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风雪夜归人(1 / 2)

风雪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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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3日,晴。

南造信秀结束了假期,回到远音别岳。

他是回九州岛给母亲奔丧的。尽管如此,上面只吝啬地给了他七天假期,从最北边到最南边走铁路光去就大概要三至四天,时间不够只能坐飞机。但战争年代客运机紧缺,机票也一票难求,南造信秀几乎绝望。

好在他还有涩泽宝枝子这个老同学,涩泽大小姐帮他搞来了机票。

“我只有一个要求。”

肩上绣着桔梗花的宝枝子垂着头,曾经脖子上细腻的肌肤如今暗沉下垂,可南造信秀还是不敢看,一个劲盯着桔梗花瞧。

“你去外面弄点童话书和玩具来吧,小孩子喜欢的那种。”

“啊。”

南造信秀低低地叫出来。

“是给那两个孩子的吗。”

涩泽宝枝子不说话了,南造信秀知道这是默认。

“额,可是,还是当无知的羔羊比较好吧,反正他们早晚都是要死的,再说还有规定……”

南造信秀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涩泽宝枝子已经抬起头,不满的眼睛里喷出怒火。

“是的,反正都要死。”她平静地重复他的话,“大人物的一句话就能决定蝼蚁的生死,就像我因为父亲大人的一句话在山里蹉跎一辈子,我妹妹都当上祖母了,而我还在这里做挤羊奶的活。”

[挤羊奶]是研究所的黑话,指将这些实验过后的无用耗材集中销毁。因为销毁一般是静脉注射**,被实验折磨后奄奄一息的实验体瘦得不成人形,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针管扎进去,护士的手按着实验体不让乱动,就像在挤羊奶,由此得名。

涩泽宝枝子的科研水平很差,只能做助手的活,她是挤羊奶的好手,从东帝大毕业后就来到了这里,每年都要杀掉上百头“羊”。

南造信秀赶紧应下,生怕惹这位大小姐不快,“好好好,我买就是了,反正是书就行吧。”

于是这天回来的路上,他的怀里揣了两本晦涩高深的哲学书籍。

他还是留了个心眼,童话书一眼就能看出服务的对象,被搜出来就不好了。哲学书还可以谎称是自己看,交到孩子的手上他们也看不懂,但在涩泽宝枝子那算交差了。

12月23日,他在假期的最后一天赶回了远音别岳,还没进门就被拦住了。

士兵将他带进地下研究中心,他对这里并不陌生,可走过几条迂回的通道后,眼前的房间他从未来过。

研究所所长就在里面等他。

士兵守在门前,他踌躇了一下,敲门而入。

不止是光头所长,还有别人,他认出其中一位是宝枝子的父亲,被印在钞票上的涩泽大实业家。他的手里牵着一个一头银发的小孩,小孩穿着高定西装,高傲的神情和涩泽宝枝子如出一辙。

除此之外,南造信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被挂在架子上的女人,血在地上积了一滩水,看上去已经死了。

作为科学工作者,他平静无波的眼睛和双手另许多实验品死去,但狂热的科学家认为,那些死亡都是有意义的,他不喜欢无聊的杀戮和折磨。

架子上受尽折磨,几欲气绝的女人背离了他的观念。

所长的呼唤唤醒了他的不满,南造信秀后背一凛。

“南造君,请向特派员汇报你的研究成果。”

……

外面开始下雪了。

孩子们都已睡熟,午夜是涩泽宝枝子一天唯一的休息时光,从早到晚她忙得团团转,这两年又额外多了看管39号和40号的活计,越来越不清闲。

有时也会想,一辈子守在山里有什么意思,荣光也不归她所有。这微小的雪粒一样的叛逆就被[雪]抓住了空子,潜移默化地让涩泽宝枝子向她靠拢。

拥有名字的第二年,[雪]已经很出色了。她和灵魂的适应性很好,魔鬼般的头脑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而她平时的表现只是个有点小聪明,讨人喜欢的小孩。

她身上的变化意味着南造信秀实验的成功,大家都这么说。

涩泽宝枝子早早等在南造信秀的宿舍了,南造信秀一回来,她就急切地迎上前。

“你怎么才回来,过午夜就算违纪了。”

南造信秀顿了顿,装模作样地拂去大衣上的雪花,挥手叫宝枝子离他远点别过了寒气。

24号了,风雪夜,即便不是为了他这个人而等待,在听到上级指派的新课题后心里也暖洋洋的。

“没关系宝枝子,我早就回来了,刚才是去汇报工作耽误了时间。”

南造信秀说着把怀里的书放在桌上,“这是带给孩子们的,权当认字用吧。”

他的声音闷闷的。

涩泽宝枝子狐疑地看他。

南造信秀是典型的学者模样,身高不高,长相普通,体型瘦削,豆芽菜一般,年长后发福才多了几分男儿的气势,但在涩泽宝枝子面前他的背就没挺起来过,总是讨好的笑。

当年在帝大,大小姐从未把和她一照面就结巴的男人放在眼里。

只是后来在远音别岳这么多年,竟多了几分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感悟,两人才熟络起来。

涩泽宝枝子别的不说,对人情绪的感知很有一套,大家族多子女的孩子都有一个狗鼻子。

她沉下脸。

“是我父亲来了吧,他找你什么事,又有新研究了。”

父亲难得来趟女儿的工作单位,却连面都不见一下。宝枝子深知父亲这个大商人逐利的德行,没有利用价值即便是儿女也会被扔掉。听说他老人如今格外宠爱三弟家的幼子,连大哥都眼红,大概这个孙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唉。”

南造信秀把刚才在地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他们想用39号实验,说之前的课题已经结束了。可39号那么宝贵,如果因为新研究死掉了,岂不是白白浪费。我说用40号好了,他们觉得还是同为女性更好些,说改天再送来一个男的。”

言语中只有对实验材料的惋惜,科学狂魔是这样的。

“而且这回催得很紧……”南造信秀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这次回家探亲,感觉外面不太好。”

涩泽宝枝子了然,冷笑一声。

“战败都不能够,都死绝了才好呢,整个国度上上下下全都死干净。”

南造信秀不敢吭声,半响,他才说:“那个女人还活着,我说虽剥离了异能,但论控制异能的感悟还是原异能者最清楚,所以把她留下了。这是目前最紧急最机密的课题,宝枝子,他们之后可能会让你负责监管那个女人。”

“还有那两个孩子,大概会脱离集体,住到地下了。他俩的价值抵得上一支海上军队,绝对不能有差池。”

众所周知,海军是最费钱最依赖资源的军种,江田岛海军兵学校的一砖一瓦都要从国外进口,为了打造一支精锐的海军,全国上下都节衣缩食。

涩泽宝枝子若有所思,“是么,那么重要啊……”

“宝枝子,你要做什么。”

南造信秀开始后悔和涩泽宝枝子说那么多了。资本家出身的小姐没有享受到家族的供养,反倒为了家族的荣光躲在不可告人的地方做刽子手。她又单方面维持着和外界的联系,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各个潇洒快活,长此以往很难不心理扭曲。

之前是把不满发泄在了那些实验体上,死法五花八门,各种没有实际意义的药品实验都用在上头。这两年大概因为有了可爱伶俐的39号和40号在身边聊天解闷的缘故,她的不满开始对准自己的父亲和后面庞大的势力了。

“不,没什么。”

涩泽宝枝子理了理鬓角,微笑着说。

“下雪了,我该回去了。”

——

我和阿阵搬到了地下。

虽说不见天日,但活动空间变大了,宝枝子允许我们到处乱跑,那些研究人员突然各个变得和蔼可亲,连光头的研究所所长都喜欢抚摸阿阵的头发。

阿阵:忍辱负重。

我对阿阵说,咱俩的地位提升了,从吃肉的羊变成了解闷的狗,还有临终光怀呢。

除了例行检查以外我俩已经很久没有做奇怪的实验了,我们一致认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最好的作证就是南造信秀,他越来越疯癫,整个人暴瘦,听说他经常几天几夜的泡在个人实验室里,连涩泽宝枝子叫他都不管用。

我之前的实验就是南造信秀主持的,所以一有关于他的风声传出来,犹如惊弓之鸟。

阿阵没理我,他在看书。

《纯粹理性批判》,我读完书名就把它丢到床底下了。

涩泽宝枝子还拿来一本破字典,让我们对照着识字。我不需要这个,我生而知之,所以绞尽脑汁读书的人只有阿阵。

难为他看得下去。

即便能把一本书从头背到尾,我也不想多思考一下。

这天早上醒来,闹钟指向七点。地下没有日光,能分辨时间的只有钟表。阿阵早就醒了,还在捧着书看。

他那么喜欢,哪天带他偷溜进图书室吧,我想。

按理说我们是不允许识字的,是涩泽宝枝子被我蛊惑后偷偷拿来了书。

他正在看第38页,已经看得很快了,阿阵很聪明识字也快。反正无聊,我挤在床上和他一起,顺便给他解释某句话的含义。

阿阵并不领情,翠绿的眼睛小猫一样警惕,说:“你果然不是小孩。”

我无辜地看着他,“这是大脑告诉我的,只能说明我比你聪明。”