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当面表白的反应,第一次文艺汇演的曲目和在校园论坛收获的反响,第一次学酷想染头发……”
谢钰京恼羞成怒地用抱枕砸过去,“别说了!”
景煜被当头砸了一下,往后仰靠在椅背,话音停下,接住抱枕,低头笑了声。
“当然,这些你也许也知道。”他说,“毕竟,连他第一次调给我的饮料里面加了什么料你都清楚。”
无所谓。
可能都是谢钰京和景煜说的。
谢白洲说服自己。
景煜的下一句话是——
“你知道他有渴肤症吗?”
谢白洲看着他,喉结艰难滚动了下,再看向谢钰京。
谢钰京点头,“有。”
“看。”
景煜说。
“你的记性问题很大。”
“如果要我说,你像谢钰京的记忆复制黏贴版本。”
“作为哥哥,我不会忘记他有渴肤症的事情。”景煜看着他,“在来到这个地方,总是无法尽兴地接触之前。会忘记这件事的,只有谢钰京自己。”
淅淅沥沥的闷燥雨声里,谢白洲太阳穴都在鼓跳。强烈的茫然、鲁莽的怒意冲击他,他的后背一片冷汗,觉得无法呼吸。
心脏很痛。
痛得像是在烧起来。
一起痛的还有他的脸、耳朵、喉咙。他整个人像是被架在虚幻的火上炙烤,大脑中有一座火山在轰轰烈烈地爆发。
爆发的不是怒气,而是无力。
他终于知道了。
为什么谢钰京明明说“第一次见面看你那么陌生”,又在当天晚上黏糊糊地往他的怀里挤。
为什么在他到来的第二个晚上,他就要离开他去景煜那里。
为什么谢钰京总是喜欢和别的嘉宾接触,和别的男人接吻、贴贴。
因为他需要,他渴求。
而景煜了解。
巧合太多,还能算巧合吗?
光线太暗了。
他高挺的鼻梁侧是一片浓烈的阴影。
谢白洲喉咙生疼,艰涩轻笑,“我宁可你们是情人,这些话都是谢钰京和你说的。”
辛辣感。
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喝掉了女巫的魔药。胃部灼烧起来。
谢景煜看着他,“让你失望了,我们不是情人。”
“那你那天在酒吧里对我说的又算什么。”谢白洲抬头。黑发遮眼。双眼平静又狰狞,脖颈的青筋弹跳,凶戾感瞬间爆发。空气里都是他涌动的情绪。
“你亲口对我说,和谢钰京谈恋爱的人是你,拍vcr的是你,和他……的也是你。”
谢钰京记忆里完全没有这出。
他像是看着两个人打乒乓一样,视线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想了想:“他只是帮我打掩护吧。嗯,可能?”
雨越下越大。
闪烁的光斑让谢白洲脸色显出阴暗和粗暴。话语却平铺直叙,不带情绪,“景煜。”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喊景煜的名字,他笑了下,手攥紧,“看我为谢钰京急成那样,你很痛快吧?”
“你才是和谢钰京血脉相连的人、和他真正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人。看着他和你相似的脸、被你娇养出来的坏脾气,觉得只有你们是天生的一个整体、相契合的灵魂,看那些人想抢走你的弟弟很不痛快是不是?你看我不痛快,讨厌我厌恶我,但现在更想从我的身边抢走谢钰京,想体会一下他们到底有多爽……是吗?”
谢景煜看着他,侧脸微妙地绷紧。
阴暗光线铺设在他们的身上,形成古怪的割据局面。灯光把景煜深邃的面孔拉扯出更深的轮廓影子。
“砰——”
今晚的风格外大。
走廊的窗户被剧烈地吹动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在这里,知道你们是兄弟的只有你们彼此。”
“被误解还百口莫辩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冤枉?还是别的什么。”
他问。
景煜彻底冷下脸来。
“你不好过,所以觉得我过得很痛快?”
“看着一个赝品在我的弟弟面前晃悠,以管教的名义一次次把他带走,我这个亲哥哥却囿于身份没有办法阻止的时候,你觉得我是什么心情?”
他站起身,脚步踩在地毯上。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好哥哥。你占据我的位置,堂而皇之享受他对你的亲密。”
“而我和谢钰京稍微靠近都会被误解——我又是什么心情。”
落拓高大的躯体站直了,浓烈的黑影拓印在他们脚下。
“恋综之前,你和谢钰京真的相处过吗?你记忆里对谢钰京好的人是我,你替换了我的脸,就觉得自己对他是爱了?”
“还是说,在登上节目之前。对着直播,看着我的弟弟的时候,你一点点在爱上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景煜视线平淡,垂眸轻笑,厌倦的表情,用奇怪的口吻说,“把这种感情美化得理所当然,才觉得自己爱他理所应当。”
视线交锋碰撞,大雨倾盆。灯光不稳定地闪烁,玻璃上似鬼影重重。
“剽窃别人记忆的小偷。”
他淡淡道。
“现在却在指责我——”
“哥!”
谢钰京喊停。
两个人同时看向他。
但和以往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谁才是谢钰京真正的哥哥?
已经差不多有所定论。
冒牌货本来不该转头的,而得胜者也不该感到心酸和危机感。
谢钰京:“既然事情已经理清得差不多,你回去睡觉吧,我有话和他单独说。”
景煜看了一眼谢白洲。
谢白洲直勾勾看着谢钰京,视线浓稠得要滴出汁来,暴戾感在他的每一条血管中翻涌,侧脸颊颏线紧绷。
谢白洲讨厌景煜和谢钰京相似的脸;景煜又何尝不厌恶他和谢钰京相似的眼神。
他抿了下唇角,按下心中的不愉快,平静地点头,微笑,“好。”
他起身拉开门,冷淡垂眼,脚步站定在原地两秒。握着门把手的手收紧,看向谢钰京。
“宝宝。”他蓦地开口。似乎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但谢钰京侧目看他时,景煜只是勾了下嘴角,语带笑意,微哑着轻声道,“……晚安。”
“嘎吱——”门打开又合上。
室内回归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谢白洲才笑出声,“你们才是兄弟。”
他抬起头。英俊的长相,理智的做派,还有蔓延出血丝的眼睛。
他从墙边走到谢钰京面前,半跪下来,去看谢钰京的脸。去握他的手。
冰冷的手好像更冷了,骨头里在战栗。紧紧握着谢钰京的手,带着谢钰京的手一起发抖。
谢钰京忍不住抽了下手,“哥……”
“你会离开我吗?会吗?”
谢白洲睫毛因为他的称呼剧烈颤抖,他是谢钰京的“哥哥”吗?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敢确定了。他的记忆是假的吗,他的人生是假的吗。
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嘴角提起艰难地笑了下,声音沙哑,问他,“谢钰京,会吗?”
“如果你们从另一个世界来,那你们会在什么时候回去?有期限吗,回去多久,还会回来吗?”
谢钰京:“呃、这个、我——”
他话音未落,谢白洲握住他的手,把他往前一拽。
谢钰京失重往下倒,谢白洲抱住他。
很紧很紧。
青年强壮的躯体中爆发出一种强劲的空虚感,他的心脏几乎被碾成碎片。
“谢钰京。”
谢钰京被他喊着名字。
一点温热的液体,从肩膀静静渗入谢钰京的颈窝。
谢钰京被抱得很舒服,根本没有留意。
已经非常熟悉的清爽气味凛冽地充盈鼻腔。谢白洲连体温都是偏冷的,胸口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血液皮肤骨骼都一同起舞,他的胸膛像是一堵墙,密不透风地把谢钰京圈在怀中。
谢钰京晕乎乎的。
他的体质很麻烦的一点就是——
别人想对他抒情的时候。
谢钰京只会因为肢体接触觉得舒服。完全无法共情别人的痛苦。
他把自己蜷缩在谢白洲的怀抱里。
在谢白洲的痛苦、难过,愤怒和无力,对未来的崩溃、破防,无助里。
他只感受到温暖的存在。
他听到谢白洲的声音。
“原来我才是那个抢走别人弟弟的人。”
青年面无表情,微热的液体顺着下颌融进谢钰京的衣领里。
沙哑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这么久以来的针对、怒火、忍耐,在你看来,是不是都很可笑。”
景煜是不是很得意?
每次看到他对他生气,都是对他身份的又一次肯定。
谢白洲前所未有的痛心,心脏的一角发霉腐烂,而他还保留着痛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掉。
这都无所谓了。
谢白洲喃喃。
“你要离开我吗?”
他笑了下。
“你会离开我的。”
谢白洲这么久以来的担忧,即将要成真了。
他的预感,从那次暴雨天前景煜到来之前就在对他预示未来。
在刚结束的“玩偶大作战”上,再次得到验证。
谢钰京真的会离开他、抛弃他,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真的再也等不到他了。
“谢钰京。”
他收紧力度,把谢钰京用力抱在怀里。
谢钰京气音轻哼了声。
谢白洲的耳朵都要融化了。
“宝宝。”
他的头埋在弟弟的颈窝。细碎的黑发扫下来。
闷热的呼吸,燥湿的空气。两道完全无法交融的感情,和紧密到胸腔几乎要破掉、心脏的血管都缠绕在一起的虚假的距离。
谢钰京晕乎乎地喃喃:“什么?”
“我想你的时候,要去哪里才能看到你,你走了,会不会连我的记忆也一同拿走。”
抛弃玩偶的小主人,从不给人肯定的承诺。
谢白洲不敢说下去。他不想再谈,不想得到谢钰京的同情,虽然好像也得不到。他终于明白之前隐约的意难平是因为什么。复杂矛盾的情绪拉扯他很多次,但他只是想要谢钰京爱他。
因为谢钰京来到这里,这个世界才崭新地萌芽,开始围着他打转。所以谢白洲作为“他的哥哥”诞生,用处是填补他人生的空隙。
他能落地在谢钰京的身边,是为了爱他。
他为了谢钰京存在。
但他得不到谢钰京的爱。
“我好爱你。”
他说。
“我好爱你。”
因为很爱他。
说不出“为我留下”这种话。
高大、强硬、冰冷的青年,平静地紧拥着弟弟。
窗外的雨持续地下。
无法呼吸的沉重压在他的心口上。
“你会记得我吗?”
“在回去之后。”
“会抽空想起我吗?”
“在太久看不到我的时候。”
谢钰京的人生,在那里、他无法参与的地方,一定比他想象中还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