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欢爱除夕夜,三清道祖前……(1 / 2)

车外没人回应, 只传来赤麟卫的呵斥声:“退后!都退后!”

但这呵斥完全没起到作用,嘈杂的人声迅速将他们淹没——

“乱臣贼子!滚出京都!”

“乱臣贼子!滚出京都!!”

“谋逆之罪!按律当斩!!”

斥骂声山呼海啸般向他们袭来,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的一瞬间, 祁雁瞳孔微缩,下意识抿紧了唇瓣。

刚起来的兴致瞬间熄灭, 苗霜脸上笑容淡去,神色不悦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重新系好腰带。

赤麟卫还在试图维持秩序,呵责声夹在人群的斥骂当中,显得微弱又无力。

车厢外壁突然传来雨点般密集的声响,愤怒的民众向他们扔来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有的砸中了拉车的马,受惊的马匹连连退后,发出阵阵嘶鸣,车夫奋力拽紧缰绳,也被丢来的东西砸中, 不得不抬手去挡。

暴怒的赤麟卫拔出了刀,胆小的民众惊慌后退, 有不畏死的依然直冲上前,整个场面顷刻间乱成一团,尖叫怒骂人声马嘶,在这祥和繁盛的晏安城街头直上云霄。

祁雁搭在膝头的双手紧攥成拳,手臂上青筋根根凸起,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 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怒是悲。

苗霜向他看来。

可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紧绷的身体又慢慢松懈下来, 他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所有情绪都被藏进了幽暗井底,那双漆黑眼眸平静如一滩死水。

苗霜皱了皱眉。

马车被人群堵在这里停滞不前,祁雁垂着眼帘,并不打算开口催促,最终竟是后车的祝公公率先忍不下去,掀开车帘破口大骂:

“刁民!你们这群刁民!混账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拦路惹事!”

一片扔过来的烂菜叶子刚好拍在他脸上,祝公公满脸肥肉乱颤,一把薅掉烂菜叶子,已是怒不可遏,愤怒地命令那些赤麟卫,本就尖细的嗓子几乎破音:“你们这些废物东西!到底还在等什么?!快把这些刁民拖下去砍了!”

赤麟卫们也很为难,他们收到的指令仅仅是护送祁雁出城,陛下还特意强调,祁雁身为罪臣,民众有非议很正常,他既是任君,断不可让禁军当街砍杀百姓,如果真遇到民众拦车,还是要和平解决方为上策。

因此赤麟卫们只是拔刀,却不敢真的砍人,民众们发现他们在虚张声势,更加不怕了,甚至有人胆敢往那刀刃上撞,赤麟卫不得不将刀刃朝向自己。

“这晏安城还真是民风淳朴啊。”苗霜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祁雁想要制止他,苗霜的容貌异于常人,万一被发现他是苗疆大巫,情况只会更糟,汉人本就看不起异族蛮夷,这京城之中的百姓,更是眼高于顶,加上苗疆反叛才平息不久,两族积怨被引爆,苗霜这个时候现身,只怕会让那些百姓冲上来把他们的车拆了。

连皇帝赐婚都没公开说明他这位“夫人”的身份,让他出任黔州观察使,也完全没提到他有亲眷随行,可见此事只得低调,不能张扬。

他正伸出手去要拽苗霜回来,却看到不知何时落在他头发上的蛊蝶。

蓝色的蝴蝶……和上次他见过的似乎是同一种。

短暂的犹豫,苗霜已经趴在了窗口向外张望,祁雁有点紧张地皱了皱眉,顺着车帘的缝隙向外望去,却发现那些民众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苗霜,还在群情激愤地朝他们扔东西。

这幻术竟如此诡异,难道当初他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骗过了他的眼睛,混在那些俘虏中潜进了京都吗?

苗霜看热闹似的望着外面的人,马车外人山人海,他都不知道晏安城居然有这么多的民众,赤麟卫们架起的防线快要被人群冲散,威风的重甲铁卫也犹如螳臂当车。

忽然,一个鸡蛋正朝着他面门砸来,苗霜抬手想将它打落,袖中的白蛇却比他更快,猛地窜出来张开血盆大口,精准无误地将鸡蛋衔进嘴里,吞入口中。

“……”苗霜十分无语地看着它,嫌弃道,“臭鸡蛋你也吃?是我平常饿着你了?”

白蛇将鸡蛋咽了下去,用无辜的小豆眼和他对视,鸡蛋的痕迹顺着蛇身慢慢滑落。

“什么,竟是好的?”苗霜不禁哂笑,“真是一群愚民,连鸡蛋的好坏都分不清。”

白蛇就在这里吃起了热情的京都民众送来的鸡蛋自助,苗霜环视四周,忽然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身着青衫的儒生挥舞着拳头,激动地冲在最前面,喊得满脸通红:“祁雁反贼!按律当斩!株连九族!罪无可赦!他凭什么还能做官!杀祁雁!诛反贼!”

“杀祁雁!诛反贼!”

“杀祁雁!诛反贼!!”

祁雁别开眼,已经不愿再看,也不想再听。

苗霜看着那好像被祁雁杀过全家的儒生,冷笑道:“这么爱逞口舌之快,那就让你口舌生疮如何?”

正在这时,人群中又传来另一阵骚乱,有人拼命从后方挤上前来,想要捂住他们的嘴:“住口!都给我住口!祁将军不是反贼!你们这群愚民!蠢货!”

苗霜饶有兴味地看向他,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敢向着祁雁说话。

那青年愤怒地和周围的人撕打起来,可惜寡不敌众,衣服都快被撕烂,脸上、手上到处是被人抓出的血道子,可即便这样他也没退缩,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祁将军为国为民!你们凭什么说他是反贼!没有祁雁,你们全都是狄历铁蹄下的亡魂!你们这群畜牲!你们有什么资格骂他!都给我住口!”

这边发生的冲突很快引起了赤麟卫的注意,他们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砍个头示威,这现成的倒霉蛋就送了上来,离他最近的赤麟卫立刻上前,一把将人从人群中扯出,高声怒斥:

“大胆刁民!竟敢当街冲撞命官车驾!”

被他抓住的青年一脸震惊,似乎不明白明明这么多人都在冲撞命官车驾,为什么偏偏只抓他一个。

苗霜神色一冷。

祁雁深黑眼眸中隐隐浮现出痛色,他现在甚至没办法救下这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在面前发生。

才刚压下的愤怒再次自心底升起,夹杂着难以形容的无力和不甘,因为过于用力,手中的茶盏被生生捏出一丝裂纹,顷刻间四分五裂,锋利的瓷片割破手掌,滚烫的茶水顺着手臂洒淌下来,他却好像全无所觉。

这便是他守护了十几年的大雍吗……

这便是祁家三代用血铸造的盛景,边关将士们用命换来的繁荣。

京都的百姓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不利的消息都被阻拦在了高高的城墙外,哪怕大雍现在群狼环伺,边境岌岌可危,晏安城的百姓们却还活在繁华盛世的美梦当中,拿着这些穷人连吃都吃不起的鸡蛋蔬菜,毫不犹豫地来砸他的车马。

祁雁只觉这一幕荒谬至极,以至于低低地笑了起来,赤麟卫愤怒的斥骂传入耳中:“公然冲撞朝廷命官,大逆不道,斩首示众!”

祁雁痛苦地偏过头去,闭上了眼。

可耳朵却没有捕捉到斩骨切肉之声,祁雁顿了一下,惊疑不定地再次向外望去——

青年被赤麟卫粗暴地按倒在地,他哪里是这群重甲铁卫的对手,甚至没有时间为自己辩白,只看到锋利雪亮的刀刃出鞘,照着他的脖颈直直砍下。

他不禁哆嗦了一下,尽管吓得浑身发抖,依然将脊背跪得笔直。

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等了几秒,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到那雪亮的刀刃擦着他的脖颈砍过,却没有伤到他一根头发。

他不明白堂堂赤麟卫怎么会砍偏,下一秒,却见那将他“斩首”的赤麟卫将手伸向刀刃挥砍处,煞有介事地从虚空中抓起一颗“人头”,高举过头顶:“逆贼已死!谁敢上前!”

青年:“……”

原本还激愤不已的人群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叫,惊恐万分地看着这“血腥一幕”,争先恐后夺路而逃。

“马惊了!马惊了!都给我让开!滚开!”

马匹的嘶鸣淹没在人群的惊叫声里,许多人因为推搡而倒地,又被来不及避让的人群踩踏,尖叫哭嚎呼喊怒骂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青年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劫后余生的恐惧让他浑身瘫软,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赤麟卫,对方还在举着他的“人头”四处示威,似乎完全没发现他还活着。

青年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可这颗脑袋又确确实实还在他脖子上,没有一滴血。

人群散去,停在他身边的马车也重新动了起来,他忽然看到一只蓝色的蝴蝶从他身边飞过,翩然飞进车窗,落在白皙的指尖。

白发赤眸的苗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匆匆一瞬的对视间冲他比了个口型:“有勇无谋,难堪大任。”

马车从身边驶过,掀起一阵凉风,车帘落下,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惊魂未定的青年呆坐在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而在他身后不远,刚从人群中逃脱的青衫儒生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几个同伴眼睁睁看着他嘴上起了一串燎泡,慌张地问:“周兄,你怎么了?”

青衫儒生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早已溃烂透的舌头也随着这口血吐在了地上,他惊恐万分地掐住同伴的肩膀,想问问他们自己怎么了,嘴里却咕嘟咕嘟地冒出血泡,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儒生们吓破了胆,尖叫着后退:“啊啊啊啊周兄——!!”

晏安城街头发生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被践踏至死的百姓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上,很快有人拖走了尸体,清扫干净路面上的鲜血,繁华的晏安城重新变得宁静、祥和。

*

马车顺利出城后不久。

苗霜向后面望了一眼,发现那些赤麟卫并没有跟上来,只将他们护送出城,便原路折返。

还好季渊没让这些人一路护送他们去苗疆,不然的话,他恐怕要忍不住在路上把他们全杀了。

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苗霜坐回座位,就听到祁雁问:“你刚刚救下了那个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想救就救,想杀就杀,看不惯这些家伙仗势欺人,随便给他们添点乐子罢了,放心,不是因为……”

话到一半,他突然发现桌上的茶盏少了一个,紧接着看到地上的碎瓷片,和祁雁鲜血淋漓的掌心。

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不悦,皱了皱眉:“你在搞什么?把车厢里弄得这么乱,谁来打扫?”

祁雁抿了下唇,弯腰要去捡碎瓷片,却被苗霜抓住了手,沉着脸色给他处理伤口。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祁雁又问,“那些百姓和赤麟卫,全都被你的幻术骗过去了?”

苗霜没答,只沉默地帮他挑掉了扎进伤口里的碎瓷,又掏出治疗烫伤的药粉,一点点撒在他手心和手臂上,并给他缠好绷带。

他不说话,祁雁也没再追问,正要收回手,余光却扫到停在车厢壁上的蓝色蛊蝶,不禁心里一沉,感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蛊蝶消失,眼前的幻术也解除,才看到苗霜哪有给他处理伤口,分明是按住了那粒嵌进掌心的碎瓷,狠狠往他肉里捻去!

迟来的剧痛让祁雁倒抽冷气,只见苗霜怒极反笑,阴恻恻地扬起唇角:“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除了我没人能弄伤你,包括你自己,这才过去多久,将军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既然将军忘性这么大,那我就把这东西彻底埋进你肉里,让你日日疼,时时记得,你看可好?”

锋利的瓷片不断割开祁雁的皮肉,却也同时割破了苗霜的手指,鲜血泉涌般汩汩往外冒,殷红刺目,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

祁雁方才不小心捏碎了茶杯,自己却也没注意,现在他自知理亏,只得先认输再说:“为夫错了。”

苗霜指尖一顿。

这四个字怎么听怎么怪,怪得他眉头直皱,心头的火气却莫名消了大半,只得冷哼一声,放过了他。

那粒碎瓷已经完全被他按进肉里,他摸出骨刃,在火上烤了烤,干脆利落地将碎瓷挑了出来。

原本不大的伤口因这一番操作变得严重了许多,苗霜又给他敷药包扎……祁雁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总感觉自己还在幻觉中。

又在车厢里找了半天,确定没再看到那只蓝色的蛊蝶,这才收回自己疼痛不已的手,放下心来。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苗霜道:“赤麟卫不杀骂你的人,偏杀帮你说话的人,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场闹剧,是他送给你的‘践行礼’。”

祁雁沉默不语。

蛊虫慢慢爬到了车夫身上,悄无声息地种下了和来福身上一样的蛊,苗霜又说:“你被打成乱臣贼子,下狱至今还不到半年时间,京都的风向就已经转变得如此彻底,这不正常。”

祁雁神色黯淡下来,依然没有开口。

“那日我跟来福闲聊,他说他自幼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祁将军是人们口中杀狄人、卫边疆的大英雄,这样的思想应该在大雍百姓心目中根深蒂固十几年,怎会在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一定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件事,”他说,“京畿皇城,天子脚下,没有天子的许可,流言传不起来,京中所有说书先生都被禁止再说和你有关的书,为你说话的百姓会被拉去砍头……现在你无论再做什么,都已经没办法挽回这一切了。”

祁雁回想起被永远留在将军府的祁家祠堂,回想起那牌位上祖辈们的名字,只觉掌心的疼痛不及心头一毫。

“除非你杀了那个造就这一切的人,”苗霜忽然笑了起来,“将军,你看那皇城离我们有多远,你我这一去,可是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车夫在寒风中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都听到了些什么啊……车里那两个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谈论弑君谋逆?以及,将军以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刚刚将军自称“为夫”,在将军府门前,那个叫来福的小厮也喊他“夫人”……难道那就是传说中陛下赐婚的“将军夫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