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回去，别提◎

（一）

夜幕之下, 城市正在沉睡。环海大道空旷宽阔，偶有车灯扫过，映亮匿于黑暗之中的面庞。身为重案负责人的阎穆霆有着一张英朗中糅合着丝丝书卷气的脸, 侦查员的锐利和技术员的严谨都写在眼中, 彻夜蹲守令血丝浅浅爬上眼底, 神情却不见一丝疲惫。一辆蹲守车上四个人, 后座的两个睡得鼾声阵起，他抬眼看了下后视镜，伸手关掉车内的空调暖风。

“咋关了头儿？这会才三度。”

副驾上的肖亦平举起手机, 向阎穆霆展示屏幕上的实时气温数据。他是重案的老人儿, 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再干几年就得转岗了。一开始他对于谁来做重案一把手并无意见，等任命下来发现是局里的主管法医, 多少还是有点小想法。重案的传统是武生当家, 最起码也得是干体育的出身, 毕竟嫌疑人会跑会挣蹦, 不如尸检台上的那些“乖巧”, 让一个搞技术的来当领导……不容易服众啊。当然，阎穆霆的专业性毋庸置疑，近十年来协助侦破了数百起重大刑事案件, 嘉奖评功拿到手软。

就听阎穆霆认真细致地解释自己的行为：“一直开着暖气, 车内一氧化碳浓度不断增加，血液内的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上升抑制中枢神经, 导致反应迟钝, 实施抓捕工作时容易出危险, 另外车内外温差过大, 过于猛烈的冷热交替容易造成人体调节功能紊乱, 而自我调节功能紊乱容易导致对感染性疾病的抵抗能力变差……哦，通俗点讲就是会受凉，易感冒。”

“……”

肖亦平不言声了。不愧是搞技术的，一张嘴一套一套的。要搁老队长，直接一句“老子替公家省点油你小子哪那么多废话！”，全解决了。正腹诽着，手机震起，点开本次抓捕行动的工作群，看到缉毒那边的人发了条消息——

【别睡了兄弟们！我们咬上了！各布控点儿HIGH起来！】

底下立刻刷起各色“收到”的表情包，阎穆霆也回了一个，但不是表情包，而是规规矩矩的【收到】二字，夹在眼花缭乱的动图里显得格外冷静。又回手拍醒后座上的二人，让他们醒醒觉，马上来活儿了。

看完消息，肖亦平皱眉笑笑：“这是缉毒新来那刑厉吧？真够活泼的。”

阎穆霆附和道：“这批新人都挺活泼的，年轻嘛，有干劲儿，不像咱们，都混成老油条了，死气沉沉的。”

车后座的两根“老油条”互相看看，各自偏头打了个哈欠。今年招新警，重案没进新人，大家都挺失望的，原本琢磨着能来个警花，美化一下重案这片荒芜之地。结果警花没来，来了个新队长，虽然都是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彼此也算知根知底，但总感觉一群糙汉被一书生领导，不太是那么回事。这不副队长葛大鹏一看上头没提拔自己而是找了个外来的和尚，一气之下撂了挑子，上市人民医院老干部科泡病号去了。

好在绝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给阎穆霆面子的，也都知道重案九成九是阎穆霆的跳板，用不了多久还得继续往上提拔。毕竟年轻，才三十四岁，这岁数的副处可谓前途无量。兴许过几年就穿白衬衫了，他们犯不上跟未来的大领导尥蹶子。

“小刑不算新人了，他在派出所干了五年才调到缉毒的。”作为队上的“包打听”，肖亦平早就把这波新入职市局的小年轻们的底细摸了个透，“立过三等功，去年评上了市级优秀干警，也新鲜嘿，按理说他这资历，随便去哪都成，非挑缉毒，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既然聊起八卦，后座上那俩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

“缉毒好立功呗。”

“跟立功没关系吧，我听说明年有批新的福利房，先从缉毒那边开始安排。”

“那我现在申请去缉毒还来得及么？”

“你先把婚结了，分房肯定紧着有配偶的。”

“你给我当媳妇啊？我都三年没处过对象了！”

“房本上要就写我一个人的名字，我可以考虑考虑。”

“考虑个球！滚蛋！就你那臭脚丫子，跟特么生化武器一样！”

“再说我脱鞋了啊！”

“你俩安静点，嫌疑人随时有可能经过。”

适时出言制止手下的嬉闹，阎穆霆沉气凝视空旷的道路，无心参与讨论。他跟刑厉之间没什么交情，不是一个部门的，平时上班进进出出打过照面而已。刑厉本科是学艺术的，社招进的警队，人长得挺精神，俊朗中带着点文艺范，因肤色深被局里的大姐们戏称为“小腊肉”。性格活泼开朗，串哪间办公室，哪间办公室里都会传出爽朗的笑声。听说身手还不错，立三等功那次是因为在人潮汹涌的商场里徒手制服了持刀歹徒、毫发无伤地救下了一对母子。

不过打从心底里说，他赞赏对方的勇敢，却不支持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做法。英烈墙上挂的照片够多了，经他手尸检的同僚超过两位数，每一份壮烈的荣光背后都是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不过刑厉好像还没结婚，父母也都不在了，直系亲属只剩一个远在深圳工作的姐姐。

说曹操，曹操到，步话机“呲啦”一声，传出刑厉的声音：“水母！水母！目标车辆朝你们那去了，我们准备撤，你们跟上！”

“收到。”

回复完指令，阎穆霆忽感纠结——水母？这谁分配的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