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在看他这幅样子,有些心软,动了动唇,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
临上车前,梁在对身后送他出门的辛管家道:“把今天那个医生辞退了。”
对于如此突然的命令,辛管家没有流露任何惊讶的神色,微微躬身道:“是。”
梁在走后没多久,尹妈妈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走进裴焕臣的卧室。
“小少爷,吃点东西吗?”她笑得万分和蔼慈祥,“我给你煮了你最爱吃的海鲜粥,喂你好不好?”
尹妈妈今年六十多了,一辈子没结婚生孩子,年轻时候是照顾梁在的保姆,年纪大了梁在本想送她回乡,派人照顾给她养老,都被她拒绝了,说自己还干得动,要留下替梁在母亲照顾他。梁在感动之余也拗不过她,只得随她。
“闹脾气归闹脾气,怎么能和自己身体过不去呢?”尹妈妈把梁在当自己崽一样,而对于裴焕臣这个梁在几年前突然带回来的漂亮小孩,更是爱屋及乌,拿他当乖孙看待,“对了,这样才乖嘛。”
裴焕臣靠在床头,这次没有再犟,乖乖地一勺勺吃掉尹妈妈喂过来的粥。
毕竟是三天没吃东西了,一大碗海鲜粥没多会儿便吃个精光,尹妈妈高兴地收着餐盘,忽然听到裴焕臣说:“尹妈妈,温室的小鸟死了。”
尹妈妈惊讶地看向他:“死了?那只小家伙在温室里都住了有一两个月了吧,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它应该还是想出去,前几天撞在玻璃上把脖子撞断了。”裴焕臣每天都会去温室看看那只被困的小鸟,那天没听到它的叫声,哪里都找不到它,他觉得有些不对,沿着温室边缘找了一圈,最后在墙根处发现了已经僵硬的小鸟尸体。
裴焕臣知道什么是死亡,死亡是每个生命的归处,他会死,梁先生也会死,这是必然的,但当他真正亲手“碰触”死亡时,他还是感到惶恐。
“作孽哦。”尹妈妈满脸可惜,“明明好吃好喝地供着它,还有那么大片林子给它飞,偏偏想不开要寻死……没福气啊。”
裴焕臣笑了笑:“是啊,它真想不开。”
尹妈妈端着餐盘出去了,屋里只剩裴焕臣一人。他顺着床柱上还剩小半袋的葡萄糖注射液缓缓往下看,看到自己手背,没来由地觉得自己跟那只小鸟好像。
如果自己死了,梁在是不是过几天就会忘了他,然后再养别的“小鸟”?
别的小鸟一定比他听话,比他懂事,会乖乖住在这座精美的鸟笼里,不会动不动就发脾气。
裴焕臣猝然升起一股嫉恨,对一个假想敌、那只新小鸟的嫉恨,可他本人甚至不知道那是“嫉恨”。他猛地拽住输液管,眼也不眨就将针头拔掉,血被针尖带出来,滴到被子上,隐没在墨绿的色泽里。
他捂住渗血的伤口,感受着随脉搏跳动的鲜明疼痛,奇妙地觉得心里舒服了点。
梁在那之后的几天都没回别墅,不过辛管家每天都会同他汇报裴焕臣的情况,裴焕臣没再绝食,心情似乎也恢复了正常。
这期间,梁在参加了一场专门为梁炜仁准备的艺术展——余晓山的装置艺术展。
梁在还是个孩子时曾见过余洛,吃过对方给自己的水果糖。那是个非常温柔又善良的青年,他身上的某些气质会让梁在想到自己的母亲。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伤害别人。
这样的性格,遇到好人皆大欢喜,若遇到人渣……就会生不如死。
显然,两人都遇人不淑,死得凄惨。
余晓山的死在梁在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余晓山能做到这一步,但就结果来说,是超出预期的。
梁在非常庆幸自己在现场看了这样一出好戏,余晓山果然是艺术大师,往后余生,只要想到梁炜仁这天脸上痛苦又疯癫的表情,他怕是都会愉悦地笑出声。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样杀人诛心的狠招,也只有沈鹜年那样的家伙想得出来。
余晓山的死犹如荒原上的一簇野火,在梁在与沈鹜年刻意地煽风点火下,很快便成就燎原之势,烧得梁炜仁形象不保,更烧得百汇通集团股价大跌,引得梁汇云在病床上都发了好大一通火,先招梁炜仁,训了一个小时,又招梁在,让他准备准备,接任代理董事长和总经理。
“父亲,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梁在从善如流,连谦虚都懒得演。
梁汇云倚靠在床头,一只手打着点滴,身上瘦得已经形销骨立,没几两肉,但一双眼睛还算老辣精明,往小儿子身上一转,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老了,管不了你们了,但你记住一点,你们斗归斗,到底还是亲兄弟,将来我不在了,你饶他一命。”这位强势了一辈子的商场风云人物,在油尽灯枯之际竟也显出少有的慈父模样,为自己那不成器的大儿子求一个“赦免”。
梁在与梁汇云对视片刻,忽而一笑:“当然,他毕竟是我大哥。”
梁汇云注视他良久,似乎要透过他的皮相看到他内心深处去:“记住你说的,行了,去吧。”
梁在一走出病房便沉下脸。梁汇云到底是老了,糊涂了,以前用他牵制梁炜仁,隔山观虎斗的时候怎么不念他们是亲兄弟?临死了扮什么父慈子孝,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