您还告诉我您有所感觉!”

艾尔文斯同样笑起来,笑声带着失真的疯狂,被神官用神术平定下来的魔力又一次纷涌,淡金色的长发扬起在空中飘舞,“我为什么不听您的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怪我……”

“艾文。”比神官还要更加宁和,以至于竟带着一种玄秘的空灵的力量让他的魔力快速平静下去,“这不怪你。要怪的话,也应该怪某个明明该知道的都知道,但却依旧保持沉默的家伙。”

艾尔文斯怔住,不明白他所指。然后便看见他的导师侧转过身,提起了躺在一边的神盾碎片。

“战神之盾?!”

记忆的画面飞快转过。艾尔文斯回想起当时的神盾碎片缄默如一块死物,便如现在那样。就连光辉也是一样的黯淡。

“难道它……!”

神盾碎片的表面没有浮现出文字来为自己辩解。它微微震颤。从心灵的层面上,能够感受到那深沉的悲伤。

“它为什么不——”

“因为它也不确定会是这样的结局,”风时说道,“只是从可循的先例中,知悉存在如此结局的可能性。”

艾尔文斯缓缓咀嚼着这个词汇,“可能性……”

“守护之盾总是倾向于守护,但战争是残酷的,艾文。很多时候必须作出取舍。你现在已经知道你们救下的是一些怎样的人,为了拯救他们而付出的代价,除了莱蒙德与其它超凡势力无数强者的生命,更有莱蒙德作为训练基地原本职能遭到削弱,使得很多适龄武者无法获得良好教育成为反抗者阵营新鲜血液补充的深远影响。不必要的甚至是愚蠢的仁慈,让这场战争的胜利距离我们更加遥远了。”

风时说道,“所以我觉得……确实应该把它改铸成一柄剑了。”

听到他的话,神盾碎片的光华比刚刚的黯淡还要更加黯淡。它不再像是一块由光凝成的晶体,而成了一块沉寂的白铁。

“先生,”艾尔文斯失声说,“它很难过。”

“它知道先例。”风时冷淡地说。

“什么先例,先生?”艾尔文斯说道,再一次提起,“您刚刚所说的,凡人,背弃神明……战争之神他之所以死去,原因是不是并不止乌斯卡人?您之所以让神官先生放弃他的信仰,也和这些有关,对吗?”

风时指尖轻轻压上他的唇瓣,这是一个噤声的手势,“先例很多。”他说。

“先例……很多……”

艾尔文斯缓缓重复他这句话。

然后用力扣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腕向下压,将他噤声的手势给破坏掉。

“先生——您在包括在里面,对不对?”

“很多事情我暂时不能和你说,艾文,”风时轻轻摇了摇头,“这会造成非常可怕且无可挽回的后果。”

精灵倾身向前,看着他的眼睛。

“先生,您想起来了吗?您所经历的不幸,您所忘掉的那些事情……现在,您终于想起来了吗?”

暗银色的眼睫微微翕动,紫罗兰色的双眸垂敛向下。

“没有,”风时说道,“只是记起了其中的一部分。”

他把头转到了一旁,已经不打算把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

然而他的精灵却是猛地将他拥入了怀中。

他被箍得很紧很紧。紧到他都要怀疑他要把他揉进他的身体。微凉的发丝擦过他的面颊。艾尔文斯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膀。

他再一次感受到温热的湿润。

湿润不断地在往下浸,以至于他竟能够清晰感觉到衣物面料的垂坠感。比刚刚还要更加痛苦,年轻的精灵哭得哽咽难抬,哭得完全失语,全身都在战栗。

这次是为了他……这里面当然也加诸了自己的悲伤,但更多的,是因为他。

风时用手轻拍他的背脊。

“艾文?……艾文。”

他的精灵顾不上回他的话。

他叹了一口气,努力组织用以安慰的词句。然后想起了类似的场景里,某人对某个并不存在的作者进行抗议时所曾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