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嗜杀者的慈悲「1」(1 / 2)

残阳如血, 血光将天际都染成了一片绯色,入目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断肢残骸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在阵阵乌鸦的啼叫声里,显露出更加阴森恐怖的气息。

铺了满地的十里红妆尽皆被染上了鲜血, 大红色的绸缎与黏腻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染着一片褐色的狰狞。

冷风穿堂, 红幔飘荡, 叶栖风抓着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自己的血,旁人的血, 如雨般落下,浇的他浑身湿透。

今天是他成婚的日子, 叶家堡满门皆在, 江湖上的亲朋好友也齐聚一堂。

堂前的空地上摆了几十桌好酒好菜,一边吃喝一边恭祝新人。

这本该是一个非常幸福的日子。

可偏偏……婚礼变葬礼, 红绸变白幡。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叶栖风的牙齿死命的咬在一起, 从齿缝里强行挤出一句话。

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大家伙吃饱喝足以后才开始让新人拜天地。

可就在叶栖风即将要和未婚妻拜堂的时候,叶家堡里闯进来一群身穿黑衣黑裤, 用黑色方巾遮盖住了面容的凶徒。

他们的手里持着武器, 见人就砍, 下手毫不留情, 宛若一个个没有感情,只懂得杀戮的提线木偶一般。

更让叶栖风感到绝望的是, 不知什么人在酒水里头下了舒筋散, 无论是叶家堡的人, 还是前来观礼的亲朋,都将这些舒筋散吃进了肚子里去。

这种舒筋散的效果奇特, 事前根本察觉不出来,只有要动用内力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手脚发软,连刀剑都拿不稳。

可一经发现便已中招,没有解药,就只能够任人宰割了。

叶栖风牙齿磨得嘎吱作响,怒火在胸腔里面不断的翻涌,让他恨不得现在把这些人全部都给杀死。

但可惜的是,虽然身为新郎官的他没有中舒筋散,可来的杀手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他现在年轻,武功招式也没有多么的出神入化,只能尽可能的保护着自己。

万般无奈之下,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

绝望的惨叫声响彻了这一片天空。

突然一阵琴音响起,各式各样的花瓣从血色的天边飘落,宛若下了一场花瓣雨。

雨丝落尽后,四名容色淑丽的女子抬着一顶软轿落在了屋顶上,软轿两旁各立着一名男子,这两名男子手持弯刀,呈包围将软件牢牢的保护在中间。

来人太过于声势浩大,以至于叶家堡内的杀戮都有了短暂的停止。

众人只见软轿的帘子被掀开,里头的僧人病歪歪的躺在上面。

他脸上带了半枚金黄的面具,只露出如玉般轮廓分明的下半张脸。

大红这般艳丽的颜色,穿在一个僧人的身上,竟然半点不显得违和,反而是和他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映衬在一起,凭空增添了一份肆意。

沈听肆微微掀起眼帘,黝黑的眸子如同利剑般扫视着下方,“叶家堡如此喜事,竟是无人通知我圣宗吗?”

“是魔主!魔主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原本因为来人而动作变缓的黑衣人们,迅速加快了手下的动作,仿佛是收割机一般收割着生命。

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们想要挣扎,想要逃跑,可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冰冷的刀刃刺入他们的身体,只留下满目刺眼的红,是他们生命将尽时最后的颜色。

叶栖风牙关紧咬,嗓子眼发干,眼睛也酸涩的厉害。

整个叶家堡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性情乖张,手段低劣,无恶不作的圣宗魔主,曾经是他们叶家堡的人。

更是……他叶栖风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可现在这个和他有着血脉关联,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却带着这么多的杀手,要屠他满门!

又怎么能不恨?!

怎么能不怨?!

叶栖风微微收缩的瞳孔里面清晰的倒映着沈听肆的身影,埋在眼底的恨意和怒火不断翻滚,整个人悲怆又凄然。

叶夫人拽着叶栖风的袖子,嘴唇颤抖了一下,嘶喊出声,“叶家堡早就没有这个人了,你要记住!”

从沈听肆堕入魔门开始,她就当她的大儿子死了,她这辈子就只剩下叶栖风一个儿子。

周围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和叫喊不断的传入沈听肆的耳朵里,听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太吵了。”

左护法聊苍很有眼力见的瞧见了沈听肆的不耐,他捏着手中的弯刀上前一步,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尊上发话,尔等岂敢不从?!”

“莫不是都不要命了?!”

“尊上,要不要属下下去尽快将他们解决了?”

他能够瞧得出来,这叶家堡的所有人都中了舒筋散,所以才能够这般的毫无反抗之力,任人收割。

明明能够很快速就解决的事情,下面那些人却偏偏要捉弄叶家堡的人,由着他们逃命,却又在即将逃出生天之际,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如此行径,连他这个昔日的魔主都有些不屑了。

是的,聊苍原本才是魔主,但奈何技不如人,差点没被沈听肆给一掌拍死,最后只能屈居人下做了左护法。

但他对于沈听肆坐上魔主的位置也是心服口服,他们不像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讲究各种狗屁礼法。

在他们圣宗,拳头就是硬道理,只要实力够强,任何人都可以挑战魔主,当然,前提是你得打得过,打不过的话,就只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去,”沈听肆点了点头,又在聊苍离开之前提醒了一句,“找身黑衣穿上,莫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

聊苍应了一声,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踪迹。

又将给自己抬轿子的四名侍女也安排了下去,沈听肆整个人便宛若没有骨头一般,躺在软轿上,饶有兴致地看向叶家堡后门的一个角落。

虽然沈听肆现在所处的位置离后门那里比较远,但这具身体的原主武功高强神识强大,沈听肆可以通过神识查看外界的一切。

沈听肆的视线所在之处,一对中年男女身形踉跄,浑身都是浴血后的伤痕,面对这么多的歹徒,站都站不稳了,却还是将一对年轻的男女牢牢的保护着。

【宿主,宿主,那个就是男主和女主啦!】因为现在时间太过于紧急,沈听肆来不及梳理清楚完整的剧情,只能凭借着原主的记忆行事,9999便替沈听肆解释。

【咱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派人追杀男主,要把男主打伤,废掉他的武功,但是又不能杀了男主哦。】

担心自家宿主还没有完全的接受剧情下手,可能会控制不好,9999特意解释了一句,【千万千万不能真的要了男主的命。】

沈听肆十分淡定的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他说完这话,继续盯着后门的那一处角落里瞧。

那对年轻的男女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再加上整个叶家堡随处挂着的大红绸缎以及红双喜字,不难看出这其实是一场婚礼现场。

可悬挂在大堂中央的红双喜字早已经被刀刃斩成了两半,于呼啸的狂风中,毫无依托的孤苦飘零。

“风儿,快走!带着柔儿走!”

叶夫人抹了一把泪,虽然她嘴上说着自己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儿子,也无比坚强的强迫自己不去思索有关于沈听肆的任何事情。

可当沈听肆就这般无比清晰的出现在叶夫人面前的时候,叶夫人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毫无波澜。

她不清楚这场杀戮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结束,但她知道,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小儿子死在大儿子的手中。

叶夫人心里头还抱着那么一丝丝侥幸,或许沈听肆真的会要了叶栖风的命,可她是沈听肆的身生母亲。

沈听肆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无论如何,这份生育之恩是斩不断也剪不掉的。

只要沈听肆的良心未曾完全的泯灭掉,那她就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所以她必须要守在这里,把小儿子送去安全的地方。

叶夫人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将自己的儿子叶栖风和尚未来得及拜堂的儿媳妇战一柔推出了门外。

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无奈的祈求,“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这话,她和叶堡主一起死死地挡在了后门处,直面追过来的数十名凶徒。

叶堡主的武功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若不是他无心,武林盟主的位置也当之一坐。

可偏偏他也中了舒筋散,浑身的内力发挥不出来,只能凭靠着多年习武的本能,拼上自己和叶夫人的两条命,护住儿子和儿媳。

他手中的剑狠狠的扎在地面上,撑着他的身体站在那里,脊背挺的笔直,满身污血也遮盖不住他浑身的气质,像是一座丰碑。

黑衣人攻上来了,叶堡主抓起手中的剑,一双充斥着猩红色的眸子当中,带着满腔的愤怒与决绝。

他在砍伤了那些黑衣人的同时,身上也落下了无数鲜血淋漓的伤痕,那红的刺目的颜色,几乎将他身上青色的衣衫全部都给遮盖住了。

叶堡主最后回过了头,满脸都是血,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些黑衣人的,只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里面带着浓烈的悲伤和绝望,他从胸腔里面嘶吼出一个字眼,“走!”

他看不到儿子和儿媳妇举案齐眉,也看不见孙子出生的日子了,但他还能够凭着这一条老命,护住儿子和儿媳。

那便值得!

一把长刀砍伤了叶夫人的右臂,那柄陪了她多年的剑,也掉落在了地上,她已然没有力气了。

无可奈何之下,叶夫人只凭着自己的肉身挡在前面,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拼命的睁大了眼睛,想要再看儿子一眼,可视野当中皆是狰狞的血色,她竟再也瞧不见叶栖风的五官。

“不要报仇……”

“好好活着……”

“娘只要你活着……”

冲天的喊杀声里,叶夫人绝望的声音低若蚊蝇。

叶堡主满身满脸都是血,猩红的血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以为他早已经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的。

可当看见自己的夫人倒在地上,已无还手之力之际,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还是狠狠的跳了跳。

他低着头,声音布满痛苦和悲伤,滔天的恨意染红了他的眼,“来啊!”

叶堡主一寸一寸的握紧了手里的大刀,“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叶栖风抓着战一柔的手用力到颤抖,青筋一根根炸开,宛若毒蛇一般盘旋在手臂之上。

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无比,任何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肝肠寸断的痛苦,一双眼里充斥着悲切和彷徨。

可他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

挥剑的右手酸软,麻木,力气越来越小,手里的剑几乎快要握不住了。

周围震天的喊杀声中,大婚的喜悦和温暖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

叶栖风曾经很是期待自己的兄长,哪怕对方堕入了魔道,他也总觉得对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和理由。

他想着叶家般的生活安静祥和,自己的父亲武功高强,若是兄长在外面受了委屈,是可以回到叶家堡的,这么好的叶家堡一定可以让兄长感受到关怀和爱意。

说不定会放下手里的屠刀。

直到现在,叶栖风才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是有多么的愚蠢。

愚蠢至极!无药可救!

一股难以言喻的莫大悲哀涌上心头,将叶栖风彻底的淹没其中。

此时的他,甚至觉得昔日的兄长面目可憎。

“我们走!”叶栖风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厮杀满天的叶家堡,晦涩难辨的恨意在眼底蔓延,最终化为了一抹决绝,他拉着战一柔拼命的往前跑。

整个叶家堡到处依旧是鲜艳的红色,可却是充满不详的血红,破败的红绸在萧索的夕阳下孤单的飘荡着,随处都是乌鸦邪恶的鸣叫。

“尊上,”留在沈听肆身边的右护法常无名顺着沈听肆的视线,很快的发现了叶栖风和战一柔逃跑的身影,“那应当是叶家堡的少堡主叶栖风和武林盟主的女儿战一柔?”

他微微上挑的凤眼当中流转着幽深莫测的眸光,右手持刀状,放在自己的脖颈处,用力一切割,“要不要直接把他们……给做掉?”

他们圣宗向来和中原武林不和,若是此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叶栖风和战一柔,战宿那老贼,恐怕也会痛不欲生吧。

趁此机会,他们就可以大举的向中原武林进发,到时候,整个江湖就都是他们圣宗的天下!

常无名眯了眯眼睛,嘴角扯出一抹灿烂的笑,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看到光明又灿烂的未来了。

“去瞧瞧,”沈听肆点头应了一声,一句话还没说完呢,刚刚完成任务回来的左护法聊苍便主动请缨,“尊上,让属下去吧!”

他攥紧手里的弯刀,满脸的跃跃欲试,“定不会让这两人有半分活下去的可能!”

沈听肆漫不经心的掀起眼帘,斜眼瞧他,“谁说本尊要他们的性命了?”

“叶栖风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常无名十分狗腿的接了一句,“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再怎么说这叶家堡也都是尊上的血亲。”

一个被踢下了魔主位置的护法,竟然胆大妄为到想要去杀了魔主的亲弟弟。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聊苍打过架,清楚的知道对方那恐怖的武力值和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架势,他真的很怀疑曾经的聊苍是怎么做到魔主的位置上的。

不过……

这聊苍没有脑子,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否则怎么会被人从魔主的位置上给提下来呢?

聊苍瞪着一双眼睛,满是疑惑,“那尊上的意思是……?”

如果不杀人的话,他们大老远的从圣宗赶到这里来干嘛啊?

难不成就是为了看一场戏?

“做做样子,留他们一条小命,”薄唇轻轻张开,沈听肆意味深长的说道,“本尊留着他们还有用。”

随后,沈听肆又用眼神示意常无名,“你跟着一起去。”

就聊苍这一根筋的脑子,他真的担心对方把自己的事情给办砸了。

“是!”

聊苍和常无名脚尖点在房顶上一个飞跃,转瞬间便蹿出去好几丈。

叶家堡外的大街上一片寂寥,叶家堡内的喊杀声,让外面的普通人全部都缩进了自己的屋子里,根本不敢冒一点头,唯恐自己因此而小命不保。

叶栖风咬了咬牙,将战一柔藏在一处荒废的院子里,轻声安慰道,“别哭,你在这等我,我去把后面追杀的人引开,等我安全了,我就回来找你。”

战一柔一身的嫁衣上面染了无尽的脏污,她泪流满面,几乎快要癫狂,“叶哥哥,不要……”

“我们去找我爹爹,他一定有办法的,他是武林盟主,他肯定有办法的!”战一柔死死的扯着叶栖风的衣袖,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你不要撇下我,叶哥哥……”

战一柔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她害怕,她真的太害怕了。

作为武林盟主的女儿,战一柔游走江湖,只要报上名号,所有人都会给她一个面子,也愿意配合着她表演,那三脚猫的功夫硬生生给演成了一代女侠。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武功很高,除了自己爹爹以外,打败天下无敌手。

她是自信的,也是高傲的,即便是成了自己未来夫婿的叶栖风,战一柔都有些瞧不起。

若不是她和叶栖风打了一架,又被叶栖风牢牢的压制住了,恐怕她根本不会心甘情愿的嫁给叶栖风。

也正是因为这些经历,战一柔始终认为江湖就是快意恩仇,轻剑快马。

她从来没有如此切身实地的经历过生死,而且还是这样大规模的,一边倒的屠杀。

灭顶般的恐惧早已经将她的理智灼烧的一干二净,她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思考策略,她只能将叶栖风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并且死死的扒着他。

叶栖风脑海当中紧绷着的那根弦都几乎快要断掉了,满是泪水的眸子里面渐渐染上了一抹痛苦,他咬了咬牙,狠狠的甩开了战一柔的手,“别哭了,你就在这里等我!”

仅剩的理智死死的拉扯着叶栖风,他拔高了语调,有些凶,“再这样磨蹭下去,我们俩都得死在这里,你懂不懂?!”

战一柔浑身一个哆嗦,整个人脆弱不堪,摇摇欲坠的几乎快要晕过去,自两个人相熟之后,叶栖风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任何一句重话,可现在竟然凶她。

但战一柔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即便心中再恐慌,害怕,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听话,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叶栖风抓过一些稻草,盖在了战一柔的身上,做着最后的叮嘱,“不要动,哪里都不要去,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除非我来找你,明白没有?”

战一柔死死的抱着怀里的剑,这似乎是她唯一的倚仗了,她强忍着眼泪不哭出来,“好,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

叶栖风冲出破屋,四下扫视了一番,随后眼神坚定地朝北方跑去了。

似乎是唯恐别人发现不了他,叶栖风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来啊!”

“我是叶家堡的少堡主叶栖风,想要我的命就过来!”

聊苍和常无名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面看到了一抹戏谑。

这叶栖风还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以为他们两个人眼盲到没看见他把战一柔藏起来了吗?

但既然魔主命令了,不能取叶栖风的性命,他们也不会违背就是了。

两个人提刀追了上去。

叶栖风没有中舒筋散,他将内力运用到极致,全部都放到双腿上,拼尽全力的向前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他能够把这些人引开,战一柔就会安全。

只要他能够甩掉后面的人,他就可以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