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青炀觉得, 因中毒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差点长眠不起的不是自己,而是江枕玉。
听听,这说的是正常人该说的话吗?
江枕玉脸上那尚未餍足的欲望清晰可见。
而比起他的身份与往事, 面前的男人好像更在意在他这里有没有名分。
应青炀不由得撇了撇嘴,他忽地想起初相遇时, 这人看着婚书, 还曾冷面冷情地说过,有朝一日还清恩情,便和他两不相欠。
少年人记仇得很,他一挑眉, 道:“从前是谁说不要婚书, 觉得不成体统, 非要与我划清界限的?江兄——”
江枕玉叹了口气。
从前许多人说他智多近妖算无遗策,可江枕玉怎么可能在初相遇时便知道逐渐清晰的心意?
即便再后悔,也难以弥补当时的轻率, 于是他的做法是认错挨打。
“是我不对。”男人放在他后脑的手掌向下滑了一段距离, 在应青炀的脊背上打转,他虚心求教:“那要怎么做才能弥补?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
这人的手现在在他脊背上努力什么呢……?
他是那种人吗!?
应青炀深吸一口气, 无奈道:“说正事呢,严肃一点。”
“好。”江枕玉嘴角拉平, 他抬眼,好整以暇地等待。
清浅的眼眸里欲望平息, 像平静的深潭。
应青炀总觉得不管自己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江枕玉都能全盘接受似的。
他心里最后一点犹豫消散了。
少年人轻声道:“我是前朝皇室遗孤,大应末年皇五子,我姓应,名青炀。”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自己是这样的身份。”
“离开琼山之前,太傅……就是夫子,他让我在外行走务必隐姓埋名,如果可以,连过往一同抛却,或许会活得更好些。”
应青炀情绪有些低落,太傅没有明说,可他感觉得到,对方已经做好了这次一别,此生不再相见的打算。
荒村会带着前朝的所有记忆与往事,带着所有血泪,埋葬在琼山间。
而应青炀只需要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他本就该有光明的未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讲述这些时,情不自禁地蹙起了眉,即便嘴上说着有多么不在意,心里却始终放不下。
“没关系。我们还会回去的,不过是出来转转,总要回家的。”江枕玉轻声安抚,拍了拍应青炀的脊背。
应青炀从那一点细密的哀伤里抽离,再打量江枕玉的神情,不免疑惑:“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想了想,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跌落高台又被送入江枕玉怀中。
应青炀忽地倒吸一口凉气,“你是不是看见我穿……唉不是我要穿的,那破椅子也是!鬼知道那姓杨的怎么歪打正着认出我的!”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他从出了琼山之后,显而易见地被各种倒霉事缠上了。
一想想这次经历的始末,只觉得处处透着荒诞。
江枕玉点头,“看到了,地道里人多眼杂,我第一时间让人把东西销毁了。”
他说着,话语里不知为何还有些遗憾,“你穿华服很好看,但那件不合身。”
杨崎那套蟒袍明显是为先太子应九霄缝制的,穿在应青炀身上确实有些偏大,少年人身体还没完全长开,看着有种偷穿长辈衣服的别扭感。
应青炀:“?”不是?那叫华服吗?那么大逆不道的蟒袍,穿上不会变丧服吧!
应青炀整个人都心有余悸似的抖了一下,他抱怨道:“别说这么恐怖的话啊!”
“我可没有什么反梁复应的打算,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帝王宝座的。”
江枕玉对此深以为然,他点点头,“的确。”
简单的交谈之中,应青炀反应过来,江枕玉似乎已经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把事情原委都摸排清楚了。
他沉吟一声,开口用气音问道:“杨大人真想谋反?”
江枕玉摇了摇头,“未必。”
杨崎或许真有不臣之心,可应九霄早已死在旧都,他已无人可以效忠,也早便认命,否则不会做了大梁的臣子,又在十年来安分守己,连私兵都没有豢养多少,所有心血都用在了那个庞大的地下坟冢。
甚至偏执地,要将旧日鲜为人知的故事深深刻印在燕琼这片土地上。
恐怕悲喜神教的人,也并不知道杨崎有这么一段过往,却歪打正着,戳中了杨崎的心事。
若非阴差阳错,杨崎会在燕州死去,而时间的早晚,取决于他在往事的折磨中,何时会彻底崩溃倾塌。
应青炀懂了,“那我还真是,时运不济。”
他有些郁闷,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前因后果,又发现了一点违和感,“可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我?而且方才那郎中诊脉的时候,好似有些怕你?”
“阳阳。”江枕玉忽然温声唤他,状似讨好,“我的确有事情瞒着你。”
应青炀危险地眯起眼睛,他张口打断了江枕玉的解释:“你要是敢说你在江南早有婚配或是有什么意中人这种话……哼哼……”
少年人忽地曲起腿,膝盖威胁似的顶上男人的小腹,满意地听到了一声闷哼。
看到他的这只好腿了吗,虽然没多大力气,但要把江枕玉踹到地上肯定是绰绰有余。
江枕玉下意识地弓腰,脑袋往应青炀胸口处又靠了靠,他诚恳道:“从来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和任何人有过肌肤之亲。更没有什么意中人。”
不仅仅是没有肌肤之亲,江枕玉从前甚至很讨厌有人距离他太近,他总是习惯一个人待着。
而现在不太一样,他习惯和应青炀贴在一起。
应青炀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早就知道两人都没有真正坦诚,所以始终没能相互交付真心。
毕竟除了琼山之后的种种,除非应青炀真是个傻的,否则不可能没有一丝怀疑。
盲目信任也是要有限度的。
应青炀要求很低,他道:“只要不是这方面的事,什么我都能接受……”
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的遍地都是,想从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中调出一个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实在很不容易。
可应青炀有些情感洁癖,他接受不了爱人和他拥抱时,脑海里还会想着另一个人。
江枕玉的说法又有些奇怪,这人都快到而立之年,居然能清心寡欲这么久?
应青炀于是好奇地问:“真的从来没有?”
“没有。”江枕玉回答得斩钉截铁,看不出半分勉强,他忽然笑意盈盈道:“可能……我早早就注定了,要为你守身如玉的。”
他冷硬干枯的心脏,是在遇到应青炀之后才重新有了活力。
应青炀脸上一臊,虎着脸凶巴巴地说:“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抬手,十分不客气的捏住江枕玉的脸颊,听着男人喉间滚落模糊的笑音。
不知怎的,应青炀心里也跟着升起几分暗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